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食其,陳留高陽人也。〔一〕好讀書,家貧落魄,無衣食業。〔二〕為里監門,然吏縣中賢豪不敢役,〔三〕皆謂之狂生。
〔一〕 師古曰:「食音異。其音基。」
〔二〕 鄭氏曰:「魄音薄。」應劭曰:「志行衰惡之貌也。」師古曰:「落魄,失業無次也。鄭音是。」
〔三〕 師古曰:「吏及賢者豪者皆不敢使役食其。」
及陳勝、項梁等起,諸將徇地過高陽者數十人,〔一〕食其聞其將皆握齱好荷禮〔二〕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食其乃自匿。後聞沛公略地陳留郊,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里中子,〔三〕沛公時時問邑中賢豪。騎士歸,食其見,謂曰:「吾聞沛公嫚易人,有大略,此真吾所願從游,莫為我先。〔四〕若見沛公,〔五〕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自謂我非狂。」騎士曰:「沛公不喜儒,〔六〕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溺其中。〔七〕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食其曰:「第言之。」〔八〕騎士從容言食其所戒者。〔九〕
〔一〕 師古曰:「徇亦略也,音辭峻反。」
〔二〕 應劭曰:「握齱,急促之貌。」師古曰:「荷與苛同。苛,細也。齱音初角反。」
〔三〕 服虔曰:「食其里中子適會作沛公騎士。」
〔四〕 師古曰:「先謂紹介也。」
〔五〕 師古曰:「若,汝也。」
〔六〕 師古曰:「喜,好也,音許吏反。」
〔七〕 師古曰:「溺讀曰尿,音乃釣反。」
〔八〕 師古曰:「第,但也。」
〔九〕 師古曰:「從音千容反。」
沛公至高陽傳舍,〔一〕使人召食其。食其至,入謁,沛公方踞床令兩女子洗,〔二〕而見食其。食其入,即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欲率諸侯(攻)〔破〕秦乎?」沛公罵曰:「豎儒!〔三〕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攻秦,何謂助秦?」食其曰:「必欲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踞見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起衣,〔四〕延食其上坐,謝之。食其因言六國從衡時。〔五〕沛公喜,賜食其食,問曰:「計安出?」食其曰:「足下起瓦合之卒,〔六〕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彊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衝,四通五達之郊也,〔七〕今其城中又多積粟。臣知其令,〔八〕今請使,令下足下。〔九〕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應。」於是遣食其往,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食其為廣野君。
〔一〕 師古曰:「傳舍者,人所止息,前人已去,後人復來,轉相傳也。一音張戀反,謂傳置之舍也,其義兩通。它皆類此。」
〔二〕 師古曰:「洗足也,音先典反。」
〔三〕 師古曰:「言其賤劣如僮豎。」
〔四〕 師古曰:「輟,止也。起衣,著衣也。」
〔五〕 師古曰:「從音子容反。衡,橫也。」
〔六〕 師古曰:「瓦合,謂如破瓦之相合,雖曰聚合而不齊同。」
〔七〕 如淳曰:「四面往來通之,并數中央,凡五達也。」臣瓚曰:「四通五達,言無險阻也。」
〔八〕 師古曰:「素與其縣令相知。」
〔九〕 師古曰:「下,降也。」
食其言弟商,使將數千人從沛公西南略地。食其(嘗)〔常〕為說客,馳使諸侯。
漢三年秋,項羽擊漢,拔滎陽,漢兵遁保鞏。楚人聞韓信破趙,彭越數反梁地,則分兵救之。〔一〕韓信方東擊齊,漢王數困滎陽、成皋,計欲捐成皋以東,屯鞏、雒以距楚。食其因曰:「臣聞之,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臧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皋,〔二〕此乃天所以資漢。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自奪便,〔三〕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搖蕩,農夫釋耒,紅女下機,〔四〕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願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庾之粟,〔五〕塞成皋之險,杜太行之道,〔六〕距飛狐之口,〔七〕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八〕則天下知所歸矣。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今田廣據千里之齊,田間將二十萬之眾軍於歷城,諸田宗彊,負海岱,阻河濟,〔九〕南近楚,齊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藩。」上曰:「善。」
〔一〕 師古曰:「(反)〔救〕趙及梁。」
