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六十九 列传五十六
清史稿
赵尔巽
索额图明珠余国柱佛伦
索额图,赫舍里氏,满洲正黄旗人,索尼第二子。初授侍卫,自三等洊升一等。康熙七年,授吏部侍郎。八年五月,自请解任效力左右,复为一等侍卫。及鼇拜获罪,大学士班布尔善坐党诛,授索额图国史院大学士,兼佐领。九年,改保和殿大学士。十一年,世祖实录成,加太子太傅。十五年,大学士熊赐履票本有误,改写草签,既又毁去。索额图与大学士巴泰、杜立德等疏劾,赐履坐罢归。十八年,京察,侍讲学士顾八代随征称职,翰林院以“政勤才长”注考,索额图改注“浮躁”,竟坐降调。语详顾八代传。
索额图权势日盛。会地震,左都御史魏象枢入对,陈索额图怙权贪纵状,请严谴。上曰:“修省当自朕始!”翌日,召索额图及诸大臣谕曰:“兹遘地震,朕反躬修省。尔等亦宜洗涤肺肠,公忠自矢。自任用后,诸臣家计颇皆饶裕,乃朋比徇私,益加贪黩。若事情发觉,国法具在,决不尔贷!”是时索额图、明珠同柄朝政,互植私党,贪侈倾朝右,故谕及之。上并书“节制谨度”榜赐焉。
十九年八月,以病乞解任,上优旨奖其“勤敏练达,用兵以来,赞画机宜”,改命为内大臣。寻授议政大臣。先是索额图兄噶布拉,以册谥孝诚仁皇后推恩所生,封一等公;弟心裕,袭索尼初封一等伯;法保,袭索尼加封一等公。二十三年三月,以心裕等嬾惰骄纵,责索额图弗能教,夺内大臣、议政大臣、太子太傅,但任佐领,并夺法保一等公。二十五年,授领侍卫内大臣。
时俄罗斯屡侵黑龙江边境,据雅克萨,其众去复来,上发兵围之。察罕汗谢罪,使费耀多啰等来议界。二十八年,上命索额图与都统佟国纲往议。索额图奏谓:“尼布楚、雅克萨两地当归我。”上曰:“尼布楚归我,则俄罗斯贸易无所栖止,可以额尔固纳河为界。”索额图等与议,费耀多啰果执尼布楚、雅克萨为请。索额图等力斥之,仍宣上意,以额尔固纳河及格尔必齐河为界,立碑而还。
二十九年,上以裕亲王福全为大将军,击噶尔丹,命索额图将盛京、吉林、科尔沁兵会於巴林,败噶尔丹於乌阑布通。以不穷追,镌四级。三十五年,从上亲征,率八旗前锋、察哈尔四旗及汉军绿旗兵前行,并命督火器营。大将军费扬古自西路抵图拉。上驻克鲁伦河,噶尔丹遁走。费扬古截击之於昭莫多,大败其众。三十六年,上还幸宁夏,命索额图督水驿,会噶尔丹死。叙功,复前所镌级。四十年九月,以老乞休,心裕代为领侍卫内大臣。
索额图事皇太子谨,皇太子渐失上意。四十一年,上阅河至德州,皇太子有疾,召索额图自京师至德州侍疾。居月馀,皇太子疾愈,还京师。是岁,心裕以虐毙家人夺官。四十二年五月,上命执索额图,交宗人府拘禁,谕曰:“尔为大学士,以贪恶革退,后复起用,罔知愧悔。尔家人讦尔,留内三年,朕意欲宽尔。尔乃怙过不悛,结党妄行,议论国事。皇太子在德州,尔乘马至中门始下,即此尔已应死。尔所行事,任举一端,无不当诛。朕念尔原系大臣,心有不忍,姑贷尔死。”又命执索额图诸子交心裕、法保拘禁,谕:“若别生事端,心裕、法保当族诛!”诸臣党附索额图者,麻尔图、额库礼、温代、邵甘、佟宝并命严锢,阿米达以老贷之。又命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仍谕满洲人与偶有来往者,汉官与交结者,皆贷不问。寻索额图死於幽所。
后数年,皇太子以狂疾废,上宣谕罪状,谓:“索额图助允礽潜谋大事,朕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今允礽欲为索额图报仇,令朕戒慎不宁。”并按诛索额图二子格尔芬、阿尔吉善。他日,上谓廷臣曰:“昔索额图怀私,倡议皇太子服御俱用黄色,一切仪制几与朕相似。骄纵之渐,实由於此。索额图诚本朝第一罪人也!”
