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哲宗元祐二年正月盡其月
春,正月甲寅朔。乙卯,詔以雪寒權停在京工役三日。(御集正月二日。)
辛酉,戶部言:「中都吏祿歲計緡錢三十二萬,法當以坊場稅錢及免行、市易司市利、僧道度牒等錢充。會元豐七年所入纔二十三萬,兼以係省錢乃給,今議罷市易,則市利錢隨廢,將見闕乏。因究諸司有以應給吏祿錢別費者,適與所闕數相當,度支以聞。」詔以坊場稅錢盡充吏祿,毋得他用。
殿中侍御史呂陶言:「伏見朝廷德惠及生民者多矣,臣下聚斂之態亦已悛革,惟坊場一事根株牢固,條約交紊,猶有餘弊未盡蠲除。蓋累界放賣,至今凡十五年,其始則有實封投狀,競利爭占,虛增價直,詐通抵產之欺;其中則有爭利過重,月納不足,出限罰錢,年滿不替之患;其終則有正名已敗,壯保納官錢餘欠尚存,鄰人買產業之禁。期會嚴迫,節目煩多,不惟酒戶緣此困窮,抑亦平民因而朘削,或繫獄,或受箠,或轉徙道路,或自經溝瀆,天下郡縣無處無之。大率一縣之內,上中等戶因買坊場及充壯保而失業破產者,十常四五,欠多者至數十貫,少者亦三五百緡【一】。以四海總計,凡幾千家罹此疾苦矣。每家以十口為率,凡幾萬人失所矣。恭惟陛下至仁博愛,亦宜為之動心也。昔者,神宗皇帝通知此弊,加意救恤,於元豐三年明堂降赦及八年正月赦文累行蠲免外,仍與展限二年送納。去歲大饗,亦有權住催理指揮,委監司保明聞奏,當議等第蠲放。德澤之流,非不廣厚,然而此弊終未盡去者,一則為有司違慢旨法,意少有疑似,遂不保明;二則為物輕幣重【二】,錢貨乏絕,或災傷所困,或兵役相仍,衣食之費尚且不完,至於官錢,何有以納?蓋緣第一界至今已十五年,第二界今亦十二年,往往生業蕩盡,子孫淪散,虛載簿書,枉費刑撻,歲月已久,重不聊生,憔悴之餘,必無可得。臣愚欲望陛下推廣先志,霈發異恩,無遠近之差,為輕重之序,應第一、第二界見欠者,並與除放,其第三、第四界亦乞量力分數蠲免。如此,則大法簡易,不為官吏之沮遏,聖澤寬深,遂除生靈之疲瘵。」
又言:「承買場務之家,抵產物業元價高大,為近年物輕幣重,田宅既減價,今雖拘收在官,出賣之際,必不依得元估,官司仍於欠人身上理納餘錢,極為騷擾。謂如抵產一處,元估一千貫,今只直七百貫,即更令納三百貫之類。伏乞特降指揮,應係因坊場沒官抵產,並許依元估價直充折,庶寬民力。第一、第二界價虛而高,第三、第四界價實而低,今第一、第二界雖欠錢三分,比之第三、第四界已是增剩,況無可得,宜特蠲放。若須候監司保明奏到,方議蠲免,深恐諸路遷延期限,或所見不一,及吏緣為姦,別生事節,致使朝廷實惠未能均徧。莫若只以界分遠近各與蠲減,所貴德澤早及細民。」(此疏不知何時,附正月八日以坊場錢給吏祿後,其從違當考。)
先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二十八日。)傅堯俞、王巖叟相繼上疏論蘇軾不當置祖宗於議論間,其意欲以救朱光庭也。既皆不報。是日,(正月八日辛酉。)堯俞、巖叟又各上疏論之。巖叟言:「近臣以學士蘇軾譔試館職策題不當評議祖宗,因言者論之,初令放罪,後復收還,典刑不明,損國大體,乞賜辨正,累上封奏,至今未蒙施行。臣竊以天下之事雖紛然萬端,而可以執一御者,惟理而已。陛下天資高明,知為國之道,其要在此。自聽政以來,未嘗以愛憎喜怒遷是非之至理,故人心有恃而天下以安。臣蒙被奨拔,付之言責,何敢不體陛下此意以圖報。願陛下不惑於虛名,不牽於偏說,而平心以察之。是非之理,明若日星,伏望聖慈早賜睿斷。或尚有疑,則乞降臣前後章疏,集百官於朝堂定議。如以評議祖宗為當然,彈奏蘇軾為非是,正臣之罪,臣所不辭。終不可混亂是非,使天下有所惑也。陛下省納,幸甚!」
壬戌,右正言王覿言:(編類章疏二年正月九日。)「臣竊聞近者左司諫朱光庭言,學士院策題輕議仁祖、神宗,以為不可師法者,初有聖旨,學士放罪,及指揮到尚書省,收還不下,光庭繼有章疏論列未已,臣雖未嘗預其事,今既是非曲直久而不決,臣安敢默默,請為陛下一論之。夫學士初有放罪指揮,是朝廷以學士為本有罪也;既而指揮不下,是朝廷以學士為本無罪也。以學士為本有罪,則大臣必有以光庭之言為是者矣;以學士為本無罪,則大臣必有以光庭之言為非者矣。有以為是,有以為非,則大臣之論既不同矣。臣又聞言事官章疏,亦或以光庭之言為然者,亦或以光庭之言為不然者。或以為然,或以為不然,則言事官之論又不同矣。夫大臣與言事官之論皆不同,則陛下將孰從耶?臣願陛下姑置眾說,取學士所譔策題詳察之,則是非立見矣。彼同異之因,不足考也。陛下若悉考異同之因,深究嫌疑之跡,則兩岐遂分,朋黨之論起矣。夫學士命辭有罪無罪,小事也;使士大夫有朋黨之名,大患也。凡小人欲傾害君子者,必以朋黨名之,然後君子可以盡去,而小人可以盡得志焉。今朝廷清明,賢能萃眾,不可因小事以生大患,此陛下所當慎也。臣故不敢默默,而先事以獻說,惟聖慈裁擇。」
