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哲宗元祐元年三月己未盡是月辛未
三月己未,左司諫王巖叟言:「臣聞聖人不貴無過而貴改過,明主不貴好諫而貴從諫。成湯之所以為三代盛王者,惟曰改過不吝;高祖之所以為兩漢英主者,惟曰從諫如流。伏惟陛下聰明睿智,超越前古,求天下之治,惟恐不至;用天下之賢,惟恐不及。臣於此時蒙陛下特達之知,擢在諫職,是陛下欲臣每事必言也。臣若遇事不言,有言不盡,則是不忠於陛下,有負於朝廷,為臣如此,陛下將焉用之!陛下用范純仁雖驟,何故無一人有言?蓋賞賢也【一】。一進安燾,則諫官、御史,交章論奏,而多士之議,喧然不平,蓋非公望所與也【二】。臣以為知其無狀,旦令備位,則是陛下所以待大臣之恩已深,已厚,臣等固不敢不體陛下此意,乞賜罷免,但願陛下不躐等進之;及願陛下正命令所出,以存綱紀,而不以斜封用大臣,成聖政之日新耳。今進一非才於極高之位,輕朝廷名器,一當論也。告命不由門下書讀而行之,損朝廷紀綱,二當論也。二者皆非小事,臣豈敢苟順聖意,而不為力言。陛下面諭臣,以為公正而用臣,若二三其心,不固所守,則非陛下用臣之意矣。陛下至聖至明,豈不亮小臣何敢違君命、犯天威以取罪怒?蓋義有不可也。夫以義事君者,臣之忠也;以順事君者,臣之邪也。臣安忍棄忠而不用,而以邪事君。或陛下今欲退臣則可,進安燾則終難厭服清議。惟陛下虛心平意,察愚臣之忠而納其言,天下幸甚!」
貼黃稱:「王制曰『爵人於朝,與眾共之。』言眾議皆與而後可爵也。今一升安燾,而士大夫之論皆以為不當,非與眾共之之義也。願陛下取法先王,以服天下。」
右司諫蘇轍言:「臣等前月二十八日奏論安燾除知樞密院告,不令給事中書讀,直下吏部施行事。人微言輕,未能仰回聖意。竊惟封駁故事,本唐朝舊法,祖宗奉行,未嘗敢廢。事有不由門下,不名制敕。蓋此法之設,本以關防欺蔽,君臣所當共守。今安燾差除,未允公議,有司舉職,實不為過。而陛下即令廢法以便一時,古語所謂君有短垣,而自踰之。臣等竊恐百司法度,自此隳廢。君臣之間,無所據執,何以經久!近日朝廷除呂公著門下侍郎,止因中書吏人行遣差誤,不經門下,而給事中范純仁以失職為言,朝廷為之行遣,以申明舊法。及今未幾,乃以一安燾之故,特開此例。況燾與純仁並命,二告皆不經書讀。竊料純仁必不肯不顧前言,黽俛而受。純仁既不受命,則燾必不敢不辭。燾既力辭,而給事中又封駁不已,臣等必恐此命無由復行。伏乞陛下克己為法,檢臣等前奏,且令燾依舊供職。陛下必謂先朝舊臣,無大過惡,不可輕棄,則同知樞密院任用不輕。陛下必謂已行之命,不可中止,則命之未行,臣等無由預議。若既行之後,又不得言,則朝廷設置臺諫竟將安用?陛下明聖,其必不然。臣等區區所惜者祖宗法度,非敢必行己意,以廢格明詔,惟陛下裁擇。」
庚申,御史中丞劉摯言:「臣近見安燾、范純仁告命不由給事中,直付所司。臣以謂朝廷之大失政也。故尋具狀及與臺官連狀,共四次論列,至今未蒙追正。臣誠不知陛下命令不使給事中書讀,此何意也。將憚其封駁耶?厭其封駁耶?天下之理,是非當否而已。陛下試思之:今來進用燾等,若果當其人,不緣私援,則天下必以為是。而給事中雖百千封駁,猶當終使之經歷而後行,不然罷其人可也。若燾等之進不由公道,理亦未安,天下不以為是,給事中乃能封還駁正,則是拾遺救失,善守其職,有補於國者。陛下當嘉納而改為之,乃盛德事也,不當厭憚其言,而廢其職也。今陛下以給事中之言,為是耶?為非耶?而陛下何故自隳典憲?為此委曲行政,不由於直道命官,乃出於斜封,不知誰為陛下建此謀者。今於門下之錄黃明書云:『奉聖旨更不送給事中書讀。』於吏部之告身給事中銜下明書云:『奉聖旨不書讀。』制命乖當,未見有如此者,實恐取謗於四方,貽譏於後世,不可忽也。錄黃初下,既見批旨,則門下侍郎合行進駁,不合放出。既出之後,尚書省左右僕射、左右丞亦合執奏,不合承行。既行之後,命令不全,吏部亦合申稟,不合書告。是官司上下,皆阿諛苟且,失其職守,壞亂紀綱,成此謬誤,以累聖德。臣不知陛下以名器、食祿養大臣,置百官,將何所用之!凡人主出令差誤,古今所不能無。但左右之臣,彰明救正之,則不至於成其失矣。況皇帝陛下富於春秋淵嘿之日,而太皇太后陛下聽政不出房闥之時乎!夫斜封墨敕,濫官橫賞,乃前古之所以召亂者也。今大臣欲以此事誤陛下,若門戶一開,何所不有!欲望聖慈詢問大臣,命令如此施行是與不是?苟以為是,則可謂罔上迷國;苟知其非而不言,則可謂不忠,尚可以任人之國乎!伏請速降指揮,追還燾等告命,依國朝典故行下。所有門下侍郎及尚書省官屬、吏部官吏各有前項罪狀,伏乞以臣此章并前後論列文字,付外施行。」
貼黃稱:「進任大臣而不使告命徧歷門下,乃是陛下先以私自處也。制書不全而受之,是臣下以私自進也。上下如此,則何以厭伏中外?臣固知燾等之必不敢受也。」
又貼黃稱:「燾蒙恩遇,未賜罷免,已可謂幸,若又超遷度越眾人,實不足以允公議。欲乞檢會臣前奏,且留燾為同知本院。其范純仁告命,伏乞追改,別作制行下。」
又貼黃稱:「陛下臨御方逾年,正當謹守祖宗法度,以銷厭權僭。今差除命令,偶有差失,左右執政,既不肯建明,而臺諫之言,又不蒙聽納,則朝政闕失,誰復救之?陛下既已沮壞給事中所守,而又隳言路執業,臣所以夙夜憂懼不能自已,非獨論燾之進退,誠上惜朝廷紀綱,所以防微杜漸而已。」
是日,詳定役法所言:「乞下諸路,除衙前外,諸色役人只依見用人數定差。今年夏料役錢住罷,更不起催。官戶、僧道、寺觀、單丁、女戶出錢助役指揮勿行。」從之。(此據榮州舊案增入【三】。)
壬戌,詔:「諸路提點刑獄不分路。京東西路、京東東路並為京東路,京西南路、京西北路並為京西路,秦鳳等路、永興軍等路並為陝府西路,河北西路、河北東路並為河北路,淮南西路、淮南東路並為淮南路。」從司馬光閏二月丙申所奏也。(閏月八日。)
