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房六宰相
百菊溪先生(百龄),与先大父资政公及先叔祖太常公为乾隆戊子乡试同年,
在春明时,有唱和之雅。家大人于嘉庆初公车留京过夏,曾以年家子礼修谒,一
见而已。迨公扬历封圻,以公事镌秩,赏给六品顶戴。发吾闽交督抚差遣时,家
大人由京员乞假里居,与公寓馆只一街之隔,过从始密。家大人在兰渚中丞幕中,
公与中丞叙同宗之好,家大人尝疑之,公曰:“汝不知我本汉军张姓乎?我先世
系江西人,自元以来积德累世,人无知者。某公精堪舆,尝卜一地葬其先人,葬
毕,叹曰:‘吾子孙如不坠先业,后必出三公’。有邻某私闻之,谋占某地,以
祖骸装一小罐,偷瘗于坟前。公知之,语邻某曰:‘分我美荫,所不敢辞,但愿
稍远而偏,使两家并享其利则幽明均感矣。’邻某感公之盛德,一一如约而行。
其家人有诮让公者,某公曰:‘此大风水地,恐我家不克独当,必有暗分之者。
庶几其应愈远,其发愈长耳。’葬后,生子五人,长曰振、次日贤、次日昭、次
曰简、次曰铎,分居五处。其一居湖广,后为江陵相国(居正),谥文襄。其一
居四川,入本朝为遂宁相国(鹏翮),谥文端。其一居江南,为京江相国(玉书),
谥文贞。其一居安徽,为桐城两相国(英),谥文端;文端子(廷玉)谥文和。
其一居长白山,入汉军,即吾先代也。”按公于嘉庆十八年以两江总督协办大学
士,谥文敏,合计一支五房而出六宰相。江陵一房最先发,而先生最后起,最盛
者为桐城一房,今尚科甲蝉联,卿贰接踵。其初亦以盛德坐获吉壤,世所传为竹
立城者(事已详三录中)。谚称福地福人来,信不诬矣。
◎吴门蒋氏
吴门蒋氏科目最盛,然其发必以丁年,自光禄少卿(文润)举康熙丁巳科,
礼部主事(文淳)举康熙丁卯科,此后孙曾逢丁年成名者踵相接。至乾隆丁酉顺
天乡试,蒋氏一门有三世同榜者。时少司马(元益)自江西学政任满还朝,朝士
贺之,公曰:“此吾高祖母一言种德之余泽也。”或请其说,公曰:“我先代宪
副公改葬贞山时,堪舆家云:‘此穴诚吉,惟大不利于长房。’时公之冢媳盛夫
人闻其言,即呼其子荣禄公(之逵)告之曰:‘子姓至多,若仅不利于我,无妨
也’。荣禄公素孝,即以母语达于各房,定为宪副公改葬。时盛夫人弟侍御公
(符升)曰:‘此一言已种阴德,堪舆之说且将不验。’论时日生克,当于丁年
发长房,后果如其言。”
◎长洲彭氏
余家与长洲彭氏世有交好,三叔祖岱岩公薄游吴会,与尺木先生(绍升)以
禅悦相结契。四叔祖九山公官翰林,与镜澜先生(绍观)以学问相切靡刂。三叔
父曼云公与远峰先生(蕴辉)同年,同入词馆。家大人官京师时,与修田先生
(希濂)为道义交,又与苇间先生(希郑)同入仪曹,谈艺最相得。而余兄弟与
咏莪副宪(蕴章)更称莫逆,副宪又与家大人先后直枢廷,敦纪群之好,故知其
家世最详,闻其隐德亦最悉。家大人尝在吴门购得扇面汇册,中有彭珑一幅,宇
极挺秀,举以归余而不知彭为何许人。偶以示咏莪副宪,副宪肃然曰:“此余先
六代祖也,字一庵,又字云客。尝举京兆试,谒选留都,忽心动,急南还,父病
正笃,阅五昼夜而没,人以为诚孝所感。服阕,补长宁令,洁己爱民,以民事与
上官相争,被诬,几不测。子南均公(定求)闻难赴粤,焚香吁天,事得白。公
脱然回籍,殡葬父母毕,悬亲遗像于书室中,寝兴出入必拜告,终其身。后南均
公中会元、状元,先曾祖芝庭公(启丰)亦中会元、状元,官至大司马。三传以
至于今。科甲簪缨不绝,皆一庵公之遗泽而世鲜有知者,故因吾子之问而敬述之
如此。”按:彭氏惜字之报,余已详载《前录》中,此一庵先生逸事,世所鲜传,
因更录之。
◎太仓李氏
太仓李氏科名鼎盛,蘅塘太史精于制义,时操选政,艺林奉为圭臬。授徒甚
