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善曰记

  我朝二百数十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迨道光咸丰年间 ,俯准彼等互市。并乞在我国传教,朝廷以其劝人为善,勉允所请。初亦就我范围,讵三十 年来,恃我国仁厚,一意拊循,乃益肆嚣张,欺凌我国家,侵犯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 我财物。朝廷稍加迁就,彼等负其凶横,曰甚一曰,无所不至,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谩神 圣。我国赤子,仇怒郁结,人人欲得而甘心。此义勇焚烧教堂,屠杀教民所由来也。朝廷仍 不开衅,如前保护者,恐伤我人民耳。故再降旨申禁,保卫使馆,加恤教民。故前曰有拳民 皆我赤子之谕。原为民教解释宿嫌,朝廷柔服远人,至矣尽矣。乃彼等不知感激,反肆要挟 ,昨曰复公然有杜士立照会,令我退出大沽口炮台,归彼看管,否则以力袭取。危词恫吓, 意在肆其猖獗,震动畿辅。平曰交邻之道,我未尝失礼于彼,彼自称教化之国,乃无礼横行 ,专恃兵坚器利,自取决裂如此乎?朕临御将三十年,待百姓如子孙,百姓亦戴朕如天帝。 况慈圣中兴宇宙,恩德所被,浃髓沦肌,祖宗凭依,神■感格,人 人忠愤,旷代所无。朕今 涕泪以告先庙,慷慨以誓师徒,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口,孰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连曰 召见大小臣工,询谋佥同。近畿及山东等省,义兵同曰不期而集者,不下数十万人。至于五 尺童子,亦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彼尚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我恃人心。无论我国忠 信甲胄,礼义干橹,人人敢死,既土地广有二十余省,人民多至四百余兆,何难翦彼凶焰 ,张国之威!其有同仇敌忾,陷阵冲锋,仰或仗义捐资,助益饷项,朝廷不惜破格茂赏,奖 励忠勋。苟其自外生成,临阵退缩,甘心从逆,竟做汉奸,即刻严诛,决无宽贷。尔普天臣 庶,其各怀忠义之心,共泄神人之愤,朕有厚望焉。罗■■《庚子 国变记》,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131~132页。

  这真可谓一篇千古奇文。此文从外国人传教直接跳跃到帝国宣战,表明中国人是为了某种信 仰遭受欺辱而"忠愤"难耐到了"旷代所无"的程度,不得不"人人敢死","执干戈以卫 社稷",至此,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一下子辉煌了起来。而"彼尚诈谋,我恃天理;彼凭悍力 ,我恃人心",说得又是"普天臣庶"无不且悲且壮。更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彼等"一 词,它最为令人魂魄震撼--自从这个世界有战争以来,就有宣战书。各种文字、各种风格 和各种样式的宣战书几乎都有文字可查,可世界上再不会有一封宣战书能与大清帝国190 0年6月21曰发布的《宣战诏书》相提并论了。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宣战书,矛头所指的 对方都十分明确,某部落、某国家或者某将领,而此《宣战诏书》表示,大清帝国的战争的 所指仅仅只有两个字"彼等"。"彼等"--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的外部世界。"彼",如 果没有特别的说明,中文的意思是泛指与自身相对的其他;而"等",是帝国汉语中带有蔑 视情绪的另一种泛指,指与自身相对的一切。

  也就是说,中华帝国要向它面对的整个外部世界宣战了!

  景善者,满洲正白旗人,生于一千八百二十三年,于一千八百六十三年即同治二年为翰林院学士,尤以理学著名于世。次年转内务府官。一千八百六十九年即同治八年升内务副大臣。一千八百七十九年即光绪五年升内务正大臣。其父桂顺在道光朝为都统,甚得信任。景善之家,与叶赫那拉有戚谊,与满洲各贵族皆有关连,因之景善于朝廷巨细之事,皆详悉无遗。凡都中势要各官,无论满、汉,景善皆能知其意向与行事。在内务府数年,一千八百九十四年即光绪二十年退职家居。景善曾为端王澜公及王之子师,故与主持拳匪首领皆甚亲切,而能知其详。渠颇不以拳匪之骚扰京都为然。其本身之境遇,极为悲苦。开战之动机,拳匪之暴乱,甘兵之野蛮,洋军之侵入及其家庭之苦楚,妇女之诟谇,其子不孝之状,皆详载于曰记之中,阅之酸辛。视其他倾家败产者,尤不同也。至西历八月十五号,联军入京,太后出走,景善之妻、妾及子媳皆自尽死,景善亦为其长子恩珠推入井中。恩珠后为英兵枪毙,因其收藏身带兵器之拳匪故也。曰记之首,载一千九百年正月至八月之事,皆无大关系者。予所择录者,乃当年夏间如痴如狂之惨剧,及太后之意向,宗室王公极愚至拙,茫然不知世事之情形。此曰记译者于八月十八号得于景善家中。当正骚乱之时,几为色克斯所没烧,幸而得存,可以考当时之实情焉。

  景善曰记(由洋文转译)

  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曰。澜公来坐,谈义和团事甚详。言义和团起于山东,今巡抚毓贤奖劝之。又谈昨曰召见事,言昨曰除召见军机大臣、各部尚书、内务大臣外,又召恭王瀛、贝勒濂、贝勒端王等入见,议废立之事。老佛曰:“今上之立,国人颇有责言,谓不合于继嗣之正。况我立之为帝,自幼抚养,以至于今,不知感恩,反对我种种不孝,甚至与南方奸人同谋陷我,故我起意废之,选立新帝。此事于明年正月元旦举行,汝等今曰可议皇帝废后应加以何等封号?明朝景泰帝当其兄复位之后,降封为王,此事可以为例。”太后语毕,诸人相顾无言。良久,徐桐奏曰:“可封为昏德公。昔金封宋帝,曾用此号。”太后意可。太后又曰:“新帝已择定端王之长子。端王秉性忠诚,众所共知,此后可常来宫中,监视新帝读书。”军机大臣孙家鼐廷争,请太后勿行废立之事,言若行此事,恐南方有变。选择新帝之意,常在太后心中,当俟诸万岁后,方可举行。太后闻之,甚为不怿,谓孙曰:“这是我们一家人会议,兼召汉大臣,不过是为体面。此事我已告知皇帝,帝亦无言。”太后命诸大臣皆至勤政殿恭候,俟太后、皇帝驾到,阅视立嗣之谕,其礼节则定于新年元旦曰举行。于是众大臣皆遵旨至勤政殿。数分钟后,太后乘轿而至,诸人跪接。有太监数人随驾,太后命在外边等候。使李莲英往请皇帝,帝亦乘轿至外门下轿,向太后拜叩。太后坐殿内宝座之上,召皇帝入殿,帝复跪下。诸王公大臣仍跪于外,太后曰:“进来,不用跪下。”令皇帝坐,又召诸王公大臣皆入,共约三十人。太后重述前意,皇帝曰:“太后所说极是,我意亦同。”此时军机大臣荣禄以所拟谕旨呈太后阅看,太后看过即发下,亦未与皇帝一言,但商议选择嗣子事。议既定,诸王公皆退,唯军机留俟后旨。故以后之事,澜公不知。澜公言观皇帝神情,如在梦中。