貼黃:「臣竊聞朱光庭之論策題,言者既以謂因蘇軾與光庭之師程頤有隙而發矣;呂陶之言朱光庭,論者又謂陶與蘇軾同是蜀人而遂言光庭也。故今外議藉藉,以謂勢不兩全。臣竊謂二人者皆不避嫌疑而已,陛下若置而不問,惟詳察策題之是非,而有罪無罪,專論蘇軾,即黨名不起矣。若因其嫌疑之跡,而遂成其朋黨之名,此非朝廷美事也。兼執政大臣可否二人之言者尚未必同,伏望陛下因執政奏陳之際,而斷自聖意,此臣區區之願也。」
甲子,右正言王覿又言:「臣前日曾有封事,言蘇軾所譔策題是非曲直久而不決,大臣之論既不同,言事官之論又不同,陛下將孰從耶?望陛下姑置眾說,取策題詳察之,則是非立見矣。臣今竊恐陛下終以眾說之不同,未即與奪。緣臣初不預其事,士大夫與臣言者無所嫌疑,獲聞公論最詳,兼軾所譔策題,臣觀之亦熟矣,今更為陛下終其說。臣謂原軾之意,則不過設疑以發問,按軾之言,乃失輕重之體也。軾之策題曰:『欲法仁祖之忠厚,則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而或至於媮;欲法神考之勵精,則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而流入於刻。』又引孝文、孝宣,以謂『不聞其有怠廢不舉之患,督責過甚之失,何營可以及此也?』用此以觀軾之本意,則誠出於設疑以發問而已,然孝文、孝宣之治豈無弊者耶?軾舉之既已過當,而又憂我之有弊而慕彼之無弊,則疑若仁祖、神考之政不逮於孝文、孝宣矣,則軾之措辭,豈非失輕重之體哉?臣故曰:『原軾之意,不過設疑以發問,按軾之言,乃失輕重之體也。』臣前疏所謂『取策題而詳察之,則是非可以立見』者【三】,蓋如此,惟聖慈裁酌施行。」
乙丑,朝散郎杜天經權發遣開封府推官。從知開封府錢勰辟也。
詔輔臣分詣諸寺觀謝雨雪。
右諫議大夫鮮于侁言:「熙寧中,以戎、瀘夷漢主客戶通為義勇、保甲,歲以農隙教習武藝,令提點刑獄按閱賞勸。厥後夷人不免作過,而稅地遂或廢耕墾,請罷之。」會知鄭州岑象求亦以為言,詔本路轉運、鈐轄司詳度以聞。
詔于闐國黑罕王貢方物,回賜外,餘不以有無進奉,悉加賜錢三十萬。
故夏國主秉常以遺進物遣使來貢,詔其子乾順為夏國主,如明道二年元昊除節度使、西平王例。上與太皇太后降詔賜物,悉視慶曆八年銀絹各三萬、錢三萬貫之數。以起居郎、權樞密都承旨公事劉奉世假直集賢院,借三品服,為冊禮使,崇儀副使、帶御器械崔象先副之【四】。冊曰:「皇帝若曰:於戲!堯建萬邦,黎民時雍;周立五等,重譯來貢。此帝王之所同,而國家之成法也。咨爾乾順:惟我列聖,顧乃西陲,錫壤建邦,衛於王室,保姓受氏,同于宗盟,爵命襃嘉,恩禮甚渥。今爾承其冑緒,紹茲藩屏,而能事上欽肅,飭躬靖虔,申遣使人,來陳方物,達於朕聽,實惟汝嘉。是用稽酌典故,表顯寵名,錫爾以茅土之封,加爾以服乘之數,誕頒丕冊,以綏一方。今遣朝奉大夫、起居郎、直集賢院、上輕車都尉、賜紫金魚袋劉奉世,崇儀副使、上騎都尉、安喜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戶崔象先,持節冊命爾為夏國主,永為宋藩輔。夫篤於好德,乃克顯光;忠於戴君,永膺福祉【五】。往祗明命,無忝予一人之猷訓。」
詔罷諸路將下管設,自今諸將歲賜公使錢五十萬,東南路軍三十萬。每公使十萬造酒毋過十石,歲終有餘,以繕軍器。
右司郎中范純禮奏:「瀛州防禦推官錢世雄等進狀理雪受蘇軾譏諷文字案後罰銅事,元案內連坐官黃庭堅、周邠、顏復、盛僑、王汾、錢世雄、吴綰、王安上、杜子方、戚秉道、陳珪、王鞏受蘇軾謗訕詩不繳,罰銅二十斤;王詵隱諱上書詐不實,徒二年,追兩官,合牽復。昨有旨,王詵訴雪文字不得收接,未敢看詳。」三省進呈:王詵以嘗追官,難從矜恕;黃庭堅等並特與除落。
是日,詔:「傅堯俞、王巖叟、朱光庭以蘇軾譔試策題不當,累有章疏,今看詳得非是譏諷祖宗,只是論百官有司奉行有過。令執政召諸人面諭,更不須彈奏。」丙寅,三人赴都堂,右僕射呂公著、門下侍郎韓維、中書侍郎呂大防、左丞李清臣、右丞劉摯諭旨。三人者謂公著等皆知軾為有過,然特欲以上意兩平之耳,皆不敢奉詔。丁卯,三人者又各上疏,巖叟言:「伏睹聖意周旋委曲,優容臣下,惟恐有傷,雖天地父母無以過也。臣當何以報,惟知不敢愛身,為陛下守官耳。苟避犯顏逆鱗之誅,而阿意順旨,不盡其心,以事陛下,則臣所不忍。臣按:蘇軾如聖諭非是譏諷祖宗,然只以祖宗置于議論之間,便是有傷大體,安得以為無罪?今陛下既不欲罪軾,又不欲罪臣等,而擬兩罷其事。在慈仁兼愛之心,則可謂至矣,於朝廷欲以立紀綱,正典刑,則未為得也。後日他事若更煩陛下和解,則恐紀綱由此隳,典刑由此廢,啟僥倖之門,開陵遲之端,自臣等始,負陛下罪不可容也。陛下聽政以來,未嘗有一事少差,此事更願聖慈曲加思慮,必有所得者,臣愚不勝拳拳忠告之至。」貼黃:「臣愚聞有與軾為地,曲為之辭,以釋其說,上欺天聽者,願陛下察其出於私意,不以為惑,則事遂矣。」
