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四十七 孔子世家第十七

  索隱孔子非有諸侯之位,而亦稱系家者,以是聖人為教化之主,又代有賢哲,故稱系家焉。正義孔子無侯伯之位,而稱世家者,太史公以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宗於夫子,可謂至聖,故為世家。

  孔子生魯昌平鄉陬邑。〔一〕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二〕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紇。〔三〕紇與顏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四〕禱於尼丘得孔子。魯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五〕生而首上圩頂,〔六〕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一〕集解徐廣曰:「陬音騶。孔安國曰『陬,孔子父叔梁紇所治邑』。」索隱陬是邑名,昌平,鄉號。孔子居魯之鄒邑昌平鄉之闕里也。正義括地志云:「故鄒城在兗州泗水縣東南六十里。昌平山在泗水縣南六十里。孔子生昌平鄉,蓋鄉取山為名。故闕里在泗水縣南五十里。輿地志云鄒城西界闕里有尼丘山。」按:今尼丘山在兗州鄒城,闕里即此也。括地志云:「兗州曲阜縣魯城西南三里有闕里,中有孔子宅,宅中有廟。伍緝之從征記云闕里背邾面泗,即此也。」按:夫子生在鄒,長徙曲阜,仍號闕里。

  〔二〕索隱家語:「孔子,宋微子之後。宋襄公生弗父何,以讓弟厲公。弗父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勝,勝生正考父,考父生孔父嘉,五世親盡,別為公族,姓孔氏。孔父生子木金父,金父生睪夷。睪夷生防叔,畏華氏之逼而奔魯,故孔氏為魯人也。」

  〔三〕正義括地志云:「叔梁紇廟亦名尼丘山祠,在兗州泗水縣五十里尼丘山東趾。地理志云魯縣有尼丘山,有叔梁紇廟。」

  〔四〕索隱家語云「梁紇娶魯之施氏,生九女。其妾生孟皮,孟皮病足,乃求婚於顏氏徵在,從父命為婚」。其文甚明。今此云「野合」者,蓋謂梁紇老而徵在少,非當壯室初笄之禮,故云野合,謂不合禮儀。故論語云「野哉由也」,又「先進於禮樂,野人也」,皆言野者是不合禮耳。正義男八月生齒,八歲毀齒,二八十六陽道通,八八六十四陽道絕。女七月生齒,七歲毀齒,二七十四陰道通,七七四十九陰道絕。婚姻過此者,皆為野合。故家語云「梁紇娶魯施氏女,生九女,乃求婚於顏氏,顏氏有三女,小女徵在」。據此,婚過六十四矣。

  〔五〕索隱公羊傳「襄公二十一年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今以為二十二年,蓋以周正十一月屬明年,故誤也。後序孔子卒,云七十二歲,每少一歲也。

  〔六〕索隱圩音烏。頂音鼎。圩頂言頂上窳也,故孔子頂如反宇。反宇者,若屋宇之反,中低而四傍高也。正義括地志云:「女陵山在曲阜縣南二十八里。干寶三日紀云『徵在生孔子空桑之地,今名空竇,在魯南山之空竇中。無水,當祭時酒掃以告,輒有清泉自石門出,足以周用,祭訖泉枯。今俗名女陵山』。」

  丘生而叔梁紇死,〔一〕葬於防山。〔二〕防山在魯東,由是孔子疑其父墓處,母諱之也。〔三〕孔子為兒嬉戲,常陳俎豆,〔四〕設禮容。孔子母死,乃殯五父之衢,〔五〕蓋其慎也。〔六〕郰人〔

  七〕輓父之母誨孔子父墓,然後往合葬於防焉。

  〔一〕索隱家語云生三歲而梁紇死。

  〔二〕正義括地志云:「防山在兗州曲阜縣東二十五里。禮記云孔子母合葬於防也。」

  〔三〕索隱謂孔子少孤,不的知父墳處,非謂不知其塋地。徵在笄年適於梁紇,無幾而老死,是少寡,蓋以為嫌,不從送葬,故不知墳處,遂不告耳,非諱之也。

  〔四〕正義俎豆以木為之,受四升,高尺二寸。大夫以上赤雲氣,諸侯加象飾足,天子玉飾也。

  〔五〕正義括地志云:「五父衢在兗州曲阜縣西南二里,魯城內衢道也。」

  〔六〕集解徐廣曰:「魯縣有闕里,孔子所居也。又有五父之衢也。」索隱謂孔子不知父墓,乃且殯其母於五父之衢,是其謹慎也。正義慎謂以紼引棺就殯所也。

  〔七〕正義上音鄒。

  孔子要絰,〔一〕季氏饗士,孔子與往。〔二〕陽虎絀曰:「季氏饗士,非敢饗子也。」孔子由是退。

  〔一〕索隱家語「孔子之母喪,既練而見」,不非之也。今此謂孔子實要絰與饗,為陽虎所絀,亦近誣矣。一作「要經」。要經猶帶經也,故劉氏云嗜學之意是也。

  〔二〕正義與音預。季氏為饌飲魯文學之士,孔子與迎而往,陽虎以孔子少,故折之也。

  孔子年十七,魯大夫孟釐子病且死,〔一〕誡其嗣懿子曰:「孔丘,聖人之後,〔二〕滅於宋。〔三〕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讓厲公。〔四〕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五〕三命茲益恭,故鼎銘云:〔六〕『一命而僂,再命而傴,三命而俯,〔七〕循牆而走,〔八〕亦莫敢余侮。〔九〕饘於是,粥於是,以餬余口。』〔一〇〕其恭如是。吾聞聖人之後,雖不當世,必有達者。〔一一〕今孔丘年少好禮,其達者歟?吾即沒,若必師之。」及釐子卒,懿子與魯人南宮敬叔〔一二〕往學禮焉。是歲,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一〕索隱昭公七年左傳云「孟僖子病不能相禮,乃講學之,及其將死,召大夫」云云。按:謂病者,不能禮為病,非疾困之謂也。至二十四年僖子卒,賈逵云「仲尼時年三十五矣」。是此文誤也。

  〔二〕集解服虔曰:「聖人謂商湯。」

  〔三〕集解杜預曰:「孔子六世祖孔父嘉為宋華督所殺,其子奔魯也。」

  〔四〕集解杜預曰:「弗父何,孔父嘉之高祖,宋愍公之長子,厲公之兄也。何嫡嗣,當立,以讓厲公也。」

  〔五〕集解服虔曰:「正考父,弗父何之曾孫。」

  〔六〕集解杜預曰:「三命,上卿也。考父廟之鼎。」

  〔七〕集解服虔曰:「僂,傴,俯,皆恭敬之貌也。」

  〔八〕集解杜預曰:「言不敢安行。」

  〔九〕集解杜預曰:「其恭如是,人亦不敢侮慢。」

  〔一〇〕集解杜預曰:「於是鼎中為饘粥。饘粥,餬屬。言至儉也。」

  〔一一〕集解王肅曰:「謂若弗父何,殷湯之後,而不繼世為宋君也。」杜預曰:「聖人之後,有明德而不當大位,謂正考父。」

  〔一二〕索隱左傳及系本,敬叔與懿子皆孟僖子之子,不應更言「魯人」,亦太史公之疏耳。

  孔子貧且賤。及長,嘗為季氏史,〔一〕料量平;嘗為司職吏而畜蕃息。由是為司空。已而去魯,斥乎齊,逐乎宋、衛,困於陳蔡之閒,於是反魯。孔子長九尺有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魯復善待,由是反魯。