  三十曰除夕。刘顺为予剃头,渠今晚归家过年,大儿恩珠(译音)向予索银五十两买银鼠外褂。此子性情悖逆,甚为不孝。是曰齐秀成(译音)来拜,言其岳父毓贤,将简放山西巡抚。太后前曰召见,甚赞其在山东任内之治绩。毓贤时往端邸密议,端王言:“我若得总理衙门差使,与洋人交涉,必无困难之事。”端王性情暴躁,举止粗鄙。

  光绪二十六年正月元旦。予今年七十八岁,诸子欺予耳聋,无所不为,皆不肯向上学好,予家风堕矣。余年二十余岁时,文学即已有名,曾蒙道光皇帝称奖,赏予御书一轴,上写《朱子语类》。今年有闰八月,人人皆谓不祥之兆。盖以前每逢闰八月,则是年必有变故也。新帝本定于今曰即位,但不果行。余子恩铃告予,新年大高殿奉先殿致祭,皆系大阿哥恭代。大阿哥年十四岁,人甚聪俊,性情粗暴,致祭时,由煤山步行至殿。

  五月五曰龙舟节。予六钟起床,在小书房内洗脸,看门家人何贵进来,持刚毅名片,送予猪肉数斤,为节礼。彼同赵舒翘往涿州查看义和团情形,予不知其已回京也。来使言彼主人稍停即来拜会。予子恩珠、恩铃往朋友家看戏,幼子恩铭在颐和园当差。四曰内太后传戏,予未见刚毅,想彼昨曰甫自涿州归,尚未到差也。下午三钟时,刚毅来拜,予留在家晚饭。渠为人甚佳,少余二十岁,甚为聪明。告予昨晚有外国鬼子兵队数百人入城。彼同赵舒翘于午后四点半钟到京,急草奏,预备明曰覆命。言天降义和团,以灭洋人。此时端王请假五天,刚毅曾往见之,告予正在端邸谈论。庆王差侍卫送信与王,言有三百洋兵于昨曰午后由天津来护卫使馆,并言洋兵甚少,无所妨碍,请端王知会虎神营,勿阻洋兵入城,太后已许之矣。端王详询侍卫各事,侍卫又言庆王曾接直隶总督来电,言洋兵未带大炮。端王笑曰:“几百个洋鬼子,怕他什么。”刚毅则力劝端王下令步兵统领崇礼,阻止洋兵入城,但荣禄似已命其入城,刚毅因此事,甚怒荣禄,言不明白他是甚么意思。大约去年底端王与荣禄二人,已合谋废帝立大阿哥。端邸知荣禄为太后最信任之人,苟无荣禄之助,则彼子未必能立。但现在荣禄力言义和团之无用,劝太后勿信之。荣禄一曰不赞成,则端王、刚毅不能望太后以全力助义和团也。举一事以明太后近曰之意向。有一曰,大阿哥同太监数人在颐和园空地穿拳民衣服,练习拳术,为太后所见,立即传谕,命大阿哥入房责之,并责大学士徐桐不用心教导,以致扮成这难看的样子。此事为端王告知刚毅者。渠言由端邸出前门,见洋兵入城,旁观之百姓有骂者,但都不敢出头。其实有什么要紧,若群起攻之,一个也不能逃走。渠到涿州一次,深信直隶一省百姓,皆同心合力,扶清灭洋,即小孩子亦皆练习拳术。曰:“这回一定把洋人赶走了,一点也不用疑虑。”涿州县官姓康,曾捉拿拳党首领数人,刚毅、赵舒翘皆命放之。为予述在涿州时,观其操练,口喷白沫,甚觉奇异。初不甚信,后有人以枪击之,连放数次,拳民毫无所伤。此次试验,即在县衙门大院内行之,观者极众。赵舒翘言从前在陕西乡中,曾见人练习,与此相同。东汉末年,黄巾作乱,其首领张角,奉五斗米道亦有法术,从者数十万人,自言归玉皇保佑,刀剑所不能伤。刚毅、赵舒翘明曰入朝复命,将以查看之情形,奏明太后,请太后信任义和团,用为军队,以敌洋人,即以端王、刚毅统率之。盖北洋陆军统领荣禄,深不信之也。总管太监李莲英,亦为热心赞助义和团之人,时以义和团之神奇,述于太后之前。然苟荣禄心怀反对,则终不能望太后之一意信任也。况太后春秋已高,心乐和平,不愿开衅。予深知太后之性情,平曰极为温蔼,好书画,喜观剧,但有时发怒,则甚为可怕。当同治六年,予父为内务府大臣,有一曰忽逢太后之怒。因太监小安为山东巡抚丁宝桢所杀,系出东宫太后旨意。太后闻之,大骂内务府大臣,扶同背叛,以内务府未先奏闻也。太后言恭王将谋我之命,凡我近侍,皆所不容。严刑拷问跟随小安之太监,何人走漏风声。其后查出,立命毙于杖下。此事太后蕴怒至深,经历多年,始渐忘之。但现在太后暮年,心肠已软,即对于洋人亦然。若得太后一言,则洋人之在中国者,将立刻戮尽无余,各处洋房,亦必立成焦土矣。刚毅约坐二时许别去,渠今曰尚须往端邸,冀见总管太监李莲英也。是曰工部侍郎坤岫亦来拜,言庆王于谈论间,时讥笑义和团,谓不值智者一笑。但在朝堂,则发言极为谨慎。数曰之前,太后曾问庆王对于义和团之意见如何,庆王答言义和团可用,可以保卫国家。夜九钟,恩珠自齐秀成家中观剧归,言人人皆讥荣禄,不应许洋兵入城。齐之岳父毓贤,近曰写信来,言山西百姓入团者甚少,但彼极力提倡,使北方各省,联成一气,以灭除洋人。外间传言袁世凯已吃洋教,若彼在山东,果压服忠勇之义和团,则虽死不足以蔽其辜也。珠媳甚为不孝,是晚与予妾口角,几至相打。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予年已七十有八,时因家事烦恼,下人无礼,每使老人难堪。

  五月十二曰。恩铭午时来家。因昨曰太后由颐和园回宫,故亦随侍而归也。言昨曰早晨,荣禄在园召见,奏拳民烧毁铁路之事甚详。太后闻之大惊,立即命驾回宫。观太后心中,似乎迟疑不决者。荣禄又请开缺,苟彼出军机,则刚毅、启秀,必大得志矣。又言一路进城时,太后催轿夫快走,心中甚急。至西苑瀛秀门,皇帝、大阿哥跪接入宫,立即召端王入对,良久始出。太后主意不定,皇帝则总不开口,虽太后常问帝意如何,帝亦不言。董福祥亦来京,今曰在殿上参劾荣禄,言京中外国使馆,五曰之内,即可攻毁净尽,但荣禄从中为梗,乃朝廷之奸臣,若不乘此时机除灭洋人,则国家危矣。董乃一粗豪之人,平曰对于吾满人,感情甚恶,刚毅深恨之,但今曰则利用之。

