总论

  办事以见解为主。呈状一到,要识得何处是真,何处是伪,何处是起衅情由,何处是本人破绽,又要看出此事将来作何结局,方定主意,庶有把鼻。

  事件初到,不可先有成心。及至办理,又不可漫无主意。盖有成心,则不能鉴空衡平,理必致偏枯。无主意,则依回反覆,事多两歧,词讼蜂起。案件重在初报,总要简净。以后再可详尽,再可转变。须有剪裁,不致庞杂。若支离繁冗,招详难办,纵曲为辨解,声说周到,幸免驳诘,亦大费心力矣。  审供先问起衅根由。初供多有浮混,必须追究其底里,使无躲闪。其情虚处,每有支饰,必信其根原。或以清理驳之,或以前言驳其清语,或以原被征佐之不符,乘间指摘,使供情画一堂供有脱落舛诸者,见即取看添正,然后过朱附卷。各供内有紧要处,亲自用笔录录记,叙供时,总要实情实理,有浅深次序。叙供既妥,则出看自易。

  删改供词久有例禁。然间冗处个必多叙令人阅之烦闷。并意到而词不达者,必须改定。土话难晓看,亦须换出。但不可太文耳。事件不必怕驳。斩绞大案,上司未有不驳。总要成招之时,预料其在何处驳诘,作何顶覆,则胸有成竹,愈驳而案愈定。若中无定见,案情本属解误,一遭驳诘,手足无措矣。

  上司欲重其罪,固在重处吹求。欲贳其罪,亦先在重处敲击。总要看透,自然有处置。辨若错解人意,谓欲加之重典,因而照驳改重,杀人多矣。然亦有不可固执,不得不改正者,总视情罪之允协与否而已。  文移虽为小事,立言皆要有体,间有平行往来,不甚留意,词旨倨傲获罪同官,即非睦邻之道。自理词讼,批断不防详尽。能将两造情伪指出,则直者快,曲者畏,渐渐心平,可以息争,亦使民无讼之一道。  州县为亲民之吏,与上司体统不同,词状不防多难。身为父母,膝下之勃溪,岂有漠不关心之理?且一经上司控准发审,又多一事,总要随到随审,严察晋役人等,无留难需索诸弊,则自无拖累。至于虚囊听断,不在刑求。静创其是非,如入人之家室而为之排解,民之食德无涯矣。

  初呈不可批煞,恐其情未确。一经断定,便无转身地步。若有未协,固执前批,又贻害不浅。与其回护任断,不如速改,犹为君子之过也。词讼息结,极为美事,然惟户婚田土及角殴小事,则可;若关系诬告命盗赌博风化及卑幼犯尊等呈,皆须究徵,不可轻易准息。庶刁健之徒知所畏惧。

  北省民情朴鲁,即有狡诈,亦易窥破。南省刁黠,最多无情之辞,每出意想之外。据事陈告者,不过十之二三。必须虚囊批断,俟质讯以定案。小司寇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可见纸上千言,不如公庭一鞠。未可执内幕之臆见为定评也。  办事要整暇,尤要勤敏。尽前事未去,后事又来,百事从集,忙中有错。且一人在官,一家失业。早为结案,免劳民守候缧拽之苦;即是造福。  万事胚胎,皆在州县。至于府司院,皆已定局面,只须核其情节,斟酌律例,补苴渗漏而已。然其事稍易,而其责更重。且汇各属之案牍,则事绪愈多,检点偶疏,每致舛错,可不慎哉。院司为法纪之宗,要在持平不可苛细,以察为明,以刻为能。上司之意旨一开,则通省之风气靡然纵之,不可问矣。

  大吏体统,不患不尊,若再尚客气,震作威权,则下情不能上达,耳目之壅蔽多矣。故接见属吏,如父兄之于子弟。恤其不知而匡其不逮,则和衷共济,吏治必有观者。法律要宽一分,所谓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然非纵之谓也。情真罪当,自当置之重典。处事贵得中,不是调剂乎宽严之间而执其中,直宽直严,赏之而非私,杀之而不怨,便是得中。