〔二〕 師古曰:「適讀曰謫。謫卒謂卒之有罪謫者,即所謂謫戍。」
〔三〕 師古曰:「不圖進取,是為自奪便利也。卻音丘略反。」
〔四〕 師古曰:「耒,手耕曲木也,音盧對反。紅讀曰工。」
〔五〕 師古曰:「敖庾即敖倉。」
〔六〕 師古曰:「太行,山名,在河內野王之北,上黨之南。行音胡剛反。」
〔七〕 如淳曰:「上黨壺關也。」臣瓚曰:「飛狐在代郡西南。」師古曰:「瓚說是。壺關無飛狐之名。」
〔八〕 師古曰:「以地形而制服。」
〔九〕 師古曰:「負,背也。岱,泰山也。」
乃從其畫,復守敖倉,而使食其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曰:「不知也。」曰:「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保也。」齊王曰:「天下何歸?」食其曰:「天下歸漢。」齊王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項王背約不與,而王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負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則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材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一〕項王有背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二〕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三〕為人刻印,玩而不能授;〔四〕攻城得賂,積財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材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黨之兵;〔五〕下井陘,誅成安君;破北魏,〔六〕舉三十二城:此黃帝之兵,非人之力,天之福也。今已據敖庾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阨,距飛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下漢王,齊國杜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以為然,乃聽食其,罷歷下兵守戰備,與食其日縱酒。〔七〕
〔一〕 師古曰:「方,併也。」
〔二〕 師古曰:「言項羽吝爵賞而念舊惡。」
〔三〕 師古曰:「言唯任同姓之親。」
〔四〕 孟康曰:「刻斷無復廉鍔也。」臣瓚曰:「項羽吝於爵賞,玩惜侯印,不能以封人。」師古曰:「韓信傳作刓,此作玩,其義各通。孟說非也。」
〔五〕 師古曰:「援,引也,音爰。」
〔六〕 師古曰:「謂魏豹也。梁地既有魏名,故謂此為北。」
〔七〕 師古曰:「日日縱意而飲酒。」
韓信聞食其馮軾下齊七十餘城,〔一〕乃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食其賣己,〔二〕乃亨食其,引兵走。
〔一〕 師古曰:「馮讀曰憑。憑,據也。軾,車前橫板隆起者也。云憑軾者,言但安坐乘車而游說,不用兵眾。」
〔二〕 師古曰:「言其與韓信通謀。」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功臣,思食其。食其子疥〔一〕數將兵,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後更食武陽,卒,子遂嗣。三世,侯平有罪,國除。
〔一〕 師古曰:「疥音介。」
陸賈,楚人也。以客從高祖定天下,名有口辯,〔一〕居左右,常使諸侯。
〔一〕 師古曰:「時人皆謂其口辯。」
時中國初定,尉佗平南越,因王之。〔一〕高祖使賈賜佗印為南越王。賈至,尉佗魋結箕踞見賈。〔二〕賈因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三〕欲以區區之越與天子(伉)〔抗〕衡為敵國,〔四〕禍且及身矣。夫秦失其正,諸侯豪桀並起,〔五〕唯漢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籍背約,自立為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彊矣。然漢王起巴蜀,鞭笞天下,劫諸侯,遂誅項羽。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聞君王王南越,而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子憐百姓新勞苦,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六〕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七〕屈強於此。〔八〕漢誠聞之,掘燒君王先人(家)〔冢〕墓,夷種宗族,〔九〕使一偏將將十萬眾臨越,即越殺王降漢,如反覆手耳。」〔一0〕
〔一〕 師古曰:「佗音徒河反。」
〔二〕 服虔曰:「魋音椎,今兵士椎頭髻也。」師古曰:「結讀曰髻。椎髻者。一撮之髻,其形如椎。箕踞,謂伸其兩腳而坐。亦曰箕踞其形似箕。」
〔三〕 師古曰:「偝父母之國,無骨肉之恩,是反天性也。」
〔四〕 師古曰:「區區,小貌。」
〔五〕 師古曰:「正亦政也。」
〔六〕 師古曰:「郊迎,謂出郊而迎。」
〔七〕 師古曰:「集猶成也。」