广,藉此掇巍科者不知凡几。或谓其先德式微,至太史而始振,殊未核也。钱梅
溪《履园丛话》中载太仓李堂字仁山,父维德,以清俭起家,力行善事。仁山有
父风,见人缓急必周济之,尤能推诚相与,以积德行善相劝,人多化之。延师课
子,必敬必恭。生五子,长即蘅塘,名锡恭,中嘉庆丙辰进士,官翰林。次锡信,
乾隆癸卯举人。锡瓒,已酉举人。锡惠、锡晋又于嘉庆辛酉同登乡荐。今推为江
南望族。然则培植家风积累已久,梅溪及交仁山,所言当不妄矣。
◎吴县严氏
吴县东洞庭山严氏,明季以赀雄于乡。顺治乙酉,以账济难民倾其家,至其
孙严晓山者,家业又裕。乾隆乙亥岁大棱,晓山倡捐谷米,同诸善士放账,四鼓
即起,始终经理其事,从不假手他人。忽梦神告曰:“汝家乙年种德,当于乙年
受报。”至乙未岁,晓山子福中会元,入翰林。乙卯岁,福子荣亦入翰林,官至
杭州太守。道光乙酉岁,荣子良裴又中举人。良裴胞弟良训,又于辛卯壬辰乡会
联捷。入翰林。今良训已陈臬甘陇矣。
◎秦封翁
兰州秦晓峰先生(维岳)乾隆庚戌进士,由翰林御史出为监司,其弟某亦由
孝廉官山西知县。其封翁某,自幼出门谋生,为某中丞所器,使掌出入。日积月
累,家颇饶裕。年过四十无子,忽自省曰:“吾以家资数万将与谁耶?”遂携万
金至京,将捐道员,又自念曰:“官场如戏场,一朝下台皆非我有,不如不官之
为美也。”尽以橐中金购买书籍,捆载而回。一到家,先立义学以教邻里之不能
举业者,每朔望,亲诣学舍,辄以笔墨纸研给与诸生以鼓励之。并立行仁堂以济
贫乏,凡施衣、施棺、施药之事,靡不周至。未几,连生二子,长即晓峰先生,
后年逾九十,亲见簪缨之绕膝也。家大人官甘藩时,亲悉其事。时先生所居距兰
城尚三十余里,家大人以馆后辈礼往见,采风问俗,相得甚欢。惜封翁甫于数年
前考终,但熟闻其嘉言懿行而已。
◎费封翁
今江西方伯费鹤江先生(开绶),由嘉庆庚辰翰林历今职,其父欧余先生由
乾隆丙午副举人官至陕西观察,观察之父某,则常州府中书吏也。为人肝胆,有
智略,状貌奇伟。乾隆间大旱,有江阴饥民千余人结党滋事,大吏欲坐以叛案,
将入奏矣。费翁悉其情,私将文书名簿诈称失火,尽行烧毁,而自首于府中。太
守知其贤,置不问。此案遂得从轻发落。事隔二十余年,而其子孙蒸蒸日起,毗
陵人士皆能悉其颠末也。按此与吾乡廖东山封翁故事相仿,谚云:公门中好修行,
此之谓也。
◎李书年宫保
霍邱县民范二之者,家贫,父为别村雇工,范赘于某村魏媪家为婿。媪惟一
女,家亦贫,卖馄饨为生。范入赘几一载,次年正月十四日忽不见,媪使义子韩
三及邻人各处寻觅无踪。范父疑其被害,屡至媪家寻闹,语侵韩三,为韩推跌,
遂以词控县。县令王某集讯数次,未得其情,适署内雇一乳妇至,即魏媪同村人
也,询其知媪婿事否?曰:“知之,闻之邻家似是因奸致命。”王因此有成见在
胸,日以重刑严讯,据称范魏氏与韩三有奸,韩起意与其母女将范二之杀死灭口。
诘其尸所在,则云当下将尸支解入锅煮化,泼入土坑,将骨锉碎,以期灭迹。数
人异口同声,案情遂定,招解至府,亦无异词。是时,秉皖臬者为夏邑李书年先
生(奕畴),提勘时,见犯供皆顺口而出,若默记熟诵者,屡诘驳之,均矢口不
移,然不能无疑,因此不敢详院。首府因逾限,请详甚力,否则请仍发府审。先
生不听,因另委高太守某复讯。嘱云:“此案据供肉煮骨锉而肺肝肠肚尚无着落,
似可从此跟究,或另有端倪。”高从之,犯果愕眙,皆称不知,语甚支节。先生
又命提原差严行考讯,据供初奉县票查寻范二之时,知范有两家亲戚,先寻至其
姑母家,据云既系正月十四日被害,何以十五日尚在我家吃元宵?又寻至其表伯
母家,亦云伊十八日犹在我家住歇,何以称十四日被害?彼时小人已疑范二之不
死,拟回县即禀明此节,值案已问明,私告之司阍者,反遭斥骂.谓小人不应混