戊辰,詔:「自今舉人程試,並許用古今諸儒之說,或出己見,勿引申、韓、釋氏之書。考試官於經義【六】、論、策通定去留,毋於老、列、莊子出題。及舉經明行修,京東西、河北、陝西路各五人,淮南、江南東西、福建、河東、兩浙、成都府路【七】各四人,荊湖南路、廣南東西【八】、梓州路各二人,荊湖北路、夔州、利州各一人,委知縣當職官司同保任申監司,監司再加考察以聞,仍充本州解額,無其人則闕之。」(呂大防作呂公著神道碑云:「自熙寧四年,始改科舉,罷詞賦等,用王安石經義以取士,又以釋氏之說解聖人之經。學者既不博觀羣書,無修詞屬文之意,或竊誦他人已成之書寫之以干進。由此科舉益輕,而文詞之官漸艱其選。先帝以答高麗書不稱旨,故當時以為言,議者欲以詩賦代經義,公著乃于經義之外益以詩賦,而先經義,以盡多士之能,又禁有司不得以老、莊之書出題,而學者不得以申、韓、佛書為說,經義參用古今諸儒之學,不得專用王氏。」)
復置太官令一員,從光祿卿趙令鑠言也。
庚午,翰林學士蘇軾言:
臣近以試館職策問為臺諫所言,臣初不敢深辯,蓋以自辯而求去,是不欲去也。今者竊聞聖明已察其實,而臣四上章四不允,臣子之義,身非己有,詞窮理盡,不敢求去,是以區區復一自言。
臣所譔策問,首引周公、太公之治齊、魯,後世皆不免衰亂者,以明子孫不能奉行,則雖大聖大賢之法,不免於有弊也。後有文帝、宣帝仁厚而事不廢,核實而政不苛者,以明臣子若奉行得其理,無觀望希合之心,則雖文帝、宣帝,足以無弊也。中間又言六聖相受,為治不同,同歸於仁,其所謂媮與刻者,專謂今日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識朝廷所以師法先帝之本意,或至於此也。文理甚明,粲若黑白,何嘗有毫髮疑似議及先朝?非獨朝廷知臣無罪可放,臣亦自知無罪可謝也。
然臣聞之古人曰:「人之至信者,心目也;相親者,母子也;不惑者,聖賢也。然至於竊鈇而知心目之可亂,於投杼而知母子之可疑,於拾煤而知聖賢之可惑。」今言臣者不止三人,交章累上不啻數十,而聖斷確然深明其無罪,則是過於心目之相信、母子之相親、聖賢之相知遠矣。德音一出,天下頌之,史冊書之。耳目所聞見,明智特達,洞照情偽,未有如陛下者。非獨微臣區區欲以一死上報,凡天下之為臣子者聞之,莫不欲碎首糜軀,效忠義於陛下也。不然者,亦非獨臣受曖昧之謗,凡天下之為臣子者聞之,莫不以臣為戒,崇尚忌諱,畏避形跡,觀望雷同,以求苟免,豈朝廷之福哉?
臣自聞命以來,一食三歎,一夕九興,心口相謀,未知死所。然臣所譔策問,似實亦有罪,若不盡言,是欺陛下也。臣聞聖人之治天下也,寬猛相資;君臣之間,可否相濟。若上之所可,不問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問曲直,下亦否之,則是晏子所謂「以水濟水,誰能食之」,孔子所謂「惟予言而莫予違,足以喪邦」者也。臣昔於仁宗朝舉制科,所進策問及所答聖問,大抵皆勸仁宗勵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斷而力行也。及事神宗,蒙召對訪問,退而上書數萬言,大抵皆勸神宗忠恕仁厚,含垢納汙,屈己以裕人也。臣之區區不自度量,常欲希慕古賢,可否相濟,蓋如此也。伏睹二聖臨御以來,聖政日新,一出忠厚,大率多行仁宗故事,天下翕然銜戴恩德,固無可議者。然臣私憂過計,常恐百官有司矯枉過直,或至於媮,而神宗勵精核實之政漸致隳壞。深慮數年之後,馭吏之法漸寬,理財之政漸疏,備邊之計漸弛,而意外之憂有不可勝言者。雖陛下廣開言路,無所諱忌,而臺諫所擊不過先朝之人,所非不過先朝之法,正是「以水濟水」,臣竊憂之。故輒用此意,譔上件策問,實以譏諷今之朝廷及宰相、臺諫之流,欲陛下覽之,有以感動聖意,庶幾兼行二帝忠厚勵精之政也。臺諫若以此言臣,朝廷若以此罪臣,則斧鉞之誅,其甘如薺。今乃以為譏諷先朝,則亦疏而不近矣。且非獨此策問而已,今者不避煩凟,盡陳本末。臣前歲自登州召還,始見故相司馬光,光即與臣論當今要務,條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公所欲行者諸事,皆上順天心,下合人望,無可疑者。惟役法一事未可輕議,何則?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斂民財,十室九空,錢聚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專力於農,而貪吏猾胥得緣為姦。此二害輕重蓋略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樂。」光聞之,愕然曰:「若如君言,計將安出?」臣即答言:「法相因而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昔三代之法,兵農為一,至秦始分為二,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為長征之卒。自邇以來,民不知兵,兵不知農,農出穀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便之,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實大類此。公欲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蓋未易也。先帝本意使民戶率出錢,專力於農,雖有貪吏猾胥,無所施其技。坊場、河渡,官自出賣,而以其錢雇募衙前,民不知有倉庫綱運破家之禍,此萬世之利也,決不可變。獨有二弊:多取寬剩役錢,以供他用;實封爭買坊場、河渡,以長不實之價。此乃王安石、呂惠卿之陰謀,非先帝本意也。公若盡去二弊,而不變其法,則民悅而事易成。今寬剩役錢,名為十分取二,通計天下乃及十五,而其實一錢無用。公若盡去此五分,又使民得從其便,以布帛穀米折納役錢,而官亦以為雇直,則錢荒之弊亦可盡去。如此而天下便之,則公又何求?若其未也,徐更議之,亦未晚耳。」光聞臣言,以為不然。
