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箴 第十一
《礼记.祭统》:“夫鼎有铭。铭者自名也,自名以称扬其先祖之美,而明着之后世者也。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恶焉。铭之义,称美而不称恶,此孝子孝孙之心也。唯贤者能之。铭者,论撰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勋劳、庆赏、声名,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显扬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顺也。明示后世,教也。夫铭者,壹称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观于铭也,既美其所称,又美其所为。为之者,明足以见之,仁足以与之,知足以利之,可谓贤矣。贤而勿伐,可谓恭矣。”注:“铭,谓书之刻之以识事者也。自名,谓称扬其先祖之德,着己名于下。”
铭箴一开始就是先秦贵族的产物。《左传》襄公十九年载臧武仲云:“夫铭,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铭其功烈,以示子孙,昭明德而惩无礼也。”这里说天子铭德不铭功,诸侯举动得时而有功可以铭,大夫讨伐别人有功,也可以铭。总之,这种铭都是当时贵族纪念所谓“功德”的。《文章流别论》云:“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咸以表显功德。”另外有一种刻在器物上的铭,是以警戒为目的的。这种警戒,有的是自戒的,有的是警戒别人的。褒赞功德的铭有两种:一种是表扬生者的功德,一种是表扬死者的功德。至于箴,则完全以警戒为主,而且警戒的目的也有警戒别人和自戒两种:警戒别人的叫“官箴”,作自我警戒的叫“私箴”。箴的本义为针石之针,是医生治病的工具,因此把补缺防患的规戒之辞,就叫做箴。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五《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蔡邕有《铭论》(《全后汉文》七四)崔瑗有《叙箴》(《全后汉文》四五)。”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一〕,大禹勒笋□而招谏〔二〕,成汤盘盂,着日新之规〔三〕,武王户席,题必戒之训〔四〕,周公慎言于金人〔五〕,仲尼革容于欹器〔六〕,则先圣鉴戒〔七〕,其来久矣〔八〕。
〔一〕
《校注》:“《事始》引作‘轩辕舆几以弼不逮’,《事物纪原》集类四、《事物考》二引同,宋本《御览》五百九十引作‘昔轩辕帝刻舆以弼违’,活字本《御览》作‘昔轩辕刻舆以弼违’。喜多本、鲍本《御览》作‘昔轩辕帝刻舆几以弼违’。按诸书所引,皆有脱误。《帝王世纪》:‘(黄帝)或曰帝轩。’(《御览》七九引)……《文选》张衡《思玄赋》‘会帝轩之未归兮’,又颜延之《赭白马赋》‘昔帝轩陟位’,是称黄帝为‘帝轩’之证。《书.益稷》:‘予违汝弼。’此‘弼违’二字所自出。(《谐隐》篇“其次弼违晓惑”,亦以弼违二字连文。)‘舆几’与下句‘笋□’相俪。唐写本作‘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与今本正同。又按《国语.楚语上》:‘左史倚相曰:“……在舆,有旅贲之规;……倚几,有诵训之谏。”’韦注:‘规,规谏也。诵训,工师所诵之谏,书之于几也。’李尤《几铭序》:‘昔帝轩仁智恭恕,恐事之有阙,作倚几之法。’(《书钞》一三三、《御览》七百一十引)张华有《倚几铭》,见《书钞》一三三及《御览》(七百一十)引。据此,则‘舆几’似为二物。”
《玉海》卷三十一:“《皇王大纪》:黄帝作《舆几之箴》以警宴安,作《金几之铭》以戒逸欲。”范注:“《汉书.艺文志》道家载《黄帝铭》六篇。蔡邕《铭论》曰:‘黄帝有巾几之法。’《后汉书.朱穆传》:‘古之明君,必有辅德之臣,规谏之官,下至器物,铭书成败,以防遗失。’注曰:‘黄帝作巾儿之法。’《路史.疏仡纪》载黄帝《巾几之铭》曰:‘毋翕弱,毋俷德,毋违同,毋傲礼。毋谋非德,毋犯非义。’诸书均作巾几,无作舆几者。留存《事始》:‘《文心》曰:轩辕舆几,与弼不逮,即为箴也。’留存,唐人,引《文心》作‘舆几’,是彦和本作‘舆几’,别有所本也。宋胡宏《皇王大纪》亦谓帝轩作舆几之箴,以警晏安。”
《校证》:“‘以弼违’,《事始》、《事物纪原》、《事物原始》、《山堂肆考》作‘以弼不逮’。案《谐讔》篇亦有‘弼违’语,此疑出高承臆改。”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铭始于黄帝,《汉艺文志》道家有《黄帝铭》六篇。(应劭曰:盘盂诸书,黄帝史孔甲所作铭也。)”
《书.益稷》:“予违汝弼。”孔安国传:“我违道,汝当以义辅正我。”后因称纠正过失为弼违。《晋书.武帝纪》:“择其能正色弼违,匡救不逮者以兼此选。”〔二〕
唐写本“笋”作“簨”,“而”作“以”。《校证》:“《御览》‘而’作‘以’。”
梅注:“《淮南子》:禹之时,以五音听治,悬钟鼓磬铎置鞀,以待四方之士,为号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寡人以义者击钟,告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鞀。当此之时,一馈而十起,一沐而三捉发,以劳天下之民,此而不能达善效忠者,则才不足也。”按此见《泛论训》。
《训故》:“《鬻子》:大禹为铭于笋□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教以义者击钟,教以事者振铎,语以忧者击磬。”
范注:“《周礼.春官》典庸器注引杜子春曰:‘笋读如博选之选。横者为笋,从者为鐻。’《释文》:‘鐻,今或作□。’”
《注订》:“《周礼.冬官.考工记》:‘梓人为笋□。’注:‘乐器所县,横曰笋,直曰□。’”
按《周礼.春官》典庸器:“帅其属而设笋□。”“笋□”,同簨□,古代县钟磬的架。“勒”,刻。
《校注》:“‘笋’,唐本作‘簨’。按笋、簨音同谊通。《礼记.明堂位》:‘夏后氏之龙簨□。’《释文》‘簨本作笋’即其例。”〔三〕
范注:“《礼记.大学》篇:‘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郑注:“《盘铭》,刻戒于盘也。”正义:“汤沐浴之盘而刻铭为戒。”《注订》:“盂,器名。此云‘盘盂’,与‘舆几’相类,皆引伸增文。”〔四〕
唐写本“戒”作“诫”。《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禹铭笋□,汤铭于盘(铭者,名也,因其器名,书以为戒也),武王闻丹书之言为铭十六。”
《训故》:“《大戴礼》:师尚父曰:臣闻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王闻《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户为铭焉,于牖为铭焉,凡二十五章。”
梅注:“《户铭》曰:‘夫名难得而易失。无懃弗志,而曰我知之乎。无懃弗及,而曰我杖之乎。扰阻以泥之。若风将至,必先摇摇,虽有圣人,不能为谋也。’《席铭》(按原书作《席四端铭》)曰:‘安乐必敬,无行可悔。一反一侧,亦不可不志。所鉴不远,视尔所代。’”按以上均见《大戴礼.武王践阼》。
《大戴礼记.武王践阼》篇:“(武)王闻书之言,惕若恐惧,退而为戒书。于席之四端为铭焉,于机为铭焉,于鉴为铭焉,于盥盘为铭焉,于楹为铭焉,于杖为铭焉,于带为铭焉,于履屦为铭焉,于觞豆为铭焉,于户为铭焉,于牖为铭焉,于剑为铭焉,于弓为铭焉,于矛为铭焉。”〔五〕
《孔子家语.观周》:“孔子观周……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所行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患,其祸将大。勿谓不闻,神将伺人。焰焰不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扎,将寻斧柯。诚能慎之,福之根也;曰是何伤,祸之门也。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或之,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技;我虽尊高,人弗我害。谁能于此。江海虽左,长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而能下人。戒之哉!”
范注:“周公《金人铭》无可考。案严可均(《全上古文》卷一《金人铭》注)云:《金人铭》旧无撰人名。据《太公阴谋》《太公金匮》,知即黄帝六铭之一。《金匮》仅载铭首二十余字。《说苑.敬慎》篇载其全文,录之于下: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云云。”其文与《孔子家语》所载略同。范注:“此道家附会之辞,伪迹显然,不可信。”
《注订》:“《金人铭》撰人失载,此云周公,必舍人别有所据,蔡邕《铭论》有‘周庙金人’语。”郭注:“今案此铭刻之于周之太庙,故彦和云‘周公慎言于金人’也。”《斟诠》:“古所称金人,多铸铜为之,即铜人也。”〔六〕
《淮南子.道应》篇:“孔子观桓公之庙,有器焉,谓之宥卮。孔子曰:‘善哉,余得见此器。’顾曰:‘弟子取水。’水至灌之,其中则正,其盈则覆。孔子造然革容曰:‘善哉,持盈者乎!’”按梅注引《家语》与此略同。
《校注》:“按仲尼观欹器事,互见各书,早者自属《荀子》;然舍人‘革容’二字,则本《淮南子.道应》篇也。(上言“慎言”,故此以“革容”对。)”
纪评:“欹器不言有铭,此句未详,或六朝所据之书,今不尽见耳。”周注:“欹器不闻有铭,这是连类而说。”
“欹器”,本作“敧器 ”。《荀子.宥坐》“有欹器焉”杨倞注:“《文子》曰:‘三王五帝有劝戒之器名侑卮。’注云:‘欹器也。’”“欹器”当为古代盛酒用的一种祭器,因其倾欹易覆,故名。晋杜预、南朝祖冲之皆曾仿制,今其制已不传。“革容”,变色,指引起警惕。
〔七〕
《校注》:“唐写本作‘列圣鉴戒’,《御览》引同。按唐写本、《御览》是也。今本‘则’字乃‘列’之形误;‘则圣鉴戒’,于文不辞,故又增‘先’字以足之耳。《封禅》篇:‘腾休明于列圣之上。’正以‘列圣’连文。”〔八〕
《注订》:“自黄帝始,迄于仲尼,列举古圣贤,其重铭也如彼,才不及圣贤者,又将何如哉!述其沿习,即所以重其影响,所谓文外趣致,不可不知也。”
刘师培《论文杂记》:“铭者,古人儆励之词也。铭始于黄帝,故《汉志》道家类列黄帝铭六篇,厥后禹铭笋虡,汤铭浴盘,武王闻丹书之言,为铭十六。而周代卿士大夫,莫不勒铭于器以示子孙。”
徐炬《事物原始》“铭”类:“铭,志也,记铭其功也。汤有《盘铭》,武王有《衣铭》《镜铭》。《觞铭》曰:‘乐极则悲,沉湎致非。’崔子玉《座右铭》曰:‘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施人谨勿念,受施谨勿忘。’僧立《息心铭》曰:‘毋多虑,毋多智。’”
《文体明辨序说》:“考诸夏商鼎彝、尊卣、盘匜之属,莫不有铭,而文多残缺,独《汤盘》见于《大学》,而《大戴礼》备载武王诸铭,使后人有所取法,是以其后作者寖繁,凡山川宫室门井之类,皆有铭词。然要其体,不过有二:一曰警戒,二曰祝颂。”故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审用贵乎盛德〔一〕。盖臧武仲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二〕。”夏铸九牧之金鼎〔三〕,周勒肃慎之楛矢〔四〕,令德之事也;吕望铭功于昆吾〔五〕,仲山镂绩于庸器〔六〕,计功之义也;魏颗纪勋于景钟〔七〕,孔悝表勤于卫鼎〔八〕,称伐之类也。 〔一〕
唐写本无“故”字。《校注》:“唐写本作:‘铭者,名也,亲器必名焉。正名审用,贵乎慎德。’……按唐写本仅‘亲’字有误(唐写本‘观’皆作‘亲’),余并是也。今本作‘观器必也正名’,盖写者涉《论语.子路》‘必也正名乎’之文而误。后遂于‘名’字下加豆。‘盛’,《御览》、《玉海》六十引亦并作‘慎’,与唐写本合(余同今本)。《法言.脩身》篇:‘或问铭?曰:“铭哉!铭哉!有意于慎也。”’是铭之用,固在慎德矣。《颂赞》篇:‘敬慎如铭。’亦可证。”潘重规云:“唐写本‘观’旁‘劝’旁草书皆与‘亲’相似,实非误字。”《校释》:“唐写本作‘观器必名焉’为句,‘正名’属下‘审用’为句。是也。”
范注:“《毛诗.鄘风.定之方中》正义曰:‘作器能铭者,谓既作器能为其铭。若栗氏为量,其铭曰:“时文思索,允臻其极。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永启厥后,兹器为则。”是也。(案此铭见《考工记》)。《大戴礼》说武王盘盂几杖皆有铭,此其存者也。铭者,名也,所以因其器名而书以为戒也。’……《释名.释典艺》:‘铭,名也,述其功美,使可称名也。’”
《周礼.夏官》司勋:“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祭于大丞,司勋诏之。”郑康成注:“铭之言名也。”《释名.释言语》:“铭,名也,记名其功也。”
《注订》:“铭,古通作名。《礼记.祭统》:‘鼎有铭,名者自名也。’加金旁者,以其题勒于钟鼎也。”
《文章流别论》:“德勋立而铭着。”〔二〕
唐写本无“武”字,“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三句脱。范注:“《左襄十九年传》:‘季武子以所得于齐之兵作林钟,而铭鲁功焉。臧武仲谓季孙曰:非礼也。夫铭,天子令德(天子铭德不铭功),诸侯言时计功(举得时,动有功,则可铭也),大夫称伐(铭其攻伐之劳)。’”“臧武仲”,鲁大夫,臧孙氏,名纥,官司寇。“令”,善,美。此指铭其美德。
〔三〕
唐写本“鼎”字“矢”字均缺。范注:“《左宣三年传》:‘楚子伐陆浑之戎,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图画山川奇异之物而献之),贡金九牧(使九州之牧贡金),铸鼎象物(象所图物,着之于鼎),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图鬼神百物之形,使民逆备之)。’案《禹贡》不言有铭,彦和以意说之。”
《斟诠》:“九牧,九州之长也。《礼记.曲礼下》:‘九州之长,入天子之国曰牧。’《汉书.郊祀志》:‘禹收九州之金,铸九鼎,象九州。’”〔四〕
《国语.鲁语下》:“仲尼曰:……昔武王克商,通道于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于是肃慎氏贡楛矢石砮,其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之致远也,以示后人,使永监焉。故铭其栝曰:肃慎氏之贡矢。”韦昭注:“刻曰铭。栝,箭羽之间也。”“肃慎氏”,古族名,商周时居“不咸山(长白山)北”,“东临大海”,北至黑龙江中下游。“楛矢”,楛木做的箭。楛茎似荆,木可以作矢干。 〔五〕
黄注:“《史记》: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
范注:“蔡邕《铭论》:‘吕尚作周太师而封于齐,其功铭于昆吾之冶。’《逸周书.大聚解》:‘乃召昆吾冶而铭之金版。’昆吾,当时善冶人名。”
《斟诠》:“吕望,即太公望吕尚也。‘昆吾’有四义:一曰圜器,谓圜浑也。《说文》:‘壶,昆吾圜器也。’段注:‘缶部曰,古者昆吾作匋。壶者,昆吾始为之。’二曰古国名,夏之昆吾国,夏伯昆吾封此,为成汤所灭。……三曰山名,《山海经.中山经》: ‘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四曰冶人名。”〔六〕
《训故》:“《古文苑》《仲山甫鼎铭》注:窦宪北征,南单于遗宪古鼎,其傍铭曰‘仲山甫鼎’。崔骃时为主簿,因为之铭。”“仲山甫”,周宣王时卿士,见《诗经.大雅.烝民》。
《周礼.春官》典庸器:“掌藏乐器、庸器。”注:“庸器,伐国所获之器,若崇鼎、贯鼎及以其兵物所铸铭也。”
《斟诠》:“庸器,一谓伐国所获之器也。……一谓铭功之器也。《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注:‘庸,功也。郑司农云:有功者铸器以铭其功。’《后汉书.窦宪传》:‘南单于遗宪古鼎,容五斗,其旁铭曰:仲山甫鼎,其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用’。”〔七〕
《校证》:“‘钟’……唐写本、《御览》作‘钟’,……‘钟’‘钟’古通。”
黄注:“《国语》:昔克潞之役,秦来图败晋功,魏颗以其身却退秦师于辅氏,亲止杜回。其勋铭于景钟。”按此见《晋语》七。韦昭注:“景钟,景公钟。”铭文今不存。
《斟诠》:“魏颗,春秋晋大夫●子,仕为卿。《左传》宣十五年:‘秋七月,秦桓公伐晋,次于辅氏。魏颗败秦师于辅氏。获杜回,秦之力人也。……’景钟,晋景公所铸之钟也。”〔八〕
《礼记.祭统》:“故卫孔悝之《鼎铭》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庙。公曰:叔舅!乃祖庄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庄叔随难于汉阳,即宫于宗周,奔走无射,启右献公,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兴旧耆欲,作率庆士,躬恤卫国,共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铭,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对扬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勤”,劳苦。
《玉海》卷六十引《文心雕龙》作:“夏铸九鼎,周勒楛矢,令德之事也。吕望铭昆吾,仲山镂庸器,计功之义也。魏颗景钟,孔悝卫鼎,称伐之类也。”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西山先生曰:古之为铭,有称述先人之德善劳烈者,卫孔悝《鼎铭》是也。有着儆戒之辞于器物者,如汤《盘铭》、武王几、杖、楹、席之铭是也。”
魏文帝《与钟繇五熟釜书》:“夫周之尸臣,宋之考父,卫之孔悝,晋之魏颗,彼四臣者,并以功德勒名钟鼎。”
《斟诠》:“孔悝,春秋卫正卿,逐辄立蒯聩,是为庄公。庄公德之,铭之于鼎。事见《左传》哀公十五、六年。”若乃飞廉有石椁之锡〔一〕,灵公有夺里之谥〔二〕,铭发幽石,吁可怪矣〔三〕。赵灵勒迹于番吾〔四〕,秦昭刻博于华山〔五〕,夸诞示后,吁可笑也!详观众例,铭义见矣〔六〕。
〔一〕
梅注:“杨用脩云:‘飞廉事见《史记.秦纪》。’愚按《秦纪》:飞廉为纣石北方,还,无所报,为坛霍泰山而报,得石棺,铭曰:‘帝令处父,不与殷乱。赐尔石棺以华氏。’死,遂葬于霍泰山。”范注引《史记》索隐曰:‘言处父至忠,国灭君死而不忘臣节,故天赐石棺,以光华其族。事盖非实,谯周深所不信。’彦和意同谯周,故云可怪。‘石椁’当据《史记》作‘石棺’。”
《注订》:“飞廉,一作蜚廉。《史记.秦本纪》:‘蜚廉善走,父子俱以材力事殷纣。’”《斟诠》谓:“‘石北方’之‘石’字当据《御览》及《渊鉴类函》改作使。处父,飞廉字。”〔二〕
梅注:“《庄子》:仲尼问于豨韦曰:夫卫灵公所以为灵者何耶?豨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之(原书作“其”)子,灵公夺而埋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搜神记》曰:人死,精神归于蒿里。”
范注:“《博物志.异闻》篇:‘卫灵公葬,得石椁。铭曰:不逢箕子,灵公夺我里。’”
“夺里”旧作“蒿里”。《校注》:“蒿,唐写本作‘旧’;《御览》引作‘夺’。按‘夺’字是,‘旧’盖‘夺’之形误,‘蒿’则写者臆改。‘夺里’见《庄子.则阳》篇。”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庄子》。《博物志》:石椁铭云:灵公夺之我里。”〔三〕
《校注》:“《鲍氏集.芜城赋》:‘莫不埋魂幽石。’”“吁可怪矣”唐写本作“噫可怪也”。
《注订》:“石椁之锡,蒿里之谥,皆铭发幽石,非人情也。况飞廉被逐,见于《孟子》,此秦人之后,自炫其说以耀祖,非事实也。故云‘吁可怪矣’。”“幽石”,指埋藏于地下的石椁。
〔四〕
梅注:“杨用脩云:赵灵事见《韩非子》。番吾,山名,何物白丁,改作番禺?番禺在南海古岭,赵武灵何由至其地耶?按《韩子》: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潘吾,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尝游于此。”按此见《外储说左上》。潘吾,即番吾。唐写本《御览》正作潘吾。陈奇猷《韩非子集释》谓:“在今正定府平山县东南。《汉地理志》云:‘县有铁山。’”
《玉海》卷六十引作:“赵灵勒迹于番禺。”原注云:“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番吾,刻疏人迹其上,而勒之曰:主父尝游于此。”《札记》:“刻疏当连读,疏亦刻也。”
《玉海》卷六十:“《韩非子》:先王之赋颂,钟鼎之铭,皆番吾之迹,华山之博也。”“赵灵”,赵武灵王,号主父。
〔五〕
《玉海》卷六十引于本句下注云:“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
梅注:“《韩非子》: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箭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按此见《外储说左上》。
范注:“赵武灵王自称主父,秦昭王岂亦生时自谥耶?”
陈奇猷《集释》:“博,同簙,《说文》云:‘簙,局戏也,六箸,十二棋也。’《博雅》云:‘博箸谓之箭。’”〔六〕
《注订》:“自‘若乃飞廉’以下至末,列举二灵秦昭,皆怪诡妄作,非义之正也。”
蔡邕《铭论》:“《春秋》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言时计功,大夫称伐。昔肃慎纳贡,铭之楛矢,所谓天子令德者也。黄帝有巾几之法,孔甲有槃杅之诫,殷汤有《甘誓》之勒,毚鼎有丕显之 铭,武王践阼,咨于太师,而作席几楹杖杂铭十有八章。周庙金人,缄口书背,铭之以慎言,亦所以劝进人主,勖于令德者也。昔召公作诰,先王赐朕鼎,出于武当曾水。吕尚作周太师而封于齐,其功铭于昆吾之冶。汉获齐侯宝樽于槐里,获宝鼎于美阳。仲山甫有补衮阙式百辟之功,《周礼》司勋凡有大功者,铭之大常,所谓诸侯言时计功者也。宋大夫正考父三命兹益恭,而莫侮其国。卫孔悝之父庄叔,随难汉阳,左右献公,卫国赖之,皆铭于鼎。晋魏颗获秦杜回于辅氏,铭功于景钟,所谓大夫称伐者也。钟鼎礼乐之器,昭德纪功,以示子孙,物不朽者,莫不朽于金石,故碑在宗庙两阶之间。近世以来,咸铭之于碑,德非此族,不在铭典。”
以上为第一段,解说铭之起源、意义并据先秦铭文举出类例。
至于始皇勒岳〔一〕,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二〕。若班固《燕然》之勒〔三〕,张昶《华阴》之碣〔四〕,序亦盛矣〔五〕。
〔一〕
《训故》:“《史记》始皇二十八年,东行郡县,上泰山,立石,封祠祀,刻石颂秦德焉而去。”
范注:“《颂赞》篇云:‘秦政刻文,爱颂其德。’彼实颂体,而刻石则铭。”
就其文而言是颂,就其刻石而言就是铭。但有时颂赞等即使刻石也称颂赞,而铭文也不一定全是歌颂的文章。换言之,刻石的不一定就是铭,也可能是其他文体,而铭文则以刻石或刻于器物为常。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巡行各地,在山上刻石称颂秦功德的,有《泰山刻石》、《琅邪台刻石》、《之罘西观铭》、《之罘东观铭》等。铭文均李斯所作。
〔二〕
唐写本“有”作“其”。《史记.五帝本纪》:“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封禅》篇:“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然疏而能壮,亦彼时之绝采也。”
《礼记经解》:“疏通知远,书教也。”孙希旦《集解》:“疏通,谓通达于政事。”《斟诠》:“彦和藉其词而申其义,承上文‘政暴而文泽’言,有‘疏导政理,通达民情’之意存焉。”〔三〕
唐写本无“若”字。《玉海》卷六十引于句下注云:“见《后汉书》。”
《训故》:“《文选》:班固从窦宪北征,过燕然山,勒铭曰: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敻其邈兮□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后汉书.窦宪传》:“会南单于请兵北伐,乃拜宪车骑将军,……大破之。……登燕然山,……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班兰台《封燕然山铭》文至肃穆,序不以华藻为敷陈,骨节锵然,铭用《楚辞》体,实则非也,《楚辞》之声悲;铭词之声沉;《楚辞》之声抗,铭词之声哑。其词曰:‘铄王师兮征荒裔,……熙帝载兮振万世。’吐属不类兰台。然兰台深知铭体典重,一涉悲抗,便为失体,故声沉而韵哑。”〔四〕
《玉海》卷六十引于句下注云:“见《古文苑》,《文选》注有张昶《华山堂阙铭》。”
《训故》:“《古文苑》《华阴堂阙碑铭》,张昶为北地太守段煨作,其首云:岳有五,而华处其一;渎有四,而河在其数。其灵也至矣。盖合祀河岳之神也。”
范注:“张昶,唐写本作张旭,《古文苑》十八载昶此文亦一作张旭。昶文又见《艺文类聚》七、《初学记》五。……昶字文舒,建安初为给事黄门侍郎。”“碣”,圆顶的碑石。
〔五〕班固的《封燕然山铭》,和张昶的《西岳华山堂阙碑铭》,都有很壮盛的序文。
蔡邕铭思,独冠古今〔一〕。桥公之钺,吐纳典谟〔二〕;朱穆之鼎,全成碑文〔三〕;溺所长也〔四〕。
〔一〕
范校引孙云:“《御览》作‘蔡邕之铭,思烛古今’。”《校注》:“按《陆士龙文集.与兄平原书》:‘蔡氏所长,唯铭颂耳。’”
《斟诠》:“《蔡中郎集》中多铭碑之文,且其构思之美巧,盛于别体,故云:独冠古今。”〔二〕
唐写本“吐”上有“则”字。《玉海》引于句下注云:“《桥玄黄钺铭》见《艺文类聚》。”
《蔡中郎集.桥玄黄钺铭》:“帝命将军,执兹黄钺,威灵振耀,如火之烈。公之莅止,群狄斯柔,齐斧罔设,介士斯休。”范注:“《水经注.淮水》篇谓此文是李友字仲僚所作。”又见《全后汉文》卷七十四。“吐纳”,指模仿。文辞典雅,故言吐纳典谟。
李翱《答开元寺僧书》:“夫铭,古多有焉。汤之《盘铭》,其辞云云;卫孔悝之《鼎铭》,其辞云云;秦始皇帝之《峄山铭》,其辞云云。于盘则曰盘铭,于鼎则曰鼎铭,于山则曰山铭,盘之辞可迁之于鼎,鼎之辞可移之于山,山之辞可书之于碑,惟时之所纪尔。或盘或鼎,或峄山,或黄钺,其意与言皆同。”〔三〕
黄注:“《蔡中郎集》忠文朱公,名穆,字公叔。延熹六年卒。‘肆其孤用,作兹宝鼎,铭载修功,俾后裔永用享祀,以知其先之德。’(按此见蔡邕《鼎铭》)按伯喈作《朱公叔坟前石碑》,前用散体,后系四言韵语,至《鼎铭》则纯作散体大篇,不着韵语,所谓‘全成碑文’也。”
《玉海》卷六十引于此句下注云:“《文章流别》云,见上。”按《文章流别论》:“且上古之铭,铭于宗庙之碑。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后世以来之器铭之嘉者,有王莽《鼎铭》、崔瑗《杌铭》、朱公叔《鼎铭》、王粲《砚铭》,咸以表显功德,天子铭嘉量,诸侯大夫铭太常勒钟铭之义。所言虽殊,而合德一也。”朱公叔,名穆,南阳宛人。官至尚书。有集二卷,已亡佚。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其文共十一篇。《后汉书》卷四十三有传。
《注订》:“铭体之变,始于蔡中郎,多有散体居前,韵语缀后之作。《鼎铭》则通体作散,不着韵语,全以成碑文一类。唐宋以后从之,此铭文之变也。”又:“此即‘观器必也正名’之义,故此云‘全成碑文,溺所长也’云云,有讽旨焉。”《斟诠》:“所谓‘全成碑文’,极言其格意之失当。”〔四〕
蔡邕特长于写碑文,《全后汉文》辑其碑文四十余篇。“溺”,溺爱,指蔡邕惯于写碑文,在他擅长处犯错误,把铭写成碑文。
至如敬通杂器〔一〕,准矱戒铭〔二〕;而事非其物,繁略违中〔三〕。崔骃品物,赞多戒少〔四〕;李尤积篇,义俭辞碎〔五〕。蓍龟神物,而居博弈之中〔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七〕;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八〕!