  〔一〕索隱有本作「委吏」。按:趙岐曰「委吏,主委積倉庫之吏」。

  魯南宮敬叔言魯君曰:「請與孔子適周。」〔一〕魯君與之一乘車,兩馬,一豎子俱,適周問禮,蓋見老子云。辭去,而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二〕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三〕送子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四〕為人臣者毋以有己。』」〔五〕孔子自周反于魯,弟子稍益進焉。

  〔一〕索隱莊子云「孔子年五十一,南見老聃」。蓋系家亦依此為說而不究其旨,遂俱誤也。何者?孔子適周,豈訪禮之時即在十七?且孔子見老聃,云「甚矣道之難行也」,此非十七之人語也,乃既仕之後言耳。

  〔二〕索隱莊周「財」作「軒」。

  〔三〕集解王肅曰:「謙言竊仁者之名。」

  〔四〕集解王肅曰:「身父母之有。」索隱家語作「無以有己為人子者」。

  〔五〕索隱家語作「無以惡己為人臣者」。王肅云:「言聽則仕,不用則去,保身全行,臣之節也。」

  是時也,晉平公淫,六卿擅權,東伐諸侯;楚靈王兵彊,陵轢中國;齊大而近於魯。魯小弱,附於楚則晉怒;附於晉則楚來伐;不備於齊,齊師侵魯。

  魯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蓋年三十矣。齊景公與晏嬰來適魯,景公問孔子曰:「昔秦穆公國小處辟,其霸何也?」對曰:「秦,國雖小,其志大;處雖辟,行中正。身舉五羖,〔一〕爵之大夫,起纍紲之中,〔二〕與語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雖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說。

  〔一〕正義百里奚也。

  〔二〕索隱家語無此一句。孟子以為「不然」之言也。

  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與郈昭伯以鬥雞故〔一〕得罪魯昭公,昭公率師擊平子,平子與孟氏、叔孫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師敗,奔於齊,齊處昭公乾侯。〔二〕其後頃之,魯亂。孔子適齊,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與齊太師語樂,聞韶音,學之,三月不知肉味,〔三〕齊人稱之。

  〔一〕正義郈音后。括地志云:「鬥雞臺二所,相去十五步,在兗州曲阜縣東南三里魯城中。左傳昭二十五年,季氏與郈昭伯鬥雞,季氏芥雞翼,郈氏為金距之處。」

  〔二〕正義相州成安縣東南三十里斥丘故城,本春秋時乾侯之邑。

  〔三〕集解周氏曰:「孔子在齊,聞習韶樂之盛美,故忘於肉味也。」索隱按論語,子語魯太師樂,非齊太師也。又「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無「學之」文。今此合論語齊、魯兩文而為此言,恐失事實。

  景公問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二〕他日又復問政於孔子,孔子曰:「政在節財。」景公說,將欲以尼谿田封孔子。〔三〕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軌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為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為俗;游說乞貸,不可以為國。自大賢之息,周室既衰,禮樂缺有閒。〔四〕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趨詳之節,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後景公敬見孔子,不問其禮。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五〕吾不能。」以季孟之閒待之。〔六〕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

  〔一〕集解孔安國曰:「當此之時,陳恆制齊,君不君,臣不臣,故以此對也。」

  〔二〕集解孔安國曰:「言將危也。陳氏果滅齊。」

  〔三〕索隱此說出晏子及墨子,其文微異。

  〔四〕索隱息者,生也。言上古大賢生則有禮樂,至周室微而始缺有閒也。

  〔五〕索隱劉氏奉音扶用反,非也。今奉音如字,謂奉待孔子如魯季氏之職,故下文云「以季孟之閒待之」也。

  〔六〕集解孔安國曰:「魯三卿,季氏為上卿,最貴;孟氏為下卿,不用事。言待之以二者之閒也。」

  孔子年四十二,魯昭公卒於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一〕問仲尼云「得狗」。〔二〕仲尼曰:「以丘所聞,羊也。丘聞之,木石之怪夔、罔閬,〔三〕水之怪龍、罔象,〔四〕土之怪墳羊。」〔五〕

  〔一〕集解韋昭曰:「羊,生羊也,故謂之怪也。」索隱家語云「桓子穿井於費,得物如土缶,其中有羊焉」是也。

  〔二〕集解韋昭曰:「獲羊而言狗者,以孔子博物,測之。」

  〔三〕集解韋昭曰:「木石謂山也。或云夔,一足,越人謂之山繅也。或言獨足魍魎,山精,好學人聲而迷惑人也。」索隱夔音逵。閬音兩。家語作「魍魎」。繅音騷。然山繅獨一足是山神名,故謂之夔。夔,一足獸,狀如人也。

  〔四〕集解韋昭曰:「龍,神獸也,非常見,故曰怪。或云『罔象食人,一名沐腫』。」索隱沐腫音木踵。

  〔五〕集解唐固曰:「墳羊,雌雄未成者也。」

  吳伐越,墮會稽,〔一〕得骨節專車。〔二〕吳使使問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於會稽山,〔三〕防風氏後至,禹殺而戮之,〔四〕其節專車,此為大矣。」吳客曰:「誰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綱紀天下,其守為神,〔五〕社稷為公侯,〔六〕皆屬於王者。」客曰:「防風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七〕為釐姓。〔八〕在虞、夏、商為汪罔,於周為長翟,今謂之大人。」〔九〕客曰:「人長幾何?」仲尼曰:「僬僥氏〔一〇〕三尺,短之至也。長者不過十之,數之極也。」〔一一〕於是吳客曰:「善哉聖人!」

  〔一〕集解王肅曰:「墮,毀也。」索隱隳會稽。會稽,山名,越之所都。隳,毀也。吳伐越在魯哀元年。

  〔二〕集解韋昭曰:「骨一節,其長專車。專,擅也。」

  〔三〕集解韋昭曰:「群神謂主山川之君為群神之主,故謂之神也。」

  〔四〕集解韋昭曰:「防風氏違命後至,故禹殺之,陳尸為戮。」

  〔五〕集解王肅曰:「守山川之祀者為神,謂諸侯也。」韋昭曰:「足以綱紀天下,謂名山大川能興雲致雨以利天下也。」

  〔六〕集解王肅曰:「但守社稷無山川之祀者,直為公侯而已。」

  〔七〕集解韋昭曰:「封,封山;禺,禺山:在吳郡永安縣。」駰案:晉太康元年改永安為武康縣,今屬吳興郡。

  〔八〕索隱釐音僖。家語云姓漆,蓋誤。系本無漆姓。

  〔九〕集解王肅曰:「周之初及當孔子之時,其名異也。」

  〔一〇〕集解韋昭曰:「僬僥,西南蠻之別名也。」〔正義〕按:括地志「在大秦國(北)〔南〕也」。

  〔一一〕集解王肅曰:「十之,謂三丈也,數極於此也。」

  桓子嬖臣曰仲梁懷,與陽虎有隙。陽虎欲逐懷,公山不狃〔一〕止之。其秋,懷益驕,陽虎執懷。桓子怒,陽虎因囚桓子,與盟而醳之。〔二〕陽虎由此益輕季氏。季氏亦僭於公室,陪臣執國政,是以魯自大夫以下皆僭離於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脩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

  〔一〕集解孔安國曰:「不狃為季氏宰。」索隱狃音女久反。鄒氏云一作「蹂」。論語作「弗擾」。

  〔二〕正義醳音釋。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於季氏,因陽虎為亂,欲廢三桓之適,〔一〕更立其庶孽陽虎素所善者,遂執季桓子。桓子詐之,得脫。定公九年,陽虎不勝,奔于齊。是時孔子年五十。