禀,因此不敢多言。先生已微闻之。慨然曰:“此案真有冤,断不可详院矣。”
早作夜思,惟饬属责令范父再行找寻,此事遂延搁不办者半载。一日,突有人至
臬署大堂啼哭喊叫,自称范二之,从前因赌欠债,被人逼迫,潜逃外省,昨遇邻
人告以家难,故赶来自投。先生即亲提确讯,再三无异,置于别室,随提狱中三
犯隔别诘其谋杀情状,并谕以明日即招解上院,尔等皆当伏法矣。三犯者仍各自
点首,并无戚容,及召范二之与之相见,众始错愕。范魏氏首先上前扭住哭云:
“你倒底是人是鬼,一向在何处?累我们至此。”哭声震天,魏媪曰:“我已拚
一家性命断送汝手,汝今日又何必生还。”一恸欲绝,惟韩三仰面哈哈大笑。一
时堂上堂下无不为之掩袂。窃视先生坐堂座中,亦嗒然若失,不发一言。久之,
始诘三犯曰:“既系如此奇冤,前过堂时何以并无一语翻异。”三犯齐声泣曰:
“小人因此案历过府县堂已十余次,诸刑备受,此供悉是县差所教,并云倘上司
因翻供驳审一回,则汝等悉照前此多受苦一回。小人心胆已碎,惟望早日结案,
又何敢再求伸冤乎?”先生正在嗟叹,忽见府县两人踉跄自外闯入,伏地呜咽曰:
“惟大人救我。”先生乃好慰之,曰:“君等平日但笑我多疑不断,今亦知此案
却系我多疑之力乎?若悉依君等所为,则魏媪母女及韩三皆应伏极刑,范父之诬
告、府县之失人,皆应拟抵,合计应死者六人,而抚臬之谴戍又其小矣。”时沈
冤骤释,城中万口称颂,如披云雾而睹青天,以为是大阴德,必有厚报。是年,
先生五十余矣,尚缺嗣,次年,遂举一子,名铭皖,以地志也。后又连举数子,
共六人。铭皖中庚子进土,现任刑部主政。铭舒中癸卯举人,铭霍、铭启等皆有
声庠序。闻论者谓是狱平反,免死者六人,而先生得子之数适相符合,果报昭然,
天道不爽如此,岂不奇哉!先生本乾隆庚子进士,铭皖恰于道光庚子成进士,是
科先生年八十余,父子先后相隔六十载而作进士同年,艺林佳话,举世无两。先
生以重宴鹿鸣重宴琼林,皆蒙恩赉骈蕃,晋衔宫保。天之报施善人,正未有艾也。
按先生由词林改官仪部,家大人俱步后尘,先生巡抚两浙时,家大人曾谒见于武
林节署,已微闻先生有平反盛德,未得其详。今岁余观政杭州,与先生令弟见斋
邑侯(道融)晨夕相见,见斋为余备悉言之,困谨著于录以志钦仰云。
◎陶云汀宫保
安化陶文毅公,以巾卷寒门骤致通显,余《前录》中但述其微贱另婚一事,
而于其先人隐德未之详也。后阅于莲亭观察(克襄)《闻见录》,始知其积累之
厚,不可不详载之以劝后人云。盖文毅公之太高祖伯含公多阴德,当前明之季,
乡里多严自卫,有缚窃匪就溺者,适公过,贼哀呼曰:“公救我,我誓不复为贼。”
公为诸释于众已,虑其故志复萌,乃施小舟于渡口,使济人以安其生。终公世施
舟八,其人俱改行为善。公每出则携小筐,遇碎磁瓦砾必拾之以利行人。及卒之
年,空室所积之碎磁瓦砾与屋齐矣。又其曾祖文衡公亦长者,尝有雪夜入室盗米
者,迹之,得其居,乃其所素识者,寂然而返,终不言其人。没后三十余年,其
配彭氏太夫人偶举以示子孙,始知其事,犹隐其姓名焉。康熙戊子九月,邻舍不
戒于火,焚烧悉尽而其宅无恙。其仓在邻舍中者亦独存,隔江来救火者见有红衣
人长袖持扇立墙上扇之,故火至墙而止,墙且为之烁。彭太夫人尽以仓所贮与诸
被火者。又其祖寅亮公性淡泊,无所营,家中落。一日,偶步江滨,得遗金,俟
之终日,见一人仓皇至,面色如土,俯视砂砾中,不胜其戚。诘之,则曰:“佣
工未归数年矣,家有老母,今积数年身价,将归养而尽失去,是以悲耳。”叩其
金数,悉合,遂尽付之。其人请分半,公曰:“吾分若金,吾不俟若矣。”笑而
遣之。其人叩头去。至其太翁乡贤公萸江先生,义举尤多,则具见宫保文集中。
积德宏深,故有此福报,欧阳文忠谓不于其身必于其子孙。信哉!