〔一〕
《玉海》卷六十引此句,注云:“冯衍,见上。”按指上引《初学记》冯衍《席前右、后右铭》。
《训故》:“《后汉书》:冯衍,字敬通,京兆杜陵人,历官司隶从事,以新阳侯事贬黜。《古文苑》载衍《车铭》。”〔二〕
范注:“戒铭,唐写本作武铭,是。冯衍,字敬通。《全后汉文》二十辑衍铭文有《刀阳》、《刀阴》、《杖》、《车》、《席前右》、《席后右》、《杯》、《爵》等,盖拟《武王践阼》诸铭为之。”《校证》:“唐写本、《御览》‘戒’作‘武’。”武铭:指传为武王的《席四端铭》、《杖铭》等。《注订》:“取法乎武王践祚诸铭而为体也。如《大戴记》所载,参前‘武王户席’注。”
《斟诠》:“准矱,模范之意。武铭,谓武王践阼诸铭。全句言冯敬通之杂器铭文盖模拟武王践阼诸铭为之。”〔三〕
周注:“铭文同物不相应,详略不恰当。如《刀阴铭》:‘温温穆穆,配天之威。苗裔无疆,福禄来绥。’温穆同苗裔无疆等都和刀背无关。这篇铭是四句,《杖铭》是八句,长短相差一倍。”〔四〕
《训故》:“《后汉书》:崔骃,字亭伯,涿郡安平人,历官长岑长。《古文苑》载骃《尊铭》、《袜铭》。”
范注:“《全后汉文》四十四辑有《车左》、《车右》、《车后》、《仲山甫鼎》、《樽》、《冬至袜》、《六安枕》、《刀剑》、《刻漏》、《缝》、《扇》等铭文。”《斟诠》:“各篇充满赞美之辞,故云:赞多戒少。”如《樽铭》:“献酬交错,万国咸欢。”《冬至袜铭》:“长履景福,至于亿年。”〔五〕
《训故》:“《后汉书》:李尤,字伯仁,广汉雒人。和帝时拜兰台令。”
《文章流别论》:“李尤为铭,自山河都邑,至于刀笔□契,无不有铭,而文多秽病;讨论润色,亦可采录。”
《李尤集序》:“尤好为铭赞,门阶户席,莫不有铭。”(《文选》任昉《齐竟陵文宣王行状》李注引)
范注:“《全后汉文》五十严可均注曰:‘按《华阳国志》十中“和帝召作《东观》《辟雍》《德阳》诸观赋铭《怀戎颂》百二十铭;着《政事论》七篇,帝善之。”今搜集群书,得八十四铭,其余三十七铭亡。’……《蓍龟》《臼杵》铭佚。(《北堂书钞》六十二引魏文帝《典论》:李尤,字伯宗,年少有文章。贾逵荐尤有相如、扬雄之风,拜兰台令史,与刘珍等共撰《汉纪》。)”“义俭辞碎”:意义贫乏,文辞琐碎。王金凌:“今观李尤《围碁铭》,旨在陈述由碁而想起的道理。……既无警戒,亦乏褒赞,内容空泛,难怪刘勰称其‘义俭’。”〔六〕
《校证》:“唐写本、《御览》‘中’作‘下’。”按“下”字是。“下”与“末”相对成文。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上》:‘探迹索隐,钩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七〕
“嘉量”,古代标准量器名。《周礼.考工记.●氏》:“嘉量既成,以观四国。”《汉书.律历志上》:“准绳嘉量。”颜师古注引张晏曰:“量知多少,故曰嘉。”唐写本“臼杵”作“杵臼”。
《辞学指南》“铭”类:“蔡邕《铭论》曰:‘德非此族,不在铭典。’《诗》传曰:‘作器能铭,可以为大夫。’《考工记》:‘嘉量有铭。’《文选序》曰:‘铭则序事清润。’陆倕《石阙》、《漏刻》二铭皆有序。”
《校注》:“按《考工记》有《嘉量铭》。挚虞《文章流别论》:‘天子铭嘉量。’(《御览》五百九十引)故舍人云然。”〔八〕
“闲”,通“娴”,熟悉。《注订》:“彦和讥李伯仁诸铭体杂未闲者,指《蓍龟》、《嘉量》各铭,与《围棋》、《杵臼》诸篇并列也。”魏文《九宝》〔一〕,器利辞钝。唯张载《剑阁》〔二〕,其才清采〔三〕。迅足骎骎〔四〕,后发前至〔五〕,勒铭岷汉〔六〕,得其宜矣。
〔一〕
《玉海》卷六十魏《九宝铭》:“《典论》:文帝为三剑、三刀、三匕首,因姿定名,以铭其柎(此即九宝)。”
《全三国文》卷八魏文帝《典论.剑铭》自序云:“为宝器九。剑三:一曰飞景,二曰流采,三曰华锋。刀三:一曰灵宝,二曰含章,三曰素质。匕首二:一曰清刚,二曰扬文。灵陌刀一:曰龙鳞。”铭文较质直,故云“辞钝”。
〔二〕
黄注:“《(晋书)张载传》:载‘父收,蜀郡太守’。载‘至蜀省父,道经剑阁。载以蜀人恃险好乱,因着铭以作诫’,‘张敏见而奇之,乃表上其文,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焉。’”铭文载《文选》卷五十六、《晋书.张载传》。
〔三〕
“其才清采”,唐写本作“清采其才”。王金凌:“清采,指文辞省净而无杂语。……此处藉辞藻清采,说表达能力,谓其文才在运词时,能表达得省净。”〔四〕
“骎骎”,马速行貌。《诗.小雅.四牡》:“载骤骎骎。”毛传:“骎骎,骤貌。”〔五〕
《注订》:“后发,起步在后也。前至,到达居先也。指张载生后于古人,而为铭刻优于古人也。”
斯波六郎:“《汉书.艺文志》:‘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乡,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
《辞学指南》“铭”类:“张载《剑阁铭》末云:勒铭山阿,敢告梁益。则寓儆戒之旨。”
《剑阁铭》云:“矧兹狭隘,土之外区;一人荷戟,万夫□趄;形势之地,非亲勿居。”意在劝戒梁益三州(均在今四川)之人,服从晋廷,不要作乱。
岷山与剑阁相连,汉水上源亦与剑阁相近。故以“岷山”代指剑阁。
〔六〕
《校注》:“‘勒铭’,唐写本作‘诏勒’。按唐写本是也。‘诏勒’,即《晋书》载本传所谓‘武帝遣使镌之于剑阁山’之意。今本盖写者据铭末‘勒铭山河’句而改耳。”
孙执升曰:“巉巉剑阁,宛然在目。然勒铭之意,正为险不可恃也。归重‘德’字,深得古今制胜长策。通体典质,可与山川争寿。”(见于光华《评注昭明文选》)
《文章辨体序说》“铭”类:“按铭者,名也,名其器物以自警也。《汉艺文志》称道家有《黄帝铭》六篇,然亡其辞。独《大学》所载成汤《盘铭》九字,发明日新之义甚切。迨周武王则凡几席觞豆之属,无不勒铭致警。厥后又有称述先人之德善劳烈为铭者,如春秋时孔悝《鼎铭》是也。又有以山川宫室门关为铭者,汉班孟坚之《燕然山》,则旌征伐之功,晋张孟阳之《剑阁》,则戒殊俗之僭叛,其取义又各不同也。”
以上为第二段,举出秦汉以至魏晋以来各家铭文之雅俗与得失。
箴者,针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一〕。斯文之兴,盛于三代。夏商二箴,余句颇存〔二〕。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三〕,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四〕。
〔一〕
范注:“《说文》竹部:‘箴,缀衣箴也。从竹,咸声。’又金部:‘针,所以缝也。从金,咸声。’箴与针通。针俗作针。‘箴者’下应从唐写本补‘针也’二字。韦昭注《周语》曰:‘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古以石针刺穴道治病。
《校注》:“唐写本‘箴者’下,有‘针也’二字。……《御览》五八五引‘防’作‘除’,‘石’下有‘垣’字。按本书释名,概系二字以训,此应从唐写本增‘针也’二字。《淮南子.说山》篇:‘医之用针石。’《汉书.艺文志》:‘而用度箴石。’颜注:‘箴所以刺病也;石谓砭石,即石箴也。’并足证《御览》‘石’下‘垣’字之非。”
《校证》:“‘针也’二字原无,唐写本有。案据本书文例,如‘赋者,铺也’,‘铭者,名也’,‘哀者,依也’,‘吊者,至也’,皆以双声叠韵字为训,此正其比,今据补。”
《文选序》:“次则箴兴于补阙。”五臣注:“箴所以攻疾防患,亦犹针石之针以疗疾也。”
《辞学指南》“箴”类:“箴者,谏诲之辞,若箴之疗疾,故名箴。”
《文体明辨序说》:“按《说文》云:箴者,诫也。盖医者以箴石刺病,故有所讽刺而救其失者,谓之箴,喻箴石也。”徐炬《事物原始》:“箴,诫也。张蕴古作《大宝箴》,扬雄作《酒箴》戒成帝。……按《文心》曰:轩辕舆几,以弼不逮,即为箴之始。”
《论文杂记》:“箴者,古人谏诲之词也。”自注:“《书.盘庚》篇云:无伏小人之攸箴。《诗.庭燎序》云:‘因以箴之。’《左传》载师旷之言曰:‘百工诵箴谏。’”〔二〕
《玉海》卷二百四《辞学指南》:“《文心雕龙》曰:‘夏商二箴,余句颇存。’《夏箴》见于《周书.文传》篇;《商箴》见于《吕氏春秋.名类》篇。”
《玉海》卷三十一《夏箴》条:“《周书.文传解》第二十五:文王受命九年,时维暮春,在鄗召太子发曰:吾语女,所保所守,厚德广惠,忠信爱人,君子之行。《夏箴》曰:‘中不容利,民乃外次。’《开望》曰:‘土广无守,可袭伐;土狭无食,可围竭。’《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遇天饥,妻子非其有也。大夫无兼年之食,遇天饥,臣妾舆马非其有也。国君无兼年之食,遇天饥,百姓非其有也。戒之哉!弗思弗行,至无日矣。’《文选》王元长《策秀才文》注:《周书.夏箴》曰:‘小人无兼年之食,妻子非其妻子也。’(《太平御览》引之。)《文心雕龙》:‘夏商二箴,余句颇存。’(原注:“《吕氏春秋》有《商箴》、《周箴》。”)”
《吕氏春秋.应同》篇引《商箴》云:“天降灾布祥,并有其职。”
《补注》:“案严氏元照《蕙櫋杂记》,据《吕览.谨听》篇引《周箴》:‘ 夫自念斯,学德未暮。’谓三代皆有箴,不独夏商。举此为《周箴》余句之证。”
胡广《百官箴叙》曰:“箴谏之兴,所由尚矣。圣君求之于下,忠臣纳之于上。故《虞书》曰:‘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墨子着书,称《夏箴》之辞。”
《北堂书钞》一○二《周书.夏箴》云:“天有四殃,水旱饥荒;非务积聚,何以备粮?”〔三〕
《文章流别论》:“祝史陈辞,官箴王阙。”《文选序》:“箴兴于补阙。”〔四〕
《校证》:“‘及周之辛甲’至‘唯《虞箴》一篇’,三句十四字,原作‘及周之辛甲《百官箴》一篇’,今从唐写本、《御览》改正。”
《校注》:“按今本文意不明,当据唐写本及《御览》订补。《事物考》二引作:‘及周辛甲,《百官箴》阙,《虞人之箴》,体义备焉。’《文章缘起》注引作:‘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惟《虞人箴》一篇,体义备焉。’词句虽小异,要足以证今本之非。”范注引孙蜀丞云:“《御览》五八八引此文云:‘及周之辛甲,百官箴阙,惟《虞箴》一篇,本义存焉。’”“体义”,体制、本义。
《训故》:“《春秋左传》:魏绛谓晋侯曰:‘夏训有之,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曰:‘昔周辛甲之为太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阙。《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画为九州,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虞箴》如是,可不惩乎?’于是晋侯好田,故魏绛及之。”按此见襄公四年。末二句,范注引《正义》曰:“魏绛本意主劝和戎,忽云有穷后羿,以开公问,遂说羿事以及《虞箴》,乃与初言不相应会,故传为此二句以解魏绛之意。”杜注:“辛甲,周武王太史。阙,过也。使百官各为箴辞戒王过。”
“辛甲”,原为商臣,多次劝谏纣王,不被采纳,遂离商到周。在周任太史,曾命令百官各为箴辞,劝戒武王。《左传》襄公四年载有《虞人之箴》,传为当时百官所作箴之一。“虞人”,掌山泽田猎的官员。
吴讷《文章辨体序说》:“按许氏《说文》:箴,戒也。《商书.盘庚》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盖箴者规诫之辞,若箴之疗疾,故以为名。古有夏商二箴,见于《尚书大传解》、《吕氏春秋》,而残缺不全,独周太史辛甲命百官官箴王阙,而虞氏掌猎为《虞箴》,其辞备载《左传》。后之作者,盖本于此。东莱云:凡作箴,须用官箴王阙之意,箴尾须依《虞箴》‘兽臣司原,敢告仆夫’之类。”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夏箴》已亡,一见于《逸周书》。《商箴》则见于《吕氏春秋.名类》篇。《周箴》则见于《左氏传》魏绛告晋侯之言。所足以留为世范者,唯一《虞箴》。”迄至春秋,微而未绝。故魏绛讽君于后羿〔一〕,楚子训民于在勤。〔二〕战代已来〔三〕,弃德务功,铭辞代兴,箴文萎绝〔四〕。
〔一〕
“魏绛”,又称魏庄子,晋国大夫。初任中军司马,后任新军之佐,旋升为下军之将,曾力主与戎族和好,为晋悼公采纳。
《左传》襄公四年:“晋侯曰:‘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魏绛曰:‘……戎,禽兽也,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锄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恤民事,而淫于原兽。弃武罗、伯因、熊髡、尨圉,而用寒浞,……信而使之,以为己相。……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以食其子。’”
《三国魏志.王朗传》引魏文帝诏书云:“魏绛称《虞箴》以讽晋悼。”〔二〕
《左传》宣公十二年:“栾武子曰:‘楚自克庸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之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之不可以怠。……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楚子”,指楚庄王。“民”,唐写本及《御览》引作“人”。
〔三〕
《校证》:“‘战代’本书常语。《诸子》篇‘战代所记’、《养气》篇‘战代枝诈,攻奇饰说’、《才略》篇‘战代任武,而文士不绝’,并本书(应作“篇”)作‘战代’之证。”〔四〕
《校证》:“‘萎绝’原作‘委绝’,从唐写本、《御览》校改。《夸饰》篇‘言在萎绝’、《楚辞.离骚》‘虽萎绝其何伤’,并作‘萎’。”王逸注:“萎,病也。绝,落也。”至扬雄稽古,始范《虞箴》〔一〕,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二〕及崔、胡补缀,总称《百官》〔三〕,指事配位,鞶鉴可征,〔四〕信所谓追清风于前古,攀辛甲于后代者也〔五〕。
〔一〕
《辞学指南》“箴”类:“周辛甲为太史,命百官官箴王阙,虞人掌猎为箴,汉扬雄拟其体为《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后之作者咸依仿焉。”
《训故》:“《汉书》扬雄自序:箴莫大于《虞箴》,故作《州箴》。又《古文苑》扬雄《州箴》九,《官箴》十六。”按此见《扬雄传》。
崔瑗《叙箴》曰:“昔扬子云读《春秋传.虞人箴》而善之,于是作为《九州》及《二十五官箴》规匡救,言君德之所宜,斯乃体国之宗也。”(《全后汉文》卷四十五)
例如《虞箴》之末云:“兽臣司原,敢告仆夫。”意以兽臣有司郊原之责,吾不敢直告之,但告其仆。扬子云仿之作《州箴》,《冀州》曰:“牧臣司冀,敢告在阶。”《扬州》曰:“牧臣司扬,敢告执筹。”《荆州》曰:“牧臣司荆,敢告执御。”《青州》曰:“牧臣司青,敢告执矩。”《徐州》曰:“牧臣司徐,敢告仆夫。”〔二〕
《四库提要》卷一四八《扬子云集》:“然考《(后汉书)胡广传》,称雄作《十二州箴》,《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则汉世止二十八篇。刘勰《文心雕龙》称‘《卿尹》《州牧》二十五篇’,则又亡其三。”
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扬子云集》条:“刘勰着书,意在评文,不甚留心考证。观其命笔遣辞,平铺直叙,意谓扬雄所作只《二十五官箴》,而忘其尚有《十二州箴》;非亡佚之余,仅存此数也。此盖行文时,惟凭记忆,未暇检书,失之不详审耳。”
《斟诠》校改此句为“作《十二州牧》,《二十五卿尹》篇”。云:“《胡广传》所谓‘十二州’,即彦和之‘十二州牧’,所谓‘二十五官箴’,即彦和之‘二十五卿尹篇’,辞虽小异,义实一致。……张溥《百三集》所收之整篇二十箴,益以《侍中》、《太史令》、《国三老》、《太乐令》、《太官令》五箴之阙文,适为严辑所得之三十三篇,若再益以所亡之四箴,则为三十七,此即雄作之全数所谓‘作十二《州牧》,《卿尹》二十五篇’是也。……总之,今存雄箴,全文完整者为《州牧箴》十二,《卿尹箴》十六,共为二十八箴。《卿尹箴》文字残阙者五,全文亡佚者四。分目统计,则为《州牧箴》十二,《卿尹箴》二十五,合如校定文句之数。”〔三〕
《训故》:“《古文苑》:扬雄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胡广复继作四篇,总名《百官箴》。”
黄注:“《文章流别论》:扬雄依《虞箴》作《十二州》、《十二官箴》传于世。不具九官,崔氏累世弥缝其阙,胡公又以次其首目,而为之解,署曰《百官箴》。”
《补注》:“案《后汉书.胡广传》:‘初,扬雄依《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又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广复继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为之解释,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范注:“《扬雄传》谓箴莫大于《虞箴》,故遂作《九州箴》,崔、胡诸人亦皆放《虞箴》为之,故彦和云:‘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
《太平御览》卷五百八十八引崔瑗《叙箴》云:“昔扬子云读《春秋传.虞人箴》而善之,于是作为《九州》及《二十五官箴》规匡救,言君德之所宜,斯乃体国之宗也。”章炳麟《国故论衡.辨诗》:“诗与箴一实也。故自《虞箴》既显,扬雄、崔骃、胡广为《官箴》,气体文旨,皆弗能与《虞箴》异。盖箴规诲刺者其义,诗为之名。后世特以箴为一种,与诗抗衡,此以小为大也。”扬雄所作《州箴》凡十二首:《冀州牧箴》、《兖州牧箴》、《青州牧箴》、《幽州牧箴》、《徐州牧箴》、《扬州牧箴》、《荆州牧箴》、《豫州牧箴》、《益州牧箴》、《雍州牧箴》、《幽州牧箴》、《并州牧箴》、《交州牧箴》。姚鼐《古文辞类纂》云:“按子云本传:‘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艺文志》以《州箴》列于儒家。此本(按指《十二州箴》)录从《艺文类聚》,别无善本,盖多舛误。子云文尚奇诡,而《赵充国颂》及此文独平易,盖箴颂之体宜尔也。汉武帝元封五年,始置刺史部十三州。……至平帝元始三年,始更十二州分界郡国所属。……其文必平帝时作。”《十二官箴》,据《后汉书.胡广传》当作《二十五官箴》。扬雄所作《二十五官箴》,在汉代已有亡阙,今可考见其文的篇目是《大司农箴》、《侍中箴》、《光禄勋箴》、《大鸿胪箴》、《宗正卿箴》、《卫尉箴》、《太仆箴》、《廷尉箴》、《少府箴》、《执金吾箴》、《将作大匠箴》、《城门校尉箴》、《太史令箴》、《国三老箴》、《太乐令箴》、《太官令箴》、《上林苑令箴》,均收于严可均《全后汉文》中。严氏辑文列于扬雄所作的《官箴》还有《司空》、《尚书》、《太常》、《博士》四箴,云崔骃、崔瑗所作,《艺文类聚》作扬雄。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箴”类:“箴者,下规上之辞,须有古人讽谏之意,惟官名可以命题,所谓百官官箴王阙,各因其职以讽谏,如出《周保章箴》,则当以敬天为说,其他皆然。又有非官名而出箴者(若宣室、上林、清台之类),亦当引从规讽上立说。”〔四〕
《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之享王也,王以后之鞶鉴予之。”杜注:“鞶带而以鉴为饰也。”正义曰:“鞶是带也,鉴是镜也。此与定六年传皆鞶鉴双言,则鞶鉴一物,故知以镜饰带。”
范注:“‘可’,唐写本作‘有’。鞶鉴有征,犹言明而有征。”“鞶带”,束衣的革带。《斟诠》:“古亦书箴词于其上,以为鉴戒。”〔五〕
“信所谓”唐写本作“可谓”。斯波六郎:“从文义推,作‘可’者是。”《注订》:“箴体大备,承前启后,隆于两汉。惟自崔、胡以降,其体渐驳,故有下文云云。”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扬雄学古至深,为《九州牧箴》,语质义精,声响高骞,未易学步。”至于潘勖《符节》,要而失浅〔一〕;温峤《侍臣》,博而患繁〔二〕;王济《国子》,引多而事寡〔三〕;潘尼《乘舆》,义正而体芜〔四〕:凡斯继作,鲜有克衷〔五〕。
〔一〕
黄注:“(《三国.魏志》)《卫觊传》:建安末,河南潘勖与觊并以文章显。(注引)《文章志》:勖字元茂,初名芝,改名勖。”曹操九锡策命,为勖所作。
范注:“潘勖,……献帝时为尚书郎,有集二卷。《符节箴》佚。”〔二〕
《训故》:“《晋书》:温峤为太子太庶子,献《侍臣箴》,略云:不以贤自盛,不以贵为荣,思有虞之蒸蒸,尊周文之翼翼。屏彼佞谀,纳此亮直。”
《晋书.温峤传》:“迁太子中庶子,及在东宫,深见宠遇,太子与为布衣之交。数陈规讽。又献《侍臣箴》,甚有宏益。”范注:“今本误侍为傅,唐写本不误。……此文见《艺文类聚》十六,彦和谓其博而患繁,未审其故。”〔三〕
《训故》:“《晋书》王济字武子,太原人,历官太仆,文辞秀茂,作《国子箴》。”
范注:“王济《国子箴》,佚。《晋书.王济传》谓济尝为国子祭酒,则《国子箴》当作于此时也。”
“引多而事寡”原作“引广事杂”。黄校云:“一作引多事寡。”《校注》:“按唐写本作引多而事寡,《御览》引同。《玉海》引作‘文多事寡’,惟‘文’字有异。”
《校释》:“唐写本作‘引多而事寡’,下句‘正’下亦有‘而’字,是也。”〔四〕
《训故》:“《晋书》:潘尼,字正叔,中牟人,岳从子也。历官着作郎,作《乘舆箴》,以为王者膺受命之期,总万机而抚四海,简群才而审所受,孜孜于得人,汲汲于闻过。不敢指斥至尊,故以《乘舆》名篇。”
《晋书.潘尼传》载《乘舆箴》云:“先儒既援古义,举内外之殊;而高祖亦序六官,(范注:“尼祖勖作《符节箴》,此云高祖,恐误。《颜氏家训.风操篇》:‘潘尼称其祖曰家祖。’正当指此文言,则‘高’是‘家’字之误无疑。”)论成败之要,义正辞约,又尽善矣。自《虞人箴》以至于《百官》,非唯规其所司,诚欲人主斟酌其得失焉。”
按尼附见《晋书.潘岳传》,晋怀帝永嘉中卒,年六十余,有集十卷。《乘舆箴》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故人主所患,莫甚于不知其过,而所美莫美于好闻其过”,故刘勰评以“义正”。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潘尼以正反史例衬托主旨,铺排亦多,……由此而言,《乘舆箴》非但不简,反而显得烦冗。……刘勰认为箴文须简,则《乘舆箴》所以为芜,就在其繁杂。”〔五〕
衷,正中不偏。
至于王朗《杂箴》〔一〕,乃置巾履〔二〕,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三〕。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戒铭〔四〕,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五〕。
〔一〕
《训故》:“《魏志》:王朗字景兴,东海郡人。历官御史大夫。所着奏、议、论、记,咸传于世。”〔二〕
唐写本“履”作“屦”。《杂箴》已散失,仅存数句。其中有《巾箴》、《履箴》,当是写在巾履上。
〔三〕
唐写本“戒”作“诫”,无“所”字。《文心雕龙杂记》:“此谓巾履应施于铭,施于箴为失也。”下文说:“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古代箴词多用于箴戒帝王,而《杂箴》中讲到巾、履之类,故谓“失其所施”。
〔四〕
《校注》:“‘戒’,唐写本作‘武’;《御览》引同。按‘武’字是。‘武铭’者,武王所题席、机等十七铭也。景兴《杂箴》,多所则效之,故云。”《考异》:“宪章于武王之诸铭也。”〔五〕
案《艺文类聚》八十:“魏王朗《杂箴》曰:家人有严君焉,井灶之谓也。俾冬作夏,非灶孰能?俾夏作冬,非井孰闲?”