司馬光言:
伏睹朝廷改科場制度。第一場,試本經義;第二場,試詩賦;第三場,試論;第四場,試策;試新科明法,除斷案外,試論語、孝經義。奉聖旨,令禮部與兩省學士、待制、御史臺、國子監司業集議聞奏。(集議在閏二月二日。)臣竊有所見,不敢不以聞。
凡取士之道,當以德行為先,文學為後。就文學之中,又當以經術為先,辭采為後。是故周禮大司徒以六德六行,賓興萬民,漢以賢良方正、孝廉,質樸敦厚取士。中興以後,取士尤為精審。至於公府掾屬,州從事,郡國計吏、丞、史,縣功曹,鄉嗇夫,皆擇賢者為之。苟非其人,則為世所譏貶。是以人人思自砥礪,教化興行,風俗淳厚。乃至後世陵夷,雖政刑紊於上,而節義立於下。有以奸回巧偽致富貴者,不為清議所容。此乃德化之本源,王者所先務,不可忽也。
熹平中,詔引諸生能文賦者,待制鴻都門下。蔡邕力爭,以為辭賦小才,無益於治,不如經術。自魏、晉以降,始貴文章而賤經術,以詞人為英俊,以儒生為鄙樸。下至隋、唐,雖設明經、進士兩科,進士日隆而明經日替矣。所以然者,有司以帖經墨義試明經,專取記誦,不詢義理。其弊至於離經析注,務隱爭難,多方以誤之。是致舉人自幼至老,以夜繼晝,腐脣爛舌,虛費勤勞以求應格【四】。詰之以聖人之道,瞢若面牆,或不知句讀,或音字乖訛,乃有司之失,非舉人之罪也。至於以賦詩、論策試進士,及其末流,專用律賦格詩取捨過落【五】,摘其落韻,失平側,偏枯不對,蜂腰鶴膝,以進退天下士,不問其賢不肖。雖頑如跖、蹻,苟程試合格,不廢高第;行如淵、騫,程試不合格,不免黜落,老死衡茅。是致舉人專尚辭華,不根道德,涉獵鈔節,懷挾剿襲,以取科名。詰之以聖人之道,未必皆知。其中或遊處放蕩,容止輕儇,言行醜惡,靡所不至者,不能無之,其為弊亦極矣!神宗皇帝深鑒其失,於是悉罷詩賦及經學諸科,專以經義、論策試進士。此乃革歷代之積弊,復先王之令典,百世不易之法也。
但王安石不當以一家私學,欲掩蓋先儒,令天下學官講解及科場程試,同己者取,異己者黜。使聖人坦明之言,轉而陷於奇僻;先王中正之道,流而入於異端。若己論果是,先儒果非,何患學者不棄彼而從此,何必以利害誘脅,如此其急也!又黜春秋而進孟子,廢六藝而尊百家,加之但考校文學,不勉勵德行,此其失也。凡謀度國事,當守公論,不可希時,又不可徇俗;宜校是非之小大,利害之多少,使質諸聖人而不謬,酌於人情而皆通,稽於上古而克合,施之當世而可行,然後為善也。
今國家大議科場之法,欲盡善盡美,以臣所見,莫若依先朝成法,合明經、進士為一科,立周易、尚書、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孝經、論語為九經,令天下學官依注疏講說,學者博觀諸家,自擇短長,各從所好。春秋止用左氏傳,其公羊、穀梁、陸淳等說,並為諸家,孟子止為諸子,更不試大義,應舉者聽自占習。三經以上多少隨意,皆須習孝經、論語。於家狀前開坐習某經。
又每歲委陞朝文官保舉一人,不拘見在任不在任,是本部非本部,各舉所知。若係親戚,亦於舉狀內聲說。其舉狀稱:「臣竊見某州、某縣人某甲,有何行能,臣今舉堪應經明行修科。於後不如所舉,臣甘當連坐不辭。」候奏狀到朝廷,下禮部貢院置簿,各逐路抄錄本人姓名【六】,注舉主官位、姓名於其下,仍下本州出給公據,付本人收執。及令本州亦如貢院置簿抄錄,準備開科場日考驗公據。其舉狀既上之後,若所舉之人犯贓私罪至徒以上情理重及違犯名教,候斷訖,仍收坐舉主,奏乞朝廷取勘施行。其人未及第者減五等,已及第者減三等坐之,一如舉選人充京官法。臣竊料此法初行,其奔競屬請,固不能免。若朝廷必坐舉主,無有所赦,行三五人後,自皆審擇其人,不敢妄舉。如此則士之居鄉、居家,獨處闇室,立身行己,不敢不審。惟懼玷缺有聞於外矣。所謂不言之教,不肅而成,不待學官日訓月察,立賞告訐,而士行自美矣。
每遇開科場,其有舉主者,自稱應經明行修舉,仍於所投家狀前,開坐舉主官位姓名,有司檢會簿上合同,方許收接。其無舉主者,只稱應鄉貢進士舉,如常法。每舉人三人以上,自相結為一保。止保委是正身,及是本貫,不曾犯真刑,無隱憂匿服,此外皆不保。其本州及貢院考試,並依舊法,差彌封、謄錄、監門、巡捕官。程試之日,嚴加檢察,如舊試經學諸科法。各令求己,毋得移坐位相從,託商量相聚,傳義傳本,懷挾代筆,違者扶出。
第一場先試孝經、論語大義五道,內孝經一道,論語四道。先須備載正文,次述注疏大義,次引諸家異義,次以己見評其是非。以援據精詳,理長文優者為通,其次為粗,援據疏略,理短文拙者為否。三通以上為合格。不合格者先次駁放,合格者榜引。次場就試,如舊試經學諸科法。或合格人數太少,則委試官臨時短中求長,詳酌放過。次場試尚書,次場試詩,次場試周禮,次場試儀禮,次場試禮記,次場試春秋,次場試周易大義,各五道。令舉人各隨所習經書就試,考校過落,如孝經、論語法。次場試論二道:一道於儒家諸子書內出題,一道於歷代正史內出題。次場試策三道,皆問時務。考策之日,方依解額及奏名人數定去留,編排高下,以經數多者在上,經數均以論、策理長文優者在上,其餘經明行修舉人,並於進士前,別作一項出榜解發。及奏名,至御前試時務策一道,千字以上,彌封官於號上題所明經數及舉主人數,候校考詳定畢,編排之時,亦以經數多者在上,經數均以策理長文優者在上。文理均以舉主多者在上。其經明行修舉人,亦於進士前別作一項編排,先放及第。其推恩注官,比進士特加優異。他時選擇清要官、館閣、臺諫等,並須先取經明行修人。其舉主姓名,常於官告前聲說。如此則舉人皆務尊尚經術,窮聖人指趣,不敢不精;旁覽子史,不敢不博。又不流放入於異端小說,講求時務,亦不敢不知。所得之士,既有行義,又能明道【七】,又能博學,又知從政,其為國家之用,豈不賢於今日之所取乎!