◎秦簪园学士
嘉定秦簪园先生,前曾详其因孝而致大魁一事,今又闻其厚德一节,因并录
之。先生少时,貌甚劣,质直无文,合卺之夕,新妇闷坐垂涕,先生询之,曰:
“余虽不才,忝名庠序;家虽不丰,尚可温饱。今日吉期,何为若此情状?”新
妇云:“幼已字有婿家,父母嫌其贫,遂悔初盟。”先生诘以何人,新妇为述其
姓氏,乃同学友也。先生立即趋出,并遣人将同学友招之来,告其故,且谢误娶
之罪,幸未成婚,即以己之洞房为同学友之洞房。次日,将奁饰衣物悉行赠与同
学友而送之归。嗣于乾隆癸未科登礼榜,当未传胪时,前十本已知为褚廷璋、蔡
履元、商衡、李调元、吴霁、董潮、程沅、冯丹香、齐卿、张秉愚。其第一名褚
公乃长洲人,与同郡某宦素有隙,适诸城刘文正公将所定前十本进呈,某宦思欲
中伤之,因语文正公云:“外间早已迎新鼎甲矣。”公本公正无私,不知机诈,
闻此言,勃然曰:“难道我有弊乎?既有此言,盍改诸。”遂将第十一至第二十
之秦大成、沈初、韦谦恒、董诰、孙效曾、费南英、祝德麟、李家麟、孙良慧、
曹十本进呈,而簪园先生竟大魁多士。
◎孟封翁
吾乡孟瓶庵先生家传戒杀一事,已载《前录》中,前年回福州,复闻其封翁
轶事,甚可劝世也。封翁出身本寒微而饶有才智,手边积赀不过二十余金而急人
之事如己事,惟殷殷以济物为念。一日,偶以事宿某乡店,闻店邻媪媳二人哭声
甚哀,封翁私询之,得悉邻媪有子某,数年前出贾于外,其去时约以三年必归。
后无音耗,今过期又三年矣。有传其已死者,媳之母家欲夺媳改嫁之,刻日事成
即迎娶矣。媪与媳不忍相离,媳亦誓不肯嫁,计无所出而哭耳。封翁因询悉其子
作何生意,贾于何所,何年出门?遂伪作其子家书,并以十金封入函中,云三年
届满,正拟收拾行李,因生意正旺,未肯遽归,兹因某人经过之便,特托带家信,
并银十两。家中如有负欠,俟我秋间归来易清也。是夜,将信亲送其家,即避去。
其媪得书以示媳,媳之母家闻之,前谋顿寝,不敢复言另嫁矣。是年秋仲,其子
果归,其在外作贾事,悉与书中之语符合。及母语及此书及寄银事,则其子茫然
不知所谓,母叹曰:“此神人暗中保全也。”因合家望空泥首以谢。逾数年,封
翁复以事过某乡,则旧店已易主,店与正宅通宅,极整洁,中间有小龛,龛内有
神位,其家人日日供香烛。每朔望,合家人俱来拜礼甚恭。封翁偶问何神?主人
将神代作书并送银事叙述一过,封翁莞然曰:“此非神也,乃我一时作用而转受
主家如此敬礼,折吾福矣。”恐其不信,为诵书中语,一字不差。请速撤去神位,
主人始泫然泣,恍然悟,急请其母、呼其家人皆出,曰:“恩人在此矣。”咸罗
拜之。盖其子归后,家道小康,遂买客店并入己宅,而封翁不知也。次年为乾隆
己卯,瓶庵先生遂发解,逾年庚辰,即联捷成进士,由翰林改铨部,历司文枋,
引疾归。而封翁尚健在,迄今家门鼎盛,科第蝉联,为福州望族。大约皆食封翁
之报矣。按数年前余闻李石舟观察(国瑞)言其乡仪封张清恪公微时轶事,与此
相仿佛,清恪公事在康熙年间,且所言不详。而瓶庵先生家事则家大人所及见也,
故舍彼录此。
◎颜军门
颜军门(呜皋),粤东梅州人,性豪隽,喜读书。时有相士谓其他日当有长