《注订》:“上言‘失其所施’者,戒慎于己,义不及人,故云志有偏而近私也。”
以上为第三段,解释箴之意义及其来源,以为汉代箴文可以媲美周代,魏晋以后箴文失之芜杂。
夫箴诵于官〔一〕,铭题于器,名目虽异〔二〕,而警戒实同〔三〕。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四〕;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五〕;其取事也必覈以辨〔六〕,其摛文也必简而深〔七〕,此其大要也。 〔一〕
《校注》:“《左传》襄公四年:‘昔周辛甲之为大史也,命百官箴王阙。’杜注:‘使百官各为箴辞,戒王过。’《诗.小雅.庭燎》序:‘《庭燎》,美宣王也;因以箴之。’《国语.周语上》:‘师箴。’韦注:‘师,少师也。箴,箴刺王阙,以正得失也。’并‘箴诵于官’之义。”〔二〕
《校注》:“‘目’,唐写本作‘用’,《御览》引同。按此承上‘箴诵于官、铭题于器’之词,‘用’字是也。”〔三〕
所不同者,是铭以自戒为主,而箴以警戒别人为主。再就是铭多了一个褒赞功德的作用。
〔四〕
《校注》:“确,黄校云:‘元作确,朱改。’按唐本、《御览》五八八引并作‘确’。以《奏启》篇‘表奏确切’证之,自以作‘确’为是。”“确”音学,所谓“确切”,就是切实坚正。
黄注:“确,坚正也。《崔实传》:指切时要,言辩而确。”按此见《后汉书》。
《注订》:“确,坚实也。《后汉书.崔寔传》:‘言辨而确。’注:‘坚正也。’或体作‘壳’,作‘确’者非。音胡角切,又作‘埆’。”
《文体明辨.序说》“箴”类:“于是扬雄仿而为之,其后作者相继,而亦用以自箴。故其品有二:一曰官箴,二曰私箴。大抵皆用韵语,而反复古今兴衰理乱之变,以垂警戒,使读者惕然有不自宁之心,乃称作者。此刘勰所以有‘确切’之云也。”箴的作用,完全在消极方面的攻疾防患,所以要求“确切”。否则,辞涉游移,便失去它御过的作用了。
《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箴”类:“西山先生曰:箴铭赞颂,虽均韵语,然体各不同,箴乃规讽之文,贵乎有警戒切劘之意。”
至于写箴的目的,既在于裨补阙失,就须立言谨严,也就是文字要写得“确切”。因为要求不严格,不能起到抑制的作用。这和《文赋》所说的“顿挫”“清壮”之义也是比较接近的。但是“确切”不等于直斥。《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体六事,其六说:“舒陈哀愤,献纳约戒,言惟折中,情必曲尽,切至之功也。言切至则箴诔得其实。箴陈戒约,诔述哀情,故义资感动,言重切至也。切至之失也直。体尚专直,文好直斥,直乃行焉。谓文体不经营,专为直詈,言无比附,好相指斥也。”“确切”和《文镜秘府论》所说“切至”的风格是一致的。
〔五〕
黄叔琳评:“陆士龙(应作“衡”)云:‘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亦同斯旨。”
《文赋》:“铭博约而温润。”李善注:“博约谓事博文约也。铭以题勒示后,故博约温润。”《文选序》:“铭则序事清润。”《封禅》篇:“秦皇铭岱,文自李斯。法家辞气,体乏弘润。”《定势》篇:“箴铭碑诔,则体制乎宏深。”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四:“铭箴之大要曰:‘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弘润非圆滑之谓也。辞高而识远,故弘;文简而句泽,故润。……箴者,攻疾防患,喻针石也。……综言之,陈义必高,选言必精,赋色必古,结响必骞。”
“弘润”和“温润”的意思是差不多的,因为铭中含教训的意义,但对于贵族阶级又不能板着面孔教训,所以要温润。而且铭还兼具褒赞德业的作用,含有积极方面的意义,旨不弘深,辞不温润,便不易收积极的效果。
〔六〕
《校注》“‘覈’,黄校云:元作‘覆’。按‘覈’字是。唐写本、张本……作覈。”《典论论文》:“铭诔尚实。”《注订》:“必覈以辨,必审精而辨明也。”
陈绎曾《文说》:“箴宜谨严切直,铭宜深藏切实。”《典论.论文》所谓“尚实”,就是要切实,就是“其取事也必覈以辨”,也就是说要考核事实,不能作不必要的夸张。桓范《世要论.铭诔》篇说:“夫渝世富贵,乘时要世,爵以赂至,官以贿成。……此乃绳墨之所加,流放之所弃。而门生故吏,合集财货,刊石纪功,综述勋德,高邈伊、周,下陵管、晏,远追豹、产,近逾黄、邵,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后人相踵,称以为义。外若赞善,内为己发,上下相效,竞以为荣,其流之弊,乃至于此。欺曜当时,疑误后世,罪莫大焉。”(《全三国文》卷三十七)可见魏晋时代的铭诔多么不切实际。
〔七〕
《文章流别论》:“夫古之铭至约,今之铭至繁,亦有由也。质文时异,则既论之矣。”《玉海》卷二○四《辞学指南》“铭”类:“铭文体贵乎简约清新。”又:“《文心雕龙》曰:箴贵确切,铭贵弘润,事必覈以辨,文必简而深。”
《文赋》所谓“博约”就是言简意赅,就是“其摛文也必简而深”。因为铭是刻在器物上的,不能长篇大作。而且铭箴都是为了使人谙诵,以便日夕反省的;篇幅长了,也不便于日夕谙诵。所谓“深”是和浮浅相对的。《文镜秘府论.论文体六事》,其二云:“语清典则铭赞居其极。……清典之失也轻,理入于浮,言失于浅,轻之起焉。叙事为文,须得其理,理不甚会,则觉其浮;言须典正,涉于流俗,则觉其浅。”
总之,本篇对铭箴所提出的风格共同要求是切合事实,言简意赅,不作不切实际的夸张。铭箴所不同者,祇是铭比较典重(赞曰:“义典则弘”),比较温润;而箴要写得比较严切,更富于警戒意味而已。
然矢言之道盖阙〔一〕,庸器之制久沦〔二〕,所以箴铭寡用,罕施后代〔三〕。惟秉文君子〔四〕,宜酌其远大焉〔五〕。
〔一〕
《补注》:“段氏玉裁《说文注》云:‘盖阙’叠韵字。案二字虽见《论语》,而义近歇后,如盍各、言提之类,六朝人所习用也。”
矢言,誓言也。《书.盘庚上》:“率吁众戚,出矢言。……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孔传释“矢言”为“正直之言”。蔡传:“矢,誓也。史臣言盘庚欲迁于殷,民不肯往,盘庚率呼众忧之人,出誓言以喻之,如下文所云也。”〔二〕
“庸器”,铭功之器。《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崔骃《西征赋序》:“愚闻昔在上世,义兵所克,工歌其诗,商陈其颂,书之庸器,列在明堂,所以显武功也。”(《艺文类聚》五十九引)
〔三〕
《校证》:“‘寡’原作‘异’,《御览》作‘实’;唐写本作‘寡’,与上下文意合,今据改。”《考异》:“作‘寡’是,承上文盖阙久沦之意也。”
“后”原作“于”。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施下有后字,案唐本是也,与《御览》五八八引合。黄本‘施’下有‘于’字,即‘后’字之讹。”
纪评:“此为当时惟趋诗赋而发,亦补明评文不及近代之故。”〔四〕
斯波六郎:“《诗.周颂.清庙》:‘济济多士,秉文之德。’”“秉”,主持,执掌。“秉文”,犹言主文。
〔五〕
唐写本“大”下有“者”字。“酌”,择善而取。“远大”,指弘润、深远。
以上是最后一段,指出箴铭二者名实之异同,及其写作要领。
赞曰:铭实器表〔一〕,箴惟德轨〔二〕。有佩于言〔三〕,无鉴于水〔四〕。秉兹贞厉〔五〕,警乎立履〔六〕。义典则弘〔七〕,文约为美。
〔一〕
“器表”原作“表器”。赵万里《唐写本文心雕龙校勘记》谓唐本“‘表器’作‘器表’。器表与下句德轨相俪见义”。“器表”,器物的表记。
〔二〕
《易.干.文言》:“君子进德修业。”“德”,指德行。
〔三〕
《斟诠》:“佩,谓服膺也,识之于心,有铭佩、感佩之意。”江淹《为建平王谢玉环刀等启》:“垂光既深,铭佩更积。”“有佩于言”意谓把应警戒的话铭记于心。
〔四〕
《校注》:“按《书.酒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孔传:‘视水见己形,视民行事见吉凶。’《国语.吴语》:‘王其盍亦鉴于人,无鉴于水。’”按此伍子胥谏吴王语。韦昭注:“鉴,镜也。以人为镜,见成败;以水为镜,见形而已。”〔五〕
斯波六郎:“此二句据《周易.履》九五:‘夬履贞厉。象曰:夬履贞厉,位正当也。’”正义:“厉,危也。”高亨《周易大传今注》本卦传解:“贞,正也。”传意:“夬履贞厉,比喻人用破裂之工具,行事虽正,亦有危险;然而不至于咎凶者,因其人以正道守其职位。” 〔六〕
《校证》:“‘警乎立履’原作‘敬言乎履’。今据唐写本改正。‘警’之作‘敬言’,此一字误为两字也。铃木云:‘当作“警乎言履”,“言”“乎”二字,易地亦通。’”“言履”,即言行。“警乎言履”,即警惕自己的言行。
〔七〕
“典”,谓典雅;“弘”,谓弘润。
诔碑 第十二
《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注:“诔,累也,累列生时行迹,读之以作谥。”
《斟诠》:“诔,初本行状,后世以为哀祭文之一种,用于德高望重之死者,累列其生时功业,以致悼念,与施于卑幼夭折之‘哀吊’有异。《说文》:‘诔,谥也。’段注:‘当云所以为谥也。’”
诔是用以表彰死者功业德行,表达哀悼之情的文章。
碑本来就是石碑,不是一种文体。《诔碑》的碑,严格说来应该叫作“碑文”。凡是刻在石碑上的文章,应该就叫作碑文。《诔碑》篇所论的碑文。是叙述死者生平的那一种。
周世盛德,有铭诔之文〔一〕。大夫之材,临丧能诔〔二〕。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三〕。夏商已前,其详靡闻〔四〕。周虽有诔,未被于士〔五〕。又贱不诔贵,幼不诔长〔六〕,其在万乘,则称天以诔之〔七〕。读诔定谥〔八〕,其节文大矣〔九〕。
〔一〕
《周礼.春官》大祝:“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其六曰诔。”郑注:“诔谓积累生时德行以锡之命,主为其辞也。《春秋传》曰:孔子卒,哀公诔之。”
《校注》:“《后汉书.种岱传》:‘(李)燮闻岱卒,痛惜甚,乃上书求加礼于岱,曰“……昔先贤既没,有加赠之典;周礼盛德,有铭诔之文。”’章怀注:‘《周礼》司勋曰:“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又曰:“卿大夫之丧,赐谥诔也。”’”
《斟诠》:“铭诔皆记述死者功德之文辞。《荀子.礼论》:‘其铭诔系世(谓《帝系》《世本》之属),敬传其名也。’分别言之:铭,书死者名于旌,见《周礼.春官》小祝‘置铭’郑注。又《仪礼.士丧礼》:‘为名各以其物,亡,则以缁长半幅,经末长终幅,广三寸,书铭于木,曰某氏某之柩。’注:‘铭,明旌也。杂帛为物,大夫士之所建也。……’舍人铭诔连文,则皆以铭诔各为哀祭文之一种。”〔二〕
“材”,唐写本作“才”。《毛诗.鄘风.定之方中》传曰:“丧纪能诔,……可谓有德音,可以为大夫。”范注:“《定之方中》正义曰:‘丧纪能诔者,谓于丧纪之事,能累列其行,为文辞以作谥。’”〔三〕
范注:“《释名.释典艺》:‘诔,累也,累列其事而称之也。’《说文》言部:‘讄,祷也,累功德以求福。’又:‘诔,谥也。谥,行之迹也。’盖诔与谥相因者也。”〔四〕
范注:“唐写本‘详’作‘词’,是。……《御览》引《礼记外传》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谥法周公所为也。尧、舜、禹、汤皆后追议其功耳。’然殷代亦间有谥号,如成汤武丁之属,故《白虎通.论谥》曰:‘《礼.郊特牲》曰:“古者生无爵,死无谥。”此言生有爵,死当有谥也。’其诔词世无传者,故曰:其词靡闻。”
《文心雕龙杂记》:“《仪礼.士冠礼》:‘死而谥,今也。古者生无爵,死无谥。’郑注:‘今谓周衰,记之时也。古谓殷,殷士生不为爵,死不为谥。’”〔五〕
范注:“陈立《白虎通论谥疏证》曰:‘《周礼》典命:天子、公、侯、伯、子、男之士皆有命数。又《檀弓》云:“士之有诔。自此始也。”是周初士有爵无谥之明证。’《周礼.春官》大史:‘小丧赐谥。’注:‘小丧,卿大夫也。’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皆士死无诔之证。”〔六〕
《训故》:“《礼记.曾子问》:‘贱不诔贵,幼不诔长,礼也。唯天子称天以诔之。诸侯相诔,非礼也。’”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按刘勰云:‘柳妻诔惠子,辞哀而韵长。’则今私诔之所由起也。盖古之诔本为定谥,而今之诔惟以寓哀,则不必问其谥之有无,而皆可为之。至于贵贱长幼之节,亦不复论矣。”〔七〕
《校证》:“‘其’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其’字当有。于‘乘’下加豆,文势较畅。《诏策》篇:‘其在三代,事兼诰誓。’《檄移》篇:‘其在金革,则逆党用檄。’《章表》篇:‘其在文物,赤白曰章。’句法并与此同,可证。”
范注:“《白虎通论.天子谥南郊》曰:‘天子崩,大臣至南郊谥之者何?以为人臣之义,莫不欲褒称其君,掩恶扬善者也;故至南郊,明不得欺天也。故《曾子问》孔子曰:“天子崩,臣下至南郊告谥之。”’陈立《疏证》:‘《释名.释典艺》云:“王者无上,故于南郊称天以诔之。”《礼.曾子问》注亦云:“《春秋公羊》说以为读诔制谥于南郊,若云受之于天然。”则此今文说也。《曾子问》又云:“天子至尊,故称天以诔之。”有诔必有谥,故知天子谥于南郊也。’”〔八〕
《校注》:“《周礼.春官》小史:‘卿大夫之丧,赐谥,读诔。’”《逸周书.谥法解》:“维周公旦,大公望开嗣王业,建功于牧之野,终将葬,乃制谥,遂叙谥法。谥者,行之迹也。”〔九〕
《书记》篇:“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章表》篇:“肃恭节文,条理首尾。”《颜氏家训.风操》:“执烛沃盥,皆有节文。”“节文”,指礼节仪式,《礼记.乡饮酒义》:“宾出,主人拜送,节文终遂焉。”自鲁庄战乘丘,始及于士〔一〕;逮尼父之卒,哀公作诔〔二〕,观其慭遗之辞〔三〕,呜呼之叹,虽非叡作,古式存焉〔四〕。至柳妻之诔惠子,则辞哀而韵长矣〔五〕。 〔一〕
梅注:“《檀弓》: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郑注:十年夏。)县贲父御,卜国为右,马惊败绩。公队,佐车援绥。公曰:‘末之卜也!’(郑注:末之犹微哉,言卜国无勇。)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郑注:二人赴敌而死。)圉人浴马,有流矢在白肉。(郑注:白肉,股里肉。)公曰:‘非其罪也。’遂诔之。(郑注:诔其赴敌之功以为谥。)士之有诔,自此始也。(郑注:周虽以士为爵,犹无谥也。殷大夫以上为爵。)”按此见《礼记.檀弓上》。
“乘丘”,鲁国地名,在今山东滋阳县西北。
〔二〕
《校证》:“‘之’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训故》:“《春秋左传》哀公十六年,孔丘卒。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三〕
《校证》:“‘辞’原作‘切’,从唐写本、《御览》改。”《诗.小雅.十月之交》:“不慭遗一老,俾守我王。”“不慭”,犹言宁不,何不。
范注:“《礼记.檀弓上》亦载:‘鲁哀公诔孔丘曰:天不遗耆老,莫相予位焉。呜呼哀哉尼父。’郑注曰:‘尼父,因其字以为之谥。’”〔四〕
纪评:“诔之传者始于是,故标为古式。”“叡作”,明智之作。 〔五〕
《训故》:“刘向《列女传》:柳下惠卒,门人将诔之。妻曰: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如妾知之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兮,夫子之不竭兮,夫子之信诚而与人无害兮。柔屈从俗,不强察兮。蒙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弊(蔽)兮。岂弟君子,永能厉兮。嗟乎惜哉,乃下世兮。庶几遐年,今遂逝兮。呜呼哀哉,神魂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梅注引《说苑》同。《柳下惠诔》见《列女传》卷二。“韵长”,谓情韵深长。纪评:“此诔体之始变,然其文出《列女传》,未必果真出柳下妇也。”暨乎汉世〔一〕,承流而作。扬雄之《诔元后》,文实烦秽〔二〕,沙麓撮其要〔三〕,而挚疑成篇〔四〕,安有累德述尊,而阔略四句乎〔五〕!杜笃之诔,有誉前代。《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六〕;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盻千金哉〔七〕!傅毅所制,文体伦序〔八〕,孝山、崔瑗,辨洁相参〔九〕,观其序事如传,辞靡律调〔一○〕,固诔之才也〔一一〕。
〔一〕
唐写本“乎”作“于”。
〔二〕
唐写本“烦”作“繁”。
黄注:“《汉书》:王莽建国五年,元后崩。诏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左庵文论.文心雕龙诔碑篇篇义》:“见《汉书.元后传》及《全汉文》卷五十四。彦和讥其烦秽,绎今所传,亦不尽然。”王金凌:“此文名为诔元后,但中间一段,为王莽作回护,有悖诔文体例,所以称为烦秽。”〔三〕
《校注》:“‘麓’,唐写本作‘鹿’,《御览》引同。按《春秋经》僖公十四年:‘秋八月辛卯,沙鹿崩。’作‘鹿’,舍人必原用‘鹿’字。今本盖写者据《汉书.元后传》改耳。”
《校证》:“唐写本无‘其’字。何校云:‘有脱误。’谭云:‘沙麓句脱误。’”沙麓,山名。在河北省大名县东。《汉书.元后传》:“昔《春秋》沙麓崩。”《春秋》僖十四年:“沙麓崩。”《公羊传》:“沙鹿者何?河上之邑也。”《谷梁传》:“沙,山名也,林属于山为鹿。”按“其”字不当有,“沙麓撮要”者,谓《元后诔》:“沙麓之灵,太阴之精,……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四句,已撮举全文的要领。因沙麓,指元后生长的地方。全文烦秽,实际上撮其要领,也不过是这四句话。
〔四〕
唐写本“挚”作“执”。范注:“‘挚疑成篇’句,黄云有脱误。姚范《援鹑堂笔记》四十云:‘按此盖谓挚虞读雄此诔,而疑《汉书》所载为成篇耳。’孙诒让《札移》十二云:‘案此谓扬雄作《元后诔》,《汉书.元后传》仅撮举四句,非其全篇也。挚疑此篇,挚当即挚虞。盖扬文全篇,虞偶未见,撰《文章流别》遂疑全篇止此四句,故彦和难以累德述尊,必不如此阔略也。文无脱误。’按姚、孙二氏说是也。《汉书.元后传》莽诏大夫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元后诔》全文见《艺文类聚》十五,《古文苑》二十。”
《杂记》:“案孙说是也,而‘疑’字不误,无‘疑’字则不词矣。又四句当作四韵,《汉书》所录,六句四韵也。”〔五〕
《校注》:“‘累’,另一明钞本《御览》引作‘诔’。按作‘诔’非是。《文选》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累德述怀’,是其证。”“累德”,累述尊贵者的德行。
“阔略”,疏略。《汉书.王莽传》:“阔略思虑。”师古注:“阔,宽也。略,简也。”《论衡.实知》:“众人阔略,寡所意识。”〔六〕
《后汉书.文苑.杜笃传》:“笃少博学,不修小节,不为乡人所礼。居美阳,与美阳令游,数从请讬,不谐,颇相恨。令怒,收笃送京师,会大司马吴汉薨,光武诏诸儒诔之。笃于狱中为诔,辞最高,帝美之,赐帛免刑。”
《吴汉诔》(见《艺文类聚》四十七):“笃以为尧隆稷契,舜嘉皋陶,伊尹佐殷,吕尚翼周,若此五臣,功无与畴。今汉吴公,追而六之,乃作诔曰云云。”
《左庵文论》:“今只传《大司马吴汉诔》一篇,见《全后汉文》卷二十八。句皆直写,不甚锤炼。汉人之诔,大致如此。”《校释》:“‘他’,《御览》作‘结’。详审文气,盖指《吴诔》结尾未工,‘他’字非。”〔七〕
《校证》:“《御览》‘改盻’作‘顾眄’,顾校‘盻’作‘盼’。”按应作“顾盼”,眷顾也。刘峻《广绝交论》:“至于顾盼增其倍价,剪拂使其长鸣。”战国策燕策二:“(苏代说淳于髡:)人有卖骏马者,比三旦立市,人莫之知。往见伯乐曰:‘臣有骏马,欲卖之,比三旦立于市,人莫与言,愿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请献一朝之贾。’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句意谓不能以光武帝称美即以为价值千金也。
〔八〕
唐写本“制”作“制”。《左庵文论》:“傅毅有《明帝诔》及《北海王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三。调多转折,音节甚高。”“伦序”,即伦次,指文章写得有次序。
〔九〕
黄注:“《后汉书》:苏顺,字孝山,和、安间,以才学见称,所着赋、论、诔、哀辞、杂文凡十六篇。”按此见《文苑.苏顺传》。唐写本“孝山”作“苏顺”。范注:“彦和于傅毅、崔瑗皆称名,不容独字苏顺,当据唐写本改正。顺所撰诔文有《和帝诔》(《艺文类聚》十二)及《陈公》(《文选》曹植《上责躬诗表》注)、《贾逵》(《初学记》二十一)二诔残句。”
范注:“《后汉书.崔瑗传》:‘瑗字子玉。……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着赋、碑、铭、箴、颂、《七苏》(李贤注:《瑗集》载其文,即枚乘《七发》之流)、《南阳文学官志》、《叹辞》、《移社文》、《悔祈》、《草书埶》、七言凡五十七篇。其《南阳文学官志》称于后世,诸能为文者皆自以弗及。’彦和称瑗为诔之才,而本传不着。《艺文类聚》载瑗所撰《和帝诔》。”
《左庵文论》:“崔瑗所撰有《和帝诔》,《窦贵人诔》,《司农卿鲍德诔》,见《全后汉文》卷四十五。”
范注:“辨洁,犹言明约。”《校证》:“唐写本、《御览》‘洁’作‘洁’。”纪评:“所讥者烦秽繁缓,所取者伦序简要新切,评文之中,已全见大意。”
《左庵文论.诔之源流》:“降及汉世,制渐变古:扬雄之诔元后(扬雄《汉元后诔》见《全汉文》五十四),傅毅之诔显宗(傅毅《明帝诔》,见《全后汉文》四十三),均违贱不诔贵之礼;而同辈互诔,及门生故吏之诔其师友者,亦不希见。若柳下惠妻谥夫为惠,因而诔之(见《列女传》二《贤明传》),已启士人私谥之风;下逮东汉,益为加厉。《朱穆传》云:‘初,穆父卒,穆与诸儒考依古义,谥曰贞宣先生。及穆卒,蔡邕复与门人共述其体行,谥为文忠先生。’李贤注引袁山松书曰:‘蔡邕议曰:鲁季文子君子以为忠,而谥曰文子。又传曰:忠,文之实也。忠以为实,文以彰之,遂共谥穆。荀爽闻而非之。故张璠论曰:夫谥者,上之所赠,非下之所造,故颜、闵至德,不闻有谥。朱、蔡各以衰世臧否不立,故私议之。’(《后汉书》卷七十三《朱晖传》附)《陈寔传》云:‘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同上卷九十二)私谥既盛,诔文遂繁,亦必然之势也。古代诔文确可征信者,惟鲁哀公诔孔子(见《全上古三代文》卷三页二引《左传》哀公十六年及《史记.孔子世家》,又见《檀弓》上)及柳下惠妻诔其夫(见《上古三代文》卷十一页十一引《列女传》二)二篇。汉代之诔,皆四言有韵,魏晋以后,调类楚词,与辞赋哀文为近,盖变体也。”〔一○〕纪评:“调字平声。”
《补注》:“《艺文类聚》(十二)苏顺《和帝诔》略云:‘往代崎岖,诸夏擅命。爰兹发号,民乐其政。奄有万国,群臣咸秩。大孝备矣,閟宫有恤。由昔姜嫄,祖妣之室。本支百世,神契惟一。’(又卷十五)崔瑗《窦贵人诔》云:‘若夫贵人,天地之所留神,造化之所殷勤。华光耀乎日月,才智出乎浮云。然犹退让,未尝专宠。乐庆云之普覆,悼时雨之不广。忧国念祖,不敢迨遑。’彦和所谓序事如传,词靡律调,于此可见一斑。”〔一一〕《国故论衡.正齎送》:“自诔出者,后有行状。诔之为言累其行迹而为之谥,故《文心雕龙》曰:‘序事如传,辞靡律调,诔之才也。’此则后人行状实当斯体。”潘岳构意,专师孝山〔一〕,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二〕,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声者也〔三〕。至如崔骃诔赵,刘陶诔黄〔四〕,并得宪章,工在简要〔五〕,陈思叨名,而体实繁缓,《文皇诔》末,百言自陈〔六〕,其乖甚矣〔七〕。
〔一〕
《校证》:“唐写本‘意’作‘思’。”《左庵文论》:“彦和此语,盖以孝山诔文已为安仁导乎先路。此或齐梁之际,孝山所作流传较多,彦和见其情文相生,有类安仁,故为此论。由今所传数篇观之,已不足见其师袭之迹矣。”〔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序’作‘叙’。唐写本、徐校本……‘切’作‘丽’。”按唐写本作“切”,王校疏误。“新切”,新颖而亲切。《左庵文论》:“夫诔主述哀,贵乎情文相生。而情文相生之作法。或以缠绵传神,轻描淡写,哀思自寓其中;或以侧艳表哀,情愈哀则词愈艳,词愈艳音节亦愈悲。古乐府之悲调,齐梁间之哀文,率皆类此。安仁诔文以后者胜,故彦和谓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也。其后谢庄之《宋宣贵妃诔》,谢朓之《齐敬皇后哀策文》(并见《文选》卷五十七),情富哀思,词甚清丽,余风遗韵,并出安仁。降及徐陵、庾信,文极侧艳,调亦过悲,此在诔文尚不违述哀之旨,施及他体,固非所宜矣。”又“安仁文气疏朗,笔姿淡雅,而愈淡愈悲,无意为文而自得天然之美。虽累数百言,而意思贯串,如出一句,与说话无异。”
范注:“本书《才略》篇云:‘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钟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与此同意。严可均《全晋文》九十二辑岳诔文有《世祖武皇帝诔》(《艺文类聚》十三)、《杨荆州诔》、《杨仲武诔》、《马汧督诔》、《夏侯常侍诔》(并《文选》)等篇。兹录《皇女诔》一篇示例,亦彦和所谓巧于序悲者也。”
《皇女诔》(《艺文类聚》十六):“厥初在鞠,玉质华繁;玄发倏曜,蛾眉连娟;清颅横流,明眸朗鲜;迎时夙智,望岁能言。亦既免怀,提携紫庭;聪惠机警,授色应声;亹亹其进,好日之经;辞合容止,闲于幼龄。猗猗春兰,柔条含芳;落英凋矣,从风飘飏;妙好弱媛,窈窕淑良;孰是人斯,而罹斯殃!灵殡既祖,次此暴庐;披览遗物,徘徊旧居;手泽未改,领腻如初;孤魂遐逝,存亡永殊。呜呼哀哉!”