所有今來乞復詩賦者,皆嚮日老舉人。止習詩賦,不習經義,應舉不得,故為此說,欲以動搖科場制度,為己私便。朝廷若不欲棄捐舊人,俟將來科場進士有特奏名者,令試詩賦,隨其優劣等第推恩,亦無傷也。不可以此輕改成法,復從弊俗,誤惑後生。若以為文章之士,國家所不可無,即乞許人於試本經合格日,投狀乞試雜文,於試論次場引試:或律詩,或歌行,或古賦,或頌,或銘,或贊,或四六表啟,臨時委試官出題目,試某文,定篇數、字數,共須五百字以上,取辭采高者為合格。俟得解及奏名及第日,編排姓名高下,各在經數同等人之上。如此則文章之士,亦不乏矣。至於律令敕式,皆當官者所須,何必置明法一科使為士者豫習之。夫禮之所去,刑之所取,為士者果能知道義,自與法律冥合。若其不知,但日誦徒流絞斬之書,習鍛鍊文致之事,為士已成刻薄,從政豈有循良,非所以長育人材,敦厚風俗也。朝廷若不欲廢棄已習之人,其明法曾得解者依舊應舉,未曾得解者不得更應,則收拾無遺矣。
臣愚所見如此,伏乞以臣所奏及禮部等官所議牓國子監門,及徧下諸州有州學處牓學門,令舉人限一月內投狀,指定何法為善,仰本州附遞以聞,俟到京齊足,更委其他執政看詳參酌,從長施行。
先是,光以奏藁示范純仁,純仁答光曰:「舉人難得朝士相知,士族近京猶可,寒遠之人,允不易矣。兼今之朝士,未必能過京官選人,京官選人,未必能如布衣,徒令求舉,未必有益。既欲不廢文章,則雜文四六之科,不若設在眾人場中,不須別設一科也。孟子恐不可輕,猶黜六經之春秋矣。更乞裁度!純仁更有一說,上裨聰明。朝廷欲求眾人之長而元宰先之,似非明夷涖眾之義。若已陳此書,而眾人不隨,則虛勞思慮,而失宰相體。若眾人皆隨,則眾人莫如相君矣。然恐為諂子媚其間,而正人默而退。媚者既多,使人或自信為莫己若矣,前車可鑒也。不若清心以俟眾論,可者從之,不可,便俟眾賢議之。如此則逸而易成,有害亦可改,而責議者少矣。若先漏此書之意,則諂諛之人能增飾利害,迎於公之前矣。」光欣納之。(據光集乞先舉經行劄子,云三月五日上此議,而實錄不書,今追附本日。「欣納」之語,據純仁言行錄,當考。或先聽純仁所說,待集議然後出此也。集議,聖旨在閏二月二日,或移此附彼。據范純仁謂光元宰,則附閏二月二日,差早。四月三日蘇轍奏請,二十三日光舉經明行修,可考。)
王巖叟言:「臣封還安燾除知樞密院敕黃,伏蒙御批以『國家進退大臣,皆須以禮,況前日延和奏事,已嘗面諭。卿今復如是,非予所以待大臣之意也。可速書讀,無執所見』者。臣既居諫諍之地,又假封駁之任,不敢俯仰姑息,以為陛下守官;不敢顧避諛從,以為陛下持法。今燾差除未安,已累恩德;命令斜出,尤損紀綱。此事最重,實繫國體。臣所以夙夜思慮,殆廢寢食,屢進愚忠,冀回天意。陛下初以燾次補而進之,終以燾自辭而聽之,是進退大臣以禮也。臣以燾為不才,不當雜羣賢並進,所以上助聖明判白賢佞,使在位端亮名節之人,知陛下聰明旌別,感激自勵,是所以副陛下待大臣之意也。及延和進對,蒙被天獎,使臣得安心言事,必賜主張,在臣之分,何以為報?須事無大小,有利國家者,知無不言,乃可以副睿眷。況今日之事,諫官御史,議論如一。臣之區區,豈敢偏執所見,伏望聖慈察臣之心,恕臣之罪,特依前奏,早賜施行。」
貼黃稱:「臣竊恐陛下之意,謂已行之命,重于更改。緣給事中之任,本為封駁,凡所封駁,皆已行之命。置官之意,蓋以封駁為重,而不以已行為重也。自唐室以來,命令既出,由給事中封還【八】,格之不下,改而後行者,不可勝數。陛下固已熟知。如此更願優容開納,使有司得為陛下守官,以正綱紀。臣以謂為臣之罪【九】,莫大於反覆。臣既再三論列,義難却行書讀,伏望陛下別賜指揮,差官權給事中,以全孤臣之守。」
翌日,巖叟又言:「臣累言安燾之進,不能協公議,不能重朝廷,不能服四夷。又告命不由門下書讀,無以正法度,無以持綱紀,無以敕羣臣。所繫甚大,至今未蒙省納施行。多士之論,皆以為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自聽政已來,未嘗有一事不愜天下之心。今乃因一不材無狀之人,致累吾君全美之德,非獨臣惜之,天下愛君之人,誰不惜之。臣恐有獻言者誤陛下,但謂已行之命不可迴,不復陳義理當如何,此非忠於陛下之言也,非明於國體之論也。自古及今,惟苦口逆耳,諫止君父,使無過舉,為天下後世所議,乃忠臣也,乃明於國體者也。臣竊以明主惟義是從,不以迴已行之命為難。請引仁宗朝一事以告陛下:慶曆三年三月二十一日,除夏竦為樞密使,四月八日用御史中丞王拱辰、諫官歐陽修等十一疏,追竦樞密使敕。當時名儒石介作聖德頌,用以歌仁宗之美,天下流傳,至今稱為盛事。伏望陛下法而行之,不以改已行之命為難,而以聽諫為重。天下幸甚!臣志在愛君,其再三之瀆,惟陛下察臣之志,臣死無憾。」