  〔一〕正義適音嫡。

  公山不狃以費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彌久,溫溫無所試,莫能己用,曰:「蓋周文武起豐鎬而王,今費雖小,儻庶幾乎!」〔一〕欲往。子路不說,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豈徒哉?如用我,其為東周乎!」〔二〕然亦卒不行。

  〔一〕索隱檢家語及孔子之書,並無此言,故桓譚亦以為誣也。

  〔二〕集解何晏曰:「興周道於東方,故曰東周也。」

  其後定公以孔子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則之。〔一〕由中都宰為司空,由司空為大司寇。

  〔一〕索隱家語作「西方」。王肅云:「魯國近東,故西方諸侯皆取法則焉。」

  定公十年春,及齊平。〔一〕夏,齊大夫黎鉏言於景公曰:「魯用孔丘,其勢危齊。」乃使使告魯為好會,會於夾谷。〔二〕魯定公且以乘車好往。孔子攝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曰:「諾。」具左右司馬。會齊侯夾谷,為壇位,土階三等,以會遇之禮相見,〔三〕揖讓而登。獻酬之禮畢,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四方之樂。」景公曰:「諾。」於是旍旄羽袚矛戟劍撥鼓噪而至。〔四〕孔子趨而進,歷階〔五〕而登,不盡一等,舉袂而言曰:「吾兩君為好會,夷狄之樂何為於此!請命有司!」有司卻之,不去,則左右視晏子與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頃,齊有司趨而進曰:「請奏宮中之樂。」景公曰:「諾。」優倡侏儒為戲而前。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一等,曰:「匹夫而營惑〔六〕諸侯者罪當誅!請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異處。景公懼而動,知義不若,歸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魯以君子之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於魯君,為之柰何?」有司進對曰:「君子有過則謝以質,小人有過則謝以文。君若悼之,則謝以質。」於是齊侯乃歸所侵魯之鄆、汶陽、龜陰之田以謝過。〔七〕

  〔一〕索隱及,與也。平,成也。謂與齊和好,故云平。

  〔二〕集解徐廣曰:「司馬彪云今在祝其縣也。」

  〔三〕集解王肅曰:「會遇之禮,禮之簡略也。」

  〔四〕索隱家語作「萊人以兵鼓噪劫定公」。袚音弗,謂舞者所執,故周禮樂有袚舞。撥音伐,謂大楯也。

  〔五〕索隱謂歷階級也。故王肅云「歷階,登階不聚足」。

  〔六〕索隱謂經營而惑亂也。家語作「熒侮」。

  〔七〕集解服虔曰:「三田,汶陽田也。龜,山名。陰之田,得其田不得其山也。」杜預曰:「太山博縣北有龜山。」索隱左傳「鄆、讙及龜陰之田」,則三田皆在汶陽也。正義鄆,今鄆州鄆城縣,在兗州龔丘縣東北五十四里。故謝城在龔丘縣東七十里。齊歸侵魯龜陰之田以謝魯,魯築城於此,以旌孔子之功,因名謝城。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一〕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二〕於是叔孫氏先墮郈。〔三〕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魯。公與三子入于季氏之宮,〔四〕登武子之臺。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五〕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六〕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七〕。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八〕公斂處父〔九〕謂孟孫曰:「墮成,齊人必至于北門。且成,孟氏之保鄣,無成是無孟氏也。我將弗墮。」十二月,公圍成,弗克。

  〔一〕集解王肅曰:「高丈長丈曰堵,三堵曰雉。」

  〔二〕集解服虔曰:「三都,三家之邑也。」

  〔三〕集解杜預曰:「東平無鹽縣東南郈鄉亭。」正義括地志云:「郈亭在鄆州宿城縣東三十二里。」

  〔四〕集解服虔曰:「三子,季孫、孟孫、叔孫也。」

  〔五〕集解服虔曰:「人有入及公之臺側。」

  〔六〕集解服虔曰:「申句須、樂頎,魯大夫。」

  〔七〕集解杜預曰:「魯國卞縣南有姑蔑城。」正義括地志云:「姑蔑故城在兗州泗水縣東四十五里。」按:泗水縣本漢卞縣地。

  〔八〕集解杜預曰:「泰山鉅平縣東南有成城也。」正義括地志云:「故郕城在兗州泗水縣西北五十里。」

  〔九〕集解服虔曰:「成宰也。」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攝相事,有喜色。門人曰:「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

  樂其以貴下人』乎?」於是誅魯大夫亂政者少正卯。與聞國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飾賈;男女行者別於塗;塗不拾遺;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一〕皆予之以歸。〔二〕

  〔一〕集解王肅曰:「有司常供其職,客求而有在也。」

  〔二〕索隱家語作「皆如歸」。

  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為政必霸,霸則吾地近焉,我之為先并矣。盍致地焉?」黎鉏曰:「請先嘗沮之;沮之而不可則致地,庸遲乎!」於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一〕文馬三十駟,遺魯君。陳女樂文馬於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再三,將受,乃語魯君為周道游,〔二〕往觀終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三〕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四〕而師己送,曰:「夫子則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五〕蓋優哉游哉,維以卒歲!」〔六〕師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師己以實告。桓子喟然歎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一〕索隱家語作「容璣」。王肅云:「舞曲名也。」

  〔二〕索隱謂請魯君為周偏道路游行,因出觀齊之女樂。

  〔三〕集解王肅曰:「膰,祭肉。」

  〔四〕集解屯在魯之南也。索隱地名。

  〔五〕集解王肅曰:「言婦人之口請謁,足以憂使人死敗,故可以出走也。」

  〔六〕集解王肅曰:「言仕不遇也,故且優游以終歲。」

  孔子遂適衛,主於子路妻兄顏濁鄒家。〔一〕衛靈公問孔子:「居魯得祿幾何?」對曰:「奉粟六萬。」衛人亦致粟六萬。〔二〕居頃之,或譖孔子於衛靈公。靈公使公孫余假一出一入。〔三〕孔子恐獲罪焉,居十月,去衛。

  〔一〕索隱孟子曰「孔子於衛主顏讎由,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今此云濁鄒是子路之妻兄,所說不同。

  〔二〕索隱若六萬石似太多,當是六萬斗,亦與漢之秩祿不同。正義六萬小斗,計當今二千石也。周之斗升斤兩皆用小也。

  〔三〕索隱謂以兵仗出入,以脅夫子也。

  將適陳,過匡,〔一〕顏刻為僕,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二〕匡人聞之,以為魯之陽虎。陽虎嘗暴匡人,匡人於是遂止孔子。〔三〕孔子狀類陽虎,拘焉五日,顏淵後,〔四〕子曰:「吾以汝為死矣。」顏淵曰:「子在,回何敢死!」〔五〕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懼。孔子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六〕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七〕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八〕孔子使從者為甯武子臣於衛,然後得去。〔九〕

  〔一〕正義故匡城在滑州匡城縣西南十里。

  〔二〕索隱謂昔所被攻缺破之處也。正義琴操云:「孔子到匡郭外,顏淵舉策指匡穿垣曰:『往與陽貨正從此入。』匡人聞其言,告君曰:『往者陽貨今復來。』乃率眾圍孔子數日,乃和琴而歌,音曲甚哀,有暴風擊軍士僵仆,於是匡人有知孔子聖人,自解也。」

  〔三〕索隱匡,宋邑也。家語云匡人簡子以甲士圍夫子。

  〔四〕集解孔安國曰:「言與孔子相失,故在後也。」

  〔五〕集解包氏曰:「言夫子在,己無所致死也。」

  〔六〕集解孔安國曰:「茲,此也。言文王雖已沒,其文見在此。此,自謂其身也。」

  〔七〕集解孔安國曰:「文王既沒,故孔子自謂後死也。言天將喪此文者,本不當使我知之;今使我知之,未欲喪之也。」

  〔八〕集解馬融曰:「如予何猶言『柰我何』也。天未喪此文,則我當傳之,匡人欲柰我何!言不能違天以害己。」

  〔九〕索隱家語「子路彈劍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終,匡人解圍而去」。今此取論語「文王既沒」之文,及從者臣甯武子然後得去。蓋夫子再厄匡人,或設辭以解圍,或彈劍而釋難。今此合論語、家語之文以為一事,故彼此文交互耳。

