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卷三百六十九 列傳第一百二十八

  張俊從子子蓋 張宗顏 劉光世 王淵 解元 曲端

  張俊字伯英,鳳翔府成紀人。好騎射,負才氣。起於諸盜,年十六,為三陽弓箭手。政和七年,從討南蠻,轉都指揮使。宣和初,從攻夏人仁多泉,始授承信郎。平鄆州賊李太及河朔、山東武胡羣寇,功最,進武德郎。

  靖康元年,以守東明縣功,轉武功大夫。金人攻太原,城守,命制置副使种師中往援,屯榆次。金人以數萬騎壓之。俊時為隊將,進擊,殺傷甚衆,獲馬千匹,請乘勝要戰。師中以日不利,急令退保。金人諜俊計不行,悉兵合圍,攻益急。榆次破,師中死之。俊與所部數百人突圍而出,且行且戰,至烏河川,再與敵遇,斬五百級。

  金人圍汴京,高宗時為兵馬大元帥,俊勒兵從信德守臣梁揚祖勤王。高宗見俊英偉,擢元帥府後軍統制,累功轉榮州刺史。建炎元年正月,從高宗至東平府。時劇賊李昱據兗州,命俊為都統制討之。與數騎突圍撓戰,諸軍爭奮,賊遂殲。進桂州團練使,尋加貴州防禦使。

  中書舍人張澂,自汴京齎蠟詔,命高宗以兵付副帥還京,高宗問大計,俊曰:「此金人詐謀爾。今大王居外,此天授,豈可徒往?」因請進兵,高宗許之,遂如濟州。

  開啟乾龍節,迫夜,有告高宗,欲俟元帥謁香劫以叛。羣議集諸軍屯備,俊曰:「元帥不出,姦謀自破。」遂徙州治。賊術窮,黎明,引軍北遁,俊勒兵追殺之。進徐州觀察使。

  高宗以俊忠勞日積,遷拱衞大夫。既而汴京破,二帝北遷,人心皇皇,俊懇辭勸進,高宗涕泣不許。俊曰:「大王皇帝親弟,人心所歸,當天下洶洶,不早正大位,無以稱人望。」且白耿南仲奏之,表三上。高宗發濟州,俊便道扈行。至應天府,高宗始即位。初置御營司,以俊為御營前軍統制,遣還京迎隆祐太后。權秦鳳兵馬鈐轄。尋奉太后及六宮以歸,除帶御器械。

  時江、淮羣盜蜂起,俊討杜用于淮寧,趙萬、郭青于鎮江,陳通于杭州,蔣和尚等于蘭溪,皆平之。落階官,除正任觀察使。二年,升秦鳳路馬步軍副總管,尋破秀州賊數萬,縛徐明斬之。進武寧軍承宣使。

  帝如揚州,召諸將議恢復,俊曰:「今敵勢方張,宜且南渡,據江為險;練兵政,安人心,俟國勢定,大舉未晚。」俊又請移左藏庫于鎮江。既而敵掩至,已逼近甸,俊亟奏飭甲乘,從帝如臨安。

  苗傅、劉正彥反,俊時屯兵吳江縣。傅等矯詔加俊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以三百人赴秦鳳,命他將領餘兵。俊知其偽,拒不受。三軍洶洶,俊諭之曰:「當詣張侍郎求決。」即引所部八千人至平江。張浚語俊以傅等欲危社稷,泣數行下,俊大慟。浚諭以決策起兵問罪,俊泣拜,且曰:「此須侍郎濟以機術,毋驚動乘輿。」呂頤浩至,俊見之,亦涕泣曰:「今日惟以一死報國。」劉光世以所部至,俊釋舊憾。韓世忠來自海上,俊借一軍與之俱。世忠為前軍,俊以精兵翼之,光世次之。戰于臨平,傅等兵敗,開城以出。世忠、俊、光世入城,見于內殿,帝嘉勞久之,拜鎮西軍節度使、御前右軍都統制,尋為浙東制置使。

  金人分兵深入,渡江攻浙,杜充棄建康,韓世忠自鎮江退保江陰。帝如明州,俊自越州引兵至。兀朮攻臨安,帝御樓船如溫州,留俊於明州以拒敵。帝賜親札曰:「朕非卿,則倡義誰先;卿捨朕,則前功俱廢。宜戮力共扞敵兵,一戰成功,當封王爵。」癸卯除夕,金兵至城下,俊使統制劉寶與戰,兵少卻,其將党用、丘橫死之,於是統制楊沂中、田師中、統領趙密皆殊死戰。沂中舍舟登岸力戰,殿帥李質以班直來助,守臣劉洪道率州兵射其旁,大破之,殺數千人。金呼人至砦計事,俊令小校往。金人與語,欲如越州請降,俊拒之。戒將士毋驕惰,慮敵必再至,下令清野,多以輕舟伏弩,閉關自守。

  四年正旦,忽西風起,金人乘之,果復攻明州。俊與劉洪道坐城樓上,遣兵掩擊,殺傷大當。金人奔北,死於江者無數,夜拔砦去,屯餘姚,且請濟師於兀朮。後七日,敵再至,俊引兵趨入台州,明州居民去者十七八。

  未幾,江、浙羣盜蠭起,授俊兩浙西路、江南東路制置使,以所部招收羣盜,命後軍統制陳思恭隸之,且令兩浙宣撫使周望以兵屬俊,劉光世、韓世忠之外,諸將皆受節度。六月,改御前五軍為神武軍,俊即本軍為神武右軍都統制,除檢校少保、定江昭慶軍節度使。十月,浙西羣盜悉平,改江南招討使。