甲子,御史中丞劉摯、殿中侍御史呂陶、孫升言:「臣等伏以御史臺肅正紀綱,彈劾不法。自朝廷至於州縣,由宰相及於百官,不守典法,皆合彈奏。今按中書省錄黃,除安燾知樞密院事,付門下省書讀省審,給事中封駁不當,奉聖旨更不書讀,門下侍郎省審,並不執奏,付尚書省吏部出告,吏部具給事中不書讀事理申本省,尚書省亦不執奏,遂以不書讀告命降出。所有門下省、尚書省僕射、侍郎、左右丞,及付受官,并吏部等,不守典法,有損聖政,乞付有司論罪,以正朝廷紀綱,謹具彈劾以聞。」
貼黃:兼范純仁同知樞密院事,係同敕行下,仍乞照會。(元祐元年三月初七日。)
摯、陶、升又言:「臣等累次論奏安燾知樞密院不當,其錄黃不令給事中書讀,及經歷受付官並不復奏,乞寢罷追改,及正其罪,今已數日,未賜俞允。臣等以謂朝廷高爵重位,非有德與功不可虛授。若以恩禮假借,則不協公議。今安燾才望素輕,備位樞府,已為忝幸。一日驟有遷進,躐過眾人,士論紛然,以為朝廷拜樞府之長,殊不遴選,非所以鎮社稷、服四夷也。命令既出,給事中不得書讀,於法式未備而施行,門下一省,官存職廢,紀綱紊亂,自此事始。尚書僕射、左右丞皆無一言建明執奏,遂付有司,乃是上下廢法,中外徇私,何以訓治四方,維持萬世!所繫甚大,極可駭歎。恭惟太皇太后陛下保佑聖德,以修正法度為急,忽有此舉,人皆惜之。非獨惜安燾差除之過分,蓋惜國家法度之廢失也。伏望聖慈檢會臣等累次論列事理,并今來奏陳,寢罷安燾除命。所有經歷受付官司,並乞早正其罪。其范純仁錄黃指揮,仍乞由門下省書讀省審施行。」(元祐元年三月初八日,雜錄乃以此為孫覺奏,誤也。)
乙丑,御史中丞劉摯言:「竊以輔相之任,承君代天。上以理三光而調四時,下以鎮百姓而遂萬物。身有德義,乃可以尊朝廷;心秉公忠,乃可以服天下。人而非此,邦其殆哉!伏見宰臣韓縝,才鄙望輕,不學無術,多利欲而好富貴,習淺陋而無廉隅。前者諂附張誠一,夤緣進用,備位樞庭。近者以王珪死亡,次第推移,遂至宰席。無一言一事有補於國,無一長一善見稱於人。至于平生之貪殘,所至之醜污,前後臺諫,已有奏論,不假臣言,再煩天聽。然臣伏見近日每有差除,多不協人情,大招物論。皆謂縝侵奪吏部員缺,恣為中書堂除。非親舊者不差,非朋比者不錄,少循公道,多立私恩。故有才至京闕而便受官,經涉歲序而不得調,挾邪者或僥倖,有才者或滯淹。夫身為大臣,手持政柄,致此誹議,不無因依。乃是負國以為姦,非獨素飧而尸祿。方皇帝陛下收延眾正,以紹承祖宗之志,而太皇太后陛下因革庶事,以深圖社稷之安。方此之時,如縝何補?伏望聖慈降臣此言,并臣僚論縝章疏,付之於外,罷縝政事,以清朝路,以厭羣臣【一○】。」
貼黃:「如李南公在河北,殘虐累年,措事乖當,臣曾兩次彈奏,而近日卻移河東。(閏二月二十六日。)郭茂恂在西路,醜行狼籍,以不職罷,到闕便除省郎。(二月六日。)尋又選差按行牧地。(二月二十六日。)王說以諂奉吴居厚為徐州之害,亦用言者罷其省職,即日(閏二月四日。)除知密州。蔡京知開封不法,見有段繼隆并僧惠信公事在大理寺根勘,已見京觀望,權要任情曲法,臣僚彈奏,都不施行,乃除真定,(二月十二日。)使之帥領一路,乃物論之尤不平者,皆出于縝也。」(元祐元年三月八日。)
詔今後屯泊戍兵食不盡糧,願坐倉收糴者無過三之一,以諸路經略等司言其不便故也。
樞密直學士朝議大夫知渭州劉庠卒。
丙寅,御史中丞劉摯、殿中侍御史呂陶、監察御史孫升言:「臣等近以安燾除命未當,及因給事中封駁,遂不令書讀行下,累具論列,并彈劾門下、尚書省經歷官司,至今未蒙追改施行。臣等待罪風憲,見朝廷紀綱頹廢,命令乖失,苟不竭盡死力以救補之,則陛下何用置言路?臣等何顏在官次?自陛下臨御以來,至公為心,直道為政。故凡見於施為者,皆以大服天下之心,今忽然行此一事,驚駭物聽,與從來政事大異,甚非所望於陛下者。且安燾德涼望輕,不自卓立,朋附章惇,依阿其間,今度越眾人,無故進位,已失公議,又制敕不循典故,襲斜封以避官司封駁,不意聖朝為此,必有姦邪之論,以誤陛下。殊不知中書之宣奉行,門下之省審讀,乃歷代典章。一有不備,則不成制命,燾等安敢受之哉?夫聖人善能救過,不能無過。故六經不美堯之任己,而美其舍己;不稱湯之無過,而稱其改過。今陛下追正此事,無甚難也。於閤門取燾告身,罷燾新命,且令依舊同知,外范純仁自從別制宣下。其門下侍郎、尚書僕、丞及吏部等經歷奉行官司,皆不能建明執奏,詿誤聖朝,各付有司,明正其罪,使中外釋然,知朝廷尊嚴,典憲振肅,以銷僥倖之望,杜絕私邪之謀,而成就陛下納諫之盛德。在陛下一言而已,何遲遲而不為也。」
貼黃:「陛下開獎言路,多見聽納,何獨於此一事不蒙開允?緣朝廷正宜守紀綱,重命令,今差誤非小失,臣等所以不避煩瀆,期於得請則已。伏望檢會前後累狀,付外施行。」(摯章以初九日丙寅上。)
丁卯,以蕃官內殿崇班密納克裕勒威為內殿承制,東頭供奉官溪羅為內殿崇班,賞戰功也。