  去即過蒲。〔一〕月餘,反乎衛,主蘧伯玉家。靈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謂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與寡君為兄弟者,必見寡小君。寡小君願見。」孔子辭謝,不得已而見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珮玉聲璆然。〔二〕孔子曰:「吾鄉為弗見,見之禮答焉。」〔三〕子路不說。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厭之!天厭之!」〔四〕居衛月餘,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巿過之。〔五〕孔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六〕於是醜之,去衛,過曹。是歲,魯定公卒。

  〔一〕集解徐廣曰:「長垣縣有匡城、蒲鄉。」正義括地志云:「故蒲城在滑州匡城縣北十五里。匡城本漢長垣縣。」

  〔二〕正義璆音虯。

  〔三〕索隱上「見」如字。下「見」音賢遍反,去聲。言我不為相見之禮現而答之。

  〔四〕集解欒肇曰:「見南子者,時不獲已,猶文王之拘羑里也。天厭之者,言我之否屈乃天命所厭也。」蔡謨曰:「矢,陳也。夫子為子路陳天命也。」

  〔五〕集解徐廣曰:「招搖,翱翔也。」索隱家語作「遊過巿」。

  〔六〕集解何晏曰:「疾時薄於德,厚於色,故發此言也。」李充曰:「使好德如好色,則棄邪而反正矣。」

  孔子去曹適宋,〔一〕與弟子習禮大樹下。宋司馬桓魋欲殺孔子,拔其樹。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二〕

  〔一〕集解徐廣曰:「年表定公十三年,孔子至衛;十四年,至陳;哀公三年,孔子過宋。」

  〔二〕集解包氏曰:「天生德者,謂授以聖性,德合天地,吉無不利,故曰其如予何。」

  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郭東門。鄭人或謂子貢曰〔一〕:「東門有人,其顙似堯,〔二〕其項類皋陶,其肩類子產,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纍纍若喪家之狗。」〔三〕子貢以實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

  〔一〕索隱家語姑布子卿謂子貢曰。

  〔二〕索隱家語云「河目而隆顙,其顙似堯」。

  〔三〕集解王肅曰:「喪家之狗,主人哀荒,不見飲食,故纍然而不得意。孔子生於亂世,道不得行,故纍然不得志之貌也。韓詩外傳曰『喪家之狗,既斂而槨,有席而祭,顧望無人』也。」

  孔子遂至陳,主於司城貞子家。歲餘,吳王夫差伐陳,取三邑而去。趙鞅伐朝歌。楚圍蔡,蔡遷于吳。吳敗越王句踐會稽。

  有隼集于陳廷而死,楛矢貫之,石砮,矢長尺有咫。〔一〕陳湣公使使問仲尼。〔二〕仲尼曰:「隼來遠矣,此肅慎之矢也。〔三〕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蠻,〔四〕使各以其方賄來貢,〔五〕使無忘職業。於是肅慎貢楛矢石砮,長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肅慎矢分大姬,〔六〕配虞胡公而封諸陳。分同姓以珍玉,展親;〔七〕分異姓以遠職,使無忘服。〔八〕故分陳以肅慎矢。」試求之故府,果得之。〔九〕

  〔一〕集解韋昭曰:「隼,鷙鳥,今之鶚也。楛,木名。砮,鏃也,以石為之。八寸曰咫。楛矢貫之,墜而死。」正義隼音筍。毛詩義疏:「鷂,齊人謂之擊征,或謂之題肩,或曰省鴈,春化為布穀。此屬數種皆為隼。」

  〔二〕索隱家語、國語皆作「陳惠公」,非也。按:惠公以魯昭元年立,定四年卒。又按系家,湣公(十)六年孔子適陳,十三年亦在陳,則此湣公為是。

  〔三〕正義肅慎國記云:「肅慎,其地在夫餘國東北,(河)〔可〕六十日行。其弓四尺,強勁弩射四百步,今之靺鞨國方有此矢。」

  〔四〕集解王肅曰:「九夷,東方夷有九種也。百蠻,夷狄之百種。」

  〔五〕集解王肅曰:「各以其方面所有之財賄而來貢。」

  〔六〕集解韋昭曰:「大姬,武王元女也。」

  〔七〕集解韋昭曰:「展,重也。玉謂若夏后氏之璜。」

  〔八〕集解王肅曰:「使無忘服從於王也。」

  〔九〕集解韋昭曰:「故府,舊府也。」

  孔子居陳三歲,會晉楚爭彊,更伐陳,及吳侵陳,陳常被寇。孔子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進取不忘其初。」於是孔子去陳。

  過蒲,會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為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昔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遇難於此,命也已。吾與夫子再罹難,寧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一〕謂孔子曰:「苟毋適衛,吾出子。」與之盟,出孔子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

  〔一〕索隱家語云「我寧鬥死,挺劍而合眾,將與之戰,蒲人懼」是也。

  衛靈公聞孔子來,喜,郊迎。問曰:「蒲可伐乎?」對曰:「可。」靈公曰:「吾大夫以為不可。今蒲,衛之所以待晉楚也,〔一〕以衛伐之,無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二〕婦人有保西河之志。〔三〕吾所伐者不過四五人。」〔四〕靈公曰:「善。」然不伐蒲。

  〔一〕正義衛在濮州,蒲在滑州,在衛西也。韓魏及楚從西向東伐,先在蒲,後及衛。

  〔二〕集解王肅曰:「公叔氏欲以蒲適他國,而男子欲死之,不樂適他。」

  〔三〕集解王肅曰:「婦人恐懼,欲保西河,無戰意也。」索隱此西河在衛地,非魏之西河也。

  〔四〕集解王肅曰:「本與公叔同畔者。」

  靈公老,怠於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歎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一〕孔子行。

  〔一〕集解孔安國曰:「言誠有用我於政事者,期年而可以行其政教,必三年乃有成也。」

  佛肸為中牟宰。〔一〕趙簡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聞諸夫子,『其身親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二〕今佛肸親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三〕我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四〕

  〔一〕集解孔安國曰:「晉大夫趙簡子之邑宰。」索隱此河北之中牟,蓋在漢陽西。

  〔二〕集解孔安國曰:「不入其國。」

  〔三〕集解孔安國曰:「磷,薄也。涅,可以染皁者也。言至堅者磨之而不薄,至白者染之於涅中而不黑,君子雖在濁亂,不能汙也。」

  〔四〕集解何晏曰:「言匏瓜得繫一處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當東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繫滯一處。」

  孔子擊磬。有荷蕢而過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一〕硜硜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二〕

  〔一〕集解何晏曰:「蕢,草器也。有心謂契契然也。」

  〔二〕集解何晏曰:「此硜硜,信己而已,言亦無益也。」

  孔子學鼓琴師襄子,〔一〕十日不進。師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習其曲矣,未得其數也。」有閒,曰:「已習其數,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閒,曰:「已習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為人也。」有閒,(曰)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遠志焉。曰:「丘得其為人,黯然而黑,〔二〕幾然而長,〔三〕眼如望羊,〔四〕如王四國,非文王其誰能為此也!」師襄子辟席再拜,曰:「師蓋云文王操也。」