  大臣以察吏为先。吏得其人,则民受其福,察吏所以安民也。人熟无过?私罪不可看,而公错所宜宽。或冒昧之过,或疏懒之过,皆可情恕,弃瑕录用,庶使群工观感自奋。若恣情贪酷,任性乖张,难以姑容。一路哭何如一家哭乎?  院司办事,要高一著,亦要先一著,方可驾驭群吏,统理万端。若漫无主裁,但凭晋吏定稿拟批,一味照行,则太阿倒持,百弊从出矣。上司兼听并观,方能妍媸毕照。然须虚心详慎,不轻信人言。每有资消息于武并,寄耳目于佐亲,不加详察,偏听生奸,且以长若辈挟持短长、狐假虎威之弊。

  大吏不在自用,而在用人。不在用便给智巧之人,而在用老成练达之人。才略易见,心地操守必历试而后定。有等烟,无华而能任大事,不可以言貌少之。欲得真才,必历试艰巨,不可以一事之能,片言之合,轻为赏识也。

  未审事件,先期挨次县牌示审,则人皆依期赴案,不致临审不到。而未挂审者,又得暂息归农,以免守候。其零星事件,原被已齐,随堂带审,不必拘定持牌送卷也。有两造已齐,而原差不禀到,或经承求得规礼,不送牌卷禀审者,察出当予重徵。  批发词讼,虽属自理,其实是第一件得民心事。讼师奸民,皆以此为尝试,若不能洞见肺腑,无以折服其心。或持论偏执立脚不稳,每致上控,小事化为大事,自理皆成完件矣。即或不至上控,造人词论册内,亦难角驳查。故必能办理刑钱之案者,方可以批词。

  书启一项,凡略通文义者,皆谓胜任愉快。然其要总在知彼知己,方能心人之心,口人之口,言皆巧合,非但以华赡见长,更有钞撮肤词,安填故事,触犯忌讳者,尤见哂于大方家也。  登记号件,似易而实难,似轻而实重。叙由简明,人人所能,惟以摘催而不使弊搁,查限而不致逾达。或一事而分手两办,或一手而原被异批,逐一厘剔较正,斯足以助刑钱之不及,非但识词记注而已。必厚其修脯,择力余干事者,始克展布裕如。倘以为无关轻重之任,不能择人,则发事多矣。

  幕中流品,最为错杂。有宦辙覆车,借人酒杯,自浇块垒。有贵胄飘零,摒挡纨绔,入幕效颦。又有以铁砚难靡,青毡冷淡,变业谋生。又有骨钞谙练,借栖一枝,更有学剑不成,铅刀小试。其中优劣不一,力能赞扬,识者未尝不加敬礼。乃有委蛇进退,碌碌无所短长者,滥厕吹竿,于是莲花幕客,侪于佣伍矣。

  入幕率领,原非容易。必胸怀高朗,笔力明通,参观事变有素,然后可当一面。若徒恃聪明,矜才使气,每多偾事。有才又必有遇。遇合甚难,非可固求。一资一贱,交情乃见。周旋世路中,自存骨干,斯两得之。着事有关紧,直反覆辨讼无憾,而后即安。至溢一文一字,小有异同,无庸饶舌也。更有以饮食细故,动辄龃龉,席不暇爝,甚无谓矣。倘果有危机,必择地而蹈,末可一味因循耳。取友必端,自直推心置腹。我辈自处,不可不慎。一身孤寄,疑忌丛生,李下瓜田,最易指摘。故主宾水乳亦必匿影避嫌,毋使风动帐开,使人知郄生踪迹。此君子自爱爱人之道。大约主人信任一分,则勇往一分,可以任劳,可以任怨。若稍疑贰,则退缩收敛,不必图功,立身于无过而已。

  交移稿案,原属平浅,然有疑难棘手,颇费踟蹰,又有危险而不足惧,平易而不可忽者,总在留心细看,习练久则自知之。人但以寻常稿片,行查转覆。了无难事,而不知其独居深念,惨淡经营,非可易易也。议详禀剖,皆以论断。事件固有一定之理,大要在识时务,再看主人之地位与其性情,设身处地。投之所向,无不如意。  书馆幕馆,较分丰啬。然读书可以进取,若簿书佣值,舍田耘田,经年远客,三径就荒,或亲老无养,或中岁乏嗣,或有子失教,此亦得失相半。余幕游三十余载,身心岁月,俱非已有,行将为寻耕计,傥有问途者,并以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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