江藩《炳烛室杂文行状》说:“三代时诔而谥,于遣之日读之。后世诔文,伤寒暑之退袭,悲霜露之飘零,巧于序悲,易入新切而已。交游之诔,实同哀辞,后妃之诔,无异哀策,诔之本意尽失,而读诔赐谥之典亦废矣。”《左庵文论》:“诔之体裁,曹植云:‘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上卞太后诔表》见《全三国文》卷十五页九上引《艺文类聚》十五)故其作法应与铭颂异贯。东汉之诔,大抵前半叙亡者之功德,后半叙生者之哀思。惟就其传于今者二十余篇观之,殆少情文相生之作。欲尽诔体之变,以达述哀之旨,必须参究西晋潘安仁各篇,始克臻缠绵凄怆之致,亦犹析理绵密之议论文,东汉各家不逮魏晋之嵇叔夜耳。”
按“易入新切”只是说明潘岳所写的诔文的特点,这是属于他的个人风格的。这种个人的风格特点,不一定能为诔体共同的风格要求。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可见葛洪就认为诔文不应当是“侧艳”的。刘师培说“情愈哀则词愈艳”,这句话是有问题的。在六朝比较有名的诔文中,如颜延之的《陶征士诔》,就主要以朴素的风格来叙述陶潜的高风亮节,并寓哀伤之意,其中没有任何“侧艳”的成份。可见“侧艳”不能作为诔的风格要求。
〔三〕
《校证》:“‘代’疑作‘世’,避唐讳改。《才略》篇亦有《隔世相望》语。‘徽’原作‘征’,谢校作‘徽’,按唐写本正作‘徽’,今据改。”范注:“唐写本‘征’作‘徽’,是。徽,美也。”
《中国中古文学史》第四课引王隐《晋书》:“潘岳善属文,哀诔之妙,古今莫比,一时所推。”〔四〕
《训故》:“《后汉书》:刘陶,字子齐。”《补注》:“《后汉书.崔骃传》:所着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二十一篇。《刘陶传》言作《七曜论》、《匡老子》、《反韩非》、《复孟轲》及上书言当世便事、条教、赋奏、书记、辨疑,凡百余篇。蔚宗所记皆不言有诔,彦和差远范氏,乃作此云,宜具目睹,所未详矣。”〔五〕
《御览》“工”作“贵”,较胜。“宪章”,法度。
〔六〕
《校证》:“‘百言’原作‘旨言’,谢校作‘百言’。案唐写本、《御览》作‘百言’,谓《文帝诔》末百余言,皆自陈之辞,今据改。”唐写本“言”下有“而”字。范注:“陈思王所作《文帝诔》,全文凡千余言。诔末自‘咨远臣之渺渺兮,感凶问以怛惊’以下百余言,皆自陈之辞。‘旨’,唐写作‘百’,是。”
《左庵文论》:“陈思王《文帝诔》,见《全三国文》卷十九。彦和因篇末自述哀思,遂讥其‘体实繁缓’。然继陈思此作,诔文述及自身哀思者不可胜计。衡诸诔以述哀之旨,何‘烦秽’之有?惟碑铭以表扬死者之功德为主,若涉及作者自身,未免乖体耳。”〔七〕
刘师培讲罗常培笔录《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十四,《文章变化与文体迁讹》:“陈思王《魏文帝诔》于篇末略陈哀思,于体未为大违,而刘彦和《文心雕龙》犹讥其乖甚。唐以后之作诔者,尽弃事实,专叙自己,甚至作墓志铭,亦但叙自己之友谊而不及死者之生平,其违体之甚,彦和将谓之何耶?”若夫殷臣咏汤〔一〕,追褒玄鸟之祚〔二〕;周史歌文,上阐后稷之烈〔三〕。诔述祖宗,盖诗人之则也。至于序述哀情,则触类而长。〔四〕傅毅之《诔北海》,云“白日幽光,氛雾杳冥”〔五〕,始序致感〔六〕,遂为后式;影而效者〔七〕,弥取于工矣〔八〕。
〔一〕
《校证》:“‘咏’原作‘诔’,纪云:‘诔汤之说未详。’案唐写本作‘咏’,今据改。”《校释》:“唐写本‘诔’作‘咏’,是。”〔二〕
梅注:“《商颂.玄鸟》之诗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方命厥后,奄有九有。’”范注:“《商颂.长发》序云:‘《长发》,大禘也。’正义曰:‘成汤受天明命,诛除亢恶,王有天下;又得贤臣为之辅佐,此皆天之所佑,故歌咏天德,因此大禘而为颂。’玄鸟之祚,即简狄吞鳦卵而生契之事,正义所谓歌咏天德也。若然,彦和文意当指《长发》篇言之。”“祚”,赐福。“玄鸟”,燕子。《玄鸟》篇朱注:“玄鸟,鳦也。春分玄鸟降,高辛氏之妃,有娀氏女简狄,祈于郊禖,鳦遗卵,简狄吞之而生契,其后世遂为有商氏,以有天下。事见《史记》。”
《校注》:“按此文明言‘追褒玄鸟之祚’,而《长发》七章并无咏述简狄吞鳦卵生契词句,恐非舍人所指。《玄鸟》篇首以‘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发端,即‘追褒玄鸟之祚’也。‘篇中曰“武汤”、曰“后”,曰“先后”、曰“武王”,皆谓汤’(陈奂《诗毛氏传疏.玄鸟》篇中语),即‘咏汤’也。然则此二句所指,其为《商颂》之《玄鸟》篇乎?”〔三〕
梅注:“《周颂.思文》之诗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丞民,莫匪尔极。’”范注:“《大雅.生民》序云:‘《生民》,尊祖也。后稷生于姜嫄,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焉。’”“史”,掌典礼的史官。“文”,指周文王。
周注:“《大雅.文王有声》歌颂周文王,再向上追溯,阐明周代祖先后稷的功绩。”〔四〕
《易.系辞上》:“引而申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正义:“谓触逢事类而增长之。”王金凌:“此谓诔本施于祖宗,其后延及他人,而以傅毅《北海靖王兴诔》为例。”〔五〕
黄注:“《后汉书》:北海靖王兴,齐武王伯升子也。永平七年薨。《古文苑》:傅毅此诔,其文不全,亦无白日幽光之语。”范注:“卢文弨《抱经堂文集.文心雕龙辑注书后》云:‘《练字》篇:“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傅毅作《北海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古文苑》所载,其文不全。今见此书《诔碑篇》者,又为后人改去“淮雨”,易以“氛雾”二字矣。’”《校释》:“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郑康成注《大传》云:“淮雨,急雨之名。”是不以为字误,而《诗》正义引《大传》,竟改作“列风淫雨”,盖义僻则人多不晓也。’按郑注‘暴雨之名’,卢又误作‘急雨’。又按《练字》篇,彦和引傅诔而斥为爱奇,则亦不从郑说也。”傅毅用日暗雾昏来写悲哀,借景物来抒情,即所谓触类而长。
〔六〕
“始序致感”,谓《北海王诔》序云:刘兴死后,其所辖境内,四民都“感伤”得“若伤厥亲”。
〔七〕
《校证》:“‘影’原作‘景’,从唐写本、《御览》改。”〔八〕
《校证》:“‘工’原作‘功’,谢改。徐云:‘功当作“切”,承上“新切”语意。’案唐写本作‘功’,宋本《御览》作‘切’,铜活字本《御览》、谭校本作‘巧’。”《斟诠》:“案黄从谢改是。功工古通。切与巧皆功之形误。”直解为“取法精到,益形工巧矣”。
《左庵文论》:“彦和此节所论未允。《玄鸟》《后稷》二篇皆是颂体,与葬时读诔定谥之辞不同。且古者贱不诔贵,下不诔上,尤无于君死后数百年始作诔者。彦和引此二篇,意在证明诔以颂功德为主,序述哀情由于后代引申,不知铭以述德,诔以述哀,体本不同,未容相混,即如最古之鲁哀公诔孔子云:‘昊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以‘呜呼哀哉’作结,而亦未及孔子之功德。故知诔之为用,原在述哀,惟以欲知所诔者为谁,因兼及其言行耳。”
以上为第一段,叙诔的意义及其历史发展,并论各家诔文之优劣。
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一〕,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二〕。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三〕;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此其旨也〔四〕。
〔一〕
《斟诠》:“言行二者皆指死者而言,选录则属于作者。”〔二〕
斯波六郎:“《论语.子张》:‘其生也荣,其死也哀。’曹植《王仲宣诔》:‘生荣死哀,亦孔之荣。’”《左庵文论》:“此三句所论,甚为明晰:诔须贴切本人,不应空泛,故谓之‘传体’;文则四言有韵,故谓之‘颂文’。前半叙死者之功德,后半述时人之悲哀,故谓之‘荣始而哀终’。”
《文体明辨序说》“诔”类:“其体先述世系行业,而末寓哀伤之意,所谓‘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者也。”“传体而颂文”,即主体是叙事,但接近颂体。
〔三〕
《校注》:“按‘□’字《说文》所无,当本是‘僾’字。《说文》人部:‘僾,仿佛也。’《礼记.祭义》:‘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说苑.修文》篇:“祭之日,将入户,僾然若有见乎其容。”《释文》:“僾,微见貌。”正义:“僾,髣佛见也。”)”
《校证》:“《时序》篇赞:‘□焉如面。’辞意与此同。‘□’借‘僾’字,《说文》:‘僾,仿佛也。《诗》曰:“僾而不见。”’”
《左庵文论》:“此即谓叙言行非贴切不可,一人之诔不可移诸他人也。”又:“曹子建《王仲宣诔》‘乃署祭酒,与君行止’至‘荣耀当世,芳思晻蔼’,叙粲作侍中时事,句句贴切,不能移诸他人:此即彦和所谓‘论其人也,□乎若可觌’也。‘吾与夫子,义贯丹青’以下,子建自叙与仲宣之交谊及其哀伤。彦和讥之云:‘陈思叨名,体实烦缓。《文皇诔》末,旨言自陈,其乖甚矣。’按此篇与潘安仁诸诔皆叙自己对死者之交谊,以表达其哀伤。良以缠绵悱恻之情必资交谊笃厚而发,诔主述哀,与铭颂不同,故无妨牵涉自己也。”〔四〕
《御览》五九六引《文章流别论》曰:“诗颂箴铭之篇,皆有往古成文可仿依而作,惟诔无定制,故作者多异焉。”
《文赋》:“诔缠绵而凄怆。”李善注:“诔以陈哀,故缠绵凄怆。”意思是在缠绵的文采中隐寓着死者的事迹,而情感则要切至凄怆。颜延之《陶征士诔》可以为例。
《文章流别论》虽然在当时说“诔无定制”,可是到了宋齐以后,诔还是有定制的。“旨”谓要旨。
以上为第二段,讲诔的写作特点。
碑者,埤也〔一〕。上古帝皇,纪号封禅〔二〕,树石埤岳,故曰碑也〔三〕。周穆纪迹于弇山之石〔四〕,亦古碑之意也〔五〕。又宗庙有碑,树之两楹〔六〕,事止丽牲,未勒勋绩〔七〕;而庸器渐缺〔八〕,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九〕,同乎不朽,自庙徂坟,犹封墓也〔一○〕。
〔一〕
范注:“《说文》石部:‘碑,竖石也。从石,卑声。’《释典艺》:‘碑,被也。此本王葬时所设也。施其辘轳,以绳被其上,以引棺也。臣子追述君父之功美以书其上,后人因焉,故兼建于道陌之头显见之处,名其文,就谓之碑也。’埤裨二字,皆有增益之义,然裨训接益也,埤训增也,用埤字较适。”梅注:“埤,音皮。”
《校释》:“‘埤也’,唐写本作‘裨也’,下‘埤岳’同。《御览》五八九同。按二字古通用。”《斟诠》:“舍人以埤训碑,盖音训,取其自卑增高之意耳。”〔二〕
范注:“《管子.封禅》篇: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唐写本‘皇’作‘王’,是。王谓禹、汤、周成王之属。”《史记.封禅书》正义“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
《玉海》卷六十:“《事始》:无怀氏封泰山,刻石纪功,此碑之始。”“纪号”,记功绩。《汉书.武帝纪》注引孟康曰:“王者功成治定,……刻石纪号。”又引应劭曰:“刻石纪绩也。”“号”,告。古代帝王表功明德,以告臣下。《白虎通.封禅》:“王者易姓而起,必升泰山何?报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日,改制应天,功成封禅,以告太平也。……皆刻石纪号者,着己之功迹以自效也。封者,广也。言禅者,明以成功相传也。”〔三〕
唐写本“埤”作“裨”。《斟诠》:“附于衣者曰裨,附于土者曰埤。此以作‘埤’义胜。”
《礼记.礼器》:“因名山升中于天。”正义引《白虎通》云:“增泰山之高以报天,附梁父之基以报地。”〔四〕
梅注:“《穆天子传》: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子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丌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按此见卷三。
范注:“《穆天子传》二:‘季夏丁卯,天子北升于舂山之上,以望四野。……天子五日观于舂山之上,乃为铭迹于县圃之上,以诏后世。’郭璞注云:‘谓勒石铭功德也。秦始皇、汉武帝巡守登名山,所在刻石立表,此之类也。’欧阳修《集古录自序》云:‘故上自周穆王以来,下更秦、汉、隋、唐、五代,……莫不皆有,以为《集古录》。以谓转写失真,故因其石本轴而藏之。穆王铭辞,岂宋时尚存欤?”弇山,即崦嵫山,在今甘肃省。古代神话传为日没之处。
〔五〕
《校注》:“‘古’唐本无,元本、弘治本、汪本、佘本、张本、两京本,……作‘石’。按‘石’字误。……《玉海》六十引无‘古’字,与唐写本正合。当据删。”
《文体明辨序说》碑文类引无“亦古碑之意也”句,下有:“秦始刻铭于峄山之巅,此碑之所从始也。”“峄山”,指李斯《峄山刻石》,见《全秦文》卷一。
〔六〕
范注:“树之两楹,谓碑树于中庭,其位置当东楹西楹两楹之间。(《文选.头陀寺碑》注引蔡邕《铭论》:“碑在宗庙两阶之间。”)”刘宝楠《汉石例》卷一《墓碑例.称碑例》:“宫庙之碑,皆在中庭,而《文心雕龙》云云,《玉海》亦谓‘碑树两楹’。按两楹不得有碑,此说误也。”
《训故》:“《礼记.祭义》:‘祭之日牵牲入庙门丽于碑。’孙何亦云:碑非文章之名,后人假以载其铭耳。”
《补注》:“刘氏宝楠《汉石例》(卷一)云:‘纪功德亦以石,但不名碑,故《史记.封禅书》引《管子》、《秦始皇本纪》并云刻石,不言立碑。墓用石名碑。与刻石纪功德名碑皆始于汉。《文心雕龙》谓碑名肇自上古,其说恐非。又两楹不得有碑,是盖指中庭之碑言也。”
范注:“段玉裁注《说文》碑字云:‘《(仪礼)聘礼》郑注曰:“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凡碑引物者,宗庙则丽牲焉。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檀弓》:“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注曰:“丰碑,斫大木为之,形如石碑。”按此《檀弓》注即《聘礼》注所谓“窆用木”也。非石而亦曰碑,假借之称也。秦人但曰刻石,不曰碑,后此凡刻石皆曰碑矣。《始皇本纪》上邹峄山立石,上泰山立石,下皆云刻所立石,其书法之详也。凡刻石必先立石,故知竖石者碑之本义,宫庙识日影者是。’王兆芳《文体通释》曰:‘碑者,竖石也。古宫庙庠序之庭碑,以石丽牲,识日景;封圹之丰碑,以木悬棺綍,汉以纪功德,一为墓碑,丰碑之变也;一为宫殿碑,一为庙碑,庭碑之变也;一为德政碑,庙碑墓碑之变也。皆为铭辞,所以代钟鼎也。’”〔七〕
《校注》:“止,黄校云:‘元作“正”。’按唐本、《御览》五八九、《玉海》六○并作‘止’。《祝盟篇》:‘事止告飨。’句法与此相同,亦足为当作‘止’之证。又按《礼记.祭义》:‘祭之日,君牵牲,穆答君,卿大夫序从;既入庙门,丽于碑。’郑注:‘丽犹系也。’《正义》:‘君牵牲入庙门,系着中庭碑也。’”〔八〕
“庸器”,古代用以纪功的铜器。《周礼.春官.序官》:“典庸器。”郑玄注:“庸,功也。郑司农云:‘庸器,有功者铸器铭其功。’”〔九〕
唐陆龟蒙《野庙碑》:“碑者,悲也。古者悬而窆,用木,后人书之,以表其功德,因留之不忍去。碑之名由是而得。自秦汉以降,生而有功德政事者,亦碑之,而又易之以石,失其称矣。”(见《唐文粹》)
宋孙何《碑解》“……碑非文章之名也,盖后假载其铭耳。铭之不能尽者,复前之以序,而编录者通谓之文,斯失矣。陆机曰:碑披文而相质。则本末无据焉。铭之所始,盖始于论撰祖考,称述器用,因其镌刻,而垂乎鉴诫也。铭之于嘉量者,曰量铭,斯可也,谓其文为量不可也。铭之于景钟,曰钟铭,斯可也,谓其文为钟,不可也。铭之于庙鼎者,曰鼎铭,斯可矣,谓其文为鼎,不可也。古者盘盂几杖,皆可铭,就而称之曰:盘铭、盂铭、几铭、杖铭,则庶几乎正,若指其文曰盘、曰盂、曰几、曰杖,则三尺童子,皆将笑之。今人之为碑,亦由是矣。天下皆踵乎失,故众不知其非也。蔡邕有《黄钺铭》,不谓其文为黄钺也。崔瑗有《座右铭》,不谓其文为座右也。《檀弓》曰:公室视丰碑,三家视桓楹。释者曰:丰碑,斫大木为之。桓楹者,形如大楹,谓之桓植。《丧大记》曰:君葬四綍二碑,大夫葬二綍二碑。又曰:凡封用綍去碑。释者曰:碑,桓楹也。树之于圹之前后,以拂绕之,间之辘轳,挽棺而下之,用綍去碑者,纵下之时也。《祭义》曰:祭之日,君牵牲,既入庙门,丽乎碑。释者曰:丽,系也,谓牵牲入庙,系着中庭碑也。或曰:以纼贯碑中也。《聘礼》曰:宾自碑内听命。又曰:东西北上碑南。释者曰:宫必有碑,所以识日景引阴阳也。考是四说,则古之所谓碑者,乃葬祭飨聘之际,所植一大木耳。而其字从石者。将取其坚且久乎。然未闻勒铭于上者也。今丧葬令其螭首龟趺。洎丈尺品秩之制,又易之以石者,后儒增耳。尧、舜、夏、商、周之盛,六经所载,皆无刻石之事。《管子》称无怀氏封泰山刻石纪功者,出自寓言,不足传信。又世称周宣王搜于岐山,命从臣刻石,今谓之石鼓,或曰猎碣。洎延陵墓表碑,俗目为夫子十字碑者,其事皆不经见,吾无取焉。司马迁着《始皇本纪》,着其登峄山、上会稽甚详,止言刻石颂德,或曰立石纪颂、亦无勒碑之说,今或谓之‘峄山碑’者,乃野人之言耳。汉班固有《泗水亭长碑文》,蔡邕有《郭有道》《陈太丘碑文》,其文皆有序冠篇,末则乱之以铭,未尝斥碑之材而为文章之名也。彼士衡未知何从而得之。由魏而下,迄乎李唐,立碑者不可胜数,大抵皆约班蔡而为者也。虽失圣人述作之义,然犹髣佛乎古。迨李翱为《高愍女碑》,罗隐为《三叔碑》、《梅先生碑》,则所谓序与铭皆混而不分,集列其目,亦不复曰文。考其实,又未尝勒之于石,是直以绕绋丽牲之具而名其文,戾孰甚焉。复古之士,不当如此。贻误千载,职机之由。今之人为文揄扬前哲,谓之赞也;警策官守,谓之箴可也;针砭史阙,谓之论可也;辨析政事,谓之议可也;祼献宗庙,谓之颂可也;陶冶情性,谓之歌诗可也。何必区区于不经之题,而专以碑为也!……”
纪评:“碑非文名,误始陆平原,孙何纠之,拔俗之识也。”
《陔余丛考》卷三十二《碑表》:“《礼记.祭义》:‘牲入庙门,丽牲于碑。’贾氏(公彦)以为‘宗庙皆有碑,以识日景。’……按此数说,则古人宫寝坟墓,皆植大木为碑。而其字从石者,孙何云:取其坚且久也。(见《宋文鉴》卷一二五《碑解》)刘勰则谓‘宗庙有碑,树之两楹,事止丽牲,未勒勋绩,后代自庙徂坟,以石代金。’”〔一○〕范注:“《礼记.檀弓上》:‘孔子既得合葬于防。……于是封之崇四尺。’郑注:‘聚土曰封。’”《书.武成》:“封比干墓。”传:“封,益其土。”正义:“增封其墓也。”“自庙徂坟”,《斟诠》直解为“由宗庙扩及坟圹”。
《校释》:“碑之为用,初树之宗庙,所以丽牲,后立之墓穴,所以下棺。故汉碑首必有穿,其遗制也。舍人所谓‘纪号封禅’、‘树石埤岳’,当起于后世。虽《管子》有古者封禅之君七十有二之说,其事未足深信。至于就碑撰文,实盛于东京,蔡氏其首选也。”
唐封演《闻见记》云:“丰碑本天子诸侯下棺之柱,臣子或书君父勋伐于其上,又立于隧口,故谓之神道。古碑上往往有孔,是贯纤索之象。则是墓道之有碑刻文,本由于悬窆之丰碑,而或易以石也。”
牟注:“《礼记.檀弓上》:‘古也墓而不坟。’殷商时坟、墓有别,坟是封土隆起的,墓是平的。这里的‘封墓’指上句说的‘坟’,用以喻石碑同样可保持长久。”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一〕;才锋所断,莫高蔡邕〔二〕。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三〕,《陈》《郭》二文,词无择言〔四〕。《周》《胡》众碑〔五〕,莫非清允〔六〕。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七〕,巧义出而卓立〔八〕;察其为才,自然而至矣〔九〕。
〔一〕
唐写本“以”作“已”。黄注:“《后汉书》注:方者谓之碑,圆者谓之碣。”按此见《窦宪传》注。
范注:“《说文》:‘碣,特立之石也。’《文体通释》曰:‘碣者,与楬通,特立之石,藉为表楬也。石,方曰碑,圆曰碣。’赵岐曰:‘可立一圆石于墓前。’洪适曰:‘似阙非阙,似碑非碑。’隋唐之制,三品以上立碑,七品以上立碣。主于表扬功德,与碑相通。”陈绎曾《文说》:“碑宜雄浑典雅,碣宜质实典雅。”
明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碣,杰也。揭其操行,立之墓隧者也。其文与碑体相同也。”
《陔余丛考》卷三十二“碑表”:“古碑之传于世者,汉有杨震碑,首题《太尉杨公神道碑铭》(见《隶释》卷十二);又蔡邕作郭有道、陈太丘墓碑文,载在《文选》。后汉崔寔卒,袁隗为之树碑颂德(见《崔寔传》)。故刘勰谓‘东汉以来,碑碣云起’。”〔二〕
王金凌:“以锋言才,是说蔡邕叙事该要,缀采雅泽,有如锋刃斩斫,无有枝蔓,则才锋指叙事运词时的表达能力。”“才锋所断”,根据才锋所作的评断。《校注》:“李充《起居诫》:‘中世蔡伯喈长于为碑。’(《北堂书钞》一百引)”〔三〕
《训故》:“《后汉书》:杨赐,字伯献,太尉秉之子,以通《尚书》侍灵帝讲于华光殿中,历官太尉,卒谥文烈。”
范注:“《蔡中郎集》有《杨赐碑》四篇,……骨鲠训典,犹言以训典为骨干。”“训”、“典”,指《尚书》,因其中有《尧典》《伊训》等篇。《左传》文公六年:“告之训典。”注:“训典,先王之书。”《封禅》篇:“树骨于训典之区。”
《文章流别论》:“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注订》:“《杨赐碑》辞章结构,力慕典诰,故曰骨鲠训典,犹韩文公之于《平淮西碑》也。”〔四〕
“词”,唐写本作“句”。《训故》:“《后汉书》: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除太丘长。《蔡中郎集.陈太丘碑文》。《后汉书》:郭太,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以有道征不应。《蔡中郎集.郭有道林宗碑文》。”
范注:“陈仲弓、郭林宗,汉季高士,德望并茂;《世说新语.德行》篇注引《续汉书》:‘林宗卒,蔡伯喈为作碑,曰:“吾为人作铭,未尝不惭容,唯有《郭有道碑颂》无愧耳。”(《后汉书.郭太传》:“蔡邕谓卢植曰: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郭有道》无愧色耳。”)’故彦和谓其词无择言。(《尚书.吕刑》:“罔有择言在身。”《孝经》:“口无择言,身无择行。”择,败也。)”
《校注》:“‘词’,黄校云:‘一作句,从《御览》改。’按‘句’字不误。唐写本、元本、弘治本、汪本、佘本、张本、两京本,……并作‘句’。……‘言’作‘字’解,‘句无择言’者,谓每句无败字也。”
《斟诠》:“句无择言,谓语句确实无可指摘也。”
《注订》:“择,简选也。无择言者,无可指摘更易也。”沈约《答乐蔼书》:“郭有道汉末之匹夫,非蔡伯喈不足以偶三绝。”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唯伯喈作铭,林宗无愧。”王勃《与契苾将军书》:“伯喈雄藻,待林宗而无愧。”骆鸿凯《文选学》:“中郎《郭有道碑》自谓无媿辞,然观稚川正郭之篇,则有道之人品可知。然文虽失实,于体无害也。”〔五〕
《校证》:“‘胡’原作‘乎’,从唐写本、《御览》改,徐校亦作‘胡’。周谓周勰,胡谓胡广、胡硕。”
《校释》:“唐写本‘乎’作‘胡’,《御览》同,是。按《中郎集》有胡广、胡硕等碑,故曰‘众碑’。”〔六〕
《校证》:“‘莫非清允’,宋本《御览》作‘莫不精允’,明抄本《御览》、明活字本《御览》‘清’作‘精’。徐曰:‘清一作精。’”
《斟诠》:“‘清允’与下文‘清词’义重,揆诸下文,‘叙事也该而要’及‘巧义出而卓立’之申述语,自以作‘精’为胜。”
范注:“《困学纪闻》十三:‘蔡邕文今存九十篇,而铭墓居其半,曰碑、曰铭、曰神诰、曰哀赞,其实一也。自云为《郭有道碑》独无愧辞,则其他可知矣。其颂胡广、黄琼,几于老、韩同传(《史记》韩非与老聃同传),若继成《汉史》,岂有南、董之笔!’(翁注曰:琼非广所能几及,邕作颂而无所轩轾,故王氏讥之。)”
《日知录》十九《作文润笔》条云:“《蔡伯喈集》中为时贵碑诔之作甚多,如胡广、陈寔各三碑,桥玄、杨赐、胡硕各二碑,至于袁满来年十五,胡根年七岁,皆为之作碑,自非利其润笔,不至为此。史却以其名重,隐而不言耳。文人受赇,岂独韩退之谀墓金哉!”〔七〕
“该而要”,碑文不如史传详尽,但也不能遗漏太多,因此必须精要。然而为求精要,有时不免漏略,则又须强调该赡。《左庵文论》:“清词转而不穷──凡碑铭及有韵之文,句宜典重,而用笔宜清。伯喈此篇(指《郭有道碑》)无一句轻而无一句不清。又文调常变,故音节和雅而不板滞:斯并足以垂范后昆者也。”又:“《陈太丘碑》,铭文不长,而颇能传神:句句气清,而善于含蓄。”“转”,移,指变化。
〔八〕
姚鼐《古文辞类纂序》:“碑志类者,其体本于诗。”许文雨《文论讲疏》:“按刘勰既以诔碑列于有韵之文,并述碑文之为体:‘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是说也,殆以碑文原于诗之颂乎?”