  〔一〕索隱家語師襄子曰「吾雖以擊磬為官,然能於琴」。蓋師襄子魯人,論語謂之「擊磬襄」是也。

  〔二〕集解王肅曰:「黯,黑貌。」

  〔三〕集解徐廣曰:「詩云『頎而長兮』。」索隱「幾」與注「頎」,並音祈,家語無此四字。

  〔四〕集解王肅曰:「望羊,望羊視也。」索隱王肅云:「望羊,望羊視也。」

  孔子既不得用於衛,將西見趙簡子。至於河而聞竇鳴犢、舜華〔一〕之死也,臨河而歎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濟此,命也夫!」子貢趨而進曰:「敢問何謂也?」孔子曰:「竇鳴犢,舜華,晉國之賢大夫也。趙簡子未得志之時,須此兩人而后從政;及其已得志,殺之乃從政。丘聞之也,刳胎殺夭則麒麟不至郊,竭澤涸漁則蛟龍不合陰陽,〔二〕覆巢毀卵則鳳皇不翔。何則?君子諱傷其類也。夫鳥獸之於不義也尚知辟之,而況乎丘哉!」乃還息乎陬鄉,作為陬操〔三〕以哀之。而反乎衛,入主蘧伯玉家。

  〔一〕集解徐廣曰:「或作『鳴鐸竇犨』,又作『竇犨鳴犢、舜華也』。」索隱家語云「聞趙簡子殺竇犨鳴犢及舜華」,國語云「鳴鐸竇犨」,則竇犨字鳴犢,聲轉字異,或作「鳴鐸」。慶華當作「舜華」,諸說皆同。

  〔二〕索隱有角曰蛟龍。龍能興雲致雨,調和陰陽之氣。

  〔三〕集解王肅曰:「陬操,琴曲名也。」索隱此陬鄉非魯之陬邑。家語云作「槃操」也。

  他日,靈公問兵陳。〔一〕孔子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軍旅之事未之學也。」〔二〕明日,與孔子語,見蜚鴈,仰視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三〕復如陳。

  〔一〕集解孔安國曰:「軍陳行列之法。」

  〔二〕集解鄭玄曰:「萬二千人為軍,五百人為旅。軍旅末事,本未立不可教以末也。」

  〔三〕索隱此魯哀二年也。

  夏,衛靈公卒,立孫輒,是為衛出公。六月,趙鞅內太子蒯聵于戚。陽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絰,偽自衛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遷于州來。是歲魯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齊助衛圍戚,以衛太子蒯聵在故也。

  夏,魯桓釐廟燔,南宮敬叔救火。孔子在陳,聞之,曰:「災必於桓釐廟乎?」〔一〕已而果然。

  〔一〕集解服虔曰:「桓釐當毀,而魯事非禮之廟,故孔子聞有火災,知其加桓僖也。」

  秋,季桓子病,輦而見魯城,喟然歎曰:「昔此國幾興矣,以吾獲罪於孔子,故不興也。」顧謂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魯;相魯,必召仲尼。」後數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魚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終,終為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終,是再為諸侯笑。」康子曰:「則誰召而可?」曰:「必召冉求。」於是使使召冉求。冉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求,非小用之,將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歸乎歸乎!〔一〕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二〕子贛知孔子思歸,送冉求,因誡曰「即用,以孔子為招」云。

  〔一〕索隱此系家再有「歸與」之辭者,前辭出孟子,此辭見論語,蓋止是一稱「歸與」,二書各記之,今前後再引,亦失之也。

  〔二〕集解孔安國曰:「簡,大也。孔子在陳思歸欲去,曰:『吾黨之小子狂者進取於大道,妄穿鑿以成章,不知所以裁制,當歸以裁耳。』」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陳遷于蔡。蔡昭公將如吳,吳召之也。前昭公欺其臣遷州來,後將往,大夫懼復遷,公孫翩射殺昭公。〔一〕楚侵蔡。秋,齊景公卒。〔二〕

  〔一〕集解徐廣曰:「哀公四年也。」

  〔二〕集解徐廣曰:「哀公五年也。」

  明年,孔子自蔡如葉。葉公問政,孔子曰:「政在來遠附邇。」他日,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一〕孔子聞之,曰:「由,爾何不對曰『其為人也,學道不倦,誨人不厭,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一〕集解孔安國曰:「葉公名諸梁,楚大夫,食菜於葉,僭稱公。不對,未知所以對也。」

  去葉,反于蔡。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為隱者,使子路問津焉。〔一〕長沮曰:「彼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然。」曰:「是知津矣。」〔二〕桀溺謂子路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與?」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三〕且與其從辟人之士,豈若從辟世之士哉!」〔四〕耰而不輟。〔五〕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憮然〔六〕曰:「鳥獸不可與同群。〔七〕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八〕

  〔一〕集解鄭玄曰:「耜廣五寸,二耜為耦。津,濟渡處也。」正義括地志云:「黃城山俗名菜山,在許州葉縣西南二十五里。聖賢冢墓記云黃城山即長沮、桀溺所耕處。下有東流,則子路問津處也。」

  〔二〕集解馬融曰:「言數周流,自知津處。」

  〔三〕集解孔安國曰:「悠悠者,周流之貌也。言當今天下治亂同,空舍此適彼,故曰『誰以易之』。」

  〔四〕集解何晏曰:「士有辟人之法,有辟世之法。長沮、桀溺謂孔子為士,從辟人之法者也;己之為士,則從辟世之法也。」

  〔五〕集解鄭玄曰:「耰,覆種也。輟,止也。覆種不止,不以津告也。」

  〔六〕集解何晏曰:「為其不達己意而非己。」

  〔七〕集解孔安國曰:「隱於山林是同群。」

  〔八〕集解何晏曰:「凡天下有道者,丘皆不與易也,己大而人小故也。」

  他日,子路行,遇荷蓧丈人,〔一〕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二〕植其杖而芸。〔三〕子路以告,孔子曰:「隱者也。」復往,則亡。〔四〕

  〔一〕集解包氏曰:「丈人,老者。蓧,草器名也。」

  〔二〕集解包氏曰:「丈人曰不勤勞四體,分植五穀,誰為夫子而索也。」

  〔三〕集解孔安國曰:「植,倚也。除草曰芸。」

  〔四〕集解孔安國曰:「子路反至其家,丈人出行不在。」

  孔子遷于蔡三歲,吳伐陳。楚救陳,〔一〕軍于城父。聞孔子在陳蔡之閒,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將往拜禮,陳蔡大夫謀曰:「孔子賢者,所刺譏皆中諸侯之疾。今者久留陳蔡之閒,諸大夫所設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國也,來聘孔子。孔子用於楚,則陳蔡用事大夫危矣。」於是乃相與發徒役圍孔子於野。不得行,絕糧。從者病,莫能興。〔二〕孔子講誦弦歌不衰。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孔子曰:「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三〕

  〔一〕集解徐廣曰:「哀公四年也。」

  〔二〕集解孔安國曰:「興,起也。」

  〔三〕集解何晏曰:「濫,溢也。君子固亦有窮時,但不如小人窮則濫溢為非。」

  子貢色作。孔子曰:「賜,爾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曰:「然。〔一〕非與?」〔二〕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貫之。」〔三〕

  〔一〕集解孔安國曰:「然謂多學而識之。」

  〔二〕集解孔安國曰:「問今不然耶。」

  〔三〕集解何晏曰:「善有元,事有會,天下殊塗而同歸,百慮而一致。知其元則眾善舉也,故不待學,以一知之。」

  孔子知弟子有慍心,乃召子路而問曰:「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一〕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二〕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三〕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齊?〔四〕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五〕

  〔一〕集解王肅曰:「率,循也。言非兕虎而循曠野也。」

  〔二〕集解王肅曰:「言人不信吾,豈以未仁故乎?」

  〔三〕集解王肅曰:「言人不使通行而困窮者,豈以吾未智乎?」

  〔四〕正義言仁者必使四方信之,安有伯夷、叔齊餓死乎?