  紹興元年,帝至會稽。時金人殘亂之餘,孔彥舟據武陵,張用據襄漢;李成尤悍,彊據江、淮、湖湘十餘州,連兵數萬,有席卷東南意,多造符讖蠱惑中外,圍江州久未解,時方患之。范宗尹請遣將致討,俊慨然請行,遂改江、淮路招討使。

  成黨馬進在筠州。豫章介江、筠之間,俊聞命就道,急趨豫章,且曰:「我已得洪州,破賊決矣。」乃斂兵,若無人者,金鼓不動,令將士登城者斬。居月餘,進以大書牒來索戰,俊以細書狀報之,賊以俊為怯。俊諜知賊怠,乃議戰。岳飛為先鋒,楊沂中由上流徑絕生米渡,出賊不意,追奔七十里,至筠州。賊背筠河而陣,俊用楊沂中計,親以步兵當其前,精騎數千授沂中及陳思恭,俾從山後夾擊,以午為期。俊與賊鏖戰至午,精騎自山馳下,賊駭亂退走,大敗。

  既復筠州、臨江軍,捷奏,帝賜御筆,謂:「宜乘賊勢已衰,當官軍已振,驅除剿戮,速收全功。」俊未拜親詔,已追至北奉新樓子莊。賊黨商元據草山,挾險設伏,俊遣步兵從間道直趨山椒,殺伏奪險,乘勝追至江州。成勢迫,絕江而遁,號俊為「張鐵山」。復江州。已而興國軍等處羣盜聞俊兵至,皆遁去。俊引兵渡江至黃梅縣,親與成戰。成懲奉新失險之敗,據石幢坡,憑山以木石投人。俊先遣游卒進退,若爭險狀以誑賊,俊親冒矢石,帥衆攻險,賊衆數萬俱潰,馬進為追兵所殺,成北走降劉豫,諸郡悉平。拜太尉。

  四年十月,金人與劉豫分道入侵。先是諜至,舉朝震恐,或請他幸。俊謂趙鼎曰:「避將何之?惟向前進一步,庶可脫。當聚天下兵守平江,徐為計。」鼎曰:「公言避非策,是也;以天下兵守一州,非也。公但堅前議足矣。」遂以俊為兩浙西路、江南東路宣撫使,屯建康。既而改淮西宣撫使。瀕江相距逾月,敵不得入。俊遣張宗顏潛渡至六合,出其背。敵將引去,俊繼遣王進曰:「敵既無留心,必逕渡淮去,可速及其未濟擊之。」進往,敵果北渡,遂薄諸淮,大敗之,獲其酋程師回、張延壽以獻。

  五年,劉麟入寇,俊與楊沂中合兵拒于泗州。六年,改崇信、奉寧軍節度使。劉麟兵十餘萬犯濠、壽,詔併以淮西屬俊,楊存中亦聽節制,與俊合兵拒敵。俊分遣存中與張宗顏、王瑋、田師中等,自定遠軍次越家坊,遇劉猊左右軍,擊走之。俊率大軍鼓行而前,至李家灣遇猊大兵,與戰,殺獲略盡,降者萬餘人,猊僅以身免。拜少保,加鎮洮、崇信、奉寧軍節度使。帝曰:「卿議論持重,深達敵情;兼聞挽強之士數萬,報國如此,朕復何慮。」又曰:「羣臣謂朕待卿獨厚,其仰體眷懷,益思勉勵。」

  七年,改淮南西路宣撫使,置司盱眙。俊與韓世忠入見,議移屯。秦檜奏:「臣嘗語世忠、俊,陛下倚此二大將,譬如兩虎,固當各守藩籬,使寇不敢近。」帝曰:「正如左右手,豈可一手不盡力邪?」命俊自盱眙屯廬州。八年,金人請寢兵,許之。賜俊「安民靖難功臣」,拜少傅。

  九年冬,金復渝盟,再破河南,圖順昌府,命俊策應劉錡。俊督軍渡江,金人引退。繼而金人三路都統自東、南兩京分道來侵,抵亳州北渡河,俊收宿、亳諸軍擊之,盡復衞真、鹿邑等地,師還。十年,酈瓊在亳州,俊以大軍至城父,都統制王德下符離,乘勝趨亳與俊合。俊引軍入城,金人棄城遁,父老列香花迎俊,遂復亳州,留統制宋超守之。俊引軍還壽春,進少師,封濟國公。

  十一年二月,兀朮入合肥,漸攻歷陽,江東制置大使葉夢得見俊,請速出軍。俊遣兵渡江,諭諸將曰:「先得和州者勝。」王德願為諸軍先,士鼓譟而行。敵已據之,德率衆渡采石先登,俊宿中流。德抵城下,金人退屯昭關。後三日,復敗金將韓常于含山。命關師古復巢縣,遂復昭關。使左軍統制趙密偃兵篁竹,出六丈河以分金勢。張守忠以五百騎敗金人於全椒。未幾,敵斷石梁以拒俊,俊疾作,力疾引衆涉流登岸,追擊之。王德與楊存中、劉錡會兵,敗金人于柘皋。拜樞密使。俊知朝廷欲罷兵,首請納所統兵。議賞宿、亳功,俊部將王德、田師中、劉寶、李橫、馬立、張澥六人同日首受上賞。