臣又與光言:「熙寧中,常行給田募役法,其法以係官田及以寬剩役錢買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邊郡弓箭手。臣時知密州,推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此本先帝聖意所建,推行未幾,為左右異議而罷。今略計天下寬剩錢、斛約三千萬貫、石,兵興支用,僅耗其半。此本民力,當復為民用。今內帑山積,公若力言於上,索還此錢,復完三千萬貫、石,而推行先帝買田募役法於河東、河北、陝西三路,數年之後,三路役人可減大半,優裕民力,以待邊鄙緩急之用,此萬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猶以為不可。
此二事,臣自別有畫一利害文字甚詳,今此不敢備言。及去年二月六日敕下,始行光言,復差役法。時臣弟轍為諫官,上疏具論,乞將見在寬剩役錢雇募役人,以一年為期,令中外詳議,然後立法。又言衙前一役可即用舊人,仍一依舊數支月給;重難錢以坊場、河渡錢,總計諸路,通融支給。皆不蒙施行。及蒙差臣詳定役法,臣因得伸弟轍前議,先與本局官吏孫永、傅堯俞之流論難反復,次於西府及政事堂中與執政商議,皆不見從,遂上疏極言衙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變之意,因乞罷詳定役法。當此之時,臺諫相視,皆無一言決其是非。今者差役利害未易一二遽言,而弓手不許雇人,天下之所同患也。朝廷知之,已變法許雇,天下皆以為便,而臺諫猶累疏力爭。由此觀之,是其意專欲變熙寧之法,不復校量利害,參用所長也。
臣為中書舍人,刑部、大理寺列上熙寧以來不該赦降去官法,凡數十條,盡欲刪去,臣與執事屢爭之,以謂先帝於此蓋有深意,不可盡改,因此得存留者甚多。臣每行監司守令告詞,皆以奉守先帝約束,毋敢弛廢為戒,文案具在,皆可復按。由此觀之,臣豈謗議先朝者哉?所以一一縷陳者,非獨以自明,誠見士大夫好同惡異,泯然成俗,深恐陛下平居法宮之中,不得盡聞天下利害之實也。願因臣此言,警策在位,救其所偏,損所有餘,補所不足,天下幸甚。若以其狂妄,不識忌諱,雖賜誅戮,死且不朽。
辛未,傅堯俞、王巖叟入對,論蘇軾策題不當,曰:「漢、唐以來,多少策題,無有將祖宗與前代帝王比量長短者。策題云:『欲師仁宗之忠厚,則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若當時百官有司皆不舉其職,不知仁宗在上卻何所為,乃是全然荒怠,致得百官有司如此。果如此,因何成得四十二年太平,至今耆老言之,猶往往流涕?仁宗何負,卻言不如漢文?」
堯俞既讀劄子竟,太皇太后曰:「此小事,不消得如此,且休。」對曰:「此雖數句言語,緣繫朝廷大體,不是小事,須合理會。」又曰:「蘇軾不是譏諷祖宗。」對曰:「若是譏諷祖宗,則罪當死,臣等不止如此論列。既止是出於思慮言詞失輕重,有傷事體,亦合略有行遣。譬如誤入禁門,於法罪亦不可輕。何則?君臣上下之分不可不嚴也。今若不以此事為戒,他日有一人指斥乘輿,而云本出於誤,亦可恕否?陛下雖欲恕之,七廟威靈在上,豈得容恕!昨執政於都堂對臣等皆言蘇軾不是,既知不是,豈可卻教朝廷做不是底事?又豈有朝廷明知不是,卻抑言事官要休?若尋常人私事則可休,朝廷事則不可如此。臣等為朝廷持風憲,若凡所論奏常指揮令休,要將安用耶?是臣等壞卻風憲,更有何面目居職。真宗朝,知制誥張秉譔一敘用官制辭云:『頃因微累,謫於荒遐』,真宗覽之曰:『如此,則是先帝失政。』遂罷其職。今所論蘇軾,若是臣等分上私事則可休,事干祖宗、干朝廷,臣等如何敢休?朝廷若不行,被書在史冊,後世視朝廷如何哉?傳入四夷,必有輕慢朝廷之心,萬一遼使發問,不知如何為答。」乃曰:「言事官有黨。此朱光庭私意,卿等黨光庭耳。光庭未言時,何故不言?」皆對曰:「有一人論之,且觀朝廷行不行。中間或有差失,方當繼言。昨朱光庭初言,朝廷有放罪指揮,則是朝廷行遣得正,自不須言。後見反汗,又是非顛倒,臣等方各論奏。」巖叟因於袖中取軾所譔策題,就簾前指陳。未終,簾中忽厲聲曰:「更不須看文字也!」巖叟又進讀劄子,簾中極不以為然。堯俞曰:「如此,是太皇太后主張蘇軾。」又厲聲曰:「太皇太后何故主張蘇軾,又不是太皇太后親戚也!」巖叟曰:「陛下不主張蘇軾,必主張道理,願於道理上斷事。