  〔五〕正義言智者必使處事通行,安有王子比干剖心哉?

  子路出,子貢入見。孔子曰:「賜,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子貢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孔子曰:「賜,良農能稼而不能為穡,〔一〕良工能巧而不能為順。〔二〕君子能脩其道,綱而紀之,統而理之,而不能為容。今爾不脩爾道而求為容。賜,而志不遠矣!」

  〔一〕集解王肅曰:「種之為稼,斂之為穡。言良農能善種之,未必能斂穫之。」

  〔二〕集解王肅曰:「言良工能巧而已,不能每順人之意。」

  子貢出,顏回入見。孔子曰:「回,詩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邪?吾何為於此?」顏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道之不脩也,是吾醜也。夫道既已大脩而不用,是有國者之醜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顏氏之子!使爾多財,吾為爾宰。」〔一〕

  〔一〕集解王肅曰:「宰,主財者也。為汝主財,言志之同也。」

  於是使子貢至楚。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得免。

  昭王將以書社地七百里〔一〕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諸侯有如子貢者乎?」曰:「無有。」「王之輔相有如顏回者乎?」曰:「無有。」「王之將率有如子路者乎?」曰:「無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無有。」「且楚之祖封於周,號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業,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千里乎?夫文王在豐,武王在鎬,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一〕集解服虔曰:「書,籍也。」索隱古者二十五家為里,里則各立社,則書社者,書其社之人名於籍。蓋以七百里書社之人封孔子也,故下冉求云「雖累千社而夫子不利」是也。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一〕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二〕往者不可諫兮,〔三〕來者猶可追也!〔四〕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五〕孔子下,欲與之言。〔六〕趨而去,弗得與之言。

  〔一〕集解孔安國曰:「接輿,楚人也。佯狂而來歌,欲以感切孔子也。」

  〔二〕集解孔安國曰:「比孔子於鳳鳥,待聖君乃見。非孔子周行求合,故曰『衰』也。」

  〔三〕集解孔安國曰:「已往所行,不可復諫止也。」

  〔四〕集解孔安國曰:「自今已來,可追自止,避亂隱居。」

  〔五〕集解孔安國曰:「言『已而』者,言世亂已甚,不可復治也。再言之者,傷之深也。」

  〔六〕集解包氏曰:「下,下車也。」

  於是孔子自楚反乎衛。是歲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魯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吳與魯會繒,徵百牢。〔一〕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貢往,然後得已。

  〔一〕索隱此哀七年時也。百牢,牢具一百也。周禮上公九牢,侯伯七牢,子男五牢。今吳徵百牢,夷不識禮故也。子貢對以周禮,而後吳亡是徵也。正義括地志云:「故鄫城在沂州承縣。地理志云繒縣屬東海郡也。」

  孔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一〕是時,衛君輒父不得立,在外,諸侯數以為讓。而孔子弟子多仕於衛,衛君欲得孔子為政。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二〕孔子曰:「必也正名乎!」〔三〕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四〕孔子曰:「野哉由也!〔五〕夫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矣。夫君子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七〕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一〕集解包氏曰:「周公、康叔既為兄弟,康叔睦於周公,其國之政亦如兄弟也。」

  〔二〕集解包氏曰:「問往將何所先行。」

  〔三〕集解馬融曰:「正百事之名也。」

  〔四〕集解包氏曰:「迂猶遠也。言孔子之言遠於事也。」

  〔五〕集解孔安國曰:「野,不達也。」

  〔六〕集解孔安國曰:「禮以安上,樂以移風。二者不行,則有淫刑濫罰也。」

  〔七〕集解王肅曰:「所名之事,必可得明言;所言之事,必可得遵行者。」

  其明年,冉有為季氏將師,與齊戰於郎,克之。〔一〕季康子曰:「子之於軍旅,學之乎?性之乎?」冉有曰:「學之於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對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質諸鬼神而無憾。求之至於此道,雖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對曰:「欲召之,則毋以小人固之,則可矣。」而衛孔文子〔二〕將攻太叔,〔三〕問策於仲尼。仲尼辭不知,退而命載而行,曰:「鳥能擇木,木豈能擇鳥乎!」〔四〕文子固止。會季康子逐公華、公賓、公林,以幣迎孔子,孔子歸魯。

  〔一〕集解徐廣曰:「此哀公十一年也,去吳會繒已四年矣。年表哀公十年,孔子自陳至衛也。」索隱徐說去會四年,是也。按:左傳及此文,孔子是時在衛歸魯,不見有在陳之文,在陳當哀公之初,蓋年表誤爾。正義括地志云:「郎亭在徐州滕縣西五十三里。」

  〔二〕集解服虔曰:「文子,衛卿也。」

  〔三〕集解左傳曰太叔名疾。

  〔四〕集解服虔曰:「鳥喻己,木以喻所之之國。」

  孔子之去魯凡十四歲而反乎魯。〔一〕

  〔一〕索隱前文孔子以定公十四年去魯,計至此十三年。魯系家云定公十二年孔子去魯,則首尾計十五年矣。

  魯哀公問政,對曰:「政在選臣。」季康子問政,曰:「舉直錯諸枉,〔一〕則枉者直。」康子患盜,孔子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二〕然魯終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一〕集解包氏曰:「錯,置也。舉正直之人用之,廢置邪枉之人。」索隱論語「季康子問政,子曰『政者,正也』」。又「哀公問曰『何為則人服』?子曰『舉直錯諸枉則人服』」。今此初論康子問政,未合以孔子答哀公使人服,蓋太史公撮略論語為文而失事實。

  〔二〕集解孔安國曰:「欲,情慾也。言民化於上,不從其所令,從其所好也。」

  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追跡三代之禮,序書傳,上紀唐虞之際,下至秦繆,編次其事。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一〕足,則吾能徵之矣。」觀殷夏所損益,曰:「後雖百世可知也,〔二〕以一文一質。周監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三〕故書傳、禮記自孔氏。

  〔一〕集解包氏曰:「徵,成也。杞宋二國,夏殷之後也。夏殷之禮吾能說之,杞宋之君不足以成也。」

  〔二〕集解何晏曰:「物類相召,勢數相生,其變有常,故可預知者也。」

  〔三〕集解孔安國曰:「監,視也。言周文章備於二代,當從之也。」

  孔子語魯大師:「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一〕縱之純如〔二〕,皦如,〔三〕繹如也,以成。」〔四〕「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五〕

  〔一〕集解何晏曰:「太師,樂官名也。五音始奏,翕如盛也。」

  〔二〕集解何晏曰:「言五音既發放縱盡,其聲純和諧也。」

  〔三〕集解何晏曰:「言其音節明。」

  〔四〕集解何晏曰:「縱之以純如,皦如,繹如,言樂始於翕如而成於三者也。」

  〔五〕集解鄭玄曰:「反魯,魯哀公十一年冬。是時道衰樂廢,孔子來還,乃正之,故雅頌各得其所。」

  古者詩三千餘篇,及至孔子,去其重,〔一〕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二〕鹿鳴為小雅始,〔三〕文王為大雅始,〔四〕清廟為頌始」。〔五〕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一〕正義去,丘呂反。重,逐龍反。

  〔二〕正義亂,理也。詩小序云:「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毛萇云:「關關,和聲。雎鳩,王雎也,鳥摯而有別。后妃悅樂君子之德,無不和諧,又不淫色,慎固幽深,若雎鳩之有別,然後可以風化天下。夫婦有別則父子親,父子親則君臣敬,君臣敬則朝廷正,朝廷正則王化成也。」按:王雎,金口鶚也。