  俊力贊和議,與秦檜意合,言無不從。薦士大夫監司、郡守者甚衆,雖劉子羽自謫籍起家,亦俊力也。加太傅,封廣國公,尋進益國公。十二年十一月,以殿中侍御史江邈論之,罷為鎮洮、寧武、奉寧軍節度使,充醴泉觀使。初,檜以俊助和議,德之,故盡罷諸將,以兵權付俊。歲餘,俊無去意,故檜使邈攻之。尋進封清河郡王,奉朝請。

  十三年,敕修甲第,遣中使就第賜宴,侑以教坊樂部。十六年,改鎮靜江、寧武、靜海軍。二十一年冬,帝幸其第,拜太師,以其姪清海軍承宣使子蓋為安德軍節度使,其他子弟遷秩者十三人。

  南渡後,俊握兵最早,屢立戰功,與韓世忠、劉錡、岳飛並為名將,世稱張、韓、劉、岳。然濠、壽之役,俊與錡有隙,獨以楊沂中為腹心,故有濠梁之劫。岳飛冤獄,韓世忠救之,俊獨助檜成其事,心術之殊也,遠哉!帝於諸將中眷俊特厚,然警敕之者不絕口。自淮西入見,則教其讀郭子儀傳;召入禁中,戒以毋與民爭利,毋興土木。

  二十四年六月薨,年六十九。輟視朝三日,斂以一品服,帝臨奠哭之慟。追封循王。子五人:子琦、子厚、子顏、子正、子仁。

  子蓋字德高。父宏,應募從俊軍河上。金人破開德府,宏戰死。子蓋初從韓世忠討苗傅,補承信郎,累功遷武功郎。

  紹興六年,劉猊大舉入寇,過定遠縣,將趨宣化窺江,詔遣俊會劉光世軍剿之。子蓋從俊擊猊于藕塘,授閤門宣贊舍人。明年,改昌州刺史、江南東路馬步軍都總管。十年,金人再取河南,以興復宿、亳功,遷登州防禦使兼宣撫司衙兵副統制。

  十一年二月,兀朮入廬州,攻含山縣,漸攻歷陽。俊遣兵渡江,子蓋從王德馳入和州,金人退屯昭關。會劉錡自東關引兵出清溪邀擊金人,俊遣子蓋與錡會,大戰於柘皋,敗之,軍勢赫張。兀朮復攻濠州,子蓋又敗之于周梁橋,除興寧軍承宣使。和議成,改建康府駐劄御前諸軍都統制。十三年,授龍神衞四廂都指揮使、兩浙西路馬步軍都總管。帝幸俊第,授子蓋安德軍節度使。

  三十二年春,金人攻海州急,以子蓋為鎮江府都統往援之,即日渡江,馳至楚州。淮東漕臣龔濤謂之曰:「敵衆十倍,兵力不支,宜張虛聲攻淮陽,使之必救,則海州可解。」子蓋曰:「彼若不救,將如之何?」乃亟趨漣水,取便道以進。次石湫堰,金人陳萬騎於河東,子蓋率精銳數千騎擊之,謂麾下曰:「彼衆我寡,利在速戰。」遣統制張玘略陣,玘中流矢,子蓋曰:「事急矣!」奮臂大呼,馳入陣,諸將繼之殊死戰。賊大敗,擁溺石湫河死者半,圍遂解。金人復整軍來戰,子蓋再率精銳擊之,獲其車馬、鎧仗萬計,退屯泗州。

  孝宗即位,召對,賜鞍馬、鎧甲、束帶,且令招集勇敢,相時而動。子蓋受命還,招金大將蕭鷓巴、耶律造哩將其衆來降。尋以疾還鎮江,授檢校少保、淮東招撫使,未上,卒,年五十一。贈太尉,謚恭壯。

  子蓋從俊征討藕塘、柘皋,雖多奏功,未能出諸將右,惟海州一捷可稱云。

  張宗顏字希賢,延安人。父吉,為涇原將,解宣威城圍,死之。宗顏以父恩補三班借職,監閿鄉酒稅,積官至涇原副將、權殿前司統轄。御營軍統制張俊選為統領,從俊討浙西寇。秀州軍校徐明以城叛,宗顏夜襲其城,明遁。轉忠州刺史,遷御前中軍統制。

  金人攻明州,宗顏破其前軍。盜楊勍破松溪,命宗顏及李捧、陳思恭討之。宗顏次浦城不進,勍又掠建州。宗顏趨南劍州,與勍遇,遂歸。盜猶未平,謬言已擊退。侍御史沈與求劾宗顏三將並出,不能平數千之潰卒,何以示敵。貶二秩。從俊討李成,與成將馬進戰玉隆觀,敗之。遷環慶路馬步軍副總管、神武右軍統制,改麟州觀察使。

  偽齊挾金人攻宣化鎮,俊遣宗顏潛渡江,出其後襲之,不勝。俊庇之,以捷聞,遂加沂州防禦使。繼以兵襲擊淮北,復遷崇信軍承宣使、宣撫司前軍統制。偽齊入寇,詔張俊解淮西急。督府張浚遣楊沂中與俊合,檄宗顏自泗州為後繼。與猊遇于李家灣,大破之,橫屍滿野,猊僅以身遁。擢龍神衞四廂都指揮使、武信軍承宣使。

  八年,知廬州,總帥事。敵數百騎抵城下,宗顏以騎百餘禦之,敵退。有至自淮北者,傳金人言曰:「此張鉄山弟也。」紹興九年卒,年四十四。贈保靜軍節度使,謚壯敏。

  劉光世字平叔,保安軍人,延慶次子。初以蔭補三班奉職,累陞鄜延路兵馬都監、蘄州防禦使。方臘反,延慶為宣撫司都統,遣光世自將一軍趨衢、婺,出其不意破之。賊平,授耀州觀察使,陞鄜延路兵馬鈐轄。