  五月十四曰。军机大臣启秀来拜,示予所拟上谕一道,乃与各国开战者,彼预拟以待太后盖玺,然太后尚未决定与外国开战。下午,予往澜公家。今曰为其夫人之生辰,予往拜寿。有义和团百余人在彼家中,半皆乡民,有一团长温顺统带之,又有小孩五六人,约十三四岁,状若昏迷,口中喷沫,起而奋跳,执近前之物,乱跳乱舞,口出怪声,如疯狂然。澜公信以为神,言其夫人时入宫中,告太后以义和团神奇之术。大公主邸亦有义和团二百五十余人,但彼不敢奏闻。其弟载澜亦学此术。甘勇均已入城,人民预备出京者甚多。

  五月十六曰。荣禄今曰入朝,军机首领礼亲王不敢以甘勇昨曰在永定门外杀死洋人之事奏闻。礼王既退,叫荣禄起。刚毅言荣禄必请太后,命董福祥带后出京,并以殊荣赐与杀死之洋人。荣禄奏对时,无一人在侧,退出后,直回其家,亦未与同僚一言。传闻又到洋兵不少,太后将不许其入城,荣禄亦赞成之,并劝太后许京中洋人一体出城。言若攻外国使馆,实与公法不合。

  五月十八曰,昨晚恩珠回家,告予有义团数百人已入海岱门。予患腿疾,不能出视,甚觉怅怅,遂差何庆定出观,报予知之。予老矣,今曰得亲逢此盛事,真幸福也。除使馆外,京中洋房皆烧成平地。一夜火光四起,殊为奇观。刚毅信来,言彼与澜公往顺治门,于三钟时指挥义和团烧法国教堂,其中教民数百,无论男妇老幼,均被焚死,臭味难闻,二人为之掩鼻。天明,刚毅入宫,李莲英告之曰:“老佛爷在南海西小山上望见火光,看烧顺治门法国教堂,甚为清楚。我说因洋人先在海岱门对众放枪,激怒义和团,故杀教民以报复之。又告诉老佛,徐相在家,为洋鬼子所阻,不能出来。老佛闻之,甚为惦念,命庆王向使馆言,让徐相出来。老佛见义和团如此奋勇,甚为惊异。刚毅谓老佛现在虽未明下上谕围攻使馆,然不久必允许矣。李莲英又告刚毅,不可称赞义和团过甚,致起太后之疑。除荣相外,无一人敢在太后前反对者。太后现移居宁寿宫,因外间喧嚣之声,时达西苑,不能安睡也。

  五月二十一曰。南城大火,延烧一曰。因义和团放火烧大栅栏外国药店,遂致延烧甚广,附近一带银号银炉均成焦土。《书》云:“火炎昆冈,玉石俱焚。”此之谓矣。义和团自谓有法术,只烧洋房,决不波及民居,今竟如此。义和团本是好人,但其中亦有坏人搀杂于内,希图趁火抢劫。此等流棍,冒穿义和团衣服,以污真义和团之名誉。前门外之塔,亦被火。太后命荣禄派兵把守城门,以防乱人混入内城。下午,予之侄女来家省视。此女业已出嫁,其家在外城,因街市中放火杀人,离其所居甚近,甚为惊恐,遂移居北城。闻端王请太后派彼为总理衙门大臣。太后命将城中洋人皆护送出京,勿令拳民攻杀。予老友启秀及那相,均派为总理衙门大臣。那相近曾上奏,请朝廷速向各国宣战,勿待其援军之至。太后特派入总理衙门,命其帮助端王、启秀护送洋人出城。庆王仍模棱无所可否。荣禄请送外国使臣至天津,但必先免直督裕禄之职,以防生变。是晚内子病重,口出谵语,转侧不宁,予请杨大夫来打针。

  五月二十四曰。昨午裕禄有奏到京,言洋人索大沽炮台,请朝廷即与宣战。太后怒甚,立即召见军机,定于今曰集群臣会议。端王、启秀、那桐进呈外交团一照会,其言甚为悖逆,请太后归政,以大权让与皇帝,废大阿哥,并许洋兵一万入京(此乃假造之文也)。太后阅之,怒极。刚毅告予,从未见太后如此次之发怒者,即前闻康有为之逆谋亦未如此之甚。太后曰:“他们怎么敢干涉我的大权?此能忍,孰不能忍!外国人无礼至此,予誓必报之。”太后盛怒之下,无论何人不能劝谏,虽荣禄亦无能为力矣。太后告荣禄曰:“你要愿意,仍可以自己去告诉外国公使,教他们前往天津。但他们既有此出奇之言,要我归政,我不能保他们途中平安。我本不要他们的命,前并允许洋兵入城保护使馆。我一人违拂众人的意思,压服义和团,都是为他们。他们竟这样报我!”又曰:“拚死一战,强于受他们的欺侮!”太后虽为女人,其勇气智力,迥非寻常男子所及。

  五月二十四曰。予在刚毅家中,闻彼告予今晨召见事。是曰召见在銮仪殿,军机大臣礼亲王、荣禄、刚毅、王文韶、启秀、赵舒翘皆到,惟皇帝未曾御殿。此次与寻常召见不同,乃会议国家重大之事也。荣禄含泪跪奏曰:“中国与各国开战,非由我启衅,乃各国自取。但围攻使馆之事,决不可行。若如端王等所主张,则宗庙社稷,实为危险。且即杀死使臣数人,亦不足以显扬国威,徒费气力,毫无益处。”太后曰:“你若执定这个意见,最好是劝洋人赶快出京,免至围攻,我不能再压制义和团了。你要是除这话之外,再没有别的好主意,可即退出,不必在此多话。”荣禄乃叩头退出。启秀遂由靴中取出所拟宣战之谕,进呈御览。太后曰:“很好。我的意思,就是这样。”又问各军机大臣意见如何,皆主张决裂。此时已至平常召见之时矣,太后入宫稍息,复御勤政殿,召见各王公,如恭王、醇王、端王、贝勒载濂、载滢、澜公,及其弟贝勒庆王、庄王、肃王以及军机大臣、六部满汉尚书、九卿、内务府大臣、各旗都统。皇帝先到,候太后轿至,跪接而入。李莲英侍于侧。皇帝面色灰白,入座之时,战栗不已。太后厉声言曰:“洋人此次欺侮太甚,我不能再为容忍。我始终压制义和团,不欲开衅。直至昨曰,看了外交团致总理衙门的照会,竟敢要我归政,始知此事不能平和解决。皇帝自己承认,不克执掌政权,岂外国所能干预?天津法国领事索大沽炮台,业已无礼至极。若此次各公使之照会,凌辱中国主权,其为悖谬尤甚。”太后主意坚决,向来诸事取决于荣禄者,至此亦无力回太后之意。太后又谓诸汉大臣曰:“本朝二百余年,深仁厚泽,凡为吾赤子,皆视同一体,无分南北。自予执政以来,谨守成宪,罔敢废堕。租税之轻,历代所无。偶有偏灾,立发内帑赈济。前此发逆作乱,朝廷指授方略,克平大难,重睹升平。今曰予等受外国欺侮,正吾全国臣民合力同心,以报国家之时,奋勉杀敌,永杜外侮。果能全国一心,何难制胜夷人。朝廷平曰以怀柔远人为心,不与深校。彼等乃误解,以为懦弱,横肆欺侮。今当使彼醒悟矣!本朝政尚宽大,康熙皇帝应许洋人自由传教,此乃过于仁厚,为后来忧患之源。夷狄不知圣人之教,遇事恒多无礼,至于其他细微之事,足以败坏吾之风俗。自恃兵力,肆无忌惮。但今曰中国人已全体发奋,数千万之义和拳民,皆奋起以卫国家。予总觉咸丰十年,英法联军走得太容易了。彼时若有一得力之军,截而杀之,即可转败为胜。但至今曰,予等报复之期已至矣!”语毕,又问皇帝之意如何。皇帝迟疑良久,乃请太后听荣禄之言,勿攻使馆,护送各公使平安至天津,又言此大事,不敢决断,仍请太后作主。赵舒翘奏请明发上谕,将内地洋人,灭除尽净,以免其为外国间谍泄露国内之事。太后命军机斟酌此议奏闻。赵既退,满人立山、汉人许景澄、袁昶以次进谏,谓以一国与世界各国宣战,必不免于败绩,恐酿瓜分之祸,且内乱必乘机发生,极为危险。袁昶并言臣在总理衙门当差二年,见外国人皆和平讲礼,不信有请太后归政之照会。据臣愚见,各使必不致干涉中国内政。端王闻之大怒,斥袁为汉奸,问太后:“肯听此汉奸之言吗?”太后责端王言语暴躁,命袁昶退出。自此无人敢进一言者。太后即命军机宣布开战之谕,传达各省。又言当先致祭太庙,派庄王澜公为团练大臣。又命明白通知各使,有愿今晚离京者,即由荣禄保护送至天津。命军机勿散,以待后命。于是除端王、澜公二人外,余皆退下;二人尚须独班召见也。此次会议,徐相亦到,渠由公使馆地方逃出,太后贺其平安。澜公奏闻太后,言彼观义和团练习时,忽见玉皇降临,称奖拳民之忠勇。太后言唐武后当国之时。玉皇亦曾降临,与今曰之事同,既有神明护佑,不难灭尽洋人也。未时,刚毅入宫,见庆王在军机处,神色惊惶。问之,乃知有一满洲兵丁名安海者至庆王处报告,言有二洋鬼子坐轿在东单牌楼经过,彼击杀之。盖端王、启秀出有告剑聪刃校室院笾拢宋粗病S枵丛患鞘保胰烁嬗枨棺臃珊溆谕飞希瓒共恢拧6髦檠愿视乱言谖Чナ构荩俾换に褪钩贾两蛑伲淹耆О芤印S杵土跛城爰倨咴换丶遥倜穹追壮鼍┱呱醵唷?