明珠,字端范,纳喇氏,满洲正黄旗人,叶赫贝勒金台石孙。父尼雅哈,当太祖灭叶赫,来降,授佐领。明珠自侍卫授銮仪卫治仪正,迁内务府郎中。康熙三年,擢总管。五年,授弘文院学士。七年,命阅淮、扬河工,议复兴化白驹场旧闸,凿黄河北岸引河。旋授刑部尚书。改都察院左都御史,充经筵讲官。十一年,迁兵部尚书。十二年,上幸南苑,阅八旗甲兵於晾鹰台。明珠先布条教使练习之,及期,军容整肃,上嘉其能,因著为令。
康熙初,南疆大定,留重兵镇之:吴三桂云南,尚可喜广东,耿精忠福建。十馀年,渐跋扈,三桂尤骄纵。可喜亦忧之,疏请撤藩,归老海城。精忠、三桂继请。上召诸大臣询方略,户部尚书米思翰、刑部尚书莫洛等主撤,明珠和之。诸大臣皆默然。上曰:“三桂等蓄谋久,不早除之,将养痈成患。今日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因下诏许之。三桂遂反,精忠及可喜子之信皆叛应之。时争咎建议者,索额图请诛之。上曰:“此出自朕意,他人何罪?”明珠由是称上旨。十四年,调吏部尚书。十六年,授武英殿大学士,屡充实录、方略、一统志、明史诸书总裁,累加太子太师。迨三叛既平,上谕廷臣以前议撤藩,惟明珠等能称旨,且曰:“当时有请诛建议者,朕若从之,皆含冤泉壤矣!”
明珠既擅政,簠簋不饬,货贿山积。佛伦、余国柱其党也,援引致高位。靳辅督南河,主筑堤束水,下游不濬自通。于成龙等议濬下游,与异议。辅兴屯田,议者谓不便於民,多不右辅,明珠独是其议。蔡毓荣、张汧皆明珠所荐引者也,迨得罪按治,恐累举者,傅轻比,上谕斥,始定。与索额图互植党相倾轧。索额图生而贵盛,性倨肆,有不附己者显斥之,於朝士独亲李光地。明珠则务谦和,轻财好施,以招来新进,异己者以阴谋陷之,与徐乾学等相结。索额图善事皇太子,而明珠反之,朝士有侍皇太子者,皆阴斥去。荐汤斌傅皇太子,即以倾斌。会天久不雨,光地所荐讲官德格勒明易,上命筮,得夬,因陈小人居鼎铉,天屯其膏,语斥明珠。事具德格勒传。
二十七年,御史郭琇疏劾:“明珠、国柱背公营私,阁中票拟皆出明珠指麾,轻重任意。国柱承其风旨,即有舛错,同官莫敢驳正。圣明时有诘责,漫无省改。凡奉谕旨或称善,明珠则曰‘由我力荐’;或称不善,明珠则曰‘上意不喜,我从容挽救’;且任意附益,市恩立威,因而要结群心,挟取货贿。日奏事毕,出中左门,满、汉部院诸臣拱立以待,密语移时,上意罔不宣露。部院事稍有关系者,必请命而行。明珠广结党羽,满洲则佛伦、格斯特及其族侄富拉塔、锡珠等,凡会议会推,力为把持;汉人则国柱为之囊橐,督抚藩臬员缺,国柱等展转徵贿,必满欲而后止。康熙二十三年学道报满应升者,率往论价,缺皆预定。靳辅与明珠交结,初议开下河,以为当任辅,欣然欲行。及上欲别任,则以于成龙方沐上眷,举以应命,而成龙官止按察使,题奏权仍属辅,此时未有阻挠意也。及辅张大其事,与成龙议不合,乃始一力阻挠。明珠自知罪戾,对人柔颜甘语,百计款曲,而阴行鸷害,意毒谋险。最忌者言官,惟恐发其奸状,考选科道,辄与订约,章奏必使先闻。当佛伦为左都御史,见御史李兴谦屡疏称旨,吴震方颇有弹劾,即令借事排陷。明珠智术足以弥缝罪恶,又有国柱奸谋附和,负恩乱政。伏冀立加严谴。”