  時有事燕薊,光世從延慶取易州,授奉國軍承宣使。金將郭藥師降,除威武、奉寧軍承宣使。延慶遣諸將擣虛趨燕,以光世為後繼。光世不至,諸將失援而潰,降三官。

  河北賊張迪掠濬州境,詔光世討之。光世曰:「賊烏合,非有紀律,佯北以邀之,其亂可取也。」即麾騎退。賊競進,光世引騎貫其中,賊大潰。復承宣使,充鄜延路馬步軍副總管。

  靖康元年,金兵攻汴京,夏人乘間寇杏子堡。堡有兩山對峙,地險阨,光世據之,敵至敗去。擢侍衞馬軍都虞候。金再攻汴京,光世入援,聞范致虛傳檄諸路,議引兵會之。會有詔止勤王兵,光世以為宜速進,不可以詔示衆。既而潰兵至,具言京城事。衆懼,光世矯以蕃官來自汴京,謂二帝決圍南去,衆稍安,進屯陝府。致虛欲合五路兵進與金戰,光世難之,別道趨虢,遂至濟州謁康王,命為五軍都提舉。

  王即皇帝位,命為省視陵寢使,尋為提舉御營使司一行事務、行在都巡檢使。斬山東賊李昱,遷奉國軍節度使。平鎮江叛兵,改滁濠太平州、無為軍、江寧府制置使。討張遇於池州,遇望其陣曰:「官軍不整,可破也。」時湖水涸,賊越湖出官軍後,官軍亂,光世幾被執,王德救之得免。遇循江而上,光世整兵追至江州,斷其後軍破之。遇復東下,又追擊於江寧。

  二年,以功加檢校少保,命討李成。光世以王德為先鋒,與成遇於上蔡驛口橋,敗之。成收散卒再戰,光世以儒服臨軍,成遙見白袍青蓋,併兵圍之,德潰圍拔光世以出。下令得成者以其官爵與之。士爭奮,再戰皆捷,成遁,執其謀主陶子思。加檢校少傅。

  帝在揚州,金騎掩至天長,光世迎敵,未至而軍潰。帝倉卒渡江,命光世為行在五軍制置使,屯鎮江府,控扼江口。尋加檢校太保、殿前都指揮使。

  苗、劉為亂,素憚光世,遷光世為太尉、淮南制置使。張浚在平江,馳書諭以勤王,光世不從;呂頤浩遣使至鎮江說之,乃引兵會于丹陽。兵進,光世以選卒為游擊,仍分軍殿後,遇苗翊、馬柔吉軍于臨平,與韓世忠等破之。至行在,遷太尉、御營副使。光世遣王德助喬仲福追傅至崇安縣,盡降其衆,傅僅以身免。逆將范瓊被執,張浚使光世撫定其衆,又招賊靳賽降之。命光世為江東宣撫使,守太平及池州,受杜充節制。光世言受充節制有不可者六,帝怒,詔毋入光世殿門,光世始受命。

  隆祐太后在南昌,議者謂金人自蘄、黃渡江,陸行二百里可至,命光世移屯江州為屏蔽。光世既至,日置酒高會。金人自黃州渡江,凡三日,無知之者。比金人至,遂遁,太后退保虔州。馮檝貽書光世,言:「賊深入,最兵家之忌。進則距山,退則背江,百無一利,而敢如此橫行者,以前無抗拒,後無襲逐也。太尉儻選精兵自將來洪,而開一路令歸,伏兵掩之,可使匹馬不還。」光世不能用,自信州引兵至南康。酈瓊圍固始縣,光世遣人招降之,又遣王德擒妖賊王念經于信州。

  時光世部曲無所隸,號「太尉兵」,侍御史沈與求論其非宜。會御營司廢,乃以「巡衞」名其軍,命充御前巡衞軍都統制。召赴行在,授浙西安撫大使、知鎮江府。光世言:「安撫控制一路,若但守鎮江,則他郡有警,不可離任。望別除守臣,光世專充安撫使,從便置司。」時光世慮金人必過江,故預擇便地,帝覺之,止許增辟通判。右諫議大夫黎確疏其擇便求佚,中外所憤,帝釋不問,加寧武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以遣之。光世乞便宜行事,不許。時韓世忠、張俊兼領浙西制置使,光世復言本路兵火之餘,不任三處需求,遂罷世忠、俊兼領。

  時金兵留淮東,光世頗畏其鋒,楚州被圍已百日,帝手札趣光世援楚者五,竟不行;但遣王德、酈瓊將輕兵以出,時奏殺獲而已。楚州破,命光世節制諸鎮,力守通、泰。完顏昌屯承、楚,光世知其衆思歸,欲攜貳之。乃鑄金銀銅錢,文曰「招納信寶」。獲敵不殺,令持錢文示其徒,有欲歸者,扣江執錢為信。歸者不絕,因創「奇兵」、「赤心」兩軍,昌遂拔砦去。

  紹興元年,金人渡淮,真、揚州皆闕守,命光世兼淮南、京東路宣撫使,置司揚州,措置屯田,迄不行。張俊討李成,又命光世分兵往舒、蘄擣其巢穴,光世以江北盜未平為辭。命兼淮南宣撫使,領真揚通承楚州、漣水軍。郭仲威謀據淮南以通劉豫,光世遣王德擒之,并其衆。范宗尹言:「光世軍多冗費,請汰其罷軟者。」帝曰:「俟作手書與之,如家人禮,庶幾不疑。」