〔八〕 師古曰:「屈音其勿反。屈強,謂不柔服也。」
〔九〕 師古曰:「夷,平也,謂平除其種族。」
〔一0〕師古曰:「言其易。」
於是佗乃蹶然起坐,〔一〕謝賈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賈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二〕賈曰:「王似賢也。」復問曰:「我孰與皇帝賢?」賈曰:「皇帝起豐沛,討暴秦,誅彊楚,為天下興利除害,繼五帝三王之業,統天下,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居天下之膏腴,人眾車輿,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三〕今王眾不過數萬,皆蠻夷,崎嶇山海間,〔四〕譬如漢一郡,王何乃比於漢!」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漢?」〔五〕乃大說賈〔六〕,留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七〕賜賈橐中裝直千金,〔八〕它送亦千金。〔九〕賈卒拜佗為南越王,令稱臣奉漢約。歸報,高帝大說,〔一0〕拜賈為太中大夫。
〔一〕 師古曰:「蹶然,驚起之貌也,音厥。」
〔二〕 師古曰:「與,如也。」
〔三〕 師古曰:「言自開闢以來未嘗有也。」
〔四〕 師古曰:「崎音丘宜反,嶇音區。」
〔五〕 師古曰:「言有何迫促而不如漢也。遽音其庶反。」
〔六〕 師古曰:「說讀曰悅,謂愛悅之。」
〔七〕 師古曰:「言素所不聞者,日聞之。」
〔八〕 張晏曰:「珠玉之寶也。裝,裹也。」如淳曰:「明月珠之屬也。」師古曰:「有底曰囊,無底曰橐。言其寶物質輕而價重,可入囊橐以齎行,故曰橐中裝也。」
〔九〕 (師古)〔蘇林〕曰:「非橐中物,故曰它送也。」師古曰:「它猶餘也。」
〔一0〕師古曰:「說讀曰悅。」
賈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罵之曰:「乃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一〕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二〕鄉使秦以并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三〕高帝不懌,〔四〕有慚色,謂賈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五〕及古成敗之國。」賈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稱其書曰新語。〔六〕
〔一〕 師古曰:「夫差,吳王闔閭子也,好用兵,卒為越所滅。智伯,晉卿荀瑤也,貪而好勝,率韓、魏共攻趙襄子,襄子與韓、魏約,反而喪之。夫音扶。差音楚宜反。」
〔二〕 鄭氏曰:「秦之先造父封於趙城,其後以為(信)〔姓〕。」張晏曰:「雍襄王為質於趙,還為太子,遂稱趙氏。」師古曰:「據秦本紀,鄭說是。」
〔三〕 師古曰:「鄉讀曰嚮。安,焉也。」
〔四〕 師古曰:「懌,和樂也。」
〔五〕 師古曰:「著,明也,謂作書明言(也)〔之〕。」
〔六〕 師古曰:「其書今見存。」
孝惠時,呂太后用事,欲王諸呂,畏大臣及有口者。〔一〕賈自度不能爭之,〔二〕乃病免。以好畤田地善,往家焉。〔三〕有五男,乃出所使越橐中裝,賣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為生產。賈常乘安車駟馬,從歌鼓瑟侍者十人,寶劍直百金,謂其子曰:「與女約:過女,女給人馬酒食極(飲)〔欲〕,十日而更。〔四〕所死家,得寶劍車騎侍從者。一歲中以往來過它客,率不過再過,〔五〕數擊鮮,毋久溷女為也。」〔六〕
〔一〕 師古曰:「有口謂辯士。」
〔二〕 師古曰:「度音徒各反。」
〔三〕 師古曰:「好畤即今雍州好畤縣。」
〔四〕 師古曰:「又改向一子處。」
〔五〕 師古曰:「非徒至諸子所,又往來經過它處為賓客,率計一歲之中,每子不過再過至也。上過音工禾反。」
〔六〕 服虔曰:「溷,辱也。吾常行,數擊新美食,不久辱汝也。」師古曰:「鮮謂新殺之肉也。溷,亂也。言我至之時,汝宜數數擊殺牲牢,與我鮮食,我不久住,亂累汝也。數音所角反。溷音下困反。」
呂太后時,王諸呂,諸呂擅權,欲劫少主,危劉氏。右丞相陳平患之,力不能爭,恐禍及己。平(嘗)〔常〕燕居深念。〔一〕賈往,不請,直入坐,〔二〕陳平方念,不見賈。〔三〕賈曰:「何念深也?」平曰:「生揣我何念?」〔四〕賈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萬戶侯,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則士豫附;〔五〕士豫附,天下雖有變,則權不分。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六〕絳侯與我戲,易吾言。〔七〕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為陳平畫呂氏數事。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八〕太尉亦報如之。兩人深相結,呂氏謀益壞。陳平乃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賈為食飲費。賈以此游漢廷公卿間,〔九〕名聲籍甚。〔一0〕及誅呂氏,立孝文,賈頗有力。
〔一〕 師古曰:「念,思也。以國家不安,故靜居獨慮,思其方策。」