在唐宋八大家中,韩愈以碑版文字着称,他写的比较优秀的碑文,能显示死者的人格特点,这就是刘勰所谓“巧义出而卓立”。
〔九〕
《校证》:“‘矣’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左庵文论》:“此段推崇蔡中郎之碑文为第一,盖非一人之私言,实千古之定论也。试以伯喈之文与普通汉碑比较;一则词调变化甚多,篇篇可诵,非普通汉碑之功候所能及;二则有韵之文易致散漫,而伯喈能作出和雅之音节,‘清词转而不穷’,此皆其出类拔萃处。伯喈碑文,既可空前绝后,而传于今者又多,潜心研索,当可尽其变化。”
又:“综观伯喈之碑文,有全叙事实者,如《胡广碑》(本集四,《全后汉文》七十六);有就大节立言者,如《范丹碑》(本集二,《全后汉文》七十七);有叙古人之事者,如《王子乔碑》(本集一,《全后汉文》七十五);有叙《尚书》经义,并摹拟《尚书》文调者,如《杨赐碑》(本集三,《全后汉文》七十八);千变万化,层出不穷。有重复之字句,而无重复之音调,无重复之笔法;洵非当时及后世所能企及也。”孔融所创,有摹伯喈〔一〕,《张》《陈》两文〔二〕,辨给足采,〔三〕亦其亚也。及孙绰为文〔四〕,志在于碑〔五〕,《温》《王》《郗》《庾》〔六〕,辞多枝杂〔七〕,《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八〕。
〔一〕
《校证》:“‘摹’原作‘慕’,据唐写本。”《校注》:“谓其摹仿也。”
《训故》:“《后汉书》:孔融字文举,与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贲士貌类于邕。融每酒酣,引与之同坐。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所着诗、颂、碑文凡二十五篇。”按此见《孔融传》。
〔二〕
黄注:“孔文举有《卫尉张俭碑铭》,《陈》文无考。融没于曹子建之前,非陈思王也。”
范注:“《全后汉文》八十三据《艺文类聚》四十九、又《文选》注辑得孔融《卫尉张俭碑铭》一篇,残缺不全。《陈》文亡佚。”张俭,字元节,汉末名士。
〔三〕
《韩非子.难言》:“捷敏辩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辨给”,谓便捷巧慧、善于言辞(据郝懿行《尔雅义疏.释训》)。
〔四〕
《训故》:“《晋书》:孙绰,字兴公,历官着作郎,于时文士,绰为其冠。温、王、郗、庾诸公之薨,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按此见《孙绰传》)。《世说新语》:孙兴公作《庾公诔》,多寄讬之辞,既成,示庾道恩,庾见慨然送还之,曰:先君与君自不至于此(按此见《方正》篇)。”〔五〕
“志在于碑”原作“志在碑诔”。《校注》:“唐写本作‘志在于碑’,《御览》引同。按《晋书》绰本传止称其善为碑文,本段亦单论碑,诔字实不应有,当据订。《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亦足以证‘诔’字误衍。”〔六〕
《校证》:“‘郗’原作‘却’,今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改。”
范注:“《艺文类聚》四十五有绰所撰《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四十六有《太尉庾亮碑》,皆颇残阙不全。《桓彝碑》全佚。”“王”谓《王导碑》,“温”谓《温峤碑》。
〔七〕
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周易.系辞》:‘中心疑者其辞枝。’枝,言辞分散也。舍人屡用之与其它字构词,不特枝杂。如《养气》篇:‘战代枝诈,攻奇饰说。’《论说》篇:‘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
《左庵文论》:“东晋以碑铭擅长者,当推孙绰、袁宏为最。兴公之《桓彝碑》,今已不传。所存《丞相王导碑》、《太宰郗鉴碑》(《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五)、《太尉庾亮碑》(《全晋文》引《艺文类聚》四十六),亦多残阙。其文笔之雅虽逊伯喈,而辞句清新,叙事简括,转折直接,皆得力于伯喈者为多。彦和谓其‘辞多枝杂’,盖亦责备贤者之意。”〔八〕
《训故》:“《晋书》:桓彝字茂伦,谯国龙亢人。历官宣城内史,在郡,苏峻反,为其将韩晃所害,绰为碑文。”按此见《桓彝传》。《桓彝碑》全佚。
《校释》:“本篇选文,首举邕作。孔、孙诸制,乃其流亚。今观蔡氏诸碑,类皆逾扬盛美之辞,实启贡谀献媚之渐。故桓范着《世要论》,有‘势重者称美,财富者文丽’之讥。而魏武励俗,乃严立碑之禁,降及晋世,禁乃稍弛。”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谢庄之诔,起安仁之尘。”
《校注》:“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公羊》辩而裁,其失也俗。’杨疏:‘辩,谓说事分明;裁,谓善能裁断。’……《议对》篇:‘辞裁以辨。’亦可证。”
以上为第三段,讲碑的意义及其发展,并论各家碑文。
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一〕,其序则传〔二〕,其文则铭〔三〕,标序盛德〔四〕,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五〕:此碑之制也〔六〕。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七〕,因器立名,事先于诔〔八〕,是以勒石赞勋者,入铭之域〔九〕,树碑述亡者,同诔之区焉〔一○〕。
〔一〕
《斟诠》:“属碑之体,谓撰述笔体之文字也。‘属’读‘属文’之‘属’。”纪评:“东坡文章盖世,而碑非所长,足证此言之信。”〔二〕
《左庵文论》:“‘其序则传’──碑前之序虽与传状相近,而实为二体,不可混同。盖碑序所叙生平,以形容为主,不宜据事直书。自两汉以迄唐五代,其用典对仗,递有变化,而作法一致,型式相同。……未有据事直书,琐屑毕陈,而与史传、家传相混者。试观蔡中郎之《郭有道碑》,岂能与《后汉书.郭泰传》易位耶?彦和‘其序则传’一语,盖谓序应包括事实,不宜全空,亦即陆机《文赋》所谓‘碑披文以相质’之意,非谓直同史传也。六朝碑序本无与史传相同之作法,观下文所云:‘标序盛德,……必见峻伟之烈。’则彦和固亦深知形容之旨,绝不致泯没碑序与史传之界域也。”〔三〕
骆鸿凯《文选学》:“碑文之作,乃子孙为其父祖,弟子为其师尊,亲故为其亲故。揆之人情,宜以颂扬为本。‘授徒三千’,‘行有九德’,辞虽溢美,义固无愆。《文赋》所云‘披文相质’,彦和亦云‘序传文铭’。昌黎以史为碑,更张旧作,自谓拔俗,于体乖矣。”〔四〕
唐写本“序”作“叙”。《北堂书钞》一○二引李充《起居戒》云:“古之为碑者,盖以述德纪功,归于实录也。”又引袁兴《万年书》云:“夫碑铭将以述咏功德,流美千载。”〔五〕
“昭”,明。“懿”,美。“峻”,高。“烈”,功业。刘师培所谓“形容”就是刻划形象,要有描写成分,不是纯粹朴素的叙述。《文选》李善注解释《文赋》“碑披文以相质”云:“碑以叙德,故文质相半。”也就是这个意思。刘勰所谓“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就是说要把死者的高风亮节烘托出来,以显示死者的雄伟英烈。其实富于文学意味的史传文字,也需要艺术加工、塑造形象,并不是平铺直叙。
〔六〕
唐写本“制”作“致”,误。陈懋仁《文章缘起注》“碑”条引《抱朴子》云:“宏邈淫艳,非碑诔之施。”〔七〕
《文章流别论》:“古有宗庙之碑。后世立碑于墓,显之衢路,其所载者铭辞也。”
梁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夫世代亟改,论文之理非一;时事推移,属词之体或异。但繁则伤弱,率则恨省。存华则失体,从实则无味。或引事虽博,其意犹同;或新意虽奇,无所倚约;或首尾伦帖,事似牵课;或翻复博涉,体制不工。能使艳而不华,质而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质,约而有润,事随意转,理逐言深,所谓菁华,无以间也。”(《广弘明集》二十三)然《洛阳伽蓝记.城东》篇载隐士赵逸之言曰:“生时中庸之人尔,及死也,碑文墓志必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牧民之臣,浮虎慕其清尘;执法之吏,埋轮谢其梗直。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言伤正,华词损实。”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五:“大抵碑版文字,造语必纯古,结响必坚骞,赋色必雅朴;往往宜长句者,必节为短句,不多用虚字,则句句落纸,始见凝重。”
范注:“陆机《文赋》云:‘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纪评:‘碑非文名,误始陆平原。’案彦和不以碑为文体,观‘其序则传,其文则铭’;‘碑实铭器,铭实碑文’数语,义至明显。”〔八〕
《校证》:“‘先’原作‘光’,徐、梅俱云:‘当作先。’案唐写本正作‘先’,今据改。”范注:“‘因器立名,事先于诔。’谓刻石纪功,可用于生人,而诔则必用于死亡之后也。”《注订》:“按‘碑实铭器,铭实碑文’;‘入铭之域,同诔之区’,由彦和此言,知碑之立名,孕于铭诔而生焉。所谓‘因器立名’者是也。”〔九〕
《校注》:“‘石’,唐写本作‘器’,《御览》引同。按‘器’字是。《铭箴》篇:‘铭题于器。’即其义也。”〔一○〕《校证》:“‘亡’原作‘己’,据唐写本、《御览》、徐校本校正。”
《左庵文论》:“古代勒铭于铜器,后世始易为刻石,碑者刻石之通称,铭者刻文之常体,故谓‘碑实铭器,铭实碑文’也。又彦和以‘勒石赞勋’及‘树碑述己’为铭诔之区划,用意亦欠明晰。盖碑铭不限于赞勋,或纪功以昭遗爱,或表墓以彰景行,树石勒铭,用兼生死。推彦和之意,惟以纪功者为铭,而以表墓者同诔。实则自汉以后,墓碑之体,显与诔殊:一则纯以死者为主,一则兼抒作者之悲。述德陈哀,宜别人我。混而同之,转兹迷惘矣。”其实刘勰并没有把诔、碑二体“混而同之”,只是说“树碑述亡者”和诔属于一类,“勒石赞勋者”和铭属于一类。
又:“碑之源流──古者竖石庙庭之中央,谓之碑,所以丽牲,或识日景引阴阳也。其材宫庙以石,窆用木(见《仪礼.聘礼》郑注)。三代以上,铭皆勒于铜器,刻石者甚少。石鼓之时代,为姬周抑为宇文周,聚讼迄未能决(详见王厚《后斋碑录》)。故三代有无刻石,尚属疑问。然则竖石盖为碑之本义,刻铭则其后起义也。树碑之风,汉始盛行,而东都尤甚。惟乃刻石之总名,而非文体之专称。自其体制言,则有墓碑(此体最多,蔡中郎《郭有道碑序》云“树碑表墓,昭铭景行”,又《汝南周勰碑序》亦云“建碑勒铭”,实铭体也),有祠堂碑(如《梁相孔聃神祠碑》,见《隶释》五),有神庙碑(如《西岳华山庙碑》,见《隶释》二,《三公山碑》、《石神君碑》,均见《隶释》三,《尧庙碑》,见《隶释》一),有杂碑(如《蜀郡太守何君阁道碑》,见《隶释》四),有纪功碑(如《汉敦煌太守裴岑纪功碑》,见《金石萃编》卷七)。自其文体言,则有铭(此体最多,如《周憬功勋铭》,见《隶释》四,普通汉碑多有“乃作铭曰”四字),有颂(如《西狭颂》,见《隶释》四),有叙(如《张公神碑》,见《隶释》三),有记(如《高朕修周公礼殿记》,见《隶释》一),有诔(如《堂邑令房凤碑》,见《隶释》九),有诗(如《费凤别碑》,见《隶释》九)。有铭后附以乱者(如《巴郡太守樊敏碑》,见《隶释》十一),有有韵者(普通皆然),有无韵者(如《修周公礼殿记》,《三公山碑》,《冯绲碑》,见《隶释》卷七):盖凡刻石皆可谓之碑,而非文章之一体,与铭箴颂赞之类不同。准是以言,则蔡邕石经及孔庙之官文书,虽非文章,而既刻于石,亦得称碑,惟以铭体居十之六七,故汉人或统称碑铭,碑谓刻石,铭则文体也。后世或以序文为碑,有韵之文为铭;或以有韵之文为碑铭,无韵或四六之文为碑;皆不知碑为刻石之义也。又刻于阙者谓之阙铭(如《嵩岳太室石阙铭》,见《隶释》四),以非竖立神道中央,故亦不得称碑。至于墓表之名,汉人间亦用之,但就华表之石而名,体与墓碑无别。唐代以有铭者为碑,无铭者为墓表;后世又以大官称神道碑,小官称墓表(潘昂霄《金石例》卷一,黄宗羲《金石要例》,皆曰三品以上神道碑,三品以下墓表):此皆近代不通之制度,实则汉人之墓表皆有韵,亦无官秩大小之别也。”
又:“墓志铭──自裴松之奏禁私立墓碑,而后有墓志一体。观汉魏刻石之出土者,并无墓志,亦足证此体之始于六朝也。墓志一体,原为不能立碑者而设,而风尚所趋,即本可立碑或帝王后妃之已有哀策者,亦并兼有之。《南史》中此类例证,不一而足,盖变例也。后世于墓志之外,复有墓碣、墓表,亦自此体而出。”
第四段论写碑文的基本要求,兼及碑和铭、诔的关系。
赞曰:写实追虚〔一〕,诔碑以立。铭德纂行〔二〕,文采允集〔三〕。观风似面〔四〕,听辞如泣〔五〕。石墨镌华〔六〕,颓影岂戢〔七〕。
〔一〕
“写实”,谓“选言录行”叙事如传。“追虚”,谓在描写时,“必见清风之华”、“峻伟之烈”,或者“论其人也,□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然如可伤”。
〔二〕
《校证》:“‘纂’原作‘慕’,从唐写本改。”〔三〕
《校释》:“文采,唐写本作‘光彩’,是。”
《斟诠》:“光彩,本泛谓物相之光辉色彩,此乃喻人之事功彪炳,声闻显着,及文章华美而言。”〔四〕
“风”,风采。上文云“必见清风之华”,此风字正承上文而言。“似面”,似亲见其面。
〔五〕
《左庵文论》:“二句甚佳,作诔尤须有听辞如泣之致。”〔六〕
《斟诠》:“《说文》墨字桂注:‘古者漆书之后,皆用石墨以书。《大戴礼》所谓“石墨相着则黑”是也。汉以后松烟桐煤既盛,故石墨遂堙废。’案石墨,……古用于石刻漆书,取其黑色显明,易于醒目也。镌华,谓刻书其文华,用以表扬死者。”〔七〕
《校注》:“‘忒’,唐写本作戢。按本赞纯用缉韵,此当以作‘戢’为是,若作‘忒’,则失其韵矣。《礼记.缁衣》:‘其仪不忒。’《释文》:‘忒,本或作●。’而‘贰’俗又作‘●’,与‘戢’形近。盖‘戢’初误为‘□’,后又误为‘忒’耳。”
《校释》:“唐写本作‘岂戢’,是。”
《校证》:“《类聚》九七引傅咸《萤火赋》‘当朝阳而戢影’,此彦和所本。”按《初学记》三十《萤火赋》:“当朝阳于戢景兮,心宵昧而是征。”“颓”,衰败。
《斟诠》:“颓影,谓死者颓坠之遗影。戢,《说文》训藏兵,又敛息之义。……戢影有伏藏、敛息其影之义。此处所谓‘颓影岂戢’者,极言诔碑之用,能增光泉壤,流誉后世,俾死者遗影不致淹灭无闻也。”
哀吊 第十三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之哀辞。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
《文章辨体序说》“哀诔”类:“大抵诔则多叙世业,故今率仿魏晋,以四言为句。哀辞则寓伤悼之情,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之不同焉。”
又“哀辞”类:“昔汉班固,初作《梁氏哀辞》,后人因之。……其文皆为韵语,而四言骚体,惟意所之,则与诔体异矣。吴讷乃并而列之,殆不审之故欤?今取古辞自为一类云。”
又“吊文”类:“吊文者,吊死之辞也。刘勰云:‘吊者至也。《诗》曰:神之吊矣。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故谓之吊。古者吊生曰唁,吊死曰吊。”
章太炎《正齎送》:“古者吊有伤辞,谥有诔,祭有颂,其余皆祷祝之辞,非着竹帛者也,《上曲礼》:‘知生者吊,知死者伤。’正义曰:‘吊辞口致命,伤辞书之于版。’……伤辞多者,不过万字。上世作者,虽若灭若殁哉;观魏武帝过桥玄墓,不忘畴昔,为辞告奠,其文约省,哀戚已隆矣。斯盖古之令轨,为法于今者乎?……自伤辞出者,后有‘吊文’,贾谊《吊屈原》,相如《吊二世》,录在赋篇。其特为文辞,而迹可见于今者,若弥衡《吊张衡》、陆机《吊魏武帝》,斯皆异时致闵,不当棺柩之前,与旧礼言吊者异。……今之祭文,盖古伤辞也。……其旁出者有哀辞,《文章流别论》曰:‘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盖死而不吊者三,畏、厌、溺。长殇(年十九至十六而死者)以下,与鲜死者同列(《左昭五年传》:“葬鲜者自西门。”注:“不以寿终为鲜。”),不可致吊,于是为之哀辞。礼以义起,是故马仲都以元舅车骑将军之重,从驾溺死,明帝命班固于马上三十步为哀辞。盖君臣慎礼,不以贵宠越也。今人以哀辞施诸寿终,斯所谓失伦者。”
《斟诠》:“彦和‘哀吊’与后世文论家所谓‘哀祭’一体,内涵有别。前者……仅为‘哀辞’、‘吊文’二者之并称,后者则通常包括哀、诔、祭、吊四者为一大类。《文心雕龙》以诔合于碑,为《诔碑》篇,祭附见于《祝盟》篇。《哀吊》其所以特立一篇者,殆因前代文体已有定制。……其时各体文既均有专集行世,疑有序引,可供采撷。……反观后世文论家所设之哀祭类,……以凡人之告于鬼神者,为其标类之总纲,固可收执简驭繁之便;而无如所包名目滋多,义用并非一致,究不若《文心雕龙》之囿别区分,比物丑类,而能各适其宜也。”
哀辞和吊文的区别,从本篇的说明来看,是哀辞多施于幼童,吊文多施于古人。从表面形式上来看,哀辞是四言体与骚体并用,而吊文一概属于骚体。至于《昭明文选》的“哀”类,“哀上”收潘岳《哀永逝文》,是伤妻之辞。“哀下”所收对皇后的两篇“哀策文”,和刘勰所论似不属于一体。
赋宪之谥〔一〕,短折曰哀〔二〕。哀者,依也〔三〕。悲实依心,〔四〕故曰哀也。以辞遣哀,盖下流之悼〔五〕,故不在黄发〔六〕,必施夭昏〔七〕。
〔一〕
“赋宪”二字,旧校:“孙云:当作‘议德’。”纪评:“赋宪二字出《汲冢周书》,王伯厚《困学纪闻》已有考证,不得妄改为‘议德’。”
《困学纪闻》卷二《书》:“《周书.谥法》:‘惟三月既生魄,周公旦、太师望相嗣王发,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终葬,乃制谥。’今所传《周书》云云,与《六家谥法》所载不同。”原注:“盖今本缺误,《文心雕龙》云‘赋宪之谥’出于此。”卢文弨《文心雕龙辑注书后》曰:“此出《周书.谥法解》:‘既赋宪受胪于牧之野,乃制作谥。’今传《周书》文多脱误,惟《困学纪闻》所引尚有此语。”
《校证》:“按纪说是,唐写本、《困学纪闻》二,俱作‘赋宪’。”范注:“朱亮甫《周书集训》云:‘赋,布;宪,法;胪,旅也。布法于天下,受诸侯旅见之礼。’”〔二〕
《斟诠》:“短折,谓短命夭折也。”《书.洪范》:“一曰凶短折。”传:“短,未六十;折,未三十。”《逸周书.谥法解》:“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孔晁注,人“未知事”或“功未施”而死,谓之哀。
〔三〕
《校证》:“‘依’,王惟俭本作‘偯’,下句‘依心’之‘依’同。”范注:“ 《说文》:‘哀,闵也,从口,衣声。’哀、依同声为训。”《斟诠》:“盖悲哀实依心而发,故下又云‘悲实依心’。”意思是说,悲是由心发出来的。
〔四〕
《文体明辨序说》“哀辞”类:“夫哀之为言依也,悲依于心,故曰哀;以辞遣哀,故谓之哀辞也。”郭注:“两依字皆当借作●。《说文》:●,痛声也。哀、依不仅古音相同,哀、●古义本亦相近。故云:‘哀者,依也。’”〔五〕
“遣”,发,指表达。《校证》:“‘下流’旧本作‘下泪’,黄注本‘下’改‘不’。”
铃木虎雄《校勘记》:“《御览》、炖本作‘下流’,可从。下流,指卑者而言。《指瑕》篇曰:‘施之下流。’《雕龙》下流之义可知。”
《校释》:“按《指瑕》篇有‘礼文在尊极,而施之下流’可证。‘下流’者,幼小之流辈也。与‘尊极’对文。《三国志.魏.乐陵王茂传》:‘今封茂为聊城王,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六〕
范注:“《尔雅.释诂上》:‘黄发,老寿也。’《诗.南山有台》及《行苇》正义引舍人曰:‘黄发,老人发白复黄也。’”〔七〕
《左传》昭公十九年:“子产曰: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杜注:“大死曰札,小疫曰瘥,短折曰夭,未名曰昏。”正义谓昏是“未三月而死也”。
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赎,事均夭枉〔一〕,《黄鸟》赋哀〔二〕,抑亦诗人之哀辞乎!
〔一〕
《校证》:“‘枉’原作‘横’,据唐写本、《御览》改。”《校注》:“按‘枉’字是。《帝王世纪》:‘伏羲氏……乃尝味百药而制九针,以拯夭枉焉。’《华阳国志.巴志》:‘是以清俭,夭枉不闻。’《文选》谢灵运《庐陵王墓下诗》:‘脆促良可哀,夭枉特兼常。’并其证。”《注订》:“夭横,横读去声。非理之死,故曰横也。”《新唐书.西域传》:“少死则曰夭枉,乃悲。”〔二〕
梅注:“《史记》:秦缪公卒,葬雍,从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舆氏三人,名曰奄息、仲行、针虎,亦在从死之中。秦人哀之,为作《黄鸟》之诗曰: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范注:“《诗.秦风.黄鸟》序曰:‘《黄鸟》,哀三良也。国人刺穆公以人从死,而作是诗也。’正义曰:‘文六年《左传》云:“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针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赋《黄鸟》。”又《秦本纪》云:“穆公卒,葬于雍,从死者百七十人。”然则死者多矣,主伤善人,故言哀三良也。’”《黄鸟》中有“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故此云:“百夫莫赎。”暨汉武封禅〔一〕,而霍嬗暴亡〔二〕,帝伤而作诗〔三〕,亦哀辞之类矣。降及后汉〔四〕,汝阳王亡,崔瑗哀辞〔五〕,始变前式。〔六〕然“履突鬼门”,怪而不辞〔七〕,“驾龙乘云”,仙而不哀〔八〕;又卒章五言,颇似歌谣,亦仿佛乎汉武也〔九〕。
〔一〕
《注订》:“封土于山,而禅祭于地也。《诗.周颂.时迈》笺:‘巡守告祭者,天子巡行邦国,至于方岳之下,而封禅也。’又《史记》正义:‘以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以泰山上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言禅者,神之也。’(按此见《封禅书》)。汉武以元封元年行封禅礼于泰山。”〔二〕
《校证》:“‘霍嬗’原作‘霍光病’,梅据曹改作‘霍子侯’。”
《校注》:“‘子侯’,黄校云:‘……又一本作霍嬗。’按黄氏所称一本是也。唐写本、训故本及《御览》引,并作‘霍嬗’。曹改非是。《史记.封禅书》:‘天子既已封泰山。无风雨灾。而方士更言蓬莱诸贤,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
《训故》:“《汉书》:霍去病,元封六年薨。子嬗嗣。嬗字子侯,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暴病死。《汉武帝集》:嬗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
梅注:“《汉书》:霍去病子名嬗,字子侯。武帝爱之。幸其壮而将之,为奉车都尉。从封泰山。……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封泰山,下东方。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阴道,禅泰山下址东北肃然山,天子从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乃遂去。”按此见《霍去病传》及《郊祀志》。
〔三〕
《校注》:“按《汉武帝集》:‘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上甚悼之,乃自为歌诗。’(《类聚》五六、《御览》五九二引)”武帝悼霍嬗诗亡。
〔四〕
《校证》:“‘降’字原无,据唐写本、《御览》补。”
《校注》:“按‘降’字当有,于‘汉’字下加豆,本书多有此句法。”〔五〕
范注:“汝阳王,不知何帝子。崔瑗仕当安、顺诸帝朝,皆未有子封王;哀辞本文又亡,无可考矣。”
“王”字,宋本《御览》作“主”。范注附录章锡琛据宋本《御览》校记云:“此本‘王’作‘主’,则是崔瑗作哀辞者,乃公主,非帝子。”周注:“《后汉书.后纪》汝阳长公主,和帝女,名刘广。崔瑗字子玉,善文辞,所作《汝阳主哀辞》,已散失。”〔六〕
“前式”,指哀辞最初的体式用途。哀辞原只用于夭折者,后不尽限于幼年。
〔七〕
《斟诠》:“履突,犹穿越也。依文例,本句与‘驾龙乘云’句,疑当为崔瑗哀辞中之文字,‘怪而不辞’、‘仙而不哀’二句,则为舍人评论崔瑗哀辞之语。”
《校注》:“按《论衡.订鬼》篇:‘《山海经》又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今本无)《文选》陆机《挽歌》:“‘今讬万鬼邻。’李注引《海水经》(当是《山海经》)曰:‘东海中有山焉,名度索,上有大桃树,东北瘣枝名曰鬼门,万鬼所聚。’”〔八〕
纪评:“此后世祭文之通病。”《注订》:“‘履突鬼门’四字与下句‘驾龙乘云’皆为崔瑗哀辞中语。‘怪而不辞’,‘仙而不哀’,盖讥之也。”〔九〕
范注:“瑗《哀辞》卒章五言,盖仿武帝《伤霍嬗诗》也。”
《校注》:“汉武《伤霍嬗诗》及崔瑗《汝阳王哀辞》,均不可考;惟《史记.封禅书》索隐引顾胤云:‘案《武帝集》,帝与子侯家语云:“道士皆言子侯得仙,不足悲。”’可推其所作之不哀也。”“亦仿佛乎汉武也”唐写本作“亦髣佛乎汉式也”。
至于苏顺、张升,并述哀文〔一〕,虽发其精华,而未极其心实〔二〕。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三〕。
〔一〕
《校证》:“‘顺’原作‘慎’,据唐写本、《御览》改。”范注:“苏顺着《哀辞》等十六篇。张升,字彦真,亦见《后汉书.文苑传》,着赋、诔、颂、碑、书,凡六十篇。(六十篇中必有哀辞,本传失举耳。)二人所着《哀辞》并佚。”
《文章流别论》:“哀辞者,诔之流也。崔瑗、苏顺、马融等为之,率以施于童殇夭折,不以寿终者。”苏顺字孝山,京兆霸陵人。东汉安帝、和帝年代,以才学知名,官郎中。《后汉书.文苑传》有传。《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四篇,无哀辞。
〔二〕
《校证》:“唐写本、《御览》无‘精’字;王惟俭本‘精’作‘情’。‘其’字原无,据唐写本补。《御览》‘心’作‘其’。”赵万里云:“疑此当作‘虽发其情华而未极其实’。‘未极其实’意指未尽其情,或未尽其诚。《国语.晋语五》:‘夫貌,情之华也;言,貌之机也。……今阳子之貌济,其言匮,非其实也。’”〔三〕
《训故》:“《曹子建集.行女哀辞》云:‘三年之中,二子频丧。’是子建之幼子也。”黄注:“《文章流别论》:‘建安中,文帝与临淄侯各失稚子,命徐干、刘桢等为哀辞。’是伟长亦有《行女篇》也。”
徐干,字伟长,北海人。官五官中郎将,有《中论》六卷,集五卷。原集已佚。《全后汉文》辑存其文十篇。现存徐、刘二家辑文中,都无哀辞。《斟诠》:“恻怛,即忉怛,悲喜伤痛也。”《校注》:“《礼记.问丧》:‘恻怛之心,痛疾之意。’”及潘岳继作,实钟其美〔一〕。观其虑赡辞变〔二〕,情洞悲苦〔三〕,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四〕: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五〕莫之或继也〔六〕。
〔一〕
《校证》:“‘钟’原作‘踵’,唐写本、《御览》作‘钟’。《左昭二十八年传》:‘天钟美于是。’杜预注云:‘钟,聚也。’此彦和所本。”《斟诠》:“岳巧于序悲,擅长哀辞,继徐伟长而起之能手。……钟美,兼其众长之意。”
《校注》:“按‘钟’字是。《才略》篇:‘潘岳敏给,辞自和畅,钟美于《西征》,贾余于哀诔。’是其证。”〔二〕
《校证》:“‘赡’原作‘善’,据唐写本、《御览》改。”《校注》:“宋本、喜多本《御览》引作‘赡’。按‘赡’字是,‘瞻’乃‘赡’之误。《章表》篇‘观其体赡而律调’,《才略》篇‘理赡而辞坚’,句法与此相同,可证。”“赡”,周密。《杂文》篇:“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三〕
唐写本“悲”作“哀”。郭注:“洞,深入也。”〔四〕
王金凌:“潘岳哀辞全为四字句,而无任何长句,比较起来,毫无调节的余地,因此称其‘促节’。促系指节奏进行较快。缓则相反。”“缓句”,松懈之句。
〔五〕
黄注:“《潘岳集》:《金鹿哀辞》。金鹿,岳之幼子也。又《为任子咸妻作孤女泽兰哀辞》。泽兰,子咸之女也。”
《晋书.潘岳传》:“岳美姿仪,辞藻绝丽,尤善为哀诔之文。”范注:“潘岳巧于序悲,故擅长哀辞。《金鹿》《泽兰》而外,《全晋文》九十三尚辑有数篇。”〔六〕
唐写本“也”字无。周注:“《金鹿哀辞》说:‘嗟我金鹿,天资特挺。鬒发凝肤,蛾眉蛴领。柔情和泰,朗心聪警。呜呼上天,胡思我门!良嫔短世,令子夭昏。既披我干,又剪我根。块如瘣木,枯荄独存。捐子中野,遵我归路。将反如疑,回首长顾。’‘鬒发’四句叙事如传,‘捐子’四句结言摹诗,情极深婉。《泽兰哀辞》的结尾说:‘耳存遗响,目想余颜;寝席伏枕,摧心剖肝。相彼鸟矣,和鸣嘤嘤;况伊兰子,音影冥冥。仿徨丘垄,徒倚坟茔。’写情叙悲,极为深切。”
以上为第一段,援引谥法以明哀文之意义及其运用范围,兼论汉晋名家之作。
原夫哀辞大体,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一〕。幼未成德,故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二〕。隐心而结文则事惬,观文而属心则体奢〔三〕。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四〕;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五〕,乃其贵耳〔六〕。
〔一〕
《补注》:“《北堂书钞》卷一百二引《文章流别论》:‘哀辞之体,以哀痛为主,缘以叹息之辞。’”《注订》:“两句为哀辞定义,所以别乎诔碑者也。”“穷”,尽。《斟诠》:“大体,犹言要领。……《史记.平原君传》:‘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体。’”〔二〕
按唐写本“于”作“乎”。“誉止乎察惠”,《御览》作“兴言止乎察惠”;“悼加乎肤色”,《御览》作“悼惜加乎容色”,应以《御览》为是。《文体明辨.序说》:“或以有才而伤其不用,或以有德而痛其不寿。幼未成德,则誉止于察惠;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此哀辞之大略也。”范注:“惠与慧通。”《文章辨体.序说》:“哀辞则寓伤悼之情,而有长短句及楚体不同。”《斟诠》:“成德,成就德行也。《易.干》:‘君子以成德为行。’”又:“察惠,谓明察敏慧也。”〔三〕
两“奢”字唐写本均作“夸”。范注:“‘隐’本字作‘慇’,《说文》‘慇,痛也。’《情采》:‘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与此互相发明。”
《诗.柏舟》:“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传曰:“隐,痛也。”
陆机《文赋》:“夸目者尚奢,惬心者贵当。”〔四〕
朱熹《答王近思》:“大抵吾友诚悫之心似有未至,而华藻之饰常过其哀。故所为文,亦皆辞胜理,文胜质,有轻扬诡异之态,而无沉潜温厚之风,不可不深自警省,讷言敏行,以改故习之谬也。”〔五〕
《注订》:“‘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与《辨骚》篇‘情往轹古,辞来切今’同一句法,皆警策之文。凡哀辞之作,要不出此范畴,故曰可贵耳。”〔六〕
《校证》:“‘乃其贵耳’,《文章缘起注》作‘乃为贵乎’。”《校释》:“舍人论文,以情性为本柢,以理道为准则。全书斥浮诡,黜繁缛,不一其词。哀吊之文,尤在抒情摅悲,若文过缛丽,则情为词掩,体与义乖,将何以发读者之叹息哉!篇中‘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二语,实斯事之至要。”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哀辞虽以伤悼为主,但也要辨明哀悼对象,针对实际情况,恰如其分地表示惋惜和哀悼。内心有了隐痛,然后执笔为文,就容易写得恰当;假如“为文而造情”,则容易作不适当的夸张。夸张过度的哀辞,虽然词藻华丽,而内心没有哀痛,还是不能感动人的。
林纾《春觉斋论文.流别论》第六节说:“哀词者,既以情胜,尤以韵胜。韵非故作悠扬语也,情赡于中,发为音吐,读者不觉其绵亘有余悲焉,斯则所谓韵也。”所谓“韵”,就是有情韵,就是音调的抑扬和内心的旋律一致。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就属于哀辞一类。其所以千古以来打动人心者,即由于作者内心的沉痛,有真实的感情。但如说哀辞“以韵胜”,还是有语病的。
以上为第二段,讲哀词之体制及其写作要领。
吊者,至也〔一〕。《诗》云:“神之吊矣。”言神至也〔二〕。君子令终定谥,事极理哀〔三〕,故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也〔四〕。压溺乖道,所以不吊矣〔五〕。
〔一〕
范注:“《尔雅.释诂上》:‘吊,至也。’郝懿行《义疏》曰:‘吊者,●之假音也。《说文》云:“●,至也。”通作“吊”。《诗》“神之吊矣”(《小雅.天保》),“不吊昊天”(《小雅.节南山》),“不吊不祥”(《大雅.瞻卬》),《传》《笺》并云:“吊,至也。”《书》云“吊由灵”(《盘庚》下),《逸周书.祭公》篇云“予维敬省不吊”,其义皆为“至”也。’……案《说文》人部:‘吊,问终也(谓有死丧而问之也),从人弓。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故人持弓,会驱禽也。’此训问终之吊也。辵部:‘●,至也。从辵,吊声。(都历切)’此训至之吊也。”〔二〕
范注:“《小雅.天保》:‘神之吊矣,诒尔多福。’笺云:‘神至者,宗庙致敬,鬼神蓍矣。’”
唐写本“至”上有“之”字。《斟诠》:“是知训‘问终’之字作‘●’,从人弓;训‘至到’之字作‘●’,从辵,吊声,作‘吊’者,乃其音假。……舍人此篇谓‘吊者至也。《诗》曰:“神之吊矣。”言神之至也’者,吊●假音为训也。”〔三〕
《斟诠》直解为:“乃人事之极尽,情理之至哀者。故宾客之吊慰丧主,必以至到为名也。”〔四〕
《校证》:“唐写本、《御览》‘以’上有‘亦’字。”按有“亦”字是,上云“言神至也”,此处应云“亦以至到为言也”。
范注:“此说稍迂,由未知‘吊’‘●’‘●’三字之分。”《文心雕龙杂记》引钱基博云:“短折曰哀,所以哭死。至则称吊,实用慰生。《记》曰:‘知生者吊,知死者伤,知生而不知死,吊而不伤;知死而不知生,伤而不吊。’古人有别,刘氏已混。”〔五〕
“乖道”,乖违常道,不是善终。范注:“《礼记.檀弓上》:‘死而不吊者三(谓轻身忘孝也):畏(人或时以非罪攻己,不能有以说之死之者。孔子畏于匡),厌(行止危险之下为崩坠所压杀),溺(冯河潜泳,不为吊也)。’正义曰:‘除此三事之外,其有死不得礼,亦不吊。’”又宋水郑火,行人奉辞〔一〕,国灾民亡,故同吊也〔二〕。及晋筑虒台〔三〕,齐袭燕城,史赵、苏秦,翻贺为吊〔四〕,虐民构敌,〔五〕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也〔六〕。
〔一〕
黄注:“《左传》庄公十一年:秋,宋大水。公使吊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若之何不吊?”