戊辰,戶部言:「成都府路轉運判官蔡朦奏:鑄錢三監以樁榷茶司本錢。比年坑冶興廢,鑄錢有限,鐵貨積滯,而人戶坑冶淨利並輸見錢,過限則罰,迫於罰限,則必賤售。乞令以合納淨利錢折納鐵,應副鑄錢,願輸見錢者聽。」從之。
御史中丞劉摯奏:「臣近以安燾差除未安,制命施行未審,累具狀并與官屬連狀論列,未蒙指揮。臣恭惟陛下聖明,洞照萬事,料於此事非難可否,但恐以近日未曾延對執政,必然候簾聽日更欲訪問,然後改正。臣以謂此事是非極甚明白,伏望更賜省覽臣等前後章疏,今不若出自聖斷,但追取燾等告身,將范純仁除命作別制行下,其燾宜依本官辭免,止令同知本院。只可批降指揮付三省施行,便可了當。今來逐官告身久在閤門,外言紛紛,無益盛德。所有門下、尚書省經歷奉行,見制敕未完,並不建明論奏,依阿苟且,致陛下命令不由至公直道而行,實誤聖政。大臣如此,不可不有所戒責,以申典憲,以勵臣節。伏乞降臣僚文字付外,速賜施行。」
貼黃:「臣近曾奏聞,謂三省亦皆不置長官,今樞密院只置同知兩員,實無違礙,伏乞聖慈詳酌。」
又貼黃:「告命未完,燾等自不敢祗受,則於理須正改。」
又貼黃:「臣等煩言冒瀆天聽多矣,罪不容誅,然非有他也,職在言路,又恃聖度包納,故欲自竭以報恩遇而已。臣竊慮姦邪之言,以謂朝廷命令行而臣等乃欲回改,以此疑惑聖聽,伏乞深察是非之理,臣死罪!」(元祐元年三月十一日。)
右司諫蘇轍言:
臣聞天下治亂,在君子小人進退之間耳。冰炭不可以一器,梟鸞不可以同棲,共、鯀、皋陶不可以同朝,顏回、盜跖不可以並處。傳曰:「一薰一蕕,十年尚猶有臭。」夫君子推誠而不疑,故易欺,孤立而不黨,故易危;正言而不諱,故易間;潔廉而不壞,故易去。小人則不然。竊用威福以市私恩,交通左右以結主知,頑鈍無恥,奊詬無節,故其合也易,而其去之也難。誠使君子小人同處,則小人必勝,君子必去。如薰之香,一日而亡,如蕕之臭,十年而存,此理之必然者也。
陛下用司馬光為相,雖應務之才有所不周,而清德雅望,賢愚同敬。至于韓縝以屠沽之行,害于而家,以穿窬之才,凶于而國,皆有實狀可以覆按。行路之人,指目非笑,紛紜之論,不可具載。此何等人也,而陛下使與光同列。以臣度之,不過一年,縝之邪計必行,邪黨必勝,光不獲罪而去,則必引疾而避矣。如人服藥用茯苓、烏喙合和而并食之,陛下以為茯苓長年之功能勝烏喙殺人之毒乎?臣前後六上章論縝過惡,乞正典刑,至今留中不下。陛下必謂縝先朝舊臣,不可不用,則宜早罷光政事,使縝自引其類,布列於朝。臣等亦當相率而避之,毋使邪正雜處,而君子終被其禍。
自古四夷內侮,必於新故更代之際,主少國疑之時。故孝惠、高后之世,匈奴桀驁;唐太宗初即位,突厥奄至渭北。今外夷蓄謀,安危未分,折衝禦侮,專在輔弼。去歲敵使入朝,見縝在位,使、副相顧,反脣微笑。此何意也?誠見縝無狀,舉祖宗七百里之地,無故與之。今其為政,我之利也,故喜而竊笑耳。啟姦辱國,必始于是。
敵人地界之謀,出于耶律用正,今以為相,以闢國七百里而相用正,理固當爾。而朝廷以蹙國七百里而相縝,臣愚所未喻也。臣聞之河東父老云:韓琦為太原,欲置范家東堡、范家西堡及赤泥膠三指揮弓箭手,恐敵以為言,乃召弓手節級高政使幹其事,政率其徒於薩爾台之南北,候伺敵人之樵采者輒毆傷之。敵以為言,則曰此漢界也。移文爭之,往反十數,卒得其要約。自薩爾台以南為漢界,而三指揮弓箭手大獲其用。及韓縝定地界,皆割與之。主戶約一千五百餘戶,客戶三四倍之【一一】,驅迫內徙,墳墓廬舍及所種田禾皆委之而南。老幼慟哭,所不忍聞,遂以天池嶺為界。天池北距薩爾台尚二十五六里,異時敵欲祈福,修天池廟,必牒安撫司而後敢入,以明廟之屬漢也。今亦為敵有。高政者,土豪也,有威名於北方,蕃漢目之為高天王。而天池廟神亦曰高天王廟。方割屬敵時,政撫膺大慟,謂其徒曰:「我兄嫂今日陷蕃。」百姓數千人皆大哭。縝為侍從,仗節出使,而賣國黨寇,曾不如一弓手節級,此而可忍,孰不可忍!政數年前為大皇平巡檢,年七十餘,每見人論縝與燕復之姦,即欲食其肉。燕復,火山軍三界首唐隆鎮一商人也,入粟得司戶參軍。韓絳為宣撫,始奏換武。邊人疑其細作,而縝與之交私,狎暱無所不至,至呼為燕二,亦謂之二哥。割地之謀,皆出于復。敵使梁永、蕭禧,本以橫山下大川為界,至七蕃嶺下,乃徙入漢地圍裹。此嶺凡二十八里,意欲自此直至分水嶺界。邊民大怒,有焦家弓箭手三百餘人,毆擊北使,奪下梁永等柱斧交椅,敵人不敢復南。仍自七蕃嶺北轉而西,以大川為界。燕復至雁門寨亦為弓箭手所毆,匍匐入寨,閉門僅免。
由此觀之,邊民皆忠憤不服,而敵人亦知理曲無詞。使縝稍有臣子忠孝不負本朝之心,則七百里之地,必不至陷于寇讎之境也。