〔二〕 師古曰:「言不因門人將命,而徑入自坐。」
〔三〕 師古曰:「思慮之際,故不覺賈至。」
〔四〕 孟康曰:「揣,度也。」韋昭曰:「揣音初委反。」
〔五〕 師古曰:「豫,素也。」
〔六〕 師古曰:「謂者,與之言。」
〔七〕 師古曰:「言絳侯與我相戲狎,輕易其言耳。」
〔八〕 師古曰:「厚為(其)〔共〕具,而與太尉樂飲。」
〔九〕 師古曰:「廷謂朝廷。」
〔一0〕孟康曰:「言狼籍(之)〔甚〕盛。」
孝文即位,欲使人之南越,丞相平乃言賈為太中大夫,往使尉佗,去黃屋稱制,〔一〕令比諸侯,皆如意指。語在南越傳。陸生竟以壽終。
〔一〕 師古曰:「黃屋,謂車上之蓋也。黃屋及稱制,皆天子之儀,故令去之。」
朱建,楚人也。故嘗為淮南王黥布相,有罪去,後復事布。布欲反時,問建,建諫止之。布不聽,聽梁父侯,遂反。〔一〕漢既誅布,聞建諫之,高祖賜建號平原君,家徙長安。
〔一〕 如淳曰:「遂者,布臣也。」臣瓚曰:「布用梁甫侯之計而遂反。」師古曰:「瓚說是也。」
為人辯有口,刻廉剛直,行不苟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呂太后,〔一〕欲知建,〔二〕建不肯見。及建母死,貧未有以發喪,方假貣服具。〔三〕陸賈素與建善,乃見辟陽侯,賀曰:「平原君母死。」〔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陸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其母故。〔四〕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矣。」辟陽侯乃奉百金裞,〔五〕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往賻凡五百金。〔六〕
〔一〕 師古曰:「審食其。」
〔二〕 師古曰:「欲與相知。」
〔三〕 師古曰:「貣音土得反。」
〔四〕 張晏曰:「相知當同恤災危,以母在,故義不知君也。」
〔五〕 師古曰:「贈終者之衣被曰裞。言以百金為衣被之具。裞音式芮反,其字從衣。」
〔六〕 師古曰:「布帛曰賻。」
久之,人或毀辟陽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太后慚,不可言。〔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困急,使人欲見建。建辭曰:「獄急,不敢見君。」建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二〕說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三〕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四〕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后含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帝?〔五〕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驩。兩主俱幸君,君富貴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計,言帝,帝果出辟陽侯。辟陽侯之囚,欲見建,建不見,辟陽侯以為背之,大怒。及其成功出之,大驚。
〔一〕 師古曰:「不可自言之。」
〔二〕 師古曰:「佞幸傳云高祖時則有籍孺,孝惠有閎孺,斯則二人皆名為孺,而姓各別。今此云閎籍孺,誤剩籍字,後人所妄加耳。」
〔三〕 師古曰:「言不以材德進。」
〔四〕 師古曰:「下音胡嫁反。它皆類此。」
〔五〕 師古曰:「肉袒,謂脫其衣袖而見肉。肉袒者,自挫辱之甚,冀見哀憐。」
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辟陽侯與諸呂至深,〔一〕卒不誅。計畫所以全者,皆陸生、平原君之力也。
〔一〕 如淳曰:「辟陽侯與諸呂相親信,為罪宜誅者至深也。」師古曰:「直言辟陽侯與諸呂相知,情義至深重耳。如說非也。」
孝文時,淮南厲王殺辟陽侯,以黨諸呂故。孝文聞其客朱建為其策,使吏捕欲治。聞吏至門,建欲自殺。諸子及吏皆曰:「事未可知,何自殺為?」建曰:「我死禍絕,不及乃身矣。」〔一〕遂自剄。文帝聞而惜之,曰:「吾無殺建意也。」乃召其子,拜為中大夫。使匈奴,單于無禮,罵單于,遂死匈奴中。
〔一〕 師古曰:「乃,汝也。」
婁敬,齊人也。漢五年,戍隴西,過雒陽,高帝在焉。敬脫輓輅,〔一〕見齊人虞將軍曰:「臣願見上言便宜。」虞將軍欲與鮮衣,敬曰:「臣衣帛,衣帛見,〔二〕衣褐,衣褐見,〔三〕不敢易衣。」虞將軍入言上,上召見,賜食。
〔一〕 蘇林曰:「輅音凍〈冫各〉之〈冫各〉。一木橫遮車前,二人挽之,一人推之。」孟康曰:「輅音胡格反。」師古曰:「二音同聲也。」
〔二〕 師古曰:「衣,著也。帛謂繒也。」
〔三〕 師古曰:「此褐謂織毛布之衣。」