范注:“《左传》昭公十八年:‘宋、卫、陈、郑皆火。……郑使行人告于诸侯。宋、卫皆如是。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周礼》大宗伯职‘以吊礼哀祸灾’,郑注:‘祸灾,谓遭水火。’《司寇》小行人职:‘若国有祸灾,则令哀吊之。’《左传》谓许不吊灾,是诸侯皆相吊灾矣。”
“行人”,官名。《周礼.秋官》有行人,司朝觐聘问。春秋战国时,各国都有设置。后为使者之通称。“奉辞”,谓以文辞慰问。
〔二〕
“同吊”,谓对水火之灾的慰问,如同吊唁。
〔三〕
梅注:“虒音斯,元作虎,孙改。”又:“《左传》:‘晋筑虒祁之宫,鲁叔弓如晋,贺虒祁也。游吉相郑伯以如晋,亦贺虒祁也。史赵见子太叔曰:甚哉,其相蒙也,可吊也,而又贺之。子太叔曰:若何吊也?其非唯我贺,将天下实贺。’杜注:‘虒祁,地名。’筑宫于虒祁之地。史赵,晋史也。子太叔,即游吉,郑大夫也。”按此见昭公八年,虒台故址在今山西省曲沃县。
〔四〕
梅注:“《国策》:燕文公卒,齐宣王因燕丧攻之,取十城。武安君苏秦为燕说齐王,再拜而贺,因仰而吊。齐王按戈而却曰:‘此一何庆吊相随之速也?’对曰:‘人之饥所以不食乌喙者,以为虽偷充腹,而与死同患也。今燕虽弱小,强秦之少□也。上利其十城,而深与强秦为仇。今使弱燕为雁行,而强秦制其后,以招天下之精兵,此食乌喙之类也。’”按此见《燕策一》。
纪评:“史赵、苏秦,乃一时说辞,不得列之吊类。”《注订》:“晋侯筑虒祁之宫,叔向曰:‘是宫成,诸侯必反。’故曰:‘有可吊而又贺之’也。”〔五〕
此句《御览》作“害民构怨”。范注:“虐民,谓晋筑虒祁:构敌,谓齐伐燕。”《注订》:“‘虐民’指晋筑虒台,‘构敌’谓秦仇齐,皆为反贺为吊之证,此亦吊之非常也。彦和列之此类以为广义耳。故下云‘凡斯之类,吊之所设也’云云。纪评讥之者,是与彦和指归相左。”《斟诠》:“‘构’之正书应作‘构’。案《说文》有‘构’字,无‘构’字。……《孟子.告子》:‘秦楚构兵。’焦循正义:‘构与构通。’雷浚《说文外编》:‘构是南宋人避讳字,故贾昌朝《群经音辨》手部尚无构字。’”〔六〕
《补注》:“纪云云,案彦和明言‘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与上‘吊者至也’一段,彼明吊字之训,此推吊字之例,未为不可。”或骄贵以殒身〔一〕,或狷忿以乖道〔二〕,或有志而无时〔三〕,或行美而兼累〔四〕,追而慰之,并名为吊。
〔一〕
《校证》:“‘以’原作‘而’,据唐本、《御览》改。”
《文体明辨序说》“吊文”类暗引此段,作:“或骄贵而殒身,或狷忿而道乖,或有志而无时,或美才而兼累,后人追而慰之,并名为吊。”《御览》“忿”作“介”。
范注:“骄贵殒身,谓如二世;狷忿乖道,谓如屈原;有志无时,谓如张衡;美才兼累,谓如魏武。唐写本美才作行美,非是。”“骄贵殒身”,如司马相如《哀秦二世赋》中谓胡亥“持身不谨”等。
吊文之作,往往是对古人致追慕、追悼或追慰之意。对于死者,或悲其有志而不成功,或伤其怀才而不见用,或怪其狂简而遭累,或惜其忠诚而殒身。以恻怆剀切,使读者能明是非,辨邪正为目的。
〔二〕
扬雄《反离骚》中谓屈原作品放肆,思想狭窄。刘勰《辨骚》篇中谓屈原有“狷狭之志”。
〔三〕
《校注》:“《后汉书.赵岐传》:‘汉有逸人,姓赵名嘉,有志无时,命也奈何!’”祢衡《吊张衡文》谓:“伊尹值汤,吕望遇旦,嗟矣君生,而独值汉。”此叹张衡生不逢时。“有志”谓怀抱理想。
〔四〕
陆机《吊魏武帝文》谓:“岂不以资高明之质,而不免卑浊之累。”“兼”,加倍。“兼累”,谓更多疵累。
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周而事覈〔一〕,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吊二世》,全为赋体〔二〕,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三〕;及卒章要切〔四〕,断而能悲也〔五〕。
〔一〕
《校证》:“‘周’原作‘同’,据唐写本、《御览》改。贾文名吊,不得云‘体同’也。徐校亦作‘周’。”范注引(铃木)《校勘记》:“炖本‘同’作‘周’。案《诸子》篇曰:‘吕氏鉴远而体周。’此周字是也。”“事覈”,谓取事精要。
《文选》贾谊《吊屈原文》序云:“谊为长沙王太傅,既以谪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哉,国无人兮,莫我知也。’遂自投汨罗而死。谊追伤之,因自喻。”李善注引应劭《风俗通》曰:“贾谊与邓通为侍中同位,数廷议之。因是文帝迁为长沙太傅,及渡湘水,投吊书曰:阘茸尊显,佞谀得意。以哀屈原离谗邪之咎,亦因自伤为邓通等所愬也。”《文体明辨.序说》:“若贾谊之《吊屈原》,则吊之祖也。然不称文,故不得列之此篇。而后人又称为赋,则其失愈远矣。” 〔二〕
《史记.司马相如传》:“常从上至上杨猎……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赋兼见《汉书》。
黄注:“(《汉书》)《司马相如传》:武帝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注:宜春本秦之离宫,胡亥于此为阎乐所杀,故感其处而哀之也。”周注:“赋说:‘登陂陀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这样写全为赋体,用铺陈笔法。”〔三〕
范注:“桓谭语当在《新论》中,亡佚。”《斟诠》:“荀悦《冯唐论》:‘贾谊过湘水吊屈原,恻凄动怀。’”〔四〕
“卒”,原作“平”。范注:“唐写本‘平章’作‘卒章’,是。卒章,谓‘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以下也。”按《哀二世赋》卒章云:“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五〕
《校证》:“王惟俭本此句原注云:‘此句疑有误字。’”按宋本《御览》“章”字下有“意”字。此处断句应为“及卒章意要,切断而能悲也”,意思是说这篇吊文的卒章,具有重要含意,言辞剀切决断,而又能表示悲痛之情。
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反骚》〔一〕,故辞韵沈膇〔二〕;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语〔三〕,然影附贾氏〔四〕,难为并驱耳。
〔一〕
《校证》:“‘反骚’原作‘文略’,据唐写本改。”范注:“《汉书.扬雄传》: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湣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意深文略’,唐写本作‘意深《反骚》’,是。意深《反骚》,犹言立意反《骚》。” 〔二〕
范注:“《左传》成公六年:‘于是乎有沈溺重膇之疾。’杜注:‘沈溺,湿疾;重膇,足肿。’子云此文,意在反《骚》,了无新义,故辞韵沈膇,淟涊不鲜也。”
“沈膇”,《斟诠》:“谓辞语滞板,韵调臃肿也。”王金凌:“以比喻旋律滞塞而不流畅。”〔三〕
《训故》:“《蔡中郎集.吊屈原文》:囗□世而遥吊,讬白水而腾文。”
范注:“班彪《悼离骚》、蔡邕《吊屈原文》均残缺不完。”《校注》:“‘语’,唐写本作‘诘’;宋本、钞本《御览》引同。按‘诘’字是。下句云‘影附贾氏,难为并驱’,今诵长沙《吊屈原文》,自‘讯曰’以下有‘致诘’意。叔皮伯喈所作,虽无全璧,然据《类聚》(卷四十引蔡邕《吊屈原文》,卷五六引班彪《吊离骚文》)所引者,亦皆有‘致诘’之词。《老子》第十四章:‘此三者,不可致诘。’是‘致诘’二字固有所本也。《后汉书.袁安传论》:‘虽有不类,未可致诘。’《抱朴子.内篇.微旨》:‘渊乎妙矣难致诘。’亦并以‘致诘’为言。”斯波六郎:“致诘,盖致反诘之意。”〔四〕
《斟诠》:“影附贾氏,谓模拟贾谊过于密切也。影附,谓如影之依附于形也。”周注:“影附贾氏,摹仿贾谊。班文:‘惟达人进止得时,行以遂伸;否则诎而尺蠖,体龙蛇以幽潜。’即贾文:‘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蔡文:‘鸋鴃轩翥,鸾凤挫翮;啄碎琬琰,宝其瓴甋。’即贾文:‘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胡、阮之《吊夷齐》〔一〕,褒而无闻〔二〕;仲宣所制,讥呵实工〔三〕。然则胡阮嘉其清〔四〕,王子伤其隘〔五〕,各其志也〔六〕。祢衡之《吊平子》,缛丽而轻清〔七〕;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八〕。降斯已下,未有可称者矣〔九〕。
〔一〕
黄注:“《文选.思旧赋》注:胡广《吊夷齐文》曰:‘援翰录吊以舒怀兮。’《魏志》:阮瑀,字元瑜,为魏武管记室。《吊伯夷文》曰:‘余以王事,适彼洛师。瞻望首阳,敬吊伯夷。求仁得仁,见叹仲尼。没而不朽,身灭名飞。’”按《后汉书.胡广传》:“胡广,字伯始。……所着诗、赋、铭、颂、箴、吊及诸解诂,凡二十二篇。”“援翰录吊以舒怀兮”一语上下文不可知。
〔二〕
范注:“‘闻’唐写本作‘间’,是。孔安国注《论语.泰伯》篇曰:‘孔子推禹功德之盛美,言己不能复间厕其间。’……胡广《吊夷齐文》,《艺文类聚》三十七载其残文曰:‘遭亡辛之昏虐,时缤纷以芜秽;耻降志于污君,溷雷同于荣势。抗浮云之妙志,遂蝉蜕以偕逝;徼六军于河渚,叩王马而虑计。虽忠情而指尤,匪天命之所谓;赖尚父之戒慎,镇左右而不害。’阮瑀《吊伯夷文》(《艺文类聚》三十七):‘余以王事,适彼洛师;瞻望首阳,敬吊伯夷;东海让国,西山食薇;重德轻身,隐景潜晖;求仁得仁,报之仲尼;没而不朽,身沉名飞。’”潘重规《唐写文心雕龙残文合校》(以下简称“《合校》”):“胡广、阮瑀、王粲均有《吊夷齐文》。胡阮则褒嘉无闲然之辞,仲宣则讥呵有伤之之意。宜从唐写本作‘无闲’,文义方贯。”《校注》:“按唐写本是也。‘无闲’二字出《论语.泰伯》。……‘褒而无闲’,盖谓伯始、元瑜所作,止有褒扬而无非难也。今观《类聚》所引残文,诚有如舍人所评者。”〔三〕
“制”,唐写本作“制”。王粲《吊夷齐文》见《艺文类聚》卷三十七。范注:“王粲依附曹操,故有‘知养老之可归,忘除暴之为念’之讥。”按除去这两句以外,下文还说:“洁己躬以骋志,愆圣哲之大伦。”这也就是刘勰所说的“王子伤其隘”。
《校注》:“按《陆士龙文集.与兄平原书》:‘仲宣文,……其《吊夷齐》辞不为伟,兄二吊自美之;但其呵二子小工,正当以此言为高文耳。’是舍人此评,本士龙也。”〔四〕
《校注》:“《孟子.万章下》:‘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斟诠》:“谓胡广阮瑀嘉美二子之清高。”〔五〕
《校注》:“《孟子.公孙丑上》:‘孟子曰:伯夷隘。’”《斟诠》:“指王粲以二子之行径狭隘而惋伤也。”〔六〕
《校证》:“‘其’字原无,……按唐写本及《御览》正有‘其’字。《奏启》篇‘各其志也’,《才略》篇‘各其善也’,《章句》篇‘亦各有其志也’,俱有‘其’字,今据补。”斯波六郎:“《论语.先进》:‘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阮瑀《吊伯夷文》称赞他“重德轻身”,“求仁得仁”,完全肯定。王粲《吊夷齐文》批评他们“忘除暴之为念”,“愆圣哲之大伦”。二者一褒一贬,是由于各有自己的观点。
〔七〕
黄注:“《后汉书》:祢衡,字正平。《吊平子文》:‘余今反国,命驾言归,路由西鄂,追吊平子。’平子,张衡字也。衡,楚西鄂人。”祢衡《吊张衡文》见《御览》五百九十六,其中无此数语。
“缛丽而轻清”,谓辞采缛丽而笔调轻清。王金凌:“言平子不遇,则以伊、吕反衬;言平子不朽,则以石、星、河水之有灭竭反衬;追慰平子,则以周旦先没,发梦孔丘为喻,语气虽轻狂,文辞则简要,结构也紧密。刘勰称其轻清,就是从简要来评论的。”〔八〕
《御览》“序”作“词”。按应作“序”。此序开始云:“元康八年,机始以台郎出补着作,游乎秘阁,而见魏武帝遗令,忾然叹息,伤怀者久之。……于是遂愤懑而献吊云尔。”方伯海曰:“若不将操生前惊天动地事业,极力扬厉,亦安见遗令之可哀。此是作文声东击西法。然后叙其死由出师西夏,复由平日遇险必济,何至一疾便死,谁想到有此番遗令,此又是借彼形此法。然后将序文各截遗令,叙事间以议论,岭断云横,不使粘连一片,浑雄深厚,……真晋文之雄也。”黄侃曰:“此文诮辱魏武,亦云酷矣,特讬之伤怀耳。”(见《文选学》)
〔九〕
范注:“《御览》五百九十六有晋李充《吊嵇中散文》一篇,颇合彦和之准绳。”
以上为第三段,叙吊之意义及其所施之事例范围,并品评汉、晋各家吊文。
夫吊虽古义,而华辞未造〔一〕;华过韵缓,则化而为赋〔二〕。固宜正义以绳理〔三〕,昭德而塞违〔四〕,割析褒贬〔五〕,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六〕。
〔一〕
范注:“《左传》庄公十一年:‘宋大水。公使吊焉,曰:天作淫雨,害于粢盛,若之何不吊!’又襄公十四年:‘卫侯出奔齐,公使厚成叔吊于卫曰:寡君使瘠,闻君不抚社稷,而越在他竟,若之何不吊?以同盟之故,使瘠敢私于执事,曰:有君不吊,有臣不敏;君不赦宥,臣亦不帅职,增淫发泄,其若之何?(先吊君,复吊卫诸臣)此吊祸灾之辞也。其辞皆质直无华,后世始敷以华辞耳。郝懿行曰:‘未造,疑末造之讹。’是也。”
《斟诠》:“末造,谓及衰亡之季世也。《仪礼.士冠礼》:‘公侯之冠礼也,夏之末造也。’此为彦和借喻为后代之意。”〔二〕
《文体明辨序说》“吊文”类:“大抵吊文之体,髣佛楚骚,而切要恻怆,似稍不同。否则,华过韵缓,化而为赋,其能逃乎夺伦之讥哉!”王金凌:“痛伤之始,情切心悲,因此音节以急为主。痛伤既久,于是其悲转为低徊,故其音节以缓为主。……其所谓缓,即节奏进行的速度缓慢。”〔三〕
“绳理”,按一定的标准衡量事理。
〔四〕
《左传》桓公二年:“臧哀伯谏曰:‘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正义:“昭德谓昭明善德,使德益彰闻也。塞违,谓闭塞违邪,使违命止息也。”〔五〕
《校注》:“‘割’,唐写本作‘剖’。……按剖字是。(“剖”“割”形近,古籍中每淆误。)《体性》篇‘剖析毫厘’,《丽辞》篇‘剖毫析厘’,并以‘剖析’言之。”〔六〕
《书.舜典》:“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传:“伦,理也。八音能谐,理不错夺,则神人感和。”
《注订》:“此节示吊文之体,演至后世,皆文胜其质,宜有裁夺范畴,而后无失体之病,要惟贾生之作为准。‘固宜’以下,纪评称为‘四语正变分明,而分寸不苟’,诚然。”
以上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吊文不应该过于华丽,如果过于华丽而音调过缓,就会变成赋体。吊文对于死者,虽然致慰悼之意,但是也要掌握分寸。应当以义理为准绳,表扬其优点而杜绝以后的缺点,因此对于死者一字之褒贬都必须加以仔细的剖析。
《春觉斋论文.流别论》六说:“古人有哭斯吊,……盖必循乎古义,有感而发,发而不失其性情之正;因凭吊一人而抒吾怀抱,尤必事同遇同,方有肺腑中流露之佳文。”总之,吊文以哀惋的风格为主,纵然有的地方褒赞或歌颂死者的功德,也是和颂赞不同的。
第四段提出吊文写作要领。
赞曰:辞之所哀〔一〕,在彼弱弄〔二〕。苗而不秀,自古斯恸〔三〕。虽有通才〔四〕,迷方失控〔五〕。千载可伤,寓言以送〔六〕。
〔一〕
《校证》:“‘之’原作‘定’,‘哀’原作‘表’,据唐写本改。”〔二〕
范注“《左传》僖公九年:‘夷吾弱不好弄。’杜注:‘弄,戏也。’”《注订》:“弱弄指上文‘下流之悼’及‘必施天昏’者而言也。”〔三〕
范注:“《论语.子罕》篇:‘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孔安国注曰:‘言万物有生而不育成者,喻人亦然。’邢昺疏曰:‘此章亦以颜回早卒,孔子痛惜之,为之作譬也。’”《论语.先进》:“颜渊死,子哭之恸。”〔四〕
《典论.论文》:“唯通才能备其体。”郭注:“通才,如夷、齐、屈原、魏武;不是指作家中通才。”〔五〕
《校证》:“‘失’原作‘告’,据唐写本改。‘迷’‘失’对文。”《补注》:“鲍照《拟古》第一首:迷方独沦误。”范注:“迷方失控,谓如华过韵缓,化而为赋之类。”
《斟诠》:“窃意‘迷方失控’殆谓遭时不遇,迷惘行方;偏宕放恣,失却控制。亦即概括篇中所谓‘骄贵殒身,狷忿乖道,有志无时,美才兼累’四者而言。后人作文,一吊之,大有‘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之感。盖吊文与哀辞之别,在其对众迥异。‘虽有通才,迷方失控’,乃与‘在彼弱弄,苗而不秀’两相对映者也。况以前后各四句分摄‘哀辞’与‘吊文’,亦舍人赞辞关照题目之常例也。斯波六郎《范注补正》:‘按此非谓吊作者,谓吊人也。’诚然。”〔六〕
“寓”,寄托。“送”,犹言追吊。《校注》:“《礼记.祭义》:‘哀以送往。’又《问丧》:‘哀以送之。’”
杂文 第十四
孙梅《四六丛话.凡例》:“若乃辨体正名,条分缕析,则《文选序》及《文心雕龙》所列,俱不下四十;而《雕龙》以《对问》、《七发》、《连珠》三者入于杂文,虽创例,亦其宜也。”
又卷二十六杂文类:“能文之士,无施不可。多或累幅,少即数言,……虽无当于赋颂铭赞之流,亦未始非着作文章之任。则《雕龙》有《杂文》一目,《丛话》仍之。”
刘师培《论文杂记》论杂文源流曰:“刘彦和作《文心雕龙》,叙杂文为一类。吾观杂文之体约有三端。一曰:‘答问’,始于宋玉,盖纵横家之流亚也。厥后子云有《解嘲》之篇,孟坚有《宾戏》之答,而韩昌黎之《进学解》,亦此体之正宗也。一曰‘七发’,始于枚乘,盖《楚词.九歌》《九辩》之流亚也。厥后曹子建作《七启》、张景阳作《七命》,浩瀚纵横,体仿《七发》,盖劝百讽一,与赋无殊,而盛陈服食游观,亦近《招魂》《大招》之作,诚文体之别出者矣(柳子厚《晋问》篇亦七类也)。一曰‘连珠’,始于汉魏,盖荀子演《成相》之流亚也。首用喻言,近于诗人之比兴,继陈往事,类于史传之赞辞,而俪语韵文,不沿奇语,亦俪体中之别成一派者也。”
《注订》:“杂文者,于诗、赋、箴、诔诸体以外之别裁,以其用不宏,因文生义,引义立体,而统归斯类也者,故约为‘对问’、‘七发’、‘连珠’三式而已。所谓‘文章之枝派,□豫之末造’焉。惟‘对问’之体,其源最古,《尚书》《论语》正导先河,盖古文辞贵简要涵深,‘对问’之体最为便,然彦和谓宋玉始造‘对问’者,以琳琅宏肆,在申其志耳。其取意或欲稍叛于典籍,而又忽于《卜居》《渔父》之在其前也。”
饶宗颐《文心雕龙探源.文心各篇之取材述略》:“《杂文》──取傅玄《七谟序》《连珠序》。”
《斟诠》:“《文心雕龙》论文叙笔,分文体二十类。于‘文’中有所谓‘杂文’者,乃《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诔碑》、《哀吊》及《谐隐》九类以外之别裁也。以其多为即兴之作,或因事造文,因文生义,引义立体,而统归斯类,故约为‘对问’、‘七发’、‘连珠’三体而已;所谓‘文章之枝派,□豫之末造’者也。”智术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辞〔一〕,辞盈乎气〔二〕。苑囿文情〔三〕,故日新殊致〔四〕。宋玉含才,颇亦负俗〔五〕,始造‘对问’,以申其志〔六〕,放怀寥廓〔七〕,气实使之〔八〕。
〔一〕
《校注》:“《汉书.东方朔传》:‘辩知闳达,溢于文辞。’颜注:‘溢者,言其有余也。’”“辞”唐写本作“词”。
〔二〕
“辞盈”之“辞”,唐写本作“辩”。斯波六郎《文心雕龙范注补正》:“从上句之关系推之,疑当从唐写本。”〔三〕
范注:“苑囿,禽兽草木所聚,以喻文情丰茂也。”
《注订》:“情以气养,文以情生,故文盛则辞成,辞成则藻显,若花木禽鸟之聚养生息于苑囿之中也。”《斟诠》:“苑囿,有荟萃之意。”《体性》篇:“文辞根叶,苑囿其中矣。”〔四〕
唐写本“新”下有“而”字,是。“殊致”,情态不同。
〔五〕
《越绝书.越绝外传记范伯》:“有高世之材,必有负俗之累。”“负俗”,谓受到世俗的讥刺和批评。《汉书.武帝纪》:“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颜注引晋灼曰:“负俗,谓被世讥论也。”
《对楚王问》中有“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故本篇云:“颇亦负俗。”〔六〕
纪评:“《卜居》《渔父》已先是对问,但未标‘对问’之名耳。然宋玉此文载于《新序》,其标曰‘对问’,似亦萧统所题。”
《校注》:“按《文心》成于齐代,为时先于《文选》,昭明既可标题,舍人又何尝不可?纪说过泥。”
范注:“《文选》‘对问’类首列宋玉《对楚王问》一首,文如下:‘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遗行,可遗弃之行也)?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士亦有之。……”’”
“对问”一体,《昭明文选》叫做“设论”,其体式是设为问答之辞。《文章辨体序说》改称之为“问对”,并加以解释说:“‘问对’体者,载昔人一时问答之辞,或设客难以着其意者也。”《文体明辨序说》“问对”类:“按‘问对’者,文人假设之词也。其名既殊,其实复异。”“以申其志”,谓发抒宋玉如鲲凤般的大志。
〔七〕
范注:“放怀寥廓,谓以凤鲲自比。”“寥廓”,器量远大。《汉书.邹阳传》:“今欲使寥廓之士笼于威重之权,□于位势之贵。”颜注:“寥廓,远大之度也。”又“寥廓”,空阔。《汉书.司马相如传》:“犹焦明已翔乎寥廓之宇。”
何义门曰:“此文见于《新序》。”又:“气焰自非小才可及。”〔八〕
唐写本“之”作“文”。“气实使文”,谓气势在驾驭文辞。
及枚乘摛艳,首制《七发》〔一〕,腴辞云构〔二〕,夸丽风骇〔三〕。盖七窍所发〔四〕,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五〕 〔一〕
《文选》李善注:“《七发》者,说七事以启发太子也。犹《楚辞.七谏》之流。枚乘事梁孝王,恐孝王反,故作《七发》以谏之。”
此篇旧题“八首”,实为一篇。《六臣注文选》李善注:“八首者,第一首是序。中六是所谏,不欲犯其颜;末一首始陈正道以干之。假立楚太子及吴客,以为语端。”
《校释》:“七体之兴,舍人谓始于枚乘,章实斋谓肇自孟子之问齐王,近世章太炎独以为解散《大招》、《招魂》之体而成。今覈其实,文体孳乳,必于其类近,孟子问齐王之文,意虽近似,而文制相远,《大招》、《招魂》,历陈宫室、食饮、女乐、杂伎、游猎之事,与《七发》体类最近,特枚氏演为七事,散着短章耳。辨章之功,吾许太炎矣。”
《斟诠》:“《七发》虽不以赋名,然实赋体,以反复问答,敷陈故事,其中虽偶然杂有诗句之余响,而终不害其为整篇散文化之汉赋体型也。……文凡八首:第一首是序,叙吴客为楚太子陈致病之由,在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案即指出楚太子之腐化享乐安逸懒惰是贵族子弟病根所在,非药石针灸所能治,此显系作者针对当时贵族之腐朽生活而提出之讽刺与劝戒。中六首是所谏之事:先陈音乐之妙,次陈饮食之美,次陈车马之盛,次陈巡游之乐,次陈田猎之壮,次陈观涛之奇,由静而动,由近而远,逐步启发,诱导其改变生活方式,但太子均以病辞。末首始陈正道,欲进方术之士与太子,‘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涣然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全篇结构如此。作者体认安逸享乐腐化堕落之痼疾,唯有着手思想治疗,始可从根救起,实具有深刻意义。” 〔二〕
“构”字,《合校》:“六朝、唐人写本,‘木’旁多作‘才’。”案《比兴》篇:“比体云构。”《时序》篇:“英采云构。”〔三〕
“风骇”,如风之四起。陆机《皇太子宴玄圃宣猷堂有令赋诗》:“协风傍骇。”李善注引《广雅》:“骇,起也。”“腴辞云构,夸丽风骇”,就是铺写繁艳,夸饰宏丽。例如其中观涛一段,既写了涛势的汹涌奇诡,也写了观涛者的感受,就显示了这种特点。
〔四〕
“七窍”,谓眼、耳、鼻、口之七孔。《庄子.应帝王》:“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五〕
范注:“彦和谓‘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斯解最得其义。至此体之兴,章实斋《文史通义.诗教上》:‘孟子问齐王之大欲,历举轻暖、肥甘、声音、采色,《七林》之所启也,而或以为创之枚乘,忘其祖矣。’孙德谦《六朝丽指》云:‘枚乘《七发》,近儒以《孟子》“齐宣王”章肥甘不足于口数语,谓为此体滥觞,此固探本之谈矣。然征之《孟子》,犹不若“说大人”章益为符合,其中叠言“我得志弗为”,非枚乘之所宗欤?’案枚乘《七发》,本是辞赋之流,其所讬始,仍应于《楚辞》中求之。考《楚辞.大招》,自‘五谷六仞’至‘不遽惕只’,言饮食之醲美,即《七发》‘犓牛之腴’一段所本也;自 ‘代秦郑卫’至‘听歌撰只’,言歌舞音乐之乐,即《七发》‘龙门之桐’一段所本也;自‘朱唇皓齿’至‘恣所便只’,即《七发》‘使先施、征舒……嬿服而御 ’所本也;自‘夏屋广大’至‘凤凰翔只’,言宫室游观鸟兽之事,即《七发》‘既登景夷之台’‘将为太子驯骐骥之马’‘将以八月之望’诸段所本也。《大招》篇末言‘上法三王国治民安之事’,即《七发》末首所本也。详观《七发》体构,实与《大招》大致符合,与其谓为学《孟子》,无宁谓其变《大招》而成也。俞樾《文体通释》叙曰:‘古人之词,少则曰一,多则曰九,半则曰五,小半曰三,大半曰七。是以枚乘《七发》,至七而止。屈原《九歌》,至九而终。不然,《七发》何以不六,《九歌》何以不八乎?若欲举其实,则《管子》有《七臣》、《七主》篇,可以释七。’案俞说名七之故,甚是。”