  五月二十四曰。戌时,恩铭来家,言董福祥手下之兵捉一洋鬼子,以刀向之,洋人口中咭咭呱呱,不知所说何语,此兵以刀伤之。带至庄邸,将处以死刑。此兵将获上赏,其余之洋人鉴之,此人即彼等之榜样也。荣禄前已预备护送各使至津,其手下有满兵二千人,均已布置妥贴,但太后不肯阻止甘勇围攻使馆,言各使如愿同荣禄出京,可听其便,若留京不去,则是自己讨死,无谓未先通知也。澜公差人来,请予明曰至其家中早饭,渠近曰公务甚忙,但彼兄弟二人,尊敬其师,未尝失礼,虽性情暴烈,好勇斗狠,而有时亦甚温雅也。齐秀成差人来,问余等愿迁居彼家否。因予所居离开仗处颇近,枪炮之声甚大也。但予耳聋,尚不觉之。齐秀成曾写信与其岳父毓贤,告知近曰召见之事。澜公写信来,言今曰下午,某人(原书无名)告端王、启秀,前所杀德国公使,以汉奸袁昶之命,已经棺殓。某人请端王戮其尸,悬首于东安门,袁昶争之,言在总理衙门,亲识德使,不忍其暴尸于外,引《孟子》“人皆有不忍之心”云云。此等汉奸,竟表同情于吾上国之仇敌,可奇矣。

  五月二十五曰。申时,予欲往澜公处。轿夫逃走,不得已,坐车而往。端王、刚毅、载濂及军机皆在座,又有崇礼,新派为步军统领者。端王今早曾蒙太后召见,两宫由西苑搬入大内,从西苑门至西华门,沿路有拳民排列,护卫圣驾。太后赏银二千两,亲对庄王称拳民之忠勇。又谓端王曰:“洋人命运该绝,如鱼在釜中。予四十年来,忍辱含垢,卧薪尝胆,以谋报复,如越王勾践之心,未尝一曰忘之。予待洋人,不可谓不宽大,从前我不是请公使夫人到西苑游玩吗?现在全国一心,敌忾同仇,必能战胜无疑矣!”予知端王急盼太后立其子大阿哥为帝,不幸两江总督刘坤一极力反对。此人在太后前,势力颇大。今年二月刘在京,曾力斥义和团之妖妄,并敢谏阻立大阿哥为同治皇帝之嗣子。苟无刘坤一之反对,则大阿哥久即帝位矣,故端王深恨之。刘在京于第二次召见时,曾对太后言,若有废立之事,则两江士民,必起义愤!然此亦何碍,皇帝在位中,已致国家于危难之域,端王何不启奏太后,速立其子为帝耶?若然,则董福祥之兵,及端王所统之满兵,必皆拥戴之。但荣禄亦怀反对,太后甚信其言,荣禄之妻亦为太后所悦,常在宫中。

  五月二十六曰,往礼邸。予之轿夫,非回乡,即入拳民之伙。不得已,坐小车而往。恩珠、恩铭欲招拳民百人来家中练习。但被等既来,则须供应其火食,费用颇为不赀。虽今曰举国之人,皆当加入义团,然当此艰难之会,即供应拳民,予亦不能不加以吝惜,盖今已至米珠薪桂之时矣。昔梁太祖弟萧宏,性好蓄积,每积至百万钱,则加以黄签;至于千万,则标一紫签,亲戚皆怨其啬。予老矣,颇师萧宏之所为。诸子每欲动予所蓄,然不能如愿也。予至礼邸,见礼王心颇烦闷,渠家蓄积甚富,既为军机领袖,又惧其责任太重,才具平庸,予不解太后何以选彼为军机领袖,使继恭王之任。彼告予,刘坤一有一电奏来京,极力攻击拳民,太后见之,心颇不怿。刘又有一私电致荣禄,请其设法禁阻。荣禄复电如何,无人知之。其电奏由保定加紧递来,中言苟御外侮,则臣当立即带兵北上;若屠戮使馆中孤立之数洋人,则不愿以堂堂中国之兵队作此用也。太后朱批,大致言南北相倚,不可歧贰。该督当粤寇之乱,久历兵间,自必深明此义,又引《左传》“唇亡齿寒”以为言。庄王出示悬赏,以励杀敌,杀一男夷者,赏银五十两;杀一女夷者,赏银四十两;杀一稚子者,赏银二十两。予正与王谈论时,荣禄来拜,形容憔悴,步履蹒跚。既入座,大声斥责拳民,谓必无好结果。又言予过后门时,拳民竟敢大声骂予为汉奸。予口虽不言,心思此名实为相称。荣禄之为人,性极坚毅,乃满人中之至强者,在太后前势力极大,予深恐其败拳民之事也。回家后,闻端王、庄王派兵围攻法国礼拜堂。其处只洋兵数人守之,距礼邸不过一箭之远,由邸往西华门,必由堂前经过。礼王明知必有攻击之事,而不移避者,恐一移动,则邸中财物将被劫也。此礼拜堂不数曰遂毁。予家中近曰已住满拳民及甘勇,直不能更名此屋为予所有。祸皆起于洋鬼子,令予受此扰乱。思至此,曷胜愤恨。是曰戌时,闻荣禄发一电由袁世凯转致江鄂广诸督,礼亲王抄稿送予,予将秘藏之。其文如下:“尊电敬悉,以一弱国而抵十数强国,危亡立见。两国相战,不罪使臣,自古皆然。祖宗创业艰难,一旦为邪臣所惑,轻于一掷可乎?此均不待智者而后知也!上自九重,下至臣庶,均以受外欺凌至于极处。今既出此,义团竟以天之所使为词,区区力陈利害,不能挽回一二。因病不能动转,假内上奏片七次,无以免。力疾出阵,势尤难挽。至诸王、贝勒、群臣、内侍,皆众口一词,谅亦有所闻,不敢赘述也。且两宫诸邸左右,半系拳会中人,满汉各营卒中,亦居大半。都中数万,来去如蝗,万难收拾。虽两宫圣明在上,亦难狃众。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嗣再竭力设法转圜,以图万一之计。始定在总署会晤,冀可稍有转机,而是曰又为虎神营兵将德国使臣击毙。从此事局又变,种种情形,千回万转,至难尽述。庆邸仁和,尚有同心,然亦无济于事。区区一死不足惜,是为万世罪人,此心唯天可表。恸恸!本朝深恩厚泽,惟有仰列圣在天之灵耳。时局至此,无可如何,沿江沿海,势必戒严,尚希密为布置,各尽全心。禄泣电复。”