已而問敬,敬說曰:「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一〕積德絫善十餘世。〔二〕公劉避桀居豳。大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馬箠去居岐,〔三〕國人爭歸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訟〔四〕,始受命,呂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五〕武王伐紂,不期而會孟津上八百諸侯,遂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焉,乃營成周都雒,以為此天下中,〔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鈞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務以德致人,不欲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分而為二,〔七〕天下莫朝周,周不能制。非德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收卒三千人,以之徑往,卷蜀漢,定三秦,與項籍戰滎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骸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不絕,傷夷者未起,〔八〕而欲比隆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矣。〔九〕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眾可具。〔一0〕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一一〕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鬥,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勝。〔一二〕今陛下入關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一〕 師古曰:「邰,邑名也,即今武功故城是其處,音吐材反。」
〔二〕 師古曰:「絫,古累字。」
〔三〕 師古曰:「箠,馬策也。杖謂柱之也。云杖馬箠者,以示無所攜持也。箠音止繠反。」
〔四〕 文穎曰:「二國爭田,見文王之德而自和也。」師古曰:「虞,今虞州是也。芮,今芮城縣是也。」
〔五〕 師古曰:「濱,涯也,音賓,又音頻。」
〔六〕 師古曰:「中音竹仲反。」
〔七〕 師古曰:「謂東周君、西周君。」
〔八〕 師古曰:「夷,創也,音痍。」
〔九〕 師古曰:「侔,等也。」
〔一0〕師古曰:「卒讀曰猝。」
〔一一〕 師古曰:「府,聚也,萬物所聚。」
〔一二〕 張晏曰:「亢,喉嚨也。」師古曰:「搤與扼同,謂捉持之也。亢音岡,又音下郎反。」
高帝問群臣,群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二世則亡,不如都周。上疑未能決。及留侯明言入關便,即日駕西都關中。
於是上曰:「本言都秦地者婁敬,婁者劉也。」賜姓劉氏,拜為郎中,號曰奉春君。〔一〕
〔一〕 張晏曰:「春,歲之始,以其首勸都關中。」
漢七年,韓王信反,高帝自往擊。至晉陽,聞信與匈欲擊漢,上大怒,使人使匈奴。匈奴匿其壯士肥牛馬,〔一〕徒見其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輩來,皆言匈奴易擊。上使劉敬復往使匈奴,還報曰:「兩國相擊,此宜夸矜見所長。〔二〕今臣往,徒見羸胔老弱,〔三〕此必欲見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為匈奴不可擊也。」是時漢兵以踰句注,三十餘萬眾,〔四〕兵已業行。上怒,罵敬曰:「齊虜!以舌得官,乃今妄言沮吾軍。」〔五〕械繫敬廣武。〔六〕遂往,至平城,匈奴果出奇兵圍高帝白登,七日然後得解。高帝至廣武,赦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已斬先使十輩言可擊者矣。」乃封敬二千戶,為關內侯,號建信侯。
〔一〕 師古曰:「匿,藏也。」
〔二〕 師古曰:「見,示也。」
〔三〕 師古曰:「胔音漬,謂(見)〔死〕者之肉也。一說胔讀曰瘠。瘠,瘦也。」
〔四〕 師古曰:「句注,山名,在雁門。」
〔五〕 師古曰:「沮謂止壞也,音材汝反。」
〔六〕 師古曰:「械謂桎梏也。廣武,縣名,屬雁門。」
高帝罷平城歸,韓王信亡入胡。當是時,冒頓單于兵彊,控弦四十萬騎,〔一〕數苦北邊。上患之,問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於兵革,〔二〕未可以武服也。冒頓殺父代立,妻群母,以力為威,未可以仁義說也。獨可以計久遠子孫為臣耳,然陛下恐不能為。」上曰:「誠可,何為不能!顧為奈何?」〔三〕敬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單于,〔四〕厚奉遺之,彼知漢女送厚,蠻夷必慕,以為閼氏,生子必為太子,代單于。何者?貪漢重幣。陛下以歲時漢所餘彼所鮮數問遺,〔五〕使辯士風諭以禮節。〔六〕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外孫為單于。豈曾聞(外)孫敢與大父亢禮哉?可毋戰以漸臣也。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今)〔令〕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彼亦知不肯貴近,無益也。」〔七〕高帝曰:「善。」欲遣長公主。呂后泣曰:「妾唯以一太子、一女,〔八〕奈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長公主,而取家人子為公主,妻單于。〔九〕使敬往結和親約。
〔一〕 師古曰:「控,引也,謂皆引弓也,音口弄反。」
〔二〕 師古曰:「罷讀曰疲。」