《注订》:“如《易》之‘七日来复’,《书》之‘以齐七政’,皆《七发》之所本,固不必如诸氏之所云也。昭明之立七体,亦以后人承作者众,理繁归类之道,宜其如彼,无可非焉。至于彦和之释,虽曲解微嫌,但新意可喜,备一说则可,古人之立体之初,或不至若是耳。”《庄子.应帝王》:“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七发》中有“饮食则温淳甘膬,脭醲肥厚”,“纵耳目之欲”,“众芳芬郁,乱于五风”。又问:“太子能彊起听之乎?”“太子能彊起尝之乎?”“太子能彊起观之乎?”足证“七窍所发,发乎嗜欲”之说。《七发》末段说:“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使之论天下之释微,理万物之是非,……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这就是“始邪末正”,而所谓“膏粱之子”即《七发》篇中所说的“贵人之子”。
《文章流别论》:“《七发》造于枚乘,借吴、楚以为客主。先言‘出舆入辇,蹙痿之损;深宫洞房,寒暑之疾;靡曼美色,宴安之毒;厚味暖服,淫曜之害。宜听世之君子要言妙道,以疏神导引,蠲淹滞之累’。既设此辞以显明去就之路,而后说以色声逸游之乐,其说不入,乃陈圣人辨士讲论之娱,而霍然疾瘳。此因膏粱之常疾,以为匡劝,虽有甚泰之辞,而不没其讽谕之义也。其流遂广,其义遂变,率有辞人淫丽之尤矣。”《文体明辨序说》:“按‘七’者,文章之一体也。词虽八首,而问凡七,故谓之‘七’;则‘七’者,‘问对’之别名,而《楚词.七谏》之流也。”
何义门曰:“数千言之赋,读者厌倦,裁而为七,移步换形,处处足以回易耳目,此枚叔所以为文章宗。”(见于光华《文选集评》)
孙月峰曰:“亦是楚骚流派,分条侈说,全祖《招魂》,……其驰骋处。真有捕龙蛇、搏虎豹之势,尤为千古杰作。”(同上)
邵子湘曰:“妙在奇丽中有跌宕之气。”(同上)
方伯海曰:“按《七发》中,莫善于观涛一截。涛是倏来倏去之水,性情形状,与江海之水却又不同。……心思魄力,凿险洞幽。……神技也,亦绝技也。”(同上)
杨佩瑗云:“合之为钜制,析之各为小赋,楚人之遗则,源亦从《招魂》《大招》出耳。”(见《文选学.评骘》篇引)
章士钊《柳文指要》卷十四“《七发》与《晋问》”条注云:“《文心雕龙》云:‘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弟也。’据此,《七发》本乎七窍所发而得名,然则曹子达《七启》、张协《七命》,亦七窍所启所命乎?彦和之论,姑备一说。或谓七者少阳之数,乘欲发明阳德于君云。”
又:“吾尝读《吕氏春秋.本生》篇有言:‘出则以车,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机;肥肉厚酒,务以相彊,命之曰烂肠之食;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命之曰伐性之斧。三患者,贵富之所致也。故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由重生故也。’此之三患,枚生引之而增为四,又错综其词,至易‘招蹶’为‘蹶痿’,李善因訾其谬为好奇。虽然,《吕览》本杂家言,其标《本生》一目,原不过依事类而赋,了无深意。独至一入枚手,持与要言妙道相辅,致获龙门声价之誉。或且断言此经一万年仍是真理。夫言之当否之为差距,其大如此。窃谓《七发》虽伟大,而意义偏于负面,短少正面;譬之于医,祇当医案,而未具疗程;所谓要言妙道,亦止于空谈,而并无实际。”扬雄覃思文阁〔一〕,业深综述,碎文璅语〔二〕,肇为“连珠”,〔三〕其辞虽小〔四〕,而明润矣。凡此三者〔五〕,文章之枝派,〔六〕暇豫之末造也〔七〕。
〔一〕
《校注》:“‘覃’,唐写本作‘淡’……误。……此文覃思,即《汉书.扬雄传》‘默而好深湛之思’也。又《叙传》述:‘辍而覃思,草《法》纂《玄》。’《文选》班固《答宾戏》:‘扬雄覃思,《法言》《太玄》。’《晋书.夏侯湛传》:‘扬雄覃思于《太玄》。’盖舍人谓雄覃思之所本。《神思》篇‘覃思之人’,《才略》篇‘业深覃思’,亦并以覃思连文。”
《校证》:“‘阁’原作‘阔’。王惟俭本、《玉海》五四、《文通》作‘阁’。”纪评:“当作阁。”铃木云:“案《御览》、《玉海》‘阔’作‘阁’。《玉海》删‘业深综述’四字。”
范注:“覃思,犹言静思(《后汉书.文苑.侯瑾传》“覃思着述”,注云:“覃,静也。”)。‘文阔’,当作‘文阁’。《汉书.扬雄传赞》:‘雄校书天禄阁。’”
《注订》:“《书》孔安国序:‘研精覃思。’《释文》:‘深也。’”〔二〕
《校注》:“‘璅’,《御览》引作‘琐’。按‘璅’‘琐’二字,古多通用不别。……以《诸子》篇‘璅语必录’证之,此当作璅,始能前后一律。”以上两句谓其学业深于对碎文琐语作综合论述。
〔三〕
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连珠’始于《韩子》”条:“《韩子》比事,初立此名,而组织短章之体,则子云也。勰曰:‘雄覃思文阁,碎文琐语,肇为“连珠”。’是可想已。”
梅注:“《艺文》傅玄《叙连珠》(亦作《连珠序》)云:‘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帝之世,班固、贾逵、傅毅三子受诏作之。而蔡邕、张华之徒又广焉。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览者微悟,合于古诗讽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愚按西汉扬雄已有《连珠》,班固拟《连珠》,非始于固也。”杨慎《丹铅总录》:“《北史.李先传》:魏帝召先读《韩子.连珠论》二十二篇。《韩子》,《韩非子》。韩非书中有联语,先列其目,而后着其解,谓之‘连珠’。按此则‘连珠’之体兆于韩非。任昉《文章缘起》谓‘连珠’始于扬雄,非也。”
沈约《注制旨连珠表》曰:“窃闻‘连珠’之作,始自子云,放《易》象《论》,动模经诰,班固谓之命世,桓谭以为绝伦。‘连珠’者,盖谓辞句连续,互相发明,若珠之结排也。虽复金镳互骋,玉轪并驰,妍蚩优劣,参差相间。翔禽伏兽,易以心威;守株胶瑟,难与适变。水镜芝兰,随其所遇,明珠燕石,贵贱相悬。”
《文史通义.诗教上》:“韩非《储说》,比事征偶,‘连珠’之所肇也。而或以第始于傅毅之徒,非其质矣。”
范注:“《李先传》所云韩子《连珠论》二十二篇,今读韩非书,并无‘连珠论’之目。按《韩非子.内储说上》有《七术》七条,《内储说下》有《六征》六条,《外储说左上》所举凡六条,《外储说右上》所举凡六条,《外储说右下》所举凡五条,……李先……以其辞义前后贯注,扬雄拟之称《连珠》,因名为‘连珠论’。”扬雄所作《连珠》,今不全,《全汉文》卷五十三辑得数条。
《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大抵‘连珠’之文,穿贯事理,如珠在贯。其辞丽,其言约,不直指事情,必假物陈义以达其旨,有合古诗风兴之义。其体则四六对偶而有韵。”
《文体明辨序说》“连珠”类:“按‘连珠’者,假物陈义以通讽谕之词也。连之为言贯也,贯穿情理,如珠之在贯也。盖自扬雄综述碎文,肇为‘连珠’,而班固、贾逵、傅毅之流,受诏继作,傅玄乃云兴于汉章之世,误矣。然其云:‘辞丽言约,合于古诗讽兴之义’,则不易之论也。”〔四〕
唐写本“其”上有“珠连”二字。
〔五〕
“凡此三者”,唐写本作“凡三此文”,《御览》无“凡三者”三字。
〔六〕
“派”,《御览》作“流”。
〔七〕
唐写本“豫”作“预”。范注:“(《国语》)《晋语二》:‘优施曰:我教兹暇豫事君。’韦昭注:‘暇,闲也;豫,乐也。’”《时序》篇:“暇豫文会。”“末造”,犹言末技。
以上为第一段,总的介绍对问、七、连珠三种文体及其来源。
自《对问》已后〔一〕,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二〕,讬古慰志〔三〕,疏而有辨〔四〕。扬雄《解嘲》,杂以谐谑〔五〕,回环自释,颇亦为工〔六〕。
〔一〕
“已”字,旧本作“以”。《注订》:“凡两汉名篇,辞属问答,而目则别属者,皆归对问一类,亦彦和杂文立篇之意。”〔二〕
余嘉锡《古籍校读法.明体例第二》“秦汉诸子即后世之文集设论”条:“(《汉书》)《东方朔传》:‘朔因着论,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按据传末言,此文(即《答客难》)亦在朔书二十篇之内(按《汉志.诸子略》杂家有《东方朔》二十篇)。其体本是杂文,源出于屈原之《渔父》,宋玉之《对问》;而宋又仿《庄子》之寓言。故《文心雕龙.杂文》篇曰:‘自《对问》以后,东方朔效而广之’也。”〔三〕
《汉书.东方朔传》:“朔上书陈农战彊国之计,因自讼独不得大官,欲求试用。其言专商鞅、韩非之语也。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终不见用。朔因着论,设客难己,用位卑以自慰谕。”其中“讬古”,为自己的不被重用作辩护,用以自慰的话,如:“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泽及后世,子孙长享。今则不然,圣帝流德,天下震慑,诸侯宾服,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动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时异事异。”〔四〕
意谓虽然粗疏而有辨析。
〔五〕
唐写本“谑”作“调”。黄注:“(《汉书》)《扬雄传》: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时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
《文章流别论》:“若《解嘲》之弘缓优大,《应宾》之渊懿温雅,《达旨》之壮厉□慷,《应间》之绸缪契阔,郁郁彬彬,靡有不长焉矣。”
《汉书.扬雄传》:“或嘲雄以玄尚白。”而《解嘲》云:“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又云:“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此所谓“杂以谐谑”。
〔六〕
姚鼐于《古文辞类纂》中评此文云:“此文前半以取爵位富贵为说,后半以有所建立于世成名为说,故范雎、蔡泽、萧、曹、留侯,前后再言之而义别,非重复也。末数句言人之取名,有建功于世者,有高隐者,有以放诞之行使人惊异,若司马长卿、东方朔,亦所以致名也。今进不能建功,退不能高隐,又不肯失于放诞之行,是不能与数子者并,惟着书以成名耳。”
方伯海曰:“按前后段落自明。前是嘲其草《玄》不适时用,下则解以时异战国,士虽有才,无地可展。极赞玄理之妙。后是嘲古来乘时立功,不必草《玄》。下则解以诸人会逢其适,故得以功名见。时不同古,强学所为,必膺世祸,不如确守玄业为正。爽达中饶有奇气,而前后血脉,亦复彼此关通。”于光华《文选集评》其中以战国与汉代比,以世乱与世治比,反复说明时势不同处境亦异,即所谓“回环自释”。
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一〕;崔骃《达旨》,吐典言之裁〔二〕;张衡《应间》,密而兼雅〔三〕;崔寔《客讥》,整而微质〔四〕;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五〕;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六〕;虽迭相祖述,然属篇之高者也〔七〕。
〔一〕
上引《文章流别论》之《应宾》,即是班固《答宾戏》。《训故》:“《后汉书》:班固自以二世才术,位不过郎。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作《宾戏》以自通。”按此见《班固传》。
黄注:“班固《汉书.叙传》:固永平中为郎,典校秘书,专笃志于博学,以着述为业。或讥以无功,又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复应焉,其辞曰《宾戏》。”
方伯海曰:“按所云着作,或是指《前汉书》而言。宾客之戏主,全在着作不足成名,欲其乘时取富贵以立功。因答以古来昧君子守身之正道,诡随希合,一时尊显,祸机旋发,若着作虽一时无赫赫之名,本道德发为文章,虽晦于前,必传于后。正是君子守身不失其正处。视之《客难》、《解嘲》,道理尤正。……此篇虽是戏,当日必有其人,有其语,故借宾以发之。”(于光华《文选集评》)
孙月峰曰:“以正道作主张,自是理胜。造语最入细,字锤句炼,极典雅工缛之致,可谓织文重锦,第风骨不若《解嘲》之古劲。”(同上)
何义门曰:“丽过于扬(指《解嘲》),其气质则远不逮矣。”(同上)
〔二〕
“裁”,唐写本作“式”。
范注:“崔骃《达旨》,见《后汉书》本传。”本传曰:“骃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常以典籍为业,未遑仕进之事。时人或讥其太玄静,将以后名失实。骃拟扬雄《解嘲》,作《达旨》以答焉。”按《后汉书》此段注引《华峤书》曰:“骃讥扬雄,以为范、蔡、邹衍之徒,乘衅相倾,诳曜诸侯者也,而云‘彼我异时’。又曰:窃赀卓氏,割炙细君,斯盖士之赘行,而云‘不能与此数公者同’。以为失类而改之也。”但下引《达旨》,无此内容,可能非全文。“典言”,谓典重的语言。“裁”,体制。
〔三〕
《校注》:“唐写本及诸本‘间’俱作‘问’,冯校云:‘问,当作间。’黄注本改‘间’。”
黄注:“《张衡传》: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徒。自去史职,五载复还,乃设客问,作《应间》以见其志。”
张衡《应间》,见《后汉书》本传。李贤注:“闲,非也。”注引《衡集》云:“观者,睹余去史官五载而复还,非进取之势也。唯衡内识利钝,操心不改。或不我知者,以为失志矣。用为间余。余应之以时有遇否,性命难求,因兹以露余诚焉,名之《应间》云。”按此即《应间》之序。“密而兼雅”,谓文辞细密而雅正,如云:“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伙,而耻智之不博。”〔四〕
按《后汉书》,寔为崔骃之孙,崔瑗之子。
梅注:“后汉崔寔《客讥》曰:客有讥夫人之享天爵而应睿哲也,……慕荣名而失厚,思虑劳乎形神。答曰云云。”
黄注:“‘客’疑作‘答’。《崔寔传》:寔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建宁中病卒。所着碑、论、箴、铭、答、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按《后汉书》原文为:“初,寔父卒,剽卖田宅,起冢茔,立碑颂。葬讫,资产竭尽,因穷困,以酤酿贩鬻为业。时人多以此讥之,寔终不改。亦取足而已,不致盈余。及仕官,历位边郡,而愈贫薄。……所着碑、论、箴、铭、答、七言、祠文、表、记、书,凡十五篇。”范注:“‘客讥’应作‘答讥’。……‘答’,即此《答讥》也。《艺文类聚》十五(应为二十五)载《答讥文》。”“整”,整饬,齐整。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客讥’不应遽改为‘答讥’,盖称《答客讥》也。”斯波六郎《范注补正》云:“《答客讥》如《答客难》、《答宾戏》之类。或《类聚》作《答讥》,彦和称为‘《客讥》’。”
周注:“客讥崔子潜思励节,而勤苦贫困。答以‘麟隐于遐荒,不纡机阱之路;凤凰翔于寥廓,故节高而可慕’。即为了避祸及保持高尚节操,甘于贫困。”〔五〕
《后汉书.蔡邕传》:“桓帝时,中常侍徐璜、左悺等五侯擅恣,闻邕鼓琴,遂白天子,敕陈留太守 督促发遣。邕不得已,行到偃师,称疾而归。闲居玩古,不交当世。感东方朔《客难》及扬雄、班固、崔骃之徒设疑以自通,乃斟酌群言,韪其是而矫其非,作《释诲》以戒厉云尔。”下引《释诲》之辞:“有务世公子诲于华颠胡老曰:盖闻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为守彼而不通此?……胡老曰:居,吾将释汝。……于是公子仰首降阶,忸怩而避。”“文炳”,文彩炳耀。王金凌:“华颠胡老列举史例,表明祸福相倚之理,实无庸卑俯外戚之门,终则援琴而歌,歌颂遗俗宁情,遯世无闷之乐。综观全文,自无赋篇之丽,亦不致唤起色泽之美,而‘炳’实自内容的光采焕发出来。”〔六〕
唐写本“景纯”作“郭璞”。黄注:“《郭璞传》:璞字景纯,好卜筮,缙绅多笑之。又自以才高位卑,乃着《客傲》。”
范注:“景纯,应改郭璞,唐写本是。《客傲》见《晋书》本传。”
王金凌:“其中于景物之描写,颇为华美,‘蔚’字系指此而言。”〔七〕
《注订》:“‘属篇之高’指以上《客难》诸作而言,所谓无间然者也。以下所列,则概有微辞,《文心》一书,属意至高。所论至严。”
《文章辨体.序说》“问对”类:“《文选》所录宋玉之于楚王,相如之于蜀父老,是所谓问对之辞。至若《答客难》、《解嘲》、《宾戏》等作,则皆设辞以自慰者焉。”洪迈《容斋随笔》:“东方朔《答客难》,自是文中杰出;扬雄拟之为《解嘲》,尚有驰骋自得之妙;至于崔骃《达旨》、班固《宾戏》、张衡《应间》,则屋下架屋,章摹句写,读之令人可厌。迨韩退之《进学解》出,则所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矣。”至于陈思《客问》〔一〕,辞高而理疏〔二〕;庾敳《客咨》〔三〕,意荣而文悴〔四〕。斯类甚众,无所取才矣〔五〕。 〔一〕
范注:“《文选》张景阳《杂诗》注、《广绝交论》注引陈思《辩问》,疑《客问》当作《辩问》。文佚无考(仅存“君子隐居,以养真也”,“游说之士,星流电耀”数语)。”〔二〕
《文赋》:“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总术》篇:“或理拙而文泽。”〔三〕
唐写本“咨”作“谘”。范注:“庾敳(五来切),字子嵩,《晋书》有传。《客咨》佚。”《晋书.庾敳传》:“是时天下多故,机变屡起,敳常静默无为。” 〔四〕
《校证》:“‘悴’原作‘粹’,……梅据朱改‘悴’。按唐写本、王惟俭本正作‘悴’。《总术》篇:‘或义华而声悴。’《附会》篇:‘若首唱荣华,而媵句憔悴。’‘悴’与‘华’、‘憔悴’与‘荣华’对言,与此正同。”〔五〕
《校证》:“‘才’原作‘裁’,从唐写本改。”斯波六郎《范注补正》:“疑作‘才’者可从。‘无所取才矣’句亦见《檄移第二十》。‘才’与‘材’通。《论语.公冶长》:‘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黄叔琳评:“凡此数子,总难免屋下架屋之讥,七体如子厚《晋问》,对问则退之《进学解》,体制仍前,而词义超越矣。”
纪评:“词高理疏,才士之华藻;意荣文悴,老手之颓唐,惟能文者有此病。此论入微。”原夫兹文之设〔一〕,迺发愤以表志,身挫凭乎道胜〔二〕,时屯寄于情泰〔三〕;莫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四〕,此立体之大要也。〔五〕
〔一〕
《校证》:“‘夫’字原无,据唐写本增。”〔二〕
斯波六郎:“《淮南子.精神》篇:‘故子夏见曾子,一臞,一肥。曾子问其故,曰:出见富贵之乐而欲之,入见先王之道,又说之。两者心战,故臞;先王之道胜,故肥。’”〔三〕
“于”唐写本作“乎”。《易.屯》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故“屯”有艰难意。《易.泰》象曰:“天地交,泰。”又《说卦》:“履而泰,然后安。”故“泰”有安意。
〔四〕
《注订》:“‘渊岳其心’,指意境;‘麟凤其采’,指辞章。”《斟诠》解“渊岳其心”为“其所抒写之心情,无不如山岳之高,海洋之深”。
〔五〕
“体”原作“本”。
《校注》:“唐写本作‘体’。按唐写本是也。体,俗简写作体,后又误为本耳。……《征圣》篇‘或明理以立体’,《宗经》篇‘礼以立体’,《书记》篇‘随事立体’,《定势》篇‘莫不因情立体’,并足为此当‘立体’之证。”
这类文章,虽然有似游戏体裁,而作者的写作态度是很严肃的。以上这几句话是说:这种文章既然是发愤而作,就一定会有高深的思想,而辞采也是雄伟绚烂的。
《文体明辨序说》:“古者君臣朋友口相问对,其词详见于《左传》、《史》、《汉》诸书。后人仿之,乃设词以见志,于是有问对之文;而反覆纵横,真可以抒愤郁而通意虑,盖文之不可阙者也。”
以上为第二段,评对问体作品及其写作要领。
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一〕。及傅毅《七激》〔二〕,会清要之工〔三〕;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四〕;张衡《七辨》,结采绵靡〔五〕;崔瑗《七厉》〔六〕,植义纯正〔七〕;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八〕;仲宣《七释》,致辨于事理〔九〕。
〔一〕
“七”是从枚乘《七发》创始的,后来有些文人专门仿效这篇文章的组织方式,随形成一种文体。
〔二〕
黄注:“《后汉.文苑传》:傅毅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作《七激》以为讽。”范注:“傅毅《七激》载《艺文类聚》五十七。”又见《全晋文》卷四十六。
〔三〕
傅玄《七谟序》:“昔枚乘作《七发》,而属文之士,若傅毅、刘广世、崔骃、李尤、桓麟、崔琦、刘梁、桓彬之徒,承其流而作之者纷焉:《七激》、《七兴》、《七依》、《七款》、《七说》、《七蠲》、《七举》、《七设》之篇。于是通儒大才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讬讽咏,扬辉播烈,垂于后世者,凡十有余篇。自大魏英贤迭作,有陈王《七启》、王氏《七释》、杨氏《七训》、刘氏《七华》、从父侍中《七诲》,并陵前而邈后,扬清风于儒林,亦数篇焉。世之贤明,多称《七激》工,余以为未尽善也。《七辨》是也,非张氏至思,比之《七激》,未为劣也。《七释》佥曰妙哉,吾无间矣。若《七依》之卓轹一致,《七辨》之缠绵精巧,《七启》之奔逸壮丽,《七释》之精密闲理,亦近代之所希也。”
周注:“《七激》讲徒华公子托病幽处,清思黄老。玄通子劝他出来建功立业,先劝他听妙音,次劝他吃美味,次劝他驾驭、观猎,听歌、观舞,最后劝他学圣道,公子听了就兴起。全篇不像《七发》辞藻富丽,所以称‘会清要之工’。”〔四〕
“博雅”,唐写本作“雅博”。范注:“崔骃《七依》,残佚,《全后汉文》辑得九条。”周注:“《七依》是写客用美味、宴乐、打猎、音乐等来劝说公子,使他振作起来。如写宴乐:‘回顾百万,一笑千金。振飞縠以舞长袖、袅细腰以务抑扬。’巧于描写。”〔五〕
范注:“张衡《七辨》,残佚,《全后汉文》辑得十条。”周注:“《七辨》写无为先生隐居修仙,有七个人去劝说,虚然子讲宫室之丽,雕华子讲美味,安存子讲音乐,阙丘子讲美女,宫桐子讲舆服,依卫子讲游仙,仿无子讲圣学,把先生说服了。如写美女:‘鬓发玄髻,光可以鉴。靥辅(面有酒涡)巧笑,清眸流眄。皓齿朱唇,的皪粲练。’写得有文采而细致。”〔六〕
黄注:“《崔瑗传》有《七苏》、无《七厉》。”
范注:“崔瑗《七厉》,据本传应作《七苏》。李贤注曰:‘瑗集载其文,即枚乘《七发》之流。’《全后汉文》自《北堂书钞》一百三十五辑得‘加以脂粉,润以滋泽’两句。”《注订》:“此作《七厉》,或别有一篇也。”
清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五“《七发》杂文之祖”条:“崔瑗《七厉》,《后汉书》子玉本传但有《七苏》,无《七厉》。傅休奕《七谟序》云:昔枚乘作《七发》,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见《类聚》卷五十七引),据此则《七厉》乃融作耳,彦和误也。”《后汉书.崔瑗传》:“瑗高于文辞,尤善为书记、箴铭,所着赋、碑、铭、箴、颂、七苏,……凡五十七篇。”集解:“《文心雕龙》云:‘崔瑗《七厉》。’又傅玄《七谟序》称:‘马季长作《七厉》。’刘勰恐误以季长为瑗,则瑗所着仍从传作《七苏》为是。”〔七〕
《校注》:“‘植’,唐写本作‘指’。按以《檄移》篇‘故其植义飏辞’证之,此当以‘植’字为是。”
《校证》:“《奏启》篇‘标义路以植矩’,用法亦同。”〔八〕
黄注:“曹子建《七启序》:‘昔枚乘作《七发》,傅毅作《七激》,张衡作《七辩》,崔骃作《七依》,辞各美丽,余有慕之焉。遂作《七启》,并命王粲作焉。’粲字仲宣,作者曰《七释》。”《文选》卷三十四收曹子建《七启》八首。《评注昭明文选》于题下注云:“启,开也。除前小序外,第一首为序,后七首是启也。”