  光世以枯秸生穗為瑞,聞于朝。帝曰:「歲豐人不乏食,朝得賢輔佐,軍有十萬鐵騎,乃可為瑞,此外不足信。」淮北人多歸附者,命光世兼海、泗宣撫使以安輯之。五湖捕魚人夏寧聚衆千餘,掠人為食,郭仲威餘黨出沒淮南,邵青據通州,光世皆招降之。光世請鑄淮東宣撫使印,給錢糧,增將吏,皆從其請。仍給鎮江府、常州、江陰軍苗米三十七萬斛,為軍中一歲費。

  二年,復命移屯揚州,時至鎮江視師。光世不奉詔,入朝言:鄰寇有疑,或致生事,願仍領浙西為根本計。右司諫方孟卿劾之,乞召宰執與議,使之必往,光世猶以乏糧為辭。光世之來,以繒帛、方物為獻,帝命分賜六宮,中丞沈與求以為不可,命還之。

  呂頤浩與光世有故怨,頤浩將出視師,首言光世兵冗不練,乞移其軍還闕。帝曰:「光世軍糧不足,若驟移,必潰,先犒軍而後料簡可也。」頤浩至鎮江,光世軍果告乏,頤浩奏光世軍月費二千萬緡,乞差官考覈。詔御史江躋、度支胡蒙至軍點校,終不得實。帝方倚其成功,尋詔兩漕臣措置鎮江酒稅務,助其軍費;又罷織御服羅,省七百萬緡以助之。加寧武、寧國軍節度使。光世奏部將喬仲福、靳賽防江有勞,詔進一官,許回授。

  光世固乞轉行,給事中程瑀持不可,又言光世兵未渡江,金人或渡淮,江、浙必震。光世方遣人按行宜興湖洑之間,以備退保。詔以章示之,光世遷延如故。

  三年,命光世與韓世忠易鎮,同召赴闕,授檢校太傅、江東宣撫使。世忠既至鎮江城下,姦人入城焚府庫,光世擒之,皆云世忠所遣。世忠屯登雲門,光世引兵出,懼其扼己,改途趨白鷺店。世忠遣兵襲其後,光世以聞。帝遣使和解,仍書賈復、寇恂傳賜之。命為江東、淮西宣撫使,置司池州,賜錢十萬緡。

  劉豫將王彥先揚兵淮上,有渡江意。光世扼馬家渡,遣酈瓊屯無為軍,為濠、廬援,賊乃退。光世奏鄜延李佾充閤門祗候,言者論其涉私,罷之。金人、劉豫入侵,時光世、張俊、韓世忠權相敵,且持私隙,帝遣侍御史魏矼至軍中,諭以滅怨報國。光世乃移書二帥,二帥皆復書致情。光世始移軍太平州以援世忠。金兵退,光世入覲,遷少保。帝曰:「卿與世忠以少嫌不釋,然烈士當以氣義相許,先國家而後私讐。」復諭以光武分寇恂、賈復之事。光世泣謝,請以所置淮東田易淮西田,給事中晏敦復言其擾民而止;又請並封其三妾為孺人,南渡後,諸大將封妾自此始。會改神武軍為行營護軍,以光世所部稱左護軍。劉豫築劉龍城以窺淮西,光世遣王師晟破之,加保靜軍節度使,遂領三鎮。

  張浚撫淮上諸屯,劉豫挾金人分道入侵,命光世屯廬州以招北軍,與韓世忠、張俊鼎立,楊沂中將精卒為後距。劉猊驅鄉民偽為金兵,布淮境。光世奏廬難守,密干趙鼎。欲還太平州。浚命呂祉馳往軍中督師,光世已舍廬州退,浚遣人厲其衆曰:「若有一人渡江,即斬以徇。」光世不得已,駐兵與沂中相應,遣王德、酈瓊領兵自安豐出謝步,遇金將三戰,皆敗之。張浚入對,言光世驕惰不戰,不可為大將,請罷之。帝命與趙鼎議,鼎曰:「光世將家子孫,將卒多出其門,罷之恐拂人心。」遂遷護國、鎮安、保靜軍節度使。

  右司諫陳公輔劾其不守廬州,張浚言其沈酣酒色,不恤國事,語以恢復,意氣怫然,乞賜罷斥。光世引疾請罷軍政,又獻所餘金穀于朝。拜少師,充萬壽觀使,奉朝請,封榮國公,賜甲第一區,以兵歸都督府。公輔又言光世雖罷,而遷少師,賞罰不明;中書舍人勾龍如淵又繳還賜第之命。帝曰:「光世罷兵柄,若恩禮稍加,則諸將知有後福,皆效力矣。」卒賜之。初,光世麾下多降盜,素無紀律;至是,督府命呂祉節制其軍。酈瓊殺祉,驅諸軍降劉豫。

  九年,用講和恩,賜號「和衆輔國功臣」,進封雍國公、陝西宣撫使。弟光遠疏其短于言路,如淵時為中丞,再論光世不可遣而止。十年,金人圍順昌,拜太保,為三京招撫處置使,以援劉錡。光世請李顯忠為前軍都統,又請王德自隸。德不願受其節制;顯忠行至宿、泗,軍多潰。進至和州,秦檜主罷兵,召還。光世入見,為萬壽觀使,改封楊國公。疾革,乞免其家科役,中書舍人張廣格不下。卒,年五十四。贈太師,官其子孫、甥姪十四人,謚武僖。乾道八年,追封安城郡王。開禧元年,追封鄜王。