〔三〕 師古曰:「顧,思念也。」
〔四〕 師古曰:「適讀曰嫡,謂皇后所生。」
〔五〕 師古曰:「鮮,少也。問遺,謂餉饋之也。鮮音息善反。遺音弋季反。」
〔六〕 師古曰:「風讀曰諷。」
〔七〕 師古曰:「近音其靳反。」
〔八〕 師古曰:「言唯以此自慰。」
〔九〕 師古曰:「於外庶人之家取女而名之為公主。」
敬從匈奴來,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樓煩王,〔一〕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夕可以至。〔二〕秦中新破,〔三〕少民,地肥饒,可益實。夫諸侯初起時,非齊諸田,楚昭、屈、景莫與。〔四〕今陛下雖都關中,實少人。北近胡寇,東有六國彊族,一日有變,陛下亦未得安枕而臥也。臣願陛下徙齊諸田,楚昭、屈、景,燕、趙、韓、魏後,及豪傑名家,且實關中。無事,可以備胡;諸侯有變,亦足率以東伐。此彊本弱末之術也。」上曰:「善。」乃使劉敬徙所言關中十餘萬口。〔五〕
〔一〕 張晏曰:「白羊,匈奴國名也。」
〔二〕 師古曰:「言匈奴欲來為寇者。」
〔三〕 師古曰:「秦中謂關中,故秦地也。新破,謂經兵革之後未殷實。」
〔四〕 師古曰:「皆二國之王族。」
〔五〕 師古曰:「今高陵、櫟陽諸田,華陰、好畤諸景,及三輔諸屈、諸懷尚多,皆此時所徙。」
叔孫通,薛人也。〔一〕秦時以文學徵,待詔博士。〔二〕數歲,陳勝起,二世召博士諸儒生問曰:「楚戍卒攻蘄入陳,於公何如?」博士諸生三十餘人前曰:「人臣無將,將則反,罪死無赦。〔三〕願陛下急發兵擊之。」二世怒,作色。〔四〕通前曰:「諸生言皆非。夫天下為一家,毀郡縣城,鑠其兵,視天下弗復用。〔五〕且明主在上,法令具於下,吏人人奉職,四方輻輳,〔六〕安有反者!此特群盜鼠竊狗盜,〔七〕何足置齒牙間哉?郡守尉(令)〔今〕捕誅,何足憂?」二世喜,盡問諸生,諸生或言反,或言盜。於是二世令御史按諸生言反者下吏,非所宜言。諸生言盜者皆罷之。乃賜通帛二十疋,衣一襲,〔八〕拜為博士。通已出,反舍,〔九〕諸生曰:「生何言之諛也?」通曰:「公不知,我幾不免虎口!」〔一0〕乃亡去之薛,薛已降楚矣。
〔一〕 晉灼曰:「楚漢春秋名何。」師古曰:「薛,縣名,屬魯國。」
〔二〕 師古曰:「於博士中待詔。」
〔三〕 臣瓚曰:「將謂為逆亂也。」師古曰:「將有其意。」
〔四〕 師古曰:「不許其言陳勝為反。作色,謂變動其色。」
〔五〕 師古曰:「鑠,銷也。視讀曰示。」
〔六〕 師古曰:「輳,聚也,言如車輻之聚於轂也。字或作湊,並音千豆反。」
〔七〕 師古曰:「如鼠之竊,如狗之盜。」
〔八〕 師古曰:「一襲,上下皆具也,今人呼為一副也。」
〔九〕 師古曰:「還其所居也。」
〔一0〕師古曰:「幾音鉅依反。」
及項梁之薛,通從之。敗定陶,從懷王。懷王為義帝,徙長沙,通留事項王。漢二年,漢王從五諸侯入彭城,通降漢王。
通儒服,漢王憎之,乃變其服,服短衣,楚製。〔一〕漢王喜。
〔一〕 師古曰:「製謂裁衣之形製。」
通之降漢,從弟子百餘人,然無所進,剸言諸故群盜壯士進之。〔一〕弟子皆曰:「事先生數年,幸得從降漢,今不進臣等,剸言大猾,何也?」通乃謂曰:「漢王方蒙矢石爭天下,〔三〕諸生寧能鬥乎?故先言斬將搴旗之士。〔四〕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漢王拜通為博士,號稷嗣君。〔五〕
〔一〕 師古曰:「剸與專同,又音之兗反。此則言專聲之急上者耳。」
〔二〕 師古曰:「狡猾之人。」
〔三〕 師古曰:「蒙猶被也,冒也。」
〔四〕 師古曰:「搴,拔取,音騫。」
〔五〕 張晏曰:「后稷佐唐,欲令復如之。」
漢王已并天下,諸侯共尊為皇帝於定陶,通就其儀號。〔一〕高帝悉去秦儀法,為簡易。群臣飲爭功,醉或妄呼,〔二〕拔劍擊柱,上患之。通知上益饜之,說上曰:「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臣願徵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高帝曰:「得無難乎?」通曰:「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文者也。故夏、殷、周禮所因損益可知者,謂不相復也。〔三〕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上曰:「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之。」〔四〕
〔一〕 師古曰:「就,成也。」
〔二〕 師古曰:「呼音火故反。」
〔三〕 師古曰:「復,重也,因也,音扶目反。」
〔四〕 師古曰:「度音徒各反。」
於是通使徵魯諸生三十餘人。〔一〕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百年積德而後可興也。〔二〕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毋污我!」通笑曰:「若真鄙儒,不知時變。」〔三〕
〔一〕 師古曰:「通為使者,而徵諸生。」
〔二〕 師古曰:「言(德行)〔行德〕教百年,然後可定禮樂也。」
〔三〕 師古曰:「若,汝也。鄙,言不通。」
遂與所徵三十人西,〔一〕及上左右為學者〔二〕與其弟子百餘人為綿蕞野外。〔三〕習之月餘,通曰:「上可試觀。」上使行禮,曰:「吾能為此。」乃令群臣習肄,〔四〕會十月。
〔一〕 師古曰:「西入關。」
〔二〕 師古曰:「左右,謂近臣也。為學,謂素有學術。」
〔三〕 應劭曰:「立竹及茅索營之,習禮儀其中也。」如淳曰:「謂以茅翦樹地,為纂位尊卑之次也。春秋傳曰『置茅蕝』。」師古曰:「蕞與蕝同,並音子悅反。如說是。」
〔四〕 師古曰:「肄亦習也,音弋二反。」