疏入,上谕吏部曰:“国家建官分职,必矢志精白,大法小廉。今在廷诸臣,自大学士以下,惟知互相结引,徇私倾陷。凡遇会议,一二倡率於前,众附和於后,一意诡随。廷议如此,国是何凭?至於紧要员缺,特令会同推举,原期得人,亦欲令被举者警心涤虑,恐致累及举者,而贪黩匪类,往往败露。此皆植党纳贿所致。朕不忍加罪大臣,且用兵时有曾著劳绩者,免其发觉。罢明珠大学士,交领侍卫内大臣酌用。”未几,授内大臣。后从上征噶尔丹,督西路军饷,叙功复原级。
明珠自罢政后,虽权势未替,然为内大臣者二十年,竟不复柄用。四十七年,卒。子性德、揆叙自有传。
余国柱,字两石,湖广大冶人。顺治九年进士,授兖州推官。迁行人司行人,转户部主事。康熙十五年,考授户科给事中。时方用兵,国柱屡疏言筹饷事,语多精覈。二十年,擢左副都御史。旋授江宁巡抚,请设机制宽大缎疋。得旨:“非常用之物,何为劳费?”当明珠用事,国柱务罔利以迎合之,及内转左都御史,迁户部尚书,汤斌继国柱抚江苏;国柱索斌献明珠金,斌不能应,由是倾之。二十六年,授武英殿大学士,益与明珠结,一时称为“余秦桧”。会上谒陵,中途召于成龙入对,成龙尽发明珠、国柱等贪私。上归询高士奇,士奇亦以状闻。及郭琇疏论劾,言者蜂起,国柱门人陈世安亦具疏纠之,颇中要害,国柱遂夺官。既出都,於江宁治第宅,营生计,复为给事中何金兰所劾,命逐之回籍。卒於家。
佛伦,舒穆禄氏,满洲正白旗人。自笔帖式累迁内阁学士。吴三桂既死,其孙世璠犹据滇、黔,命佛伦总理粮饷,通镇远运道,旋兼理四川粮饷。事平,迁刑部侍郎。寻迁左都御史,擢工部尚书,转刑、户两部。先是下河工程,靳辅与按察使于成龙议不协,命佛伦偕侍郎熊一潇等勘议。佛伦受明珠指,议如辅言,为总漕慕天颜所劾。御史陆祖修亦劾佛伦袒辅,且言:“九卿会议时,尚书科尔坤等阿佛伦意,尚书张玉书、左都御史徐乾学言兴屯所占民田应还之民,科尔坤置不闻。他九卿或不得见只字。”上怒,下部严议。及郭琇劾明珠,指佛伦为明珠党,因解佛伦任。召辅等廷对,佛伦乃奏停屯田,并汰前所设官。部议夺佛伦官,上命留佐领。旋授内务府总管。
出为山东巡抚,疏请均赋役,令绅民一体应役,诏嘉其实心任事。初,濰县知县朱敦厚以赃私为巡抚钱鎯所发,乞徐乾学请於鎯,获免,且内擢主事。至是事发,下佛伦鞫实,乾学坐夺官。佛伦又劾琇知吴江县时,尝侵公帑,其父景昌故名尔标,乃明御史黄宗昌奴,坐贼党诛,琇改父名冒封典,当追夺。乾学故附明珠,后相失,或传琇疏乾学实主之,故佛伦以是报。寻擢川陕总督,入为礼部尚书。三十八年,授文渊阁大学士。三十九年,琇入觐,讼父受诬。上诘佛伦,自承不实,当夺官,援赦得免。未几,以原品休致。旋卒。
论曰:康熙中,满洲大臣以权位相尚者,惟索额图、明珠,一时气势熏灼,然不能终保令名,卒以贪侈败。索额图以附皇太子得罪,祸延於后嗣。明珠与索额图竞权,不附皇太子,虽被弹事罢相,圣祖犹念其赞撤藩,力全之,以视索额图,岂不幸哉?若国柱、佛伦,则权门之疏附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