枪大剑取功名,颜嗤其妄,攻苦益力。年届三十,急于进取。居父丧,礻覃服未
终,应试入学,为乡人攻讦被斥。或谓之曰:“相士之言验矣,观子骨相魁梧奇
伟,异日为朝廷寄阃外任无忝也,安事穷年占哔为!”颜韪其言,弃所读书,
习骑射。越岁即能穿札超乘,一试冠军,遂登武科。公车北上,舟抵维扬,夜泊,
闻邻舟乡语喧呶,过访之,则皆南越应武会试者。因同行,有番禺朱某,病剧垂
毙,议举而弃诸崖。所虑者他日归乡,朱之亲属索尸棺结讼耳。颜曰:“此大不
可,公等与朱君同乡里,忍弃之原野饱犬豕腹乎?”众曰:“君独非同桑梓乎?
盍过君舟,或者起死人而肉白骨,徒为局外人,议论无当也。”颜遂毅然挈朱归
舟,亲视汤药。越日,舍舟登陆,而朱病益甚,殁于车中。途次无以为殓,旅店
已死者不得入,遂以帕蒙死者首,托言猝中恶。恐车中颠播,负之行三十里,晚
入旅店,主人勿辨也。次日,择土殓埋,封识而去。比入场,颜固文士,武备非
夙娴而策论则洋洋数千言,场中莫与埒。同考官以其外场仅列单好,姑置之。夜
分假寐,恍惚见案上发奇光,起视之,则颜卷也。挑灯抽阅,不觉击节日:“此
人异日为将,祭遵、羊祜之俦也。”荐于主司刘文正公,并述其异,遂登上第。
后历任海疆,至福建台澎镇署水师提督,以功名终。
◎陈默斋总戎
山阴陈默斋总镇(广宁),由世袭云骑尉历官寿春、兖州、腾越三镇总兵,
有《寿雪山房诗集》。官福州中协时,与家大人以文字相知,又好共谈金石之学,
收藏颇富,可称儒将风流。既熟于往还,乃得悉其家世,盖康熙初有陈理者,本
山阴旧家,因官广西平乐府司狱,遂入籍桂林。孔兵之乱,曾救释被掠妇女千余
人,恐不得脱,遂自烧其庐。事平,幸得回籍,后长子廷恭康熙甲戍进士,官至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次子廷纟俞登康熙庚辰进士,官至安徽庐州府知府。(孙)
齐襄应雍正七年保举贤良方正,官至江西广饶九南道,次齐□官江南镇江府通判,
次齐贤官陕西州知府,次齐芳官湖北监利县知县,次齐庶官刑部直隶司员。外
四人,皆雍正元年同榜举人。次齐绶,恩荫生。次齐绅,中乾隆壬申进士,官翰
林院编修。至其曾孙圣瑞,官刑部陕西司郎中,圣时官山东道监察御史,圣传官
福建台湾县丞,殉林爽文之难,世袭云骑尉。圣修官南府通判,皆举人。默斋
即其元孙袭荫者。科名仕宦可谓极盛,而不知其先人阴骘之大如此。此与昆山徐
氏之先故事相仿,宜其同此衍庆流芳矣。
◎许氏积德
钱塘许氏阴德,前据许之姻亲戴君槐谷所述乐亭先生游幕陕甘赈灾一事,已
载于三录矣,兹余需次浙江,奉家大人侨寓西泠,重访君家之事,则先生之曾孙
许季传广文所述先生在楚省幕中一事,阴德更大,亟补录焉。据言乐亭先生讳尧
堂,乾隆初年于湖北某府幕中司刑名事,值教匪事起,太守缉获逆首数人,并搜
获同党入会姓名总册,以属先生叙稿造册,通禀上宪。先生阅册,盖数万家,皆
乡愚无知被诱胁从者,恻然伤之,欲救其难而寝其事,筹思竟夜,毅然而起,竟
取册焚之。诘旦,乃以告太守,太守闻之,始则拂然,继亦感悟,遂命但以逆首
数人通禀惩办,其难遂解。未几,子石兰公钺中乾隆戊午举人,官至司马。孙学