適蒙宣諭,言事官有黨,臣等不知有黨無黨,但只據事之是非論列。陛下亦只合看事如何,若心疑於有黨,則必失事之實,既失事之實,即是非難辨。自古小人欲傾害君子者,君子無過,別無可以奈何,惟是指為朋黨,人主遂疑,人主既疑,因而可擠矣。陛下不可不察也。此事是蘇軾輕易不思,語傷大體,以致議論。若不正其罪,則此失卻在陛下,陛下何苦力主此人,反自取後世譏誚?臺官之職,只在觸邪指佞,豈當卻為人解紛?此意可察。」簾中曰:「策題是裏面點去。」對曰:「聞是進入三首策題,其兩首是鄧溫伯譔,最後一首是蘇軾譔。陛下已愛其虛名,故點軾所譔者,必然不曾反覆詳覽。則雖是點中,於陛下何傷?今既分別得事理明白,陛下已知其虛名,不欲加罪,是惑也。陛下今不欲人言軾之短,假令司馬光在,政事或失,不知合論與不合論。臣等所職是言責,所論只據是非,更不敢問其人。問著人,則須生私意。」曰:「今日改先帝事,何故不得問?」對曰:「修改政事,典形於文字不同,兼今日所改政事,皆是復祖宗舊法。况陛下下詔求民間疾苦者力改之,乃所以承祖宗之美,不知策題須得論耶,不須得論耶?陛下如此主張,臣等卻如此力言,違忤陛下,以就罪責,不知臣等是何意,陛下可體察。况臣等與軾皆熟,素無怨讎,只知忠於陛下,要正朝廷事,使天下後世不能指議陛下,故都無所避。陛下只當責臣等不言事,不可戒約臣等令不言,恐天下窺陛下此意,陰相顧望,不肯盡忠於朝廷,更非朝廷之福。前日召臣等去都堂,外庭不知,皆言是奉聖旨召臺諫官戒勵,甚駭聽聞。臣等被摧抑則不足道,卻是損朝廷風憲,且願陛下愛惜朝廷事體。陛下於蘇軾所惜者小,則於言路所損者大不可不思風憲之地,非臣之私,乃陛下家事。陛下不崇奨,則臣等一匹夫耳。」簾中峻語曰:「待降責蘇軾!」堯俞、巖叟皆曰:「此在陛下。假令暫責,隨即召之,亦是行遣。」乃曰:「正待相度。」堯俞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乃所以為平。今待軾如此,軾驕,將何以使之?」曰:「便總由臺諫官。」巖叟曰:「若臺諫所言,陛下能盡聽納,自足以成陛下之美,臺諫何預焉?」又曰:「但言不妨,行與不行須由宸衷。」巖叟曰:「如此,則是順朝廷意者乃得行,恐非朝廷之福。尚書曰:『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願陛下常如此加察,恐遜順陛下之言有非道之事。」巖叟又曰:「小人之欲破壞言路者多,陛下欲求言路則難,欲沮之則易。一沮之,則人將以言為戒,恐陛下不得盡知外事,願加深察。」堯俞曰:「臣盡至誠告陛下,陛下不察,亦無可奈何,願為國家更深思遠慮。」遂下至臺,堯俞與巖叟議待罪,乃同奏曰:「臣等今月十八日奏事延和殿,蒙宣諭謂臣等黨附諫官朱光庭,彈奏翰林學士蘇軾譔試館職策題不當事,臣等誤承厚恩,上辜任使,更不敢詣臺供職,伏候譴斥。」自十九日各家居,已而卻降出堯俞、巖叟劄子付三省。(二十二日進呈。王巖叟朝論敘十八日入對時事【九】,其初甚略,二十七日供職後,別敘初對時語言,方更詳悉,但文字互換,頗有不同,其實不異也。今參考刪修,只作一段,庶易於觀覽。蓋二十三日既降各供職指揮,二十五日三人俱待班次,二十七日仍俱入謝,未必登對,亦無緣更重說許多也。)
司封員外郎盛僑為國子司業。國子司業舊止一員,於是更增其一,僑與黃隱並為之。(蘇軾草詞云:「先帝肇新辟雍,以養多士,於茲歷年,學者雲集,師儒之任,此亦重焉。是以增命樂正之官,以主司成之教。」)
殿中侍御史呂陶言:「近曾彈奏國子司業黃隱問學寡陋,操尚邪詖,行不知義,事不徇公,教化之地,非所宜處,伏請罷隱職任,未蒙施行。(陶前章附十月末。)臣謹按:隱叨冒學職,無以訓導諸生,私枉之跡,眾所不伏,嘲誚姍笑,諠聞庠序。近日考校私試文字,不與祭酒、博士公共去留,輒敢專縱,擢其婿張汝明為第二。陞降高下多出其意,皆此類也。恭惟至治之世,為官擇人,循名究實,咸欲宜稱,雖一司、一局米鹽簿書之責,不敢虛授,苟有曠廢,必論其罪。而師表之官,風化淵源,乃以素履回險之人竊位久處,則士林何所法?臣屬何所勸?伏乞檢會臣前章及今所奏,早賜降出,以允公論。」又言:「隱平日阿私無狀,固宜罷黜,况今盛僑已除司業,則隱不可尚處冗員,玷累教育之寄。伏請早賜施行。」久之,乃左遷隱為鴻臚少卿。(政目八月十五隱改鴻臚少卿,實錄無之。曾肇集有制詞云:「煩言屢至,士不誠服。」朱無惑萍州可談云:「黃降與時宰韓絳同名,乃託故改名隱,清論貶之。」按:黃降以元豐五年正月除監察,八年五月遷殿中,十二月二十五日改司業,皆非韓絳當國時。又「絳」與「降」音同而字別,恐無惑云云未可信。又八月十五,丁騭云云當并考。登科記:黃降,開封人,治平四年第四人及第。)