火山、寧化之間,山林饒富,財用之藪也。自荷葉平、蘆牙山、雪山一帶,直走瓦薼塢,南北百餘里,東西五十里,材木薪炭,足以供一路;麋鹿雉兔,足以飽數州。今皆失之。雪山有廟,河東一路,牲幣所走,今亦為夷鬼矣。人神共怒,皆縝之罪。中國從來控扼卓望形勢之地,如五蕃嶺、六蕃嶺、七蕃嶺、黃嵬山之類,今皆為敵地。下視忻、代,人馬可數。異時用精兵數十萬人,未易復取,而用兵之策,誰能復議?以此知縝賣國之罪,百世不磨。若祖宗有靈,必不赦縝。陛下近者降黜吴居厚、王子京、蹇周輔之流,皆以立法害民,且黜其人,改其法,不數月而民復業矣。如縝之罪,智者不能復安,疆埸之患有不可測者,而陛下獨赦之,臣不勝為國疾姦,憂深思遠之至。伏乞檢會前後章疏,下三省、兩制雜議,正縝之罪,以告四方。有不如臣言,甘伏訕上之罪。
己巳,樞密院言,修定諸將巡教例物條。從之。
庚午,詔知涇州謝麟權管勾涇原路經略使司事,以劉庠病困故也。(御集庠八日已卒,朝廷未及知耳。)
辛未,詔改醴泉觀慈壽殿為壽輝殿。
工部尚書孫永為吏部尚書,吏部侍郎李常為戶部尚書。常,文士,少吏幹,或疑其不勝任,以問司馬光,光曰:「使此人掌邦計,則天下知朝廷非急於征利,貪吏望風掊克之患,庶幾少息也。」(此據晁說之客話。)
常言:「伏見朝廷悼法意之未良,愍民力之重困,凡無名之入,悉皆罷去,而蠧民害物之吏,亦已竄黜。疲瘵蒙福,天下幸甚。竊慮諸路官吏,不達朝廷愛民之意,以謂凡所以供給縣官,皆可廢弛。孟子曰:『無政事,則財用不足。』賦租課入,國政之大者,苟或不振,何以上佐國用。伏望聖慈特下詔令申飭官吏,無謂寬民卹物之德方行於上,而於賦租課入,廢弛不治,以誤大計。」
又言:「臣近點檢得諸路夏秋稅及酒稅課利,全然虧欠。上供錢帛,例不及額。蓋緣轉運司及州縣知、佐等妄意觀望,務為寬弛,恬不知畏。伏緣租稅課入,國用之所賴。今肆然廢職,上辜任使,倘不懲戒,深悮大計。臣愚伏望聖慈特降指揮,下有司修潤舊條,至歲終,委本部考校逐路并州縣稅賦課利及上供錢帛,具虧欠分數上聞,從朝廷黜降,以戒慢吏。」(李常奏據本集。不得其時,因常初就職,即附見。)
中書舍人胡宗愈為給事中。
起居舍人蘇軾免試為中書舍人,仍賜金紫。
司農少卿廉正臣、都水使者范子淵兩易其任,承議郎王鞏為宗正寺丞。(政目十四日事。)
詔自今堂差不得衝吏部已注授人。(呂陶論奏,先附閏二月末。)
樞密院言:「權通判施州朱衍奏:蘭州乞招置蕃落廣銳土兵一萬人為額,許陝西諸州土兵投換養馬一千五百匹,共治田一頃。五千人為一將,分為三番。二番在屯,一番在城防守教閱,逐旬更休。」詔劉昌祚及相度措置熙河蘭會路財用事所各相度以聞。
詔太學每歲以公試歸太學,使司業、博士自主之,如春秋補試法。前此鏁院如科場制,諫官王巖叟以為言故也。
巖叟言:「臣伏見太學每歲有公試諸生法,朝廷鏁院如科場制,欲以與學中一歲之十二試,參考其藝,而進之為內舍。行之累年,所進者無幾。如元豐六年,預陞補者三人;七年,一十四人;八年,四人而已。雖進而為內舍,亦於諸生未有沮勸,獨比外舍增鰞錢八金耳。議者以為公試之設,無繫利害,然事體用度之盛,一如科場。且以今春公試言之,凡用官四十二員,胥吏一百七人,諸司供事者總二百三十七人,鏁宿之法限一月,其為煩擾耗蠹,不可勝言,而於國家無分毫之補,臣竊為朝廷惜之。臣乞此後以公試歸太學,使司業、博士自主之,如春秋補試法足矣,不必張大如此。況公私試本庠序之事,今設庠序之官,既備且眾,自當責任俾盡。至公人或可疑,固在謹擇,不當置之而反以疑心待之也。伏望聖慈特賜采察施行,朝廷亦足以省事而節費。」(舊錄云:先帝養士,太學考選較試,自外舍陞內舍,自內舍陞上舍,上舍乃免解補官,故其試法皆嚴。今弛以歸太學,人得妄冒。新錄辨曰:司業、博士,太學官也,考選較試,乃其職也。養士于太學,而使學官自主其試,此元豐學法,兼取行藝之意,非以太學之士為妄冒也。自「先帝養士」至「人得妄冒」四十五字並刪去。)
詔罷郭茂恂河東陝西按行相度置監,以御史有言故也。(呂陶有章,見閏月末。)
軍器監丞王得君,添差監亳州永城縣倉。先是得君上書言:「臣伏睹先帝在御二十年,憂勞萬機,宵旰無倦,更易庶政,修明百度,蓋將措天下於無事之地,躋斯民於仁壽之域,則先帝之心固無負於天下。然而奉法之吏,其間有不能宣究聖澤,違迕指意,故于推行之際,不無偷弊。陛下嗣位已來,遠考古道,稽參時變,登用賢材,咨詢講求,天下以為利者舉而行之,人情以為弊者革而去之,增損緝綴,非徒立異而勝之也,固欲纂成先志,增光前人而已。近日言事之臣,又復不能體悉聖心,遂以先帝之法,一切為非,指斥點塵,無所不至。臣近見言者乞掩埋京城四門白骨,云多是昔日築城開壕死損人夫,而謂陛下躬行仁政,罷去苛法。臣讀此章,不勝感憤。臣伏惟先帝更新法度之意,姑謂時變所當,然有所未至。陛下今日正革而去之,非特陛下成先帝之美,是亦先帝所望於陛下如此。今建言者不深惟本末,乃斥先帝以苛名,而自沽訐直之譽。陵土未乾,肆為醜詆。傳播四方,人情痛惜;書之史冊,又將謂何?恭惟陛下追慕感傖,孝思罔極、省覽奏牘,宜所不忍。伏惟聖慈特降指揮,應臣僚上章與議改法。但許建明事情,不得妄有指斥,上足以廣孝治,下足以抑浮薄,天下幸甚。臣疏遠微賤,敢冒天威,誠以痛憤所激,不能自止。」內出手詔曰:「予方開廣言路,得君上章,謂言事者自沽訐直之譽,意欲杜塞人言,無狀若此,可罷職與外任監當。」(舊錄云:得君敢言,人皆歎息。姦臣惡而黜之,人情大駭。新錄已削去。熊克九朝通略:得君,廣淵之子也。)