  光世在諸將中最先進。律身不嚴,馭軍無法,不肯為國任事,逋寇自資,見詆公論。嘗入對,言:「願竭力報國,他日史官書臣功第一。」帝曰:「卿不可徒為空言,當見之行事。」建炎初,結內侍康履以自固。又蚤解兵柄,與時浮沈,不為秦檜所忌,故能竊寵榮以終其身,方之韓、岳遠矣。

  王淵字幾道,熙州人,後徙環州。善騎射。應募擊夏國,屢有功,累遷熙河蘭湟路第三將部將、權知鞏州寧遠砦。諸羌入寇,經略司討之,表淵總領岷山蕃兵將,興師城澤州。羌悉衆來爭,淵奮擊,大破之,追至邈川城。移同總領湟州蕃兵將兼知臨宗砦,坐法免。

  宣和三年,劉延慶討方臘,以淵為先鋒。賊將據錢塘,勢張甚。淵諭小校韓世忠曰:「賊謂我遠來,必易我。明日爾逆戰而偽遁,我以強弩伏數百步外,必可得志。」世忠如其言,賊果追之,伏弩卒發,應弦而倒。逐北至淳安,賊據幫源峒,遂圍而平之。授閤門宣贊舍人、權京畿提舉保甲兼權提點刑獄公事。

  繼從延慶攻契丹。重兵壁盧溝南,遣淵等數千人護餉道,戰敗為敵所獲。已而逃歸,猶以出塞遷武功大夫、果州團練使。又從楊惟忠、辛興宗破羣盜高托山等,遷拱衞大夫、寧州觀察使。

  靖康元年,為真定府總管,就遷都統制。吳湛據趙州叛,淵討平之。金人攻汴京,河東、北宣撫使范訥統勤王兵屯雍丘,以淵為先鋒。尋以所部歸康王府。

  明年,張邦昌僭立,康王如濟州,命淵以三千人入衞宗廟。淵至汴都,以朝服見邦昌,納謁曰:「參冢宰相公。」邦昌始易紫袍延之政事堂,淵慟哭宣教。康王即皇帝位,淵與楊惟忠、韓世忠以河北兵,劉光世以陝西兵,張俊、苗傅等以帥府及降羣盜兵,皆在行朝,不相統一。始置御營司,以淵為都統制,扈從累月不釋甲。帝如揚州,授龍、神衞四廂都指揮使,尋改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進保大軍承宣使。

  時羣盜蠭起,以淵為制置使平杭賊,提兵四出,所向皆捷。平軍賊趙萬於鎮江,誅杭賊陳通於杭州,降張遇於楊子橋;期年,羣盜略盡。遷嚮德軍節度使。惟趙萬、陳通等已招其降,而復盡誅之。

  建炎三年二月,金人攻揚州,帝倉卒渡江,淵與內侍康履從至鎮江。奉國軍節度使劉光世見帝泣告:「淵專管江上海船,每言緩急決不誤事。今臣所部數萬,二千餘騎,皆不能濟。」淵忿其言,斬江北都巡檢皇甫佐以自解。中書侍郎朱勝非馳見淵督之,乃始經畫,已無所及,自是淵失諸將心。

  帝欲如鎮江以援江北,羣臣亦固請。淵獨言:「鎮江止可捍一面,若金人自通州渡,先據姑蘇,將若之何?不如錢塘有重江之險。」議遂決。命淵守姑蘇,言戎器全缺,兵匠甚少,乞括民匠營繕。尋自平江赴行在,拜簽書樞密院事,仍兼都統制。命下,諸將籍籍。帝聞之,乃命免奏事簽書,仍解都統制,以慰衆心。

  先是,統制官苗傅自負世將,以淵驟用,頗觖望;劉正彥嘗招巨盜丁進,亦以賞薄怨淵。而內侍康履頗用事,及淵入樞府,傅、正彥以其由宦官薦,愈不平。俟淵入朝,伏兵殺之,併殺康履,遂成明受之變。淵時年五十三。

  淵為將輕財好義,家無宿儲,每言:「朝廷官人以爵,祿足代耕,若事錐刀,我何愛爵祿,曷若為富商大賈邪?」初,帝在南京,聞淵疾,遣中使曾澤問疾。澤還,言其帷幔茵褥皆不具,帝輟所御紫茸茵以賜。然其平羣盜多殺降,與康履深交,故及於禍。贈開府儀同三司,累加少保,官其子孫八人。紹興四年,又官二人。乾道六年,謚襄愍。子倚。

  解元字善長,保安軍德清砦人。疏眉俊目,猿臂,善騎射。起行伍,為清澗都虞候。建炎三年,隸大將韓世忠麾下,擢偏將。世忠出下邳,聞金兵大至,士皆駭愕。元領二十騎擒其生口,知敵動息。俄逢騎數百,身自陷陣,橫刺酋長墜馬,餘皆遁去。授閤門宣贊舍人。苗傅、劉正彥之變,從世忠追至臨平與戰,賊勢既衰,擒于浦城。