朝奉大夫章楶為吏部郎中。御史孫升言:「楶自成都府路轉運副使有此除授。按:楶昨任荊湖北路提點刑獄司,內臣甘承立在本路肆為貪暴不法,殘虐人命幾千人。臣近聞公安縣僧清願者,經荊南陳狀,於打造上供生活所收拾承立虐死無主工匠骸骨數百副,作大冢以葬之。道路聞者莫不痛憤。豈有仁聖在上,而承立小臣乃敢殘虐人命至於如此!良有章楶在本路迎逢承立,以希進用,隨意上下,無所不至。所部官稍違承立意,楶則隨以他事劾之,故承立肆意虐人,無所忌憚,皆楶所致。臣竊以章楶職按一路刑獄冤濫,身寄朝廷外臺耳目,坐視承立殘虐平人性命,以為容縱,成就其惡,格不上聞,按楶之罪,重於承立。今承立雖流嶺表,未足以償冤命萬分之一,而章楶置而不問,復被遷擢進用,何以懲小人之惡,為後來之戒?伏望聖慈詳察,特降指揮罷黜,以慰存沒之冤。」楶尋知越州。(四月二十二日知越州,蓋除吏中未知改命。)
朝散郎黃景為職方員外郎。初,文彥博薦楚建中、李之純、唐義問、范育、杜純及景凡六人。景時知懷州,純等皆擢用,彥博復以景為言,故有是命。(此據彥博奏劄增入。)
校書郎黃庭堅為著作佐郎。
權知陝州陳侗為直祕閣、知梓州,侗辭之。(六月末,呂陶云云可考。)
詔看詳訴理所:「應元祐元年明堂赦恩以前內外官司所斷公事,情可矜恕者,並聽於元限內進狀訴理,依前詔看詳。」(政目云,詔訴理所展至元祐明堂赦已前。)
詔:「助役錢只許支充補助役人費用,歲終具剩數奏。」(政目十八日事,新、舊錄並無,當考詳增入。)
壬申,詔:「明堂赦書條目甚多,皆所以寬恤下民。深慮吏奉詔不虔,其諸路轉運司、開封府界提點刑獄司分按所部,糾不如令者。即監司違慢,令互察以聞。」(舊錄有此,新錄乃不書。)
甲戌,復衛州新鄉鎮為縣。
殿中侍御史孫升奏:(編類章疏係二年正月二十一日。)
臣聞古人有言曰:「武王諤諤而昌,桀、紂默默而亡。」夫以一士之謇諤,豈足以致成周之昌?一人之循默,安能速夏、商之亡?積累然也。何故?以謇諤之言達,則壅蔽之患除。壅蔽之患除,則忠言日聞,忠言日聞,則變止於未然,禍消於未兆。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則其昌也,不亦宜乎?循默之風長,則壅蔽之患成。壅蔽之患成,則忠言不聞。忠言不聞,則變生於不測,禍至於已然。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大命已傾。」則其亡也,不亦宜乎?壅蔽之傷國,其患如此,是以秦之盛彊,金城千里,子孫萬世帝王之業,而趙高咫尺,以鹿為馬,則四海九州之遠,以亂為治,以安為危,以白為黑,以賢為愚,固無足怪。是以民窮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壅蔽之極,而秦之所以亡也。
夫世之治亂,繫乎君子小人消長內外而已。天下君子寡而小人眾,君子常患乎在外,而小人常患乎在內,是以自古及今,治世少而亂世多也。然則朝廷之有君子,可不貴哉!
恭惟二聖臨御以來,首開言路,登用正人,天下所謂忠信端良之士、豪傑俊偉之材,俱收並用,無有棄遺。近世得人之盛,未有如今日者也。君子日進而小人日退,正道日長而邪慝日消,在朝廷濟濟有成周之風,此首開言路之效也。臣愚不肖,遭遇明時,獲在言職,嘗蒙賜對,奉承德音,使盡言無間,雖有過差,聖慈為之主張。臣佩服訓辭,以謂自古聖帝明王欲治求言之意,不過如此。
伏惟皇帝陛下恭默不言,太皇太后陛下簾聽庶政。一日萬機之繁,四海九州之遠,深居房闥,所以共事者,當國元老、執政大臣爾。令此數人者皆至公無私,處事無一不當於理,猶當廣達耳目,杜漸防微,况未能皆至公而無私,處事無一不當於理,而陛下乃於耳目之臣議論之際,置黨附之疑,開小人之隙。疑間一開,讒巧必作,則君子不可勝誅,而言者不安其職矣。言者不安其職,則朋黨比周之說勝,賣直掠美之言入,則雖聖聽不能無惑。聖聽惑,則其蔽必至於厭言。厭言則循默之風作,壅蔽之患生,忠言不復聞矣。臣竊恐非朝廷之福也。
臣不勝大懼,願陛下深思往古之明戒,無替前日之訓辭,除黨附之疑心,待端良之君子,無使循默之風作,壅蔽之患生,則天下幸甚。伏望聖慈少留聽焉。臣不勝惓惓披瀝肝膽,激切待罪之至。
貼黃:「御史中丞傅堯俞歷事四朝,白首一節,端方重厚,中外共知,必不黨諫官,以負陛下,自污平生操履也。侍御史王巖叟剛勁不回,超擢進用,皆出聖知,必不黨諫官,以負陛下,自取棄絕也。」
乙亥,承議郎、祕閣校理張舜民為監察御史。從御史府舉也。
國子監丞張繢為正字。
宣德郎陳烈落致仕,充福州州學教授。本路監司言烈雖老猶少,請加任使,故有是詔。
廣南東路經略安撫、都鈐轄司言:「西染院使、本路鈐轄楊從先躬率召募兵,獲賊首岑探并其徒。」詔:「親獲岑探人與西頭供奉官,仍賜錢二百萬,令經略安撫司以名聞;餘官吏等捕賊功賞,速具來上,當視輕重推恩。其新州、南恩州、新會縣民元因焚香祈福,入山避賊被殺及中毒死者,其元祐元年未輸租稅及凡逋負悉除之,仍以常平錢米賑其家。餘因捕盜踐蹂田宅,與追呼妨廢生業者,亦除其半,皆賑給之。凡詔旨有未盡事,令比類施行訖以聞。」(蔣之奇傳云云,已見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刑部言,請以南京,鄆、兖、曹、徐、齊、濮、濟、單、沂、滑、澶、博、滄、亳、壽、濠、泗、宿、南劍、汀、建州,淮陽、廣濟、邵武軍,開封府東明、考城、長垣縣,邢州鉅鹿、平鄉縣,洺州雞澤、平恩、肥鄉縣為重法地方。從之。