漢七年,長樂宮成,諸侯群臣朝十月。〔一〕儀:〔二〕先平明,〔三〕謁者治禮,引以次入殿門,廷中陳車騎戍卒衛官,設兵,張旗志。〔四〕傳曰「趨」。〔五〕殿下郎中俠陛,陛數百人。〔六〕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鄉;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鄉。〔七〕大行設九賓,臚句傳。〔八〕於是皇帝輦出房,百官執戟傳警,〔九〕引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賀。自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肅敬。至禮畢,盡伏,置法酒。〔一0〕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一一〕,以尊卑次起上壽。觴九行,謁者言「罷酒」。御史執法舉不如儀者輒引去。竟朝置酒,無敢讙譁失禮者。於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拜通為奉常,〔一二〕賜金五百斤。
〔一〕 師古曰:「適會七年十月,而長樂宮新成也。漢時尚以十月為正月,故行朝歲之禮,史家追書十月。」
〔二〕 師古曰:「欲敘其下儀法,先言儀如此也。」
〔三〕 師古曰:「未平明之前。」
〔四〕 師古曰:「志與幟同,音式餌反。」
〔五〕 師古曰:「傳聲教入者皆令趨,謂疾行為敬也。」
〔六〕 師古曰:「俠與挾同。挾其兩旁,每陛皆數百人也。」
〔七〕 師古曰:「鄉皆讀曰嚮。」
〔八〕 蘇林曰:「上傳語告下為臚,下告上為句也。」韋昭曰:「大行掌賓客之禮,今之鴻臚也。九賓則周禮九儀也。謂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也。」師古曰:「臚音廬。」
〔九〕 師古曰:「傳聲而唱警。」
〔一0〕師古曰:「法酒者,猶言禮酌,謂不飲之至醉。」
〔一一〕師古曰:「抑,屈也。謂依禮法不敢平坐而視。」
〔一二〕師古曰:「解在百官公卿表。後改為太常也。」
通因進曰:「諸弟子儒生隨臣久矣,與共為儀,願陛下官之。」高帝悉以為郎。通出,皆以五百金賜諸生。諸生乃喜曰:「叔孫生聖人,知當世務。」
九年,高帝徙通為太子太傅。十二年,高帝欲以趙王如意易太子,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早定扶蘇,胡亥詐立,自使滅祀,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共)〔攻〕苦食啖〔一〕,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二〕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汙地。」高帝曰:「公罷矣,吾特戲耳。」〔三〕通曰:「太子天下本,本壹搖天下震動,奈何以天下戲!」高帝曰:「吾聽公。」及上置酒,見留侯所招客從太子入見,上遂無易太子志矣。
〔一〕 如淳曰:「食無菜茹為啖。」師古曰:「啖當作淡。淡謂無味之食也。言共攻擊勤苦之事,而食無味之食也。淡音大敢反。」
〔二〕 師古曰:「適讀曰嫡。」
〔三〕 師古曰:「特,但也。」
高帝崩,孝惠即位,乃謂通曰:「先帝園陵寢廟,群臣莫習。」徙通為奉常,〔一〕定宗廟儀法。及稍定漢諸儀法,皆通所論著也。惠帝為東朝長樂宮,〔二〕及間往,〔三〕數蹕煩民,〔四〕作復道,方築武庫南,〔五〕通奏事,因請間,〔六〕曰:「陛下何自築復道高帝寢,衣冠月出游高廟?〔七〕子孫奈何乘宗廟道(以)〔上〕行哉!」惠帝懼,曰:「急壞之。」通曰:「人主無過舉。〔八〕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願陛下為原廟〔九〕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廣宗廟,大孝之本。」上乃詔有司立原廟。
〔一〕 師古曰:「又重為之也。」
〔二〕 孟康曰:「朝太后於長樂宮。」
〔三〕 師古曰:「非大朝時,中間小謁見。」
〔四〕 孟康曰:「妨其往來也。」
〔五〕 如淳曰:「作復道,方始築武庫南也。」師古曰:「復音方目反。」
〔六〕 師古曰:「請空隙之時,不欲對眾言之。」
〔七〕 服虔曰:「持高廟中衣,月旦以游於眾廟,已而復之。」應劭曰:「月旦出高帝衣冠,備法駕,名曰游衣冠。」如淳曰:「高祖之衣冠藏在宮中之寢,三月出游,其道正值今之所作復道下,故言乘宗廟道上行也。」晉灼曰:「黃圖高廟在長安城門街東,寢在桂宮北。服言衣藏於廟中,如言宮中,皆非也。」師古曰:「諸家之說皆未允也。謂從高帝陵寢出衣冠,游於高廟,每月一為之,漢制則然。而後之學者不曉其意,謂以月出之時而夜游衣冠,失之遠也。」
〔八〕 師古曰:「舉事不當有過失。」
〔九〕 師古曰:「原,重也。先以有廟,今更立之,故云重也。」
惠帝常出游離宮,通曰:「古者有春嘗菓,方今櫻桃孰,可獻,〔一〕願陛下出,因取櫻桃獻宗廟。」上許之。諸菓獻由此興。
〔一〕 師古曰:「禮記曰『仲春之月,羞以含桃,先薦寢廟』,即此櫻桃也。今所謂朱櫻者是也。櫻音於耕反。」
贊曰:高祖以征伐定天下,而縉紳之徒騁其知辯,〔一〕並成大業。語曰「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功非一士之略」,〔二〕信哉!劉敬脫輓輅而建金城之安,叔孫通舍枹鼓而立一王之儀,〔三〕遇其時也。酈生自匿監門,待主然後出,猶不免鼎鑊。〔四〕朱建始名廉直,既距辟陽,不終其節,亦以喪身。陸賈位止大夫,致仕諸呂,〔五〕不受憂責,從容平、勃之間,〔六〕附會將相以彊社稷,身名俱榮,其最優乎!