  〔三〕正義小序云:「鹿鳴,宴群臣嘉賓也。既飲食之,又實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然後忠臣嘉賓得盡其心矣。」毛萇云:「鹿得苹,呦呦鳴而相呼,懇誠發乎中,以興嘉樂賓客,當有懇誠相招呼以成禮也。」

  〔四〕正義小序云:「文王,文王受命作周。」鄭玄云:「文王初為西伯,有功於民,其德著見於天,故天命之以為王,使君天下。」

  〔五〕正義小序云:「清廟,祀文王也。周公既成雒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焉。」毛萇云:「清廟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宮也。謂祭文王,天德清明,文王象焉,故祭之而歌此詩也。」

  孔子晚而喜易,序〔一〕彖、〔二〕繫、〔三〕象、〔四〕說卦、〔五〕文言。〔六〕讀易,韋編三絕。曰:「假我數年,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

  〔一〕正義序,易序卦也。夫子作十翼,謂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繫、下繫、文言、序卦、說卦、雜卦也。易正義曰:「文王既繇六十四卦分為上下篇,先後之次,其理不易。孔子就上下二經,各序其相次之義。」

  〔二〕正義吐亂反。上彖,卦下辭;下彖,爻卦下辭。易正義曰:「夫子所作,統論一卦之義,或說其卦德,或說其卦義,或說其卦名。莊氏云『彖,斷也,言斷定一卦之義』也。」

  〔三〕正義如字,又音系。易正義云:「繫辭者,聖人繫屬此辭於爻卦之下。分為上下篇者,以簡編重大,是以分之。」又言「繫辭者,取綱系之義」也。

  〔四〕正義上象,卦辭;下象,爻辭。易正義云:「萬物之體自然,各有形象,聖人設卦以寫萬物之象,今夫子釋此卦之象也。」

  〔五〕正義易正義云:「說卦者,陳說八卦德業變化法象所為也。」

  〔六〕正義易正義云:「夫子贊明易道,申說義理,釋乾坤二卦經文之言,故稱文言。」又:「雜卦者,六十四卦以為義,於序卦之外,別言聖人之興,因時而作,隨其事宜,不必相因襲,當有損益。」又云:「雜揉眾卦,錯綜其義,或以同相類,或以異相明。」按:史不出雜卦,故附之。

  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如顏濁鄒之徒,〔一〕頗受業者甚眾。

  〔一〕正義濁音卓。鄒音聚。顏濁鄒,非七十(七)〔二〕人數也。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一〕絕四:毋意,〔二〕毋必,〔三〕毋固,〔四〕毋我。〔五〕所慎:齊,戰,疾。〔六〕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七〕不憤不啟,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弗復也〔八〕。

  〔一〕集解何晏曰:「四者有形質,可舉以教。」

  〔二〕集解何晏曰:「以道為度,故不任意也。」

  〔三〕集解何晏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故無專必。」

  〔四〕集解何晏曰:「無可無不可,故無固行也。」

  〔五〕集解何晏曰:「述古而不自作,處群萃而不自異,唯道是從,故不有其身。」

  〔六〕集解何晏曰:「此三者人所不能慎,而夫子慎也。」

  〔七〕集解何晏曰:「罕者,希也。利者,義之和也。命者,天之命也。仁者,行之盛也。寡能及之,故希言之。」

  〔八〕集解鄭玄曰:「孔子與人言,必待其人心憤憤,口悱悱,乃後啟發為說之,如此則識思之深也。說則舉一端以語之,其人不思其類,則不重教也。」

  其於鄉黨,恂恂〔一〕似不能言者。其於宗廟朝廷,辯辯〔二〕言,唯謹爾。〔三〕朝,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四〕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五〕

  〔一〕集解王肅曰:「恂恂,溫恭貌也。」索隱有本作「逡逡」,音七旬反。

  〔二〕索隱論語作「便便」。

  〔三〕集解鄭玄曰:「唯辯而謹敬也。」

  〔四〕集解孔安國曰:「中正之貌也。」

  〔五〕集解孔安國曰:「和樂貌。」

  入公門,鞠躬如也;趨進,翼如也。〔一〕君召使儐,〔二〕色勃如也。〔三〕君命召,不俟駕行矣。〔四〕

  〔一〕集解孔安國曰:「言端好也。」

  〔二〕集解鄭玄曰:「有賓客,使迎之也。」

  〔三〕集解孔安國曰:「必變色。」

  〔四〕集解鄭玄曰:「急趨君命也,行出而車駕隨之。」

  魚餒,肉敗,割不正,不食。〔一〕席不正,不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

  〔一〕集解孔安國曰:「魚敗曰餒也。」

  是日哭,則不歌。見齊衰、瞽者,雖童子必變。〔一〕

  〔一〕集解包氏曰:「瞽,盲。」

  「三人行,必得我師。」〔一〕「德之不脩,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二〕使人歌,善,則使復之,然后和之。〔三〕

  〔一〕集解何晏曰:「言我三人行,本無賢愚,擇善而從之,不善而改之,無常師。」

  〔二〕集解孔安國曰:「夫子常以此四者為憂也。」

  〔三〕集解何晏曰:「樂其善,故使重歌而自和也。」

  子不語:怪,力,亂,神。〔一〕

  〔一〕集解王肅曰:「怪,怪異也。力謂若奡盪舟,烏獲舉千鈞之屬也。亂謂臣弒君,子弒父也。神謂鬼神之事。或無益於教化,或所不忍言也。」李充曰:「力不由理,斯怪力也。神不由正,斯亂神也。怪力,亂神,有與於邪,無益於教,故不言也。」

  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聞也。〔一〕夫子言天道與性命,弗可得聞也已。」〔二〕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三〕。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四〕夫子循循然善誘人,〔五〕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蔑由也已。」〔六〕達巷黨人(童子)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七〕子聞之曰:「我何執?執御乎?執射乎?我執御矣。」〔八〕牢曰:「子云『不試,故藝』。」〔九〕

  〔一〕集解何晏曰:「章,明。文,彩。形質著見,可以耳目循也。」

  〔二〕集解何晏曰:「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聞之。」

  〔三〕集解何晏曰:「言不可窮盡。」

  〔四〕集解何晏曰:「言忽恍不可為形象。」

  〔五〕集解何晏曰:「循循,次序貌也。誘,進也。言夫子正以此道進勸人學有次序也。」

  〔六〕集解孔安國曰:「言夫子既以文章開博我,又以禮節節約我,使我欲罷不能。已竭吾才矣,其有所立,則卓然不可及。言己雖蒙夫子之善誘,猶不能及夫子所立也。」

  〔七〕集解鄭玄曰:「達巷者,黨名。五百家為黨。此黨之人美孔子學道藝,不成一名而已。」

  〔八〕集解鄭玄曰:「聞人美之,承以謙也。吾執御者,欲明六藝之卑。」

  〔九〕集解鄭玄曰:「牢者,弟子子牢也。試,用也。言孔子自云我不見用故多伎藝也。」

  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一〕叔孫氏車子鉏商獲獸,〔二〕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取之。〔三〕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四〕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五〕」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六〕喟然歎曰:「莫知我夫!」子貢曰:「何為莫知子?」〔七〕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八〕,下學而上達,〔九〕知我者其天乎!」〔一〇〕

  〔一〕集解服虔曰:「大野,藪名,魯田圃之常處,蓋今鉅野是也。」正義括地志云:「獲麟堆在鄆州鉅野縣東十二里。春秋哀十四年經云『西狩獲麟』。國都城記云『鉅野故城東十里澤中有土臺,廣輪四五十步,俗云獲麟堆,去魯城可三百餘里』。」