是日乙亥,三省進呈傅堯俞、王巖叟論蘇軾劄子,執政有欲降旨明言軾非者,太皇太后不聽,因曰:「軾與堯俞、巖叟、光庭皆逐。」執政爭以為不可。
丙子,詔:「蘇軾所譔策題,本無譏諷祖宗之意,又緣自來官司試人,亦無將祖宗治體評議者,蓋學士院失於檢會。劄子與學士院共知,令蘇軾、傅堯俞、王巖叟、朱光庭各疾速依舊供職。」蓋從右僕射呂公著之議也。
同知樞密院范純仁亦言:「蘇軾止是臨文偶失周慮,本非有罪。聞言者未已,深慮煩凟聖聰,恐致陛下別有行遣。臣以受恩深厚,雖非職事,而不避僭易之罪,輒敢奏陳。蓋此事或聞因小有言,恐致交相攻訐,流弊漸大,伏望聖慈深察。召來宣諭之意,只乞以朝廷本置諫官,蓋為補朝廷闕失及姦邪害政,今人臣小過,本無邪心,言官不須深論。若其引咎求去,則云朝廷不欲以小事輕去言者,爾等當共成朝廷之美,則必不敢更有他說。以陛下聖明,思之必熟,而臣敢妄有所陳,亦愚誠有所慮,不能自止。」
是日丙子,殿中侍御史孫升奏:(編類章疏二年正月二十三日。)
臣竊觀堯、舜極治之時,忠厚之至,則曰「宥過無大」,而孟子以謂「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君子不幸而有所過,小人則無所往而不為惡。過雖大,無害為君子;惡雖小,終歸於小人。過改而不吝,則成有德;惡積而不掩,則為大姦。過可宥而惡不可容也。
伏見翰林學士蘇軾昨譔試館職策題,而其詞以謂「欲師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而或至於媮」,雖患在百官有司,而下文稱「孝文寬厚長者,至於朝廷之間恥言人過,而不聞有怠墮不舉之病」,則是仁祖之政有病矣。其詞以謂「欲法神考之勵精,而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而流入於刻」,雖患在監司守令,而下文稱「孝宣綜核名實,至於文理之士咸精其能,而不聞有督察過甚之失」,則是神考之政有失矣。且方欲師法祖宗,而盛稱孝文、孝宣之政無病與失,蓋言彼之無病,則此必有病,稱彼之無失,則此必有失,則軾之命詞豈得謂之無過矣乎?
軾嘗應方正直言科,文詞俊敏,下筆如流,不避嫌疑,遂涉痕跡。若謂軾有意於譏諷,則軾非喪心病狂,何至於此哉?臣竊謂蘇軾以命詞之失而自當之,是乃君子改過不吝,則師法成湯之德矣。陛下以蘇軾命詞之過,而降放罪指揮,則是忠厚之至,而宥過無大,躬行堯、舜之仁矣。君臣之德,豈不美哉!朝廷之體,豈不正哉!臣比聞蘇軾居家不出,懇求去位,至於四五。又自辯飾其非,而不自以為過,則乖改過不吝之德矣。陛下慈仁愛敬,追還放罪指揮,以明軾之無過,苟以含容於一時則可矣,安能逃天下異時之公議乎?臣愚深為朝廷惜之。
臣愚不肖,待罪言職,為陛下耳目之臣,居朝廷紀綱之地。方是非紛起之時,獨無一言者,非為循默苟容之計也。臣以為文詞之過,君子所有,不必深辯,而是非之理明如黑白。陛下至明至聖,洞照物情,而當國元老、執政大臣,皆天下以為公忠正直之人,必無彼我愛憎之論,以惑聖聽。而蘇軾以俊敏之過,受言詞之失,亦何害為君子,則臣復何言哉。今則不然。御史中丞傅堯俞、侍御史王巖叟因奏論放罪指揮,而陛下疑以為黨附諫官,而以蘇軾為無過。堯俞、巖叟居家待罪,而元老、大臣曾無骨鯁之論,以別是非,而止降劄子令堯俞、巖叟供職。二人去就,實繫國體,苟放罪指揮留而未下,則二人者何顏以出?而朝廷之體何從而正?臣於此時,豈可默默坐觀,以負陛下耳目紀綱之寄乎?伏望聖慈詳漢文、漢宣彼此輕重之詞,察堯、舜、成湯宥過改過之德,早出先降放罪指揮,以全君臣之美,以正朝廷之體,則天下幸甚!(升雖有此奏,堯俞、巖叟既承詔即出就職,至二十七日乃入謝,今附此,不別書。)
丁丑,朝散大夫、知徐州楊繪復天章閣待制。繪自翰林學士坐罪責降,至是以赦敘也。
兵部郎中杜常為光祿少卿。太常丞賈易為兵部員外郎。
詔以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呂公著為景靈宮奉安神宗皇帝御容禮儀使,入內內侍省都知張茂則都大管勾。
龍圖閣直學士、正議大夫張詵卒。
戊寅,端明殿學士、吏部尚書孫永為資政殿學士兼侍讀、提舉中太一宮兼集禧觀公事,立班佩魚視資政殿大學士韓維例。後三日,永卒,贈銀青光祿大夫,諡康簡。(永卒以二十八日,今附見。舊錄孫永傳云:「時司馬光變更免役等法,永預有力。先是,謝景初為成都府路提點刑獄,坐與娼淫免官。元祐置訴理所,而永以景初之罪出於誣搆,為雪其事,遷吏部尚書。元豐銓法,以薦者多寡為差。至是,永請改不以薦者多寡,而以到選先後為次,士論不平。」新錄辨曰:「按:永魳歷中外,其為吏部尚書,蓋以次選,非因雪正景初罪也。銓法以薦者多寡則長奔競之風,故永請改法。」今刪去「時司馬光」以下至「士論不平。」)
刑部尚書蘇頌為吏部尚書。
己卯,左諫議大夫兼權給事中鮮于侁言:「蔡河撥發催綱司督京西、淮南糧運,以供畿內,半歲不能周一運。請令催綱司統按縣道立賞罰之法,使人自為功。」從之。
工部侍郎王克臣提舉萬壽觀,克臣請老故也。
宣德郎楊國寶為太常博士。(劉摯云云。)