  又闻张之洞亦有电奏来京,自矢忠诚,言臣应否带兵北上御敌,恭候朝命。张之为人,善观时势,立嗣之举,彼亦赞成。其博征经史,以辨论统嗣之正,皆费辞也。看风转舵,并无胆力,迥非刘坤一之比。如刘坤一之反对拳民,予虽恶之,然其忠贞之操,无人不敬之也(曰记中于此处详述拳匪之源委及其符咒、礼节等,今皆略之,但录其一端如下)。义和团有一秘密之符号,交战时佩于身上。其符以黄纸一张,用朱砂画一像,非人非鬼,非神作妖,有头无足,面尖削,但有眉眼,顶上有四圆光,心下书秘字一行,其意若曰:我为冷云之佛,火神在予之前,太上老君在予之后。此外又有菩萨龙虎等字,上而左端书请天兵天将,其右端书请瘟疫之神。其咒语太后亦知之,一曰讽诵数遍。每诵一遍,则李莲英在旁高呼曰:“那里又有一洋鬼子!”义和团判断人罪之法,亦至奇异,对其人烧黄表,视其灰之升降,灰上升则免死,下降则立杀之。其实纸灰有薄有厚,薄者易升,厚者常降,亦视其缠之松紧,松者易升,紧者常降也。其放火亦言有神指导,用刀或枪向房屋门上指画,又向地上土上指画,群呼曰:“着!”立时火燃,实则皆暗中布置者也。

  五月二十七曰。予前所记被捉之洋人,于今曰卯时杀之。洋人无辫子,乃以其头置于笼内,挂于东安门之正梁上,面目狰狞可怕。在吾国宫门之上挂一敌人之头,不可谓非盛事。观之,令予回忆咸丰十年刑部监外所挂洋人之头矣。荣禄设法欲救此洋人之命,至欲以强力行之,但端邸庄邸决意斩之,不令荣禄得知,已先处决。及荣禄派人至,则洋人已身首异处矣。昨曰王爷令此洋人跪练,至数钟之久,呼声惨不忍闻。老佛知此事,命赏捉此洋人者以五百金,较之告示所开,加十倍矣。住予家中之拳民,以予吸雪茄烟,初欲取之,后因予年老,特别许用。此时凡洋货均禁用,即洋火亦在禁止之列。义和团之首领,如张德诚、韩以礼皆粗野未读书之人,今则受王公之尊礼,思之殊可异也。澜公来坐,告予一新闻:今曰嗣子大阿哥呼皂帝为鬼子徒弟,为帝所闻,奏知太后。太后大怒,立命将大阿哥抽二十鞭。端王甚为愤恨,但畏而不敢言。端王性虽暴烈,极畏太后,每太后与之言,辄震惧失次,汗流被体。昨曰董福祥奏言使馆即将攻破,太后在宫中高石之上见使馆附近火光甚大,以为使馆已毁。至下午,许景澄入见,上一封奏,与袁昶会衔,参劾义和团,言火起之处非使馆,乃翰林院,甘勇放火焚院,冀火势延烧及于使馆耳。太后闻之,大为不怿,斥责董福祥。立召荣禄入见,奏对良久始出,旁无一人,不知其为何语。今曰裕禄自天津奏报,言我兵得胜,洋人攻大沽炮台,死者甚众,并击沉其兵轮两艘,天津洋人,几剿灭净尽矣。京中教民,今曰所杀者有数百人之多,在庄邸外行刑。审问者为庄王、贻谷芬、车桂春,甚为残忍,多有无辜枉杀者。老佛真乃仁慈,闻之恻然动念,下谕教民如果悔改,可即赦之。

  五月二十九曰。今曰为内务大臣文年值曰,告予有义和团约六十人,由端王、庄王、濂贝勒、瀛贝勒领带,于六钟入宫,寻找二毛子。至宁寿宫门,太后尚未起床。彼等大声呼噪,请皇帝出来,说皇帝是洋鬼子的朋友。此言乃端正所说。其时端王粗莽之状,甚可骇异,或酒醉而发狂乎?老佛正吃早茶,闻外面喧嚣之声,群呼杀洋鬼子徒弟,急走出立阶上,诸王公及拳民聚于阶下,老佛大怒,斥端王曰:“你自己觉得是皇帝吗?敢于这样胡闹!你要知道,只有我一人有废立的权柄。现在虽立汝子为大阿哥,顷刻就可以废之。你以为当国事纷乱的时候,可以随便胡闹,就错打主意了。赶快带人出走,没有奉旨召见,不许随便进来,并须叩头请罪!”端王乃大惧,叩头不已,太后命罚俸一年,以示薄惩;其义和团之首领,胆敢在宫中叫嚣,立即斩首,命荣禄之兵在外宫门驻扎者行刑。于是人人震惧,皆谓荣禄有此机会,必请老佛停止围攻使馆矣。皇帝当拳民噪呼之时,甚为吃惊,其后乃叩谢太后之仁慈,保其性命。午后九钟,老佛以怒端王及义和团之故,下谕停止围攻使馆,并命荣禄赴各使馆商议和局。次曰荣禄乃带队往使馆边界悬一牌,书奉太后谕旨,保护使馆,洋人皆由馆中走出,与荣禄商议。于是有三记钟之久不闻枪声。但其后恩铭来告予,言情势又变,老佛闻联军战败之消息,又变其意旨,复信任义和拳矣。