宰臣司馬光言:「今討論經史,上自伏羲,下至周威烈王二十二年,略序大要,合為二十卷,名曰稽古錄。伏望看詳,送祕書省正字范祖禹等,令繕寫上進。候讀祖宗寶訓了日,乞取此書進讀。」從之。又言:「校書郎黃庭堅好學有文,即日在本省別無職事,欲望特差與范祖禹及男康同校定資治通鑑。」從之。
草澤程頤言:「蒙恩授宣德郎、校書郎。自昨蒙恩授西京國子監教授,方再辭免,準朝旨,令乘遞馬赴闕,祗命而來,未獲進見,遽有此除。伏望聖慈令臣入見,所降告命,不敢當受。」詔程頤特許朝見,仍令上殿。(二十四日辛未,除崇政說書,八年十一月丁巳,授推官、教授,元年閏二月十八日丙午,授承奉郎,再授宣德、校書,不記月日,政目于閏二月十八日即書汝州團推程頤授宣德、校書,與御集不同。)
詔陝西路轉運司特許借常平存留錢糴買糧草【一二】。
入內東頭供奉官、勾當御藥院梁從政、吴靖方乞罷御藥院,提點宮觀。時梁從政見寄理皇城使、遙郡防禦使,吴靖方寄理左藏庫使、遙郡團練使。詔各於見寄官上遷一官轉出,內梁從政迴授與有官兒男【一三】,差提點醴泉觀,吴靖方額上改轉差提點萬壽觀。
詔河北保甲願投軍人,及得上四軍等仗事藝者,特許招填合給例物外,更增錢五千,中軍以下三千。比等仗短一指,射保甲第一等弓弩,並許招刺,于本路常平倉錢內支借。其不願充軍,如祖父母、父母願令投軍者,委州郡長吏寄招轉運司提舉。從右司諫蘇轍請也。(轍請在閏二月十四日。)
管勾看詳訴理所言:「看詳進狀訴理人若不立定期限,竊慮無以結絕。欲乞應熙寧元年正月已後,【一四】至元豐八年三月六日赦前,命官諸色人被罪,合行訴理,並自降今來指揮日與限半年進狀。先從有司依法定奪,如內有不該雪除及事理有所未盡者,送本所看詳。」從之。(始命看詳訴理在閏月四日。舊錄云:先帝信賞必罰,十有九年。陵土未乾,劉摯建言許被罪者理訴,置司設屬,以故人人以寃自列。既揚先帝之失刑,欲示寬大,又收被罪不忠之臣,悉為己用,仍以先帝上賓之日為斷限。忠義之士,益以歎憤。新錄辨曰:以謂先帝信賞必罰之所加,永不可息。又謂被罪者悉不忠之臣,永不可用,此非先帝之意也。其言元豐八年三月六日赦前者,蓋用哲宗踐阼大赦之日,許其訴理,而乃因其疑似,輒指為先帝上賓之日,非詔旨也。刪去自「先帝信賞」至「歎憤」七十八字。八月六日又展限。)
殿中侍御史呂陶言:「伏見安燾之命,不送給事中書讀,大於法非便。臣與劉摯等已嘗論奏,拳拳之誠,諒煩聖覽。臣今為陛下反復思慮此事,實繫國體,有不可者四,須至再具奏陳,冒浼天聽。夫給事中之職,主讀制敕,許駁正奏覆。陛下不使之讀,是廢其職也。朝廷設官任人,而自廢其職,無以訓四方,示萬世。今門下省錄黃,於給事中字不書臣某之名,而書曰「奉聖旨不送給事中書讀」,尚書省遂受而付于吏部,出告亦如此書。臣不知合何法式?成何制命?此一不可也。小人之情,巧偽險詐,善窺朝廷之釁隙,欲逞其志。雖防閑禁約,謹嚴周密,而猶有撓亂法度以僥倖者。陛下倘謂此事已行,難于更改,不恤人言,而遂行之,他日或有權臣女謁干請,希求非分之事,攀援此例,乞不付門下省施行。臣恐陛下無以卻其說。蓋已開之於前,則難塞之於後,此二不可也。夫三省大臣,皆與國家維持綱紀而同其休戚者。今朝廷出令未合于法度,而門下侍郎不駁正,尚書僕、丞亦不論奏,惟默默奉行,以付有司。若萬一更有大事,處置之間,或不中于機會,則誰為陛下救其失誤,此三不可也。自陛下臨政以來,開廣言路,臺諫所奏,盡蒙聽納,萬分有一,可裨治道。今以安燾之故,獨不允從,深恐言事之臣上畏天威,自今以去不敢極論得失,陛下聰明亦或因而壅蔽,此四不可也。夫舉一事而有四不可,在陛下處之甚難,以臣思之甚易。何則?改過不吝,明王之盛德;恥過作非,古人之深戒。故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又曰:『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且萬機之繁,親總獨斷,不容無失,能知其失而正之,則為得矣。其于聖政,殊不為累。今臺諫論列未已,士大夫之議紛紛,二人者必不敢受命。陛下若令閤門繳納安燾、范純仁告身,續降指揮,述其辭免之意,除二人皆為同知院事,由門下省施行,則臺諫更不條奏,士大夫之議帖然,二人者不敢不拜。上全國體,下允公論,此所謂甚易而不難處也。況反汗之嫌小,而廢法之失大,願陛下權其輕重而行,臣不勝懇激待罪之至!」