  四年三月,金人攻浙西,世忠治兵京口,邀其歸路,以海艦橫截大江。金人出小舟數十,以長鈎扳艦。元在別舸躍入敵舟,以短兵擊殺數十人,擒其千戶。授忠州團練使,統制前軍。繼從討閩寇范汝為,轉討湖外諸盜。時劉忠據白面山,憑險築壘。世忠討之,距賊營三十里而陣。元獨跨馬涉水薄賊砦,四顧周覽。賊因山設望樓,從高瞰下,以兵守之,屯壯銳于四山,視其指呼而出戰。元既得其形勢,歸告世忠曰:「易與爾,若奪據其望樓,則技窮矣。」世忠然之,遣元率兵五百,長戟居中,翼以弓矢,自下趨高,賊衆莫支。乃據望樓,立赤幟,四面並進,賊遂平。改相州觀察使。

  紹興四年,金人、偽齊合兵入侵。世忠自鎮江趨揚州,命元屯承州。金人至近郊,元度翌日必至城下,遣百人伏要路,百人伏嶽廟,自以四百人伏路隅。令曰:「俟金人過,我當先出掩之。伏要路者,視我麾旂,則立幟以待,金人必自嶽廟走,伏者背出。」又決河岸遏其歸路。金人果走城下,伏發,金人進退無路,乃走嶽廟,元追之,獲百四十八人,止遺二人。時城中兵不滿三千,金萬戶黑頭虎直造城下約降。元匿其兵,以微服出,偽若降者。金人稍懈,俄伏發,擒黑頭虎。未幾,金兵四集,元戰卻之,追北數十里,金人赴水死者甚衆。改同州觀察使。六年,從世忠出下邳,以數百騎破敵伏兵,授保順軍承宣使。

  十年,略地淮陽,至劉冷莊,騎纔三百,當敵騎數千。元揮戈大呼,衆爭奮,敵披靡。俄而救至,後部疑懼,元回顧曰:「我在此,若等無慮。」衆乃安。轉戰自辰至午,敵退,成列而還。加龍、神衞四廂都指揮使。

  明年,世忠罷兵柄為樞密使,以元為鎮江府駐劄御前諸軍都統制,以統其衆。又明年,進侍衞親軍馬步軍都虞候,尋授保信軍節度使。卒,年五十四。贈檢校少保。

  曲端字正甫,鎮戎人。父渙,任左班殿直,戰死。端三歲,授三班借職。警敏知書,善屬文,長於兵略。歷秦鳳路隊將、涇原路通安砦兵馬監押,權涇原路第三將。

  夏人入寇涇原,帥司調統制李庠捍禦,端在遣中。庠駐兵柏林堡,斥堠不謹,為夏人所薄,兵大潰,端力戰敗之,整軍還。夏人再入寇,西安州、懷德軍相繼陷沒。鎮戎當敵要衝,無守將,經略使席貢疾柏林功,奏端知鎮戎軍兼經略司統制官。

  建炎元年十二月,婁宿攻陝西。二年正月,入長安、鳳翔,關、隴大震。二月,義兵起,金人自鞏東還。端時治兵涇原,招流民潰卒,所過人供糧秸,道不拾遺。金游騎入境,端遣副將吳玠據清溪嶺,與戰大破之。端乘其退,遂下兵秦州,而義兵已復長安、鳳翔。統領官劉希亮自鳳翔歸,端斬之。六月,以集英殿修撰知延安府。

  王庶為龍圖閣待制,節制陝西六路軍馬。遂授端吉州團練使,充節制司都統制,端雅不欲屬庶。九月,金人攻陝西,庶召端會雍、耀間,端辭以未受命。庶以鄜延兵先至龍坊,端又稱已奏乞回避,席貢別遣統制官龐世才將步騎萬人來會。庶無如之何,則檄貢勒端還舊任,遣陝西節制司將官賀師範趨耀,別將王宗尹趨白水,且令原、慶出師為援,二帥各遣偏將劉任忠、寇鯶來與師範會。庶欲往耀督戰,已行,會龐世才兵至邠,端中悔,以狀白庶,言已赴軍前,庶乃止。師範輕敵不戒,卒遇敵于八公原,戰死,二將各引去,端遂得涇原兵柄。

  十一月,金諜知端、庶不協,併兵攻鄜延。時端盡統涇原精兵,駐淳化。庶日移文趣其進,又遣使臣、進士十數輩往說端,端不聽。庶知事急,又遣屬官魚濤督師,端陽許而實無行意。權轉運判官張彬為端隨軍應副,問以師期。端笑謂彬曰:「公視端所部,孰與李綱救太原兵乎?」彬曰:「不及也。」端曰:「綱召天下兵,不度而往,以取敗。今端兵不滿萬,不幸而敗,則金騎長驅,無陝西矣。端計全陝西與鄜延一路孰輕重,是以未敢即行,不如蕩賊巢穴,攻其必救。」乃遣吳玠攻華州,拔之。端自分蒲城而不攻,引兵趨耀之同官,復迂路由邠之三水與玠會襄樂。

  金攻延安急,庶收散亡往援。溫州觀察使、知鳳翔府王〈王燮〉將所部發興元,比庶至甘泉,而延安已陷。庶無所歸,以軍付〈王燮〉,自將百騎與官屬馳赴襄樂勞軍。庶猶以節制望端,欲倚以自副,端彌不平。端號令素嚴,入壁者,雖貴不敢馳。庶至,端令每門減其從騎之半,及帳下,僅數騎而已。端猶虛中軍以居庶,庶坐帳中,端先以戎服趨于庭,既而與張彬及走馬承受公事高中立同見帳中。良久,端聲色俱厲,問庶延安失守狀,曰:「節制固知愛身,不知愛天子城乎?」庶曰:「吾數令不從,誰其愛身者?」端怒曰:「在耀州屢陳軍事,不一見聽,何也?」因起歸帳。庶留端軍,終夕不自安。