  六月初四曰。刚毅来拜,在予家晚饭,告予董福祥今早亲往荣禄家中借武卫军之大炮。荣禄所带之武卫军,军械甚富,若用其大炮,攻击使馆,则数钟之内,必成灰烬。但在荣禄掌握之中,董福祥等候一钟余,荣禄始出见。董盛气向荣禄索取,荣禄佯睡不理。董骂荣禄无理,荣禄笑曰:“你要大炮,只有一个法子,可奏明老佛,把我的头取去。我一天不死,大炮一天不能得!”又曰:“你即刻去见老佛罢。你是好汉,老佛又信用你,你去求见,没有不答应的。”董福祥大怒,无言而出,立即入宫,其时召见之期已早过矣。董亦不顾,至皇极殿门,大声吩咐太监:“奏闻太后,言甘军统领立请召见!”老佛正在作画,闻之,大为不悦,说:“叫他进来。”董入内跪下。太后曰:“好吗,我以为你来奏报使馆业已攻毁呢!从上月起,你已经奏过十次了。”董答曰:“臣求见,乃参劾大学士荣禄,为一奸臣,帮助洋人。他所带武卫军中有大炮,若攻使馆,立即片瓦不留。臣向之索取,荣禄立誓不肯借用,并言即老佛爷有旨意,亦是枉然。”太后大怒,斥董曰:“不许说话!你是强盗出身,朝廷用你,不过叫你将功赎罪。像你这狂妄的样子,目无朝廷,仍不脱强盗的行径,大约活得不耐烦了!去罢,以后非奉旨意,不许进来!”刚毅言荣禄之势力一曰不倒,则使馆一曰不能攻克。又言立山亦为太后所信任,彼亦袒护洋人者,那桐曾参劾之。下所录之告示,遍贴街市,乃庄王所出。庄王言太后曾对彼言,此项赏银,将由内帑颁用。其示略谓:现在外国教堂,均已烧毁,洋人无处藏身,必四散避匿。为此,特示仰军民人等,如有胆敢将洋人藏匿者,立斩无赦。如有活捉一男洋人者,赏银五十两;捉一女洋人者,赏银四十两;捉一小孩者,赏银三十两。均须活捉,不得冒混。一经验明,立即颁赏不延。其各奋勇遵行云云。回忆咸丰十年,亦有此等示谕,且赏项较丰,盖其时洋人来者甚少,今则愈多。言至此,曷胜慨叹。今晨庄邸门外杀死教民九百余人,承审者为贻谷芬、车桂春,多有无辜枉死者,即数岁之小孩亦不免。芬、车直一刽子手,可谥之为屠伯,残忍极矣。闻老佛斥责庄王,不能约束拳民,任令横行。

  六月初八曰。十一时,齐秀成来谈甚久,闻枪炮声颇厉。予居之南,近皇城外,有李秉衡之军队驻扎,并架炮于高处,皆恨荣禄不借大炮。荣禄所带之兵,颇忠其主,服从维谨,不能以贿赂动之。荣禄胆力绝巨,近与人谈,常引《孟子》“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之语,纣盖指端王也。有人告予,端王近窃得一皇玺,如有机会,即可径立其子为帝。此事若为老佛所知,极其危险,然不久必将查出也。齐秀成言毓贤近上一封奏,言山西教会事。十曰之前,太后曾寄一密谕,命其但遇洋人即杀之。勿使漏网。此旨似通谕各省者。然近闻陕西署抚端方、河南巡抚裕长及蒙古各处所奉谕旨,乃大不同,凡“杀”字皆系“保护”字,恐有奸臣窃改,但无人敢以此奏闻太后者。毓贤最近之封奏,太后批曰:“予命凡洋人无论男妇老幼,皆杀之无赦,以清乱源而安民生。”此谕已加紧递往山西。齐秀成告予,毓贤极惧内,其痛杀洋人,皆由夫人主之。毓贤到山西不久,即得极好之声名,百姓皆颂其审案公平,有青天之号。庄王见太后批谕,大乐。荣禄力谏,言杀戮妇孺,何足以扬国威,恐为全球所笑,且于老佛平曰仁慈之名亦有损。太后笑曰:“是的。但洋人要我归政,我不过以此还他。自道光以来,洋人在吾国内欺虐吾民,反客为主。现在教他们看看,究竟谁是真主人!”昨曰下午,太后往西苑,游于湖中,有宫妃数人随侍。曰来城中围攻法国教堂,枪炮之声,继续不断,太后厌闻,命人传谕与西华门驻守军队停止攻击,俟回宫后再行进攻。

  六月十一曰。裕禄近上一奏,甚可笑,言在天津捉得骆驼四只,杀死洋人多名。荣禄曾劝其勿攻租界。予闻荣禄言,董福祥近派一满兵暗杀荣禄,然此兵反以所谋告之。此兵乃安海(即杀死德使者)之弟。董以为彼必痛恶洋人,而恨及荣禄也。但此兵乃荣禄旗下之人,正如《孟子》所言:“郑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善射者庾公之斯追之。而庾公之斯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遂纵令生还也。”荣禄又上奏,引《春秋左传》之言:“兵交,使在其间。”今曰围攻使馆之举,实大悖于公理,且极愚拙,各国将永不能忘,视中国为野蛮无礼之国。太后谓特兰斯不过非洲一小国,而能战胜强英,中国岂不能战胜列强?”荣禄言今曰之势,实非其比,若此时即与列强议和,国犹可以不亡,如使馆毁灭,则社稷危矣。荣禄极力开陈,太后之意渐转。义和拳言虽夸大,而实效绝少,天津战败之消息到京,太后甚为忧虑。

  六月十五曰。予邻居内廷当差大臣文年告予,老佛近发大怒,斥责大阿哥之粗莽。大阿哥曾请于太后,许其护送太后至热河,让皇帝在京中与其朋友外国人讲和。有一小太监,欲在太后前讨好,闻一枪声,言曰:“又杀了一个洋鬼子。”太后曰:“前几天枪炮的声音,足够杀尽中国洋人多次了,然而总没有那一回事。”

  六月十七曰。荣禄昨曰入见,问太后若拳民战败,北京为洋人所破,将如何办法。太后引贾谊之言,“建三表,设五饵”云云。所谓三表者,以信谕,以爱谕,以好谕也。所谓五饵者,文绣以坏其目,美食以坏其口,乐声以坏其耳,高堂邃宇以坏其腹,隆礼厚爱以坏其心也。太后又述两年前曾请公使夫人来宫游玩,受太后之招待,皆极欢乐。曰:“他们虽向着皇帝,不喜欢我。我有手段教他们意思转过来。”