范中乾隆戊子举人,壬辰进士,官至治中。曾孙乃来中乾隆癸卯举人,官至直隶
州知州,崇祀广西名宦祠。乃大中嘉庆辛酉举人,官江苏海州,赏蓝翎。乃济中
嘉庆戊午副榜,庚申举人,已巳进士,入翰林,由肇罗高廉观察而入为太常少卿。
乃谷中道光辛巳举人,官炖煌县。乃普以嘉庆癸酉拔贡,丙子举人,中庚辰一甲
第二名进士,入翰林,值枢廷,值南斋,赐紫禁城骑马,今已官大司马,屡掌文
衡。乃钊中道光戊子举人,乙未进士,入翰林,今已侍讲。乃恩中道光癸卯举人,
即季传广文也。其兄弟七人,并科甲,而乡科始自前癸卯,终于后癸卯,传为佳
话。故杭人有小郭汾阳之称,而海内言科名之盛者,又有“钱唐许乃,固始吴其”
之对,而乃字辈以下之科名尚未艾也。乃济之子桂身道光乙酉举人,乃普之子彭
寿道光甲辰举人,丁未二甲第一名进士,入翰林。乃钊之子培身,道光丙午举人。
乃来之孙之瑞,乙酉副贡。其列胶庠绾簪绂者,更指不胜屈,皆乐亭先生本支之
裔也。又闻石兰司马于乾隆庚寅岁归里,觅地葬亲,有精青乌术之李浙山,得地
于里桐坞而不得其穴所在,遇顾君善卜,告以某月日清晨有红衣人立于此地上,
所立之处即穴也。届时,李君早起侯之,果有红衣人至,乃乡村新妇至山拾取柴
草者。相所立处,沙回水抱,如蟹爪形,外则四山环拱,前迎后送,面面有情,
果系吉壤。因葬乐亭先生于此。而先生之弟华清公讳{土},及石兰公昆从讳鉴、
讳钧,皆合焉。故钧之后如藕ぎ庶子乃赓、敬斋广文乃裕、馥园孝廉立身、金
桥主政谨身、莲甫孝廉葆身,鉴之后如吉斋太守乃安、听樵孝廉乃宽,科第亦不
绝者。许季传孝廉又言:石兰司马既择地桐坞矣,同时又得一地于赤山埠,为族
中无力者葬其先,术家言其地更胜,不如易之。石兰公曰:“彼我一体也,倘得
更吉,何分彼此?”卒不易。族人葬后,其裔入籍粤东名(其光)者,与钱唐乃
字辈兄弟行,中式道光丙午科广东经魁,此亦盛事之由于盛德也。又言:尊公京
兆公,初官滇南云龙州,州城外山壁夹竖,中有迅流急湍,艰于涉济。此岸产盐,
必于彼岸贸易,趋利者多覆溺。公于石壁间施以钻凿,联以铁组,覆以土木,遂
成悬桥,自是往来无患。其时公长子以大挑赴粤,舟覆于鄱湖尾洪涛巨浸中,浮
沉十余里,竟得无恙,盖有默佑之者矣。又言:公作牧黔西时,其处之盐课于有
司,常有子衿辈受盐于官,弗偿厥课,身被扑责,甘受无辞,相沿成习而弗怪也。
公曰:“我子孙亦有读书者,岂可以黉序中辱同皂隶。”每宽其责,人亦感激乐
输,无亏盐课。以上三则,皆其家乘所未及载者,并为记述,亦足见君家世德相
承,积善余庆,不胜纪也。又言:乃谷以孝廉出为甘肃知县,初任环县,沙漠不
毛之地,瘠苦荒寒。以办灾之法治之,并捐廪为之经理,凿山得煤,浚井得甘,
民赖其利。有训俗十八条,民皆信之,地方日阜,词讼日简。继在山丹开渠,得
地百顷,劝民垦荒九处。继任敦煌。亦教之于水利农田。所莅之处,边民咸受其
赐。以劳殁于任。殁后,其弟滇生于江西学署中,奉乩,知君已为敦煌土地神矣。
卷一
北东园笔录四编
(清)梁恭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