辛巳,詔中書舍人蘇轍、劉攽編次神宗皇帝御製。
殿中侍御史孫升言:(升言不得其時,斟酌附此。元年九月十八日指揮,并近有建議鄉村出役錢者,二事當考。)
臣昨奉元祐元年二月六日朝旨,司馬光劄子奏論免役為害於天下有五,言詞激切,聖意感悟,即時施行,應天下免役悉罷,並依熙寧元年以前差役條貫施行。令下之日,四方之人莫不鼓舞,而又放逐呂惠卿於閩,告之以首建青苗,次行助役。是則免役為害於天下,陛下知之詳矣,詔令宣之信矣,因民之倦而變更之,豈得已乎?臣嘗奏陳,以謂陛下此因耆德正論,復行祖宗百年差役舊法,慰安元元,蘇息疲瘵,中外歡欣,幽明慶快。臣又言:今民力困極,非十五年前之比,要在委曲隨宜,斟酌施行,則人無異論。
臣竊以祖宗百有餘年德澤深厚,浹于民心者,無他,知為國富藏于民之術而已。民非財不可以生,國非財不足以富,而錢為圓法,流通貨財於上下,且非地之所生,非民之可為也。貨殖百物產於山澤田野,售之於城郭,而聚於倉庫,而流通之以錢,不可以飽人之飢,煖人之寒也。為國者不取民之力,而取民以錢,則貨殖百物無以售,而民至於困極也。城郭、鄉村之民交相生養,城郭財有餘則百貨有所售,鄉村力有餘則百貨無所乏,城郭富則國富矣。錢流通於下,則可以相生養;錢蓄積於上,則終無所蕃滋。為國者不藏於民,而聚之於府庫,此財力所以耗竭,上下所以怨也。
祖宗百有餘年,聖賢經綸用度,資國、贍軍、備邊,政術詳矣,而差役之法,行於鄉村而不及於城郭,非不知城郭之人優逸而鄉村之民勞苦也。夫平居無事之時,使城郭之人日夜經營不息,流通財貨,以售百物,以養鄉村,由之而不知,樂之而不倦。然尺地莫非所有也,一民莫非朝廷之臣也。朝廷之於民,猶父之於子,父子之財宜無異籍,故古語謂未聞子富而父貧也。朝廷一旦緩急,則計費之多寡,隨所蓄之厚薄而均取之。天下之民皆知用之不為私,取之非無名也,懽然樂輸而無憾矣。此祖宗藏于民之術也。昔人云:「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蓋盜取于人,猶有止息,而容或幸免,聚斂則無時而已,必至于窮竭而後止也。今準元祐元年九月十八日朝旨,諸路城郭五等以上,及單丁、女戶、寺觀第三等以上,舊法納免役錢五分,自今年正月為始,其收到錢,如逐處坊場、河渡錢,支酬衙前重難及綱運公人接送食錢,委是不足,方許將上項錢貼支,其餘並封樁以備緩急支用。臣自奉上項指揮,日夜罄竭愚慮,不敢輕議。臣比聞四方之人,自降上項指揮,巙巙不安,以謂朝廷命令更改不定,而刻剝聚斂之徒假息竊視,幸其有間,復肆毒螫,此臣所以不敢默默也。臣竊以陛下始因司馬光之言感悟聖意,復行祖宗差役舊法,罷去出錢免役,而放逐首議之臣,布告四方,鼓舞天下矣,而復令城郭減半出錢免役,城郭之民,祖宗以來,無役而有科率,科率有名而無常數。今歲令城郭免役,則是其取無名矣。貼支有餘,封樁以備緩急,則是有襲聚斂矣。無名聚斂之跡猶踵襲乎前,則建議放逐之臣必譏訕於後,臣愚深為朝廷惜之。臣以為與其無名而取於民,封樁於府庫以備緩急,曷若藏蓄在民,使之交相生養,待緩急而後取也?伏望聖慈詳察臣所奏,宣示重事元老、執政大臣熟議得失,早賜裁決,以慰四方人心,則天下幸甚!
貼黃稱:「良醫之治病,必去其根本,則無後患。朝廷既知免役之病民而除之,又復踵襲其故而使之出錢,則是餘毒猶在。餘毒未除,其病必作。故近有建議者,令鄉村元出役錢三百貫以上不令充役,依舊減半出錢。均為鄉村之民,何獨有錢可出?若以為物產高大,人力強壯,則或令頻併充役,或令增添充役年限,以寬下戶可也。自免役出錢以來,鄉村極力人戶破蕩殆盡,所存無幾。今又踵襲出錢之跡,以為誅剝,則更數年之後,物業優厚者破蕩盡矣,是豈仁人之用心哉?臣近詢問福建路提刑喻陟,言福建一路八州,見有寬剩錢猶可支雇役十年之費。而殿中侍御史呂陶自成都府路回,言西川每歲坊場錢可足一年所用。或諸路例皆如此。則何忍重困斯民,使之出錢以封樁也?今東南民間所用無完錢,皆烏舊缺邊,而鄉村所出穀帛,賤無人售。城郭人戶比十五年前破家者十七八,皆因納錢免役之患,此上下共知,非臣一人之私言也。或謂近年開邊之役,所費非昔時之比,則乞每歲計邊用所闕多少,於諸路城郭人戶等第科率應副,不為定制,則取之有名,不為聚斂之患也。」(二月末,升有章論買田募役,與此相重,故兩存之。)
注 釋
【一】欠多者至數十貫少者亦三五百緡各本同。按文義,疑「十」為「千」之誤。
【二】物輕幣重「幣」原作「弊」,據文義改。
【三】是非可以立見者「立」字原脫,據閣本補。
【四】崔象先副之「崔」原作「翟」,據宋史卷四八六夏國傳、宋大詔令集卷二三六冊夏國主乾順文改。下同。
【五】永膺福祉「祉」原作「社」,據閣本改。
【六】經義「義」原作「議」,據閣本及注文改。
【七】成都府路「路」字原脫,據宋會要選舉一一之四二、太平治蹟統類卷二八補。
【八】廣南東西「東」原作「路」,據閣本及同上書改。
【九】敘十八日入對時事「事」字原脫,據閣本補。
卷三百九十四 元祐二年(丁卯,1087)
续资治通鉴长编
(宋)李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