  端欲即軍中殺庶,奪其兵。夜走寧州,見陝西撫諭使謝亮,說之曰:「延安五路襟喉,今已失之,春秋大夫出疆得以專之,請誅庶歸報。」亮曰:「使事有指,今以人臣擅誅于外,是跋扈也,公為則自為。」端意阻,復歸軍。明日,庶見端,為言已自劾待罪。端拘縻其官屬,奪其節制使印,庶乃得去。

  王將〈王燮〉兩軍在慶陽,端召之,〈王燮〉不應。會有告〈王燮〉過邠軍士劫掠者,端怒,命統制官張中孚率兵召〈王燮〉,謂中孚曰:「〈王燮〉不聽,則斬以來。」中孚至慶陽,〈王燮〉已去,遽遣兵要之,不及而止。

  初,叛賊史斌圍興元不克,引兵還關中。義兵統領張宗諤誘斌如長安而散其衆,欲徐圖之。端遣吳玠襲斌擒之,端自襲宗諤殺之。

  三年九月,遷康州防禦使、涇原路經略安撫使。時延安新破,端不欲去涇原,乃以知涇州郭浩權鄜延經略司公事。自謝亮歸,朝廷聞端欲斬王庶,疑有叛意,以御營司提舉召端,端疑不行。議者喧言端反,端無以自明。會張浚宣撫川、陝,入辭,以百口明端不反。浚自收攬英傑,以端在陝西屢與敵角,欲仗其威聲。承制築壇,拜端為威武大將軍、宣州觀察使、宣撫處置使司都統制、知渭州。端登壇受禮,軍士歡聲如雷。

  浚雖欲用端,然未測端意,遣張彬以招填禁軍為名,詣渭州察之。彬見端問曰:「公常患諸路兵不合,財不足;今兵已合,財已備,婁宿以孤軍深入吾境,我合諸路攻之不難。萬一粘罕併兵而來,何以待之?」端曰:「不然,兵法先較彼己,今敵可勝,止婁宿孤軍一事;然將士精銳,不減前日。我不可勝,亦止合五路兵一事;然將士無以大異於前。况金人因糧於我,我常為客,彼常為主。今當反之,按兵據險,時出偏師以擾其耕穫。彼不得耕,必取糧河東,則我為主,彼為客,不一二年必自困斃,可一舉而滅也。萬一輕舉,後憂方大。」彬以端言復命,浚不主端說。

  四年春,金人攻環慶,端遣吳玠等拒于彭原店,端自將屯宜祿,玠先勝。既而金軍復振,玠小卻,端退屯涇州,金乘勝焚邠州而去。玠怨端不為援,端謂玠前軍已敗,不得不據險以防衝突,乃劾玠違節制。

  是秋,兀朮窺江、淮,浚議出師以撓其勢。端曰:「平原廣野,賊便於衝突,而我軍未嘗習水戰。金人新造之勢,難與爭鋒,宜訓兵秣馬保疆而已,俟十年乃可。」端既與浚異,浚積前疑,竟以彭原事罷端兵柄,與祠,再責海州團練副使、萬州安置。

  是年,浚為富平之役,軍敗,誅趙哲,貶劉錫。浚欲慰人望,下令以富平之役,涇原軍馬出力最多,既卻退之後,先自聚集,皆緣前帥曲端訓練有方。敘端左武大夫,興州居住。

  紹興元年正月,敘正任榮州刺史,提舉江州太平觀,徙閬州。於是浚自興州移司閬州,欲復用端。玠與端有憾,言曲端再起,必不利於張公;王庶又從而間之。浚入其說,亦畏端難制。端嘗作詩題柱曰:「不向關中興事業,却來江上泛漁舟。」庶告浚,謂其指斥乘輿,於是送端恭州獄。

  武臣康隨者嘗忤端,鞭其背,隨恨端入骨。浚以隨提點夔路刑獄,端聞之曰:「吾其死矣!」呼「天」者數聲;端有馬名「鐵象」,日馳四百里,至是連呼「鐵象可惜」者又數聲,乃赴逮。既至,隨令獄吏縶維之,糊其口,熁之以火。端乾渴求飲,予之酒,九竅流血而死,年四十一。陝西士大夫莫不惜之,軍民亦皆悵悵,有叛去者。浚尋得罪,追復端宣州觀察使,謚壯愍。

  端有將略,使展盡其才,要未可量。然剛愎,恃才凌物,此其所以取禍云。

  論曰:南渡諸將以張、韓、劉、岳並稱,而俊為之冠。然夷考其行事,則有不然者。俊受心膂爪牙之寄,其平苗、劉,雖有勤王之績,然既不能守越,又棄四明,負亦不少。矧其附檜主和,謀殺岳飛,保全富貴,取媚人主,其負戾又如何哉?光世自恃宿將,選沮卻畏,不用上命,師律不嚴,卒致酈瓊之叛。迎合檜意,首納軍權,雖得善終牖下,君子不貴也。二人方之韓、岳益遠矣。然子蓋、宗顏號俊子弟,著海之功,泗上之捷,亦足稱焉。王淵以總率扈從有勞,遂至驕盈,失將士心,自取覆敗。况結托康履與光世一轍,烏足道哉。解元始由韓世忠進,其攻城野戰,未嘗敗衄,有可稱者。不幸早世,惜哉!曲端剛愎自用,輕視其上,勞效未著,動違節制,張浚殺之雖冤,蓋亦自取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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