  〔二〕集解服虔曰:「車子,微者也;鉏商,名也。」索隱春秋傳及家語並云「車子鉏商」,而服虔以「子」為姓,非也。今以車子為主車車士,微者之人也。人微故略其姓,則「子」非姓也。

  〔三〕集解服虔曰:「麟非時所常見,故怪之,以為不祥也。仲尼名之曰『麟』,然後魯人乃取之也。明麟為仲尼至也。」

  〔四〕集解孔安國曰:「聖人受命,則河出圖,今無此瑞。吾已矣夫者,〔傷〕不得見〔也〕。河圖,八卦是也。」

  〔五〕集解何休曰:「予,我也。天生顏淵為夫子輔佐,死者是天將亡夫子之證者也。」

  〔六〕集解何休曰:「麟者,太平之獸,聖人之類也。時得而死,此天亦告夫子將歿之證,故云爾。」

  〔七〕集解何晏曰:「子貢怪夫子言何為莫知己,故問之。」

  〔八〕集解馬融曰:「孔子不用於世,而不怨天不知己,亦不尤人。」

  〔九〕集解孔安國曰:「下學人事,上達天命。」

  〔一〇〕集解何晏曰:「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故曰唯天知己。」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乎!」〔一〕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二〕行中清,廢中權」。〔三〕「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四〕

  〔一〕集解鄭玄曰:「言其直己之心,不入庸君之朝。」

  〔二〕集解包氏曰:「放,置也。置不復言世務也。」

  〔三〕集解馬融曰:「清,純絜也。遭世亂,自廢棄以免患,合於權也。」

  〔四〕集解馬融曰:「亦不必進,亦不必退。唯義所在。」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沒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於後世哉?」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據魯,親周,〔一〕故殷,運之三代。〔二〕約其文辭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後有王者舉而開之。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

  〔一〕索隱言夫子修春秋,以魯為主,故云據魯。親周,蓋孔子之時周雖微,而親周王者,以見天下之有宗主也。

  〔二〕正義殷,中也。又中運夏、殷、周之事也。

  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可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於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一〕

  〔一〕集解劉熙曰:「知者,行堯舜之道者也。罪者,在王公之位,見貶絕者。」

  明歲,子路死於衛。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於門,曰:「賜,汝來何其晚也?」孔子因歎,歌曰:「太山壞乎!〔一〕梁柱摧乎!哲人萎乎!」〔二〕因以涕下。謂子貢曰:「天下無道久矣,莫能宗予。〔三〕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閒。昨暮予夢坐奠兩柱之閒,予始殷人也。」後七日卒。〔四〕

  〔一〕集解鄭玄曰:「太山,眾山所仰。」

  〔二〕集解王肅曰:「萎,頓也。」

  〔三〕集解王肅曰:「傷道之不行也。」

  〔四〕集解鄭玄曰:「明聖人知命也。」正義括地志云:「漢封夫子十二代孫忠為褒成侯;生光,為丞相,封侯;平帝封孔霸孫莽二千戶為褒成侯;後漢封十七代孫志為褒成侯;魏封二十二代孫羨為崇聖侯;晉封二十三代孫震為奉聖亭侯;後魏封二十七代孫為崇聖大夫;孝文帝又封三十一代孫珍為崇聖侯,高齊改封珍為恭聖侯,周武帝改封鄒國公;隋文帝仍舊封鄒國公,煬帝改為紹聖侯;皇唐給復二千戶,封孔子裔孫孔德倫為褒聖侯也。」

  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一〕

  〔一〕索隱若孔子以魯襄二十一年生,至哀十六年為七十三;若襄二十二年生,則孔子年七十二。經傳生年不定,致使孔子壽數不明。

  哀公誄之曰:「旻天不弔,不憖遺一老,〔一〕俾屏余一人以在位,煢煢余在疚。〔二〕嗚呼哀哉!尼父,毋自律!」〔三〕子貢曰:「君其不沒於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四〕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余一人』,非名也。」〔五〕

  〔一〕集解王肅曰:「弔,善也。憖,且也。一老謂孔子也。」

  〔二〕集解王肅曰:「疚,病也。」

  〔三〕集解王肅曰:「父,丈夫之顯稱也。律,法也。言毋以自為法也。」

  〔四〕索隱失禮為昏,失所為愆。左傳及家語皆云「失志為昏,失禮為愆」,與此不同也。

  〔五〕集解服虔曰:「天子自謂『一人』,非諸侯所當名也。」

  孔子葬魯城北泗上,〔一〕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二〕則哭,各復盡哀;或復留。唯子贛廬於冢上,〔三〕凡六年,然後去。弟子及魯人往從冢而家者百有餘室,因命曰孔里。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祠孔子冢,而諸儒亦講禮鄉飲大射於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頃。故所居堂弟子內,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四〕至于漢二百餘年不絕。高皇帝過魯,以太牢祠焉。諸侯卿相至,常先謁然後從政。

  〔一〕集解皇覽曰:「孔子冢去城一里。冢塋百畝,冢南北廣十步,東西十三步,高一丈二尺。冢前以瓴甓為祠壇,方六尺,與地平。本無祠堂。冢塋中樹以百數,皆異種,魯人世世無能名其樹者。民傳言『孔子弟子異國人,各持其方樹來種之』。其樹柞、枌、雒離、安貴、五味、毚檀之樹。孔子塋中不生荊棘及刺人草。」索隱雒離,各離二音,又音落藜。藜是草名也。安貴,香名,出西域。五味,藥草也。毚音讒。毚檀,檀樹之別種。

  〔二〕索隱訣音決。訣者,別也。

  〔三〕索隱按:家語無「上」字。且禮云「適墓不登隴」,豈合廬於冢上乎?蓋「上」者,亦是邊側之義。

  〔四〕索隱謂孔子所居之堂,其弟子之中,孔子沒後,後代因廟藏夫子平生衣冠琴書於壽堂中。

  孔子生鯉,字伯魚。〔一〕伯魚年五十,先孔子死。〔二〕

  〔一〕索隱按:家語孔子年十九,娶於宋之并官氏之女,一歲而生伯魚。伯魚之生,魯昭公使人遺之鯉魚。夫子榮君之賜,因以名其子也。

  〔二〕集解皇覽曰:「伯魚冢在孔子冢東,與孔子並,大小相望也。」

  伯魚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嘗困於宋。子思作中庸。〔一〕

  〔一〕集解皇覽曰:「子思冢在孔子冢南,大小相望。」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嘗為魏相。

  子慎生鮒,年五十七,為陳王涉博士,死於陳下。

  鮒弟子襄,年五十七。嘗為孝惠皇帝博士,遷為長沙太守。長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國。安國為今皇帝博士,至臨淮太守,蚤卒。安國生卬,卬生驩。

  太史公曰: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祗迴留之不能去云。〔一〕天下君王至于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已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二〕可謂至聖矣!

  〔一〕索隱祗,敬也。言祗敬遲回不能去之。有本亦作「低回」,義亦通。

  〔二〕索隱離騷云「明五帝以折中」。王師叔云「折中,正也」。宋均云「折,斷也。中,當也」。按:言欲折斷其物而用之,與度相中當,故以言其折中也。

  【索隱述贊】孔子之冑,出于商國。弗父能讓,正考銘勒。防叔來奔,鄒人掎足。尼丘誕聖,闕里生德。七十升堂,四方取則。卯誅兩觀,攝相夾谷。歌鳳遽衰,泣麟何促!九流仰鏡,萬古欽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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