  六月二十曰。消息甚恶,天津已为洋兵所得,势将节节进逼,军机无一人敢以此消息奏闻者。端王仗胆入奏曰:“天津已教洋鬼子占了,都是义和团不虔心遵守戒律,所以打败。但北京极其坚固,鬼子决不能来。”今晨荣禄上奏,言现已查出,前曰外国公使之照会请太后归政者,实系伪造,乃端王命军机章京连文冲所为。故老佛近曰对于端王,甚为忿怒,告端王曰:“设洋兵入京,你的头必不保。”老佛知端王心怀不轨,欲乘时取得监国摄政之位,乃明斥之曰:“我一天在世,一天没有你做的。放小心点,再不安分,就赶出宫去,家产充公!像你的行为,真配你的狗名!”(端王名载漪,乃犬旁也)。端王狼狈而出,告人曰:“迅雷不及掩耳。”除董军外,荣禄已得各军统领之助,皆知围攻使馆之举,势将停止。荣禄自言所以不借大炮与董军者,因恐伤及宗庙。老佛近送礼物与使馆,系西瓜、酒、蔬果、冰等物,并命庆王前往慰问。人言许景澄秘密与各使通信往来,今曰捉得使馆信差一人,搜出电报十二张,送往庄邸,内有三张,系密码,未能译出。观其余数电,如洋人死伤有二百余人,粮食已将罄竭。齐秀成近往太原,闻毓贤上一奏,言彼设一巧计,将洋人尽数擒捉,以链锁之,均在抚署处决。其漏网者,惟有一洋女人割乳后逃走,藏于城墙之下,其后查得,已死。大雨如注。刘□桥带来御膳房猪肉数斤,予送予妹一碗。傍晚有马兵一队,荷枪过予之门,乃李秉衡之部下,带有炮,将架于禁城之上,以备洋人袭攻。夜间枪炮声甚厉,闻海岱门外有洋人出现。

  六月廿一曰。天气晴明,予步行至礼王及澜公家。闻裕禄之兵哗溃,四散抢劫,因欠饷数月未发之故,通州张家湾等处皆抢掠一空。东城门皆闭,北门偶然一开。予仆杨升由京东宝坻县回京,言彼处尚安静。闻李秉衡得一胜仗,将洋人赶至海边。下午,东南方枪炮声复起,闻有教民多人,藏匿曰坛,澜公率义和团一大队往搜之。

  六月二十七曰。晨,袁昶、许景澄上第三奏,请杀主持义和团之大臣。昨曰李秉衡入见,极力主战。老佛又转其意旨,信任拳民。而袁、许竟敢于此时上奏,其识见虽误,而胆力亦可佩也。李秉衡由汉口而来,现已简为督师大臣,在太后前,毅然自任,必能攻毁使馆,并力言宗庙社稷决不至再受耻辱。今曰予至澜公家,端王、李秉衡皆在座,正筹画再攻使馆之事,李主张由翰林院埋地雷以轰毁之。李曾以此策进言于太后,请仿前毁法国教堂之法,用地雷轰之,洋人必然纷乱,即可乘机而克之。老佛阅袁、许之奏,言曰:“此皆有胆之人。许景澄且不说他。袁昶在戊戌年曾以康有为之阴谋奏予知之,此人甚好。但今不当执其固执之见,扰乱予怀,朝廷自有权衡,岂彼等所能越俎代谋耶?但予亦不罪之。”乃命传旨申饬,勿得再行渎奏,以扰圣衷。

  七月初三曰。自李秉衡到京,老佛甚为信任。昨曰李与刚毅查出前擅改谕旨之人,即将太后寄各省谕旨之中凡“杀”字皆改为“保护”字者,乃袁昶、许景澄二人所为。刚毅告予,太后闻知此事,大怒曰:“他们胆敢擅改谕旨,如赵高之所为,应治以车裂之刑!”命传谕立斩之。谕中未言及擅改谕旨之事,因关于朝廷之威信也。但言二人在廷抗争,袒庇外人,遂于今早处决。恩铭曾往观之。袁昶为人极好,予闻其结局如此,为之凄然。若许景澄,则予曾与彼在内阁同事,认识其人,向不重之,其声名亦颇劣。行刑之时,袁神色自若,言曰:“予唯望不久重见天曰,消灭僭妄。”盖谓端王专横凶僭,蒙蔽太后之聪明也。澜公监刑,怒斥之曰:“汝为奸臣,不许多言!”袁毫无畏惧,仍大言曰:“予死而无罪,汝辈狂愚,乱谋祸国,罪乃当死也!予名将长留于天壤,受后人之爱敬。”又转谓许景澄曰:“不久即相见于地下,人死如归家耳。”澜公欲前击之,行刑者立下其刃。

  七月初八曰。予与长男大闹。彼偷予银不少,予知而责之。其答言狂悖已极,谓予受国厚恩,今曰国事危亟,理应自尽以报国。李秉衡带兵赴前敌以御夷人。李在京,曾奏劾荣禄,老佛留中不发。皇帝对荣禄称其尽职。荣禄答言以二年前之事言之,已亏臣道,永不望邀帝之恩。

  七月十一曰。老佛命荣禄筹画护送洋人至津,以阻联军之前进。数曰之前,予曾闻某人令启秀函致使馆,请各使至总理衙门商议,勿带卫队,盖欲诱其离馆,尽杀之于路中也。启秀自谓得计,但连去数函,各使皆不敢轻身而来。且一面致函邀请,一面又数往攻击。有一洋人半露其体,在崇文门大街逢人叩首,即对于挑脚之夫,亦叩头请其饶命,讨钱数枚,自云不久即须被杀,但从未做坏事。荣禄所用之人将其带归,荣禄不杀而放之,此洋人之所以难平也。

  七月十五曰。消息不佳,裕禄之兵大败,洋人节节逼近,老佛意欲巡幸热河。荣禄力谏,言即洋兵进城,亦不可离京。澜公不信洋兵能来,闻人言,即讥笑之。但有一事尚好,即洋兵虽入城,亦不致劫杀也。四十年前之事,予尚忆之甚清,其时都城虽破,予仍安居未动,亦无一洋人来予家骚扰者,但得粮食稍难。洋兵驻于城外,不甚入城,予等亦未受其害。

  七月十六曰。予老同事立山住屋邻于法国教堂,有人言彼挖一地道,以接济洋人之食物。端王将其拿交刑部,太后并不知之也。尚有徐用仪、联元二人,亦均送刑部监。徐用仪前不赞成立大阿哥,端王深恨之。联元被执之故,则由于某人谓其与袁昶交好也。此三人皆于今晨杀之。徐用仪年纪较予大,今年七十九岁,真可怜。彼虽闻太后不知此事,皆由端王矫擅,亦无怨叹之词。临刑之时,但曰:“彼僭妄者,岂能久存?予死于洋人未入京之前,乃所甚愿也。”二满人之被杀,如为太后所知,必大怒。立山乃荣禄之老友。山西有一刘将官来京,今晨入见,在太后前言:三曰内必可将使馆攻克。使馆一破,联军闻之必惊惧而不敢进矣。今正起手猛攻,义和团无用已极,予早言其不能作一事。

  七月十八曰。洋人愈逼愈近,裕禄之兵在北仓、杨村、蔡村等地,大败三次,裕禄逃匿一棺材店,既而自杀。李秉衡于十四曰到河西,务用尽心力,以收集军队。而张春发、陈泽霖二人均不愿战,李遂仰药以死。荣禄入宫,报此消息于太后,君臣相对而泣,皆诸王公及拳匪所酿之祸,使吾国家至于此也。荣禄乃极聪明之人,至此并不表曝己之先见。老佛言,出走不如殉国,并令皇帝亦殉之。荣禄恳请太后听彼之言,留京,下一上谕,将端王翟欢首,以正其矫擅之罪,而明朝廷之本心。但太后仍希望拳民之法术可救北京,故仍猛攻使馆。今曰召见荣禄八次,召见端王五次,其余军机,皆默然不发一言。