〔一〕 師古曰:「縉紳,儒者之服也,解在郊祀志。」
〔二〕 師古曰:「此語本出慎子。」
〔三〕 師古曰:「枹者鼓椎,所以擊鼓也。舍枹鼓者,言新罷戰陣之事,別創漢代之禮,故云一王之儀也。枹音桴,其字從木。」
〔四〕 師古曰:「鼎大而無足曰鑊,音胡郭反。」
〔五〕 師古曰:「以諸呂僭差,託病歸家。」
〔六〕 師古曰:「謂和輯陳平、周勃以安漢朝也。從音七容反。」
校勘記
二一0六頁一三行 欲率諸侯(攻)〔破〕秦乎? 景祐、殿本都作「破」,史記同。
二一0七頁 三行 沛公引〔兵〕隨之, 景祐、殿本都有「兵」字。王先謙說此脫。
二一0七頁一四行 食其(嘗)〔常〕為說客, 王先謙說「嘗」字誤,當依史記作「常」。
二一0八頁一0行 (反)〔救〕趙及梁。 景祐、殿本都作「救」。王先謙說作「救」是。
二一一一頁 五行 與天子(伉)〔抗〕衡為敵國, 景祐、殿本都作「抗」。
二一一一頁一0行 掘燒君王先人(家)〔冢〕墓, 景祐、殿、局本都作「冢」,此誤。
二一一三頁 九行 (師古)〔蘇林〕曰: 景祐、殿本都作「蘇林」。
二一一四頁 三行 其後以為(信)〔姓〕。 景祐、殿本都作「姓」,此誤。
二一一四頁 七行 謂作書明言(也)〔之〕。景祐本「也」作「之」。
二一一四頁一二行 女給人馬酒食極(飲)〔欲〕, 景祐、殿本都作「欲」。
二一一五頁 六行 平(嘗)〔常〕燕居深念。 景祐本作「嘗」,殿本作「常」,史記同。王先謙說作「嘗」是。
二一一六頁 五行 厚為(其)〔共〕具, 景祐、殿本都作「共」。王先謙說作「共」是。
二一一六頁 七行 言狼籍(之)〔甚〕盛。 景祐、殿本都作「甚」。
二一一七頁 一行 〔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 景祐、殿本都有「何」上九字。王先謙說史記同,此奪。
二一二二頁 一行 胔音漬,謂(見)〔死〕者之肉也。 景祐、殿本都作「死」。王先謙說作「死」是。
二一二二頁一一行 豈曾聞(外)孫敢與大父亢禮哉? 宋祁說越本無「外」字。按景祐本無。
二一二二頁一一行 而(今)〔令〕宗室及後宮詐稱公主, 景祐、殿、局本都作「令」,此誤。
二一二四頁 八行 郡守尉(令)〔今〕捕誅,何足憂? 景祐、殿本都作「今」。王先謙說作「今」是。
二一二七頁 五行 言(德行)〔行德〕教百年, 景祐、殿本都作「行德」。王先謙說作「行德」是。
二一二九頁 六行 呂后與陛下(共)〔攻〕苦食啖, 景祐、殿本都作「攻」。王先謙說作「攻」是。
二一三0頁 二行 子孫奈何乘宗廟道(以)〔上〕行哉! 景祐、殿本都作「上」。王先謙說作「上」是。
漢書卷四十三 酈陸朱劉叔孫傳第十三
漢書 顏師古注
(東漢)班固 編,(唐)顏師古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