右諫議大夫孫覺等言:「臣等伏見朝廷差安燾知樞密院,給事中以為不當,駁正封還。陛下未信其言,遂不送本官書讀施行,臣等竊為朝廷惜之。夫安燾之才不才,差除之當與否,自有天下之公論,臣皆置而未議,所惜者朝廷之法度耳。且三省之設,事相表裏,勢相始終。凡命令之出。先自中書省一人宣之,一人奉之,一人行之。次由門下省一人讀之,一人省之,一人審之。苟有未當,則許駁正,然後由尚書省受付施行。紀綱程式,其密如此,蓋以出命令而尊國體也。或闕其一,則于制敕為不全,中外難以取信。近日除呂公著為門下侍郎,不由本省而下,給事中范純仁力辨其事是也。夫國家所以維持四海而傳之萬事者,惟守法度而已。況當陛下諒闇之日,簾聽之時,正宜謹守法度,不可毫釐差失。今安燾之命,不送給事中書讀施行,乃是封駁一職遂為虛設。制敕不全,命令不重,而法度不存矣。斜封授官,恐漸起於此。臣等所以為朝廷深惜也。臣等竊度聖意,必謂已行之命難于追改,且失序遷,則是一舉而兩失矣。為安燾者,豈可受不全之制敕,而處具瞻之地哉?莫若因其辭免,寢罷新命,則君臣之際,授受皆得其宜,而法度不廢也。況朝廷差除,因臣下辭免,或臺諫論奏而罷與改者多矣。豈得於燾獨不改?伏望聖慈追還安燾告命,及詳覽臣等論列安燾文字,別降指揮施行。陛下遷進大臣若合公道,何故不令給事中依條書讀?臣等所論,乃繫國體。若陛下不賜改正,臣等須至再三論奏,不敢自已。」(此月末孫覺奏云,十四日尚同王覿上殿,此章或與覿共奏也。今呂陶集亦有此奏。)
門下侍郎呂公著言:「安燾、范純仁除命,雖已依中旨發下,而中外紛紛,皆以為門下省失官,若言者論奏不已,則恐轉難處置。聞燾方固辭不敢受【一五】,或因其請,特賜俞允,則朝廷命令不至乖失,其於待燾亦為得體。」尋有中札問公著,不置知院官,而兩院並為同知院,有故事乎?公著既以故事對,且言近例同知院有位左右丞上者。時燾亦自言:「近蒙除知樞密院事,非才躐等,不協士論,致給事中累行封駁。在臣之分,豈惟新命不敢輒當,至於舊職,亦難安處,望收還成命,俾領近州。」
先是,范純仁再具奏辭免恩命,於是又奏曰:「臣近以辭免恩命,伏蒙聖慈累差中使封回劄子,宣諭丁寧者。愚賤之臣,屢煩天聽,再蒙遣使,恩典過優,固當勉勵疲駑,上副任使。然臣有危懇,須合力陳。竊聞臣今來告命,不曾經門下省審讀。臣聞爵人于朝,與眾共之,所以昭示至公,杜絕私寵。乃有司之職守,為朝廷之典章,此萬古不易之規,而聖王之通道也。今聞臺諫臣僚,皆有文字論列,而未蒙陛下聽從。陛下必謂進用輔臣,已有成命,不當因人之言,輕有回改,以示睿斷,欲全恩禮。臣之愚慮,竊謂不然。方今拔擢臣僚,頒宣號令,多因公卿密啟,或非陛下素知。若不經歷有司,必然難得審當。今來臺諫官若俱有文字,即是朝野公言。其言當,則人皆謂之忠賢;其言不當,則人皆謂之讒黨。各自繫其名節,豈有輕易奏論,非同一人私竊之言,可以誤惑聖聽。陛下當坦然聽信,不必致疑。彼皆陛下選用正直,使為耳目之官,豈有不用耳目,而可以視聽于天下也。況陛下臨御以來,聞善必納,從諫如流,今乃于臣命特令不過門下,言者必不肯已,微臣必不敢居。久鬱眾情,恐失羣望,不若因臣辭免,特賜允從。則上可以資陛下納諫之明,下可以成愚臣安分之志,而俾近臣得職,言路開通。廣帝堯舍己從人之風,協成湯從諫弗咈之義,一舉而數善皆得,在聖明可不務乎!與夫微臣叨被誤恩,沮格公議,利害相去遠矣。伏望陛下察臣竭誠為國,不為身謀,特賜留神采納,天下幸甚!」
注 釋
【一】蓋賞賢也「賞」原作「當」,據宋史全文卷一三上改。
【二】蓋非公望所與也「所」下原衍「不」字,據同上書刪。
【三】此據榮州舊案增入「榮」原作「營」據閣本改。
【四】虛費勤勞以求應格「費」字原脫,據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卷五二起請科場劄子補。
【五】專用律賦格詩取捨過落「落」原作「當」,據閣本及上引溫國文正司馬公文集改。
【六】各逐路抄錄本人姓名同上書「各」下有「分」字。
【七】既有行義又能明道「又能明道」四字原脫,據同上書補。
【八】由給事中封還「給事中」原作「給事」,按宋史卷一六一職官志一門下省有給事中四人,掌封駁政令之失當者,現據閣本補「中」字。
【九】臣以謂為臣之罪「以」上原衍「所」字,據閣本刪。
【一○】以厭羣臣閣本作「以厭羣言」,長編紀事本末卷九七逐小人作「以協師言」。
【一一】客戶三四倍之「客」原作「各」,據閣本改。
【一二】糴買糧草「買」原作「賣」,據閣本改。
【一三】內梁從政迴授與有官兒男「與」原作「兵」,據閣本改。
【一四】熙寧元年正月「元」原作「九」,按熙寧元年乃神宗即位改元,作「九年」無義,據宋會要刑法三之二○改。
【一五】燾方固辭不敢受「受」字原脫,據閣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九七逐小人補。
卷三百七十一 元祐元年(丙寅,1086)
续资治通鉴长编
(宋)李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