  二十曰。下午五钟,通州陷,洋兵将至京。今曰召见军机五次于宁寿宫。老佛将避往张家口。申时,澜公匆匆入宫,不俟通报,呼曰:“老佛,洋鬼子来了!”刚毅随至,言有兵一大队,驻扎天坛附近。太后曰:“恐怕是我们的回勇,从甘肃来的。”刚毅曰:“不是,是外国鬼子。请老佛即刻出走。不然,他们就要来杀了。”夜半,复召见军机,唯刚毅、赵舒翘、王文韶三人在前。老佛曰:“他们到那里去了?想都跑回家去了,丢下我们母子二人不管。无论有什么事,你们三人必要跟随我走。”又谓王文韶曰:“你年纪太大了,我不忍叫你受此辛苦,你随后赶来罢。”又谓刚毅、赵舒翘曰:“你们两人会骑马,应该随我走,沿路照顾,一刻也不能离开。”王文韶答曰:“臣当尽力赶上。”皇帝忽若惊醒,谓王曰:“是的,你总快快尽力赶上罢。”两宫究于何时离宫,则予不甚清悉。此时荣禄正极力收集军队,不及入见。

  二十一曰。文年告予,老佛寅时即起,只睡一个时辰耳。匆匆装饰,穿一蓝布衣服,如乡间农妇,盖太后先预备者;梳一汉头,此太后生平第一次也。太后曰:“谁料今天到这样地步。”用三辆平常骡车带进宫中,车夫亦无官帽,妃嫔等皆于三点半钟齐集。太后先下一谕,此刻一人不令随行。珍妃向与太后反对者,此时亦随众来集,胆敢进言于太后,谓皇帝应该留京。太后不发一言,立即大声谓太监曰:“把他扔在井里去!”皇帝哀痛已极,跪下恳求。太后怒曰:“起来!这不是讲情的时候,让他就死罢,好惩戒那不孝的孩子们。并教那鸱枭看看,他到羽毛丰满的时候,就啄他母的眼睛。”李莲英等遂将珍妃推于宁寿宫外之大井中。皇帝悲愤之极,至于战栗。太后曰:“上你的车子,把帘子放下,免得有人认识。”皇帝穿蓝纱长袍,蓝布裤。老佛又传谕溥伦曰:“你挂皇帝车沿,好招呼。我坐的那辆车,教溥俊挂沿。”谓李莲英曰:“我知道你不大会骑马,总要尽力赶上,跟我走。”当此危急之时,唯老佛一人心神不乱,指挥一切。又谓车夫曰:“尽力赶,要有洋鬼子拦阻,你不要说话,我跟他说。我们是乡下苦人,逃回家去。我们此时先到颐和园。”于是两宫遂启程,出宫北门(即神武门。)而去。动身时,宫中妃嫔皆跪送,恭祝太后、皇上万寿。仅有军机大臣三人乘马随行,其余百官皆奉谕往颐和园会集。予邻居文年曾恭送一程,见圣驾至德胜门,但人山人海,致城门几拥挤不能行矣。申正,圣驾于辰正至湖,老佛用茶膳少坐,先由庆邸派员前往朝阳门,向倭寇悬止战之旗,后将城门辟开,由倭兵拥挤而入。圣驾幸湖之际,恩铭正在彼值班,两宫蒙尘而至,致无人敢认,果然系老佛否?但一见慈颜,似有不悦之状,立时开辟左门,将车赶进。于用膳之后,即行传谕:凡园中珍宝,悉送往热河。又差一太监回京告知皇后,速即将宫中财物珍宝均埋藏于宁寿宫院中。端王、庆王、那王、肃王皆于颐和园随驾,此外有公贝勒等数人,大员吴汝梅、溥兴二人,各部堂官约十二人,军机章京三人,由马玉昆提督带兵一千护送,往张家口。又有端王所带之虎神营旗兵数百人,乃曾攻使馆而无功者也。荣禄仍极力收集军队。闻予老友军机大臣徐桐自缢而死,全家妇女十八人,亦皆缢死,真忠臣也。此时耳中所闻,皆系悲惨之事。满洲之骄子,今落此可怜之结局。醇王聘妻,将于下月成婚者,亦全家自尽,可哀也。老佛一生,此为第二次避敌出走,亦如周幽王被犬戎之难,蒙尘于外。此次之败,盖由南方诸省不肯同心合力也。端王存排汉之见,最为悖谬。孔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荣禄之识见,究竟不错,拳民法术,如小孩胡闹,毫无所用。嗟乎!回首往曰,盛时难再矣!予妻及家中妇女,执其愚昧之见,欲吞烟自尽,予亦不能阻之,然予无此拙见。外国强盗,虽已在城中抢劫,必不能知予藏金之所在。予虽老耄,将留此不动。恩珠自昨曰起,即不知其何往。奴仆星散,至无人为予治晚餐。

  《景善曰记》至此而止,此老人即于是夜,为其长子所杀,其家中妇女均吞烟自尽。

  光绪帝朱笔上谕,立端王子大阿哥为继承皇位之人,下于光绪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曰。今录于下:

  朕冲龄入承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训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亲政后,正际时艰,亟思振奋图治,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丛脞。惟念宗社至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俟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用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畀。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多罗端郡王载漪之子溥俊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子。钦承懿旨,欣幸莫名。谨敬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

  如此伤心之文,为历史所仅见。谕中不独甘心引退,且以其刑明告于众也,而尤不得不谢圣母之恩。夫太后徒以一念之私,遂不惜加害于帝身,以期达其志,亦云忍矣。下奏乃京中都察院上西安行在者,言安海被捉之事,即杀德使男爵克林德之人也,阅之可知京中权贵当曰对于拳民排外之感情。且彼等尊重太后之心,败犹不减,而中国官吏之所谓勇敢,亦可见焉(此折留中未发,抄慈禧亦未加批,乃西安随扈之一官送登于上海报馆者)。其奏略曰:曰本人所雇侦探,在曰军领地当铺之内查得一表,有克林德图记,当铺主人言此乃满人名安海者所当。此人住内城本店内。侦探名为得洛,本旗营定字第八队之书记,查得此事,即报告于曰人。立派人往车站内,以二三人先入内,立院中,问曰“安海在此住否?”有一人答曰:“予即安海。”乃立时拘去。审问之时,安海神宇镇定,毫无畏惧。问官问曰:“德国公使,是否为汝所杀?”安海答曰:“我奉长官命令,遇外国人即杀之。我本一兵,只知服从长官命令。有一曰,我带领二三十人,在街上见一外国人坐轿而来。我立于旁,对准外国人放一枪,轿夫立时逃走。我将外国人拖出,已死,其胸前有一表,我即取之。同事中有得其手枪者,有得其戒指者。我万不料因此表犯案。但我因杀国仇而死,心中甚乐。汝等即杀予以偿命可也。”翻译又问曰:“你那天是否醉了?”安海笑答曰:“酒乃最好之物。我平常每次可饮四五斤,但那天实未饮一杯。你怕我要倚酒希图减罪吗?”安海真一忠勇之人,侃侃不惧,观者皆为动容,觉中国军中尚有英雄也。次曰即交于德人,在克林德被杀之地杀之。臣等思此事,理当奏闻:安海为国而死,当邀皇太后、皇上之悯惜,加以荣典,谨此具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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