何义门曰:“《七启》之作,可以希风平子。”(见《评注昭明文选》)
杨佩瑗云:“以意运,遂欲抗手枚生。”(见《文选学.评骘第八》引)
《文选学.读选导言第六》评《七启》云:“造语之精,敷采之丽,汉代所无。而力趋工整,竟为俪体开先。”
周注:“《七启》说玄微子隐居深山,镜机子去劝他不要抛弃功名。玄微子认为‘名秽我身,位累我躬’。开头先有一翻辩论,这是本文特点。于是镜机子用美食、美服、打猎、宫室、声色、游侠、朝廷来打动他,最后说服他出来做官。它描写舞蹈:‘长裙随风,悲歌入云。跷捷若飞,蹈虚远跖。凌跃超骧,蜿蝉挥霍。翔尔鸿翥,濈然凫没。纵轻体以迅赴,景追形而不逮。’刘勰对本篇取其宏壮之美。 ”〔九〕
范注:“王粲《七释》,残佚。《全后汉文》辑得十三条。”
周注:“《七释》说潜虚丈人避世隐居,有位大夫用七件事来开导他。如:‘登俊乂于垄亩,举贤才于仄微。置彼周行,列于邦畿。九德咸事,百僚师师。于是四海之内,咸变时雍,普天率土,比屋可封。是以栖林隐谷之夫,逸迹放言之士,鉴乎有道,贫贱是耻。’刘勰对本篇取其事理明辨。”“致辨于事理”,谓对事理致力辨析。
自桓麟《七说》以下〔一〕,左思《七讽》以上〔二〕,枝附影从,十有余家〔三〕。或文丽而义暌〔四〕,或理粹而辞驳。
〔一〕
《训故》:“《后汉书》:桓麟字元凤,桓帝初为议郎。《文章志》:麟文十八篇,有《七说》一首。”
范注:“桓麟《七说》残佚。《全后汉文》辑得五条。”
《后汉书.桓荣传》附《桓彬传》:“父麟,字元凤,早有才惠。桓帝初,为议郎,入侍讲禁中,以直道啎左右,出为许令,病免。……所着碑、诔、赞、说、书凡二十一篇。”注:“案挚虞《文章志》,麟文见在者十八篇,有碑九首,诔七首,《七说》一首,《沛相郭府君书》一首。”〔二〕
范注:“左思《七讽》,佚。《文选.齐安陆王碑文》注引左思《七略》:‘闿甲第之广袤,建云陛之嵯峨。’《七略》,当作《七讽》。《指瑕》篇云:‘左思《七讽》,说孝而不从,反道若斯,余不足观矣。’所谓‘文丽而义暌’也。”《注订》:“此篇亦作《七讽》,或是《七讽》之外别有《七略》也。”〔三〕
范注:“上文所举诸篇外,尚有多篇,其着者,如崔瑗《七苏》、张协《七命》、陆机《七征》、左思《七讽》等作。汉魏以下文人,几无不作‘七’。梁有《七林》十卷(卞景撰),又有《七林》三十卷(《隋志》总集类),洋洋乎大观矣。”
“十有余家”,从桓麟到左思之间,除刘勰已举出的傅毅、崔骃等六家外,还有桓彬、刘广世、崔琦、李尤、徐干等,都有七体之作。
〔四〕
“暌”,暌违,不合。“义暌”,思想违反正道。《斟诠》解为“旨意乖违”。
《史通.序例》篇:“枚乘首唱《七发》,加以《七章》、《七辩》,音辞虽异,旨趣皆同。此乃读者所猒闻,老生之恒说也。”
章士钊《柳文指要》下、卷十四“《七发》与《晋问》”条:“‘七’,骚之余也。自枚乘继屈原、宋玉、景差、贾谊之徒为之,而独扬一帜,赓而和者百家,至千余年不息。昭明太子辑《文选》,至揭与曹植、张协并列,而未加可否。洎夫最近,有友人为言:‘七体唯枚生之作为有政治意义,其余大抵唱《招隐》之词,适得屈、宋、景、枚之反,而索然寡味’。其识绝伟。”
《文章辨体序说》“七体”引《容斋随笔》云:“枚乘《七发》,创意造端,丽旨腴辞,固为可喜。后之继者,如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马融《七广(厉)》、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陆机《七征》之类,规仿太切,了无新意。及唐柳子厚作《晋问》,虽用其体,而超然别立机杼,汉晋之间沿袭之弊一洗矣。”
《文体明辨序说》“七”类:“盖自枚乘初撰《七发》,而傅毅《七激》、张衡《七辩》、崔骃《七依》、崔瑗《七苏》、马融《七广(厉)》、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张协《七命》,陆机《七征》、桓麟《七说》、左思《七讽》,相继有作。唯《七发》、《七启》、《七命》三篇,余皆略而弗录。由今观之,三篇辞旨闳丽,诚宜见采;其余递相摹拟,了无新意,是以读未终篇,而欠伸作焉,略之可也。”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宫馆,壮语畋猎〔一〕。穷瑰奇之服馔,极蛊媚之声色〔二〕。甘意摇骨髓〔三〕,艳辞动魂识〔四〕,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五〕。然讽一劝百,势不自反〔六〕;子云所谓“先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七〕。
〔一〕
唐写本“畋”作“田”。《斟诠》:“(畋、田)古通。《礼记.王制》:‘百姓田猎。’……《孟子.梁惠王》:‘今王田猎于此。’《说文通训定声》:‘田,假借为畋。’”〔二〕
“瑰奇”,珍贵奇异。左思《吴都赋》:“搜瑰奇。”
《补注》:“《文选》张衡《南都赋》:‘侍者蛊媚。’善注:‘蛊,已见《西京赋》。’案《西京赋》‘妖蛊艳夫夏姬’,善注:‘《左氏传》:子产曰:在《周易》,女惑男谓之蛊。蛊,媚也。’又张衡《思玄赋》:‘咸姣丽以蛊媚’。”〔三〕
《校证》:“‘髓’,原作‘体’,杨、徐并云:‘当作髓。’案唐写本、王惟俭本、《御览》正作‘髓’,今据改。”
《校注》:“《宗经》、《体性》、《风骨》、《附会》、《序志》诸篇,并有‘骨髓’之文。”摇骨髓,动摇骨髓,说明感人之深。
〔四〕
《校证》:“‘动’,冯本、王惟俭本、《御览》作‘洞’。”按唐写本亦作“洞”。《校注》:“上句云:‘摇骨髓’,此文云‘动魂识’,嫌复。当以作‘洞’为是。……本书屡用‘洞’字,皆指其深度言。‘洞魂识’,犹司马相如《上林赋》‘洞心骇耳’之‘洞心’然也。(《汉书.司马相如传上》颜注:“洞,彻也。”)”“魂识”,即魂魄。
〔五〕
《校注》:“《后汉书.文苑下.边让传》:‘作《章华赋》,虽多淫丽之辞,而终之以正。’”此即第一段所谓《七发》“始邪末正”之意。
范注:“观此数语,益信‘七’之源于《大招》。《大招》取《招魂》而扩充之,已稍流于淫丽,汉魏撰‘七’诸公,更极淫丽,使人厌恶。”
这种文章,到了刘勰的时代,已经接近尾声,没有人续作了,所以刘勰对它没有提出明确的风格要求来。但从“甘意摇骨髓,艳辞动魂识”来看,就可以窥知七体是如何的淫艳了。
纪评:“仍归重意理一边,见救弊之本旨,所谓与其不逊也宁固。”〔六〕
《文章流别论》在评论枚乘《七发》后接着说:“其流遂广,其义遂变,率有辞人淫丽之尤矣。崔骃既作《七依》,而假非有先生之言曰:‘呜呼,扬雄有言,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孔子疾小言破道。斯文之族,岂不谓义不足而辨有余乎!赋者将以讽,吾恐其不免于劝也。’”
《礼记.学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自反”,本谓反求诸己,此处谓反于正道。
〔七〕
范注:“《汉书.司马相如传》赞曰:‘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要其归引之于节俭,此亦《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风一,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亦戏乎!’(谓扬雄之论过轻相如也。)”
《校证》:“唐写本、《御览》无‘先’及‘卫之’三字。案《汉书.司马相如传赞》:‘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疑此文‘先’为‘犹’俗文‘●’形近之误。唐写本、《御览》无之,亦是。”此谓七体诸篇,颇如扬雄所说也。
唯《七厉》叙贤〔一〕,归以儒道,虽文非拔群,而意实卓尔矣〔二〕。
〔一〕
范注:“‘七厉’,当作‘七苏’,即上所谓‘植义纯正’也。”按前引傅玄《七谟序》:“马(融)作《七厉》,张(衡)造《七辨》,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讬讽咏……。”此处则说“《七厉》叙贤,归以儒道”,而马融又是大儒,似此当指马融之《七厉》。唐写本作“七例”,非。
〔二〕
《补注》:“《汉书.景十三王传赞》:‘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文用此。”
张云璈《选学胶言》卷十五“《七发》杂文之祖”条:“按此于《七发》以下,得其源流矣。李氏以为《七谏》之流,考东方朔在枚叔之后,何得拟之?且《七谏》自属骚体,与此不类,故刘氏不数之也。”
以上为第三段,论述“七”类的作家作品及其写作特点。
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一〕。杜笃、贾逵之曹〔二〕,刘珍、潘勖之辈〔三〕,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四〕。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五〕;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颦矣〔六〕。
〔一〕
《玉海》卷五十四引此文,注云:“《文选》注引扬雄《连珠》、杜笃《连珠》。”此处“连珠”指扬雄所作。
〔二〕
黄注:“《后汉.文苑传》:杜笃所着赋、诔、吊、书、赞、七言、《女诫》及杂文,凡十八篇。”《补注》:“杜笃《连珠》云:‘能离光明之显,长吟永啸。’(《文选.蜀都赋》注、嵇康《幽愤诗》注、《秀才入军诗》注引)贾逵《连珠》云:‘夫君人者,不饰不美,不足以一民。’(《文选.景福殿赋》注引)”
《训故》:“《后汉书》:贾逵,字景伯,扶风平陵人,历官中郎将。”
黄注:“《贾逵传》:逵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三〕
《训故》:“《后汉书》:刘珍,字秋孙,南阳蔡阳人,历官卫尉,着诔、颂、连珠,传于世。”范注:“《后汉.文苑传》:刘珍着诔、颂、连珠凡七篇。珍《连珠》佚。潘勖《连珠》,《艺文类聚》五十七载其文。”“潘勖”,字元茂,事见《魏志.卫顗传》及注引《文章志》。着有《拟连珠》,今不全。
〔四〕
黄注:“《参同契》(卷上):鱼目岂为珠,蓬蒿不成槚。”按《文选》任昉《到大司马记室笺》李善注引《韩诗外传》:“白骨类象,鱼目似珠。”〔五〕
黄注:“《庄子.秋水》篇:‘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归耳。’”按成玄英疏:“寿陵,燕之邑;邯郸,赵之都。弱龄未仕,谓之余子。赵都之地,其俗能行,故燕国少年远来学步。既乖本性,未得赵国之能,舍己从人,更失寿陵之故。是以用手据地,匍匐而还也。”〔六〕
“颦”,亦作●,作颦,皱眉。《庄子.天运》篇:“故西施病心而●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走。彼知●美,而不知●之所以美,惜乎!”
以上列举杜、贾、刘、潘诸人作品,存者已无多,所评确否,难于验证;但从刘勰对前面一些作家的片善不遗的态度看,这里的苛评,可能接近实际。
惟士衡运思,理新文敏〔一〕;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二〕。岂慕朱仲四寸之珰乎!〔三〕
〔一〕
《校证》:“唐写本、《玉海》作‘唯士衡思新文敏’。”范注:“唐写本无‘运’、‘理’二字,似非。《文选》载陆机《演连珠》五十首(刘孝标注)。”〔二〕
《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考之《文选》,止载陆士衡五十首,而曰《演连珠》,言演旧义以广之也。”
黄注:“按《文章缘起》:‘连珠,扬雄作。’是连珠非始于班固也。嗣后潘勖《拟连珠》,魏王粲《仿连珠》,晋陆机《演连珠》、宋颜延之《范连珠》,齐王俭《畅连珠》、梁刘孝仪探物作艳体连珠。”
于光华《文选集评》于《演连珠》题下引傅玄《叙》曰:“……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看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下面接着说:“机复引旧义而广之也。”
孙月峰曰:“虚词括事理,而撰语特工丽,构法全本韩公子《内外储》来,但彼间排,此则全排也。中有谈理处尽入妙,此以知士衡之学非徒藻绘。”(见上书引)
方伯海曰:“连珠之体,虽无指实之事,凡一切持身涉世,应事接物,皆可以意相求。大抵前虚后实,前伏后应,前案后断,法总不外于宾主反正、开合浅深,用风人比体为多。一篇之中义取相生相足,必有根据以立言,五十首中,多取于书以演其说。作固不难,学之亦易也。”(同上)
谭献云:“文字之用,不外事理,骈俪词夸,不能尽理之精微、事之曲折,乃为谈古文者所鄙夷。承学之士,先学陆、庾《连珠》,沈思密藻,析理述事,充之复何所滞?”(同上)
〔三〕
唐写本“仲”作“中”。范注:“《列仙传》:‘朱仲者,会稽人也。常于会稽市上贩珠。鲁元公主以七百金从仲求珠,仲乃献四寸珠,送置于阙,即去。’”黄注:“《风俗通》:耳珠曰珰。”此句意谓莫非因其羡慕朱仲所献之大明珠而以篇幅广大为美乎?
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一〕。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二〕,磊磊自转,可称珠耳〔三〕。
〔一〕
“闲”,悠闲。“赡”,丰润。以下数句即第一段所云“其辞虽小而明润”。
〔二〕
意谓能使文义明显而词藻纯净,事理圆通而声调润泽。
〔三〕
《校证》:“唐写本‘磊磊’作‘落落’。《练字》篇有‘磊落如珠矣’句,《才略》篇有‘磊落如琅玕之圃’句,‘磊’‘落’声近通用。”傅玄《连珠序》:“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睹而可悦,故谓之连珠也。班固喻美辞壮,文章弘丽,最得其体。”(《全晋文》卷四十六)“磊磊”,圆转貌。此处有众多而鲜明之意。因为文章小,所以显得玲珑而鲜净。《文章辨体序说》“连珠”类:“大抵连珠之文,贯穿事理,如珠在贯。其辞丽,其言约,不直指事情,必假物陈义以达其旨,有合古诗风兴之义。其体则四六对偶而有韵。”
《文体明辨序说》“连珠”类:“其体展转,或二或三,皆骈偶而有韵,故工于此者,必‘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乃可称珠’。否则‘欲穿明珠,多贯鱼目’,恶能免于刘勰之诮邪?”
刘师培《论文杂记》第七节:“(连珠)首用喻言,近于诗人之比兴,继陈往事,类于史传之赞词,而俪语韵文,不沿奇语,亦俪体之别成一派者也。”
以上为第四段,谓《连珠》以下之拟作,皆弄巧反拙,惟陆机能推陈出新。从而提出写连珠的规格要求。
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诰誓问〔一〕,或览略篇章〔二〕,或曲操弄引〔三〕,或吟讽谣咏〔四〕。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甄别其义,各入讨论之域〔五〕;类聚有贯,故不曲述也〔六〕。
〔一〕
范注:“班固《典引序》……李善注:‘蔡邕曰:《典引》者,篇名也。典者,常也,法也;引者,伸也,长也。《尚书》疏:“尧之常法,谓之《尧典》。”汉绍其绪,伸而长之也。’此为以典名篇之始。《后汉.文苑.李尤传》,尤所着有典,是当时文士固有作典者矣。”
黄注:“诰,《尔雅》:‘诰、誓,谨也。’注:‘皆所以约勤谨戒众。’”《文章缘起》:“诰,汉司隶冯衍作《德诰》。”《文章缘起》:“誓,汉蔡邕作《艰誓》。”范注:“问,如汉武帝元光元年‘诏贤良曰……受策察问’之问。”
《注订》:“典、诰、誓、问诸体皆载群经。《书》有二典、《汤诰》、《甘誓》。《论》《孟》有诸子问曰。后人摹拟,其以典称者有班固《典引》,冯衍有《德诰》,蔡邕有《艰誓》,王右军有《告誓帖》。问则有两汉策问之制。典者,《说文》:‘五帝书也,从册在丌上,尊阁之也。’诰者,刘熙《释名》:‘上敕下曰诰也。’誓,《毛诗传》曰:‘师旅能誓。’誓者,约束之也。问,有所质问也,《文选》有策问类是也。”〔二〕
范注:“览,未详。汉来杂文当有以览名篇者。《吕氏春秋》有《八览》。《隋志》子类儒家有《要览》、《正览》,杂家有《宜览》、《皇览》等。”《斟诠》:“览,周视也,观其大要曰览。”
黄注:“略,《汉艺文志》:刘歆总群书而奏其《七略》。篇,《汉艺文志》:《凡将》一篇,司马相如作;《急就》一篇,黄门令史游作;《元尚》一篇,将作大匠李长作。”范注:“然皆属记文字之书,似非彦和所指,当别有以篇名文者。章,详下《章表》篇。”《斟诠》:“与《章表》篇之章有别,推舍人意当为叙述情由之文曰章。如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有《急就章》。”〔三〕
黄注:“曲,《鼓吹曲》一曰《短箫铙歌》。蔡邕《礼乐志》:‘《短箫铙歌》,军乐也,黄帝岐伯所作,以建威扬德,风敌劝士也。《晋书.乐志》:武帝令傅玄制鼓吹曲二十二篇以代魏曲。’操,《风俗通》:闭塞忧愁而作,命其曲曰操。操者,言遇灾遭害,困厄穷迫,虽怨恨失意,犹守礼义,不惧不慑,乐道而不失其操者也。”“弄”,范注:“《文选》王褒《洞箫赋》:‘时奏狡弄。’注:‘小曲也。’马融《长笛赋》:‘听簉弄者。’注:‘簉弄,盖小曲也。’”黄注:“《古今注》:《箜篌引》,朝鲜津卒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也。”《文体通释》曰:“操者,……自显志操之琴曲也。”又:“引者,……歌曲之导引而长者若引弓也。……汉以来乐府拟作者甚多。”〔四〕
黄注:“吟,《古今乐录》:张永元《嘉技录》有吟叹四曲,一曰《大雅吟》。”范注:“《释名.释乐器》:‘吟,严也。其声本出于忧愁,故其声严肃,使人听之凄叹也。’……讽,如韦孟《讽谏诗》。讽与风通。《文选.甘泉赋》注:‘不敢正言谓之风。’《文体通释》曰:‘谣者,省作●,徒歌也。诗歌之不合乐者也。《尔雅》曰:“徒歌谓之谣。”《毛诗传》曰:“曲合乐曰歌,徒歌曰谣。”主于有感徒歌,动得天趣。源出……《康衢童谣》,流有《丙之晨童谣》,《汉邪径谣》(见《五行志》)。……’咏,如夏侯湛《离亲咏》,谢安《洛生咏》(《世说新语.雅量篇》)。郑注《礼记.檀弓》‘陶斯咏’曰:‘咏,讴也。’正义:‘咏,歌咏也,郁陶情转畅,故曰歌咏之也。’”〔五〕
唐写本“入”字无,“讨”作“诗”。范注:“凡此十六名,虽总称杂文,然典可入《封禅》篇,诰可入《诏策》篇,誓可入《祝盟》篇,问可入《议对》篇,曲、操、弄、引、吟讽、谣、咏可入《乐府》篇;章可入《章表》篇;所谓‘各入讨论之域’也。(览、略、篇,或可入《诸子》篇。)”《斟诠》:“若审察区分其义类,则可分别纳入本书其它相似体类之领域中讨论。”
《文体明辨序说》“杂着”类:“按杂着者,词人所着之杂文也;以其随事命名,不落体格,故谓之杂着。然称名虽杂,而其本乎义理,发乎性情,则自有致一之道焉。刘勰所云:‘并归体要之词,各入讨论之域(上句与原文不符)。’正谓此也。”〔六〕
“贯”,条贯。“曲”,详尽。
第五段讲上述三种以外的种种杂文名目,说明这些将分别在有关文体中讨论。
赞曰:伟矣前修,学坚才饱〔一〕。负文余力,飞靡弄巧〔二〕。枝辞攒映〔三〕,嘒若参昴〔四〕。慕颦之心,于焉祗搅〔五〕。
〔一〕
《校证》:“‘才’原作‘多’,据唐写本改。《体性》篇:‘才有天资,学慎始习。’《事类》篇:‘才自内发,学以外成,有学饱而才馁,有财富而学贫。’又云:‘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才略》篇:‘然自卿渊以前,多役才而不课学。’皆以才学对文。”〔二〕
《庄子.逍遥游》:“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靡”,轻丽也。“飞靡弄巧”,飞动轻丽的文墨来玩弄工巧。
〔三〕
“枝辞”,即上文所云“文章之枝派”,指本篇所论各种杂文。
《比兴》篇:“攒杂咏歌,如川之涣。”“攒”,簇聚也。
〔四〕
《补注》:“《毛诗.小星》篇:‘嘒彼小星,维参与昴。’传曰:‘嘒,微也;参,伐也;昴,留也。’笺云:‘言此处无名之星亦随伐留在天。’案彦和借譬杂文,正用笺义。”《召南.小星》朱注:“参、昴,西方二宿之名。”这里指小星。《斟诠》:“喻其光芒一如参昴二星之微弱也。”〔五〕
《注订》:“慕颦,即效颦也。”
《校注》:“唐写本作‘慕颦之徒,心焉祗搅。’按唐写本是也。今本盖先误‘徒’为‘于’,因乙‘心’字属上句耳。……‘祗’与‘祇’字,字异义别,此当以作‘祗’为是。……《诗.小雅.何人斯》:‘祗搅我心。’”《广雅.释言》:“祗,适也。”徐灏《说文解字注笺》:“语辞之适,皆借祗敬字为之,传写或省去一点,……皆不为典要。”朱注:“搅,扰乱也。……则适所以搅乱我心而已。”《斟诠》:“《何人斯》:‘祗搅我心。’祗郑笺训适。用作助词,亦训但、只。”二句意谓从事形式模仿,只是徒费心机。
谐讔 第十五
《校证》:“‘讔’原作‘隐’,元本,……汪本、佘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钟本、梁本、清谨轩抄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作‘讔’,与正文释谐讔之名合。今据改。”
《校注》:“‘隐’唐写本作‘讔’;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佘本、张本、两京本、胡本、……崇文本并同。按‘谐隐’字本止作‘隐’。然以篇中‘讔者,隐也’譣之,则篇题原是‘讔’字甚明。”
《汉书.东方朔传》:“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师古注:“谐者,和韵之言也。”
晋郭璞《客傲》:“进不为谐隐。”
《斟诠》:“《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辞,即今之隐语。而俗所谓谜。”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宋齐梁陈文学概略总论》:“四曰:谐隐之文,斯时益甚也。谐隐之文,亦起于古。昔宋代袁淑所作益繁,惟宋齐以降,作者益为轻薄。其风盖昌于刘宋之初,嗣则卞铄、邱巨源、卞彬之徒,所作诗文,并多讥刺。梁则世风益薄,士多嘲讽之文,而文体亦因之愈卑矣。”
《杂记》:“兹篇盖论有韵文之终篇也。其不置杂文之前,不归杂文之囿者,谐隐无一定之体也。”
张立斋《文心雕龙注订》:“谐,《齐谐》,古有其体,见《庄子.逍遥游》:‘《齐谐》者,志怪者也。’隐即廋辞也,见《国语.晋语》……斯二者,文章之末流,辞谐义隐,要归于讽刺,而失于正,故彦和存其说,辨其义,求备于文体之一格,有不可废者焉。”
“谐”是谐辞,就是诙谐的小文章。“讔”是隐语,就是谜语。参阅朱光潜《诗论》第二章《诗与谐隐》。
芮良夫之诗云〔一〕:“自有肺肠,俾民卒狂。”〔二〕夫心险如山〔三〕,口壅若川〔四〕,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五〕。
〔一〕
梅注:“芮良夫,周大夫芮伯。‘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大雅.桑柔》篇。”
《毛诗.大雅.桑柔序》:“《桑柔》,芮伯刺厉王也。”郑笺:“芮伯,畿内诸侯,王卿士也,字良夫。”
《正义》:“文元年《左传》引此曰,周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且《周书》有《芮良夫》之篇,知字良夫也。”〔二〕
“自有肺肠,俾民卒狂”,郑笺:“自有肺肠,行其心中之所欲,乃使民尽迷惑也。”正义:“自以己有肺肠,行心所欲,不谋于众人,任用恶人,乃使下民化之,尽皆迷惑如狂人。”朱注:“狂,惑也。……彼不顺理之君,则自以为善,而不考众谋,自有私见,而不通众志,所以使民眩惑,至于狂乱也。”〔三〕
《训故》:“《庄子》: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按此见《列御寇》。成疏:“人心难知,甚于山川,过于苍昊,厚深之状,列在下文。”〔四〕
黄注:“《国语》:召公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按此见《周语上》。
周厉王暴虐,国人訾议。厉王怒,使卫国的巫者监视訾议之人,凡被告发者,尽杀之。自此,国人不敢言。厉王以为禁止了人民的訾议,召公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民亦如之。”〔五〕
“谑”是戏谑,嘲笑。“无方”,无常。此谓欢快、戏谑之言是多种多样,变化无常的。
昔华元弃甲,城者发“睅目”之讴〔一〕;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歌〔二〕;并嗤戏形貌,内怨为俳也〔三〕。
〔一〕
梅注:“《左传》: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睅其目,皤其腹,弃甲而复,于思于思,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弃甲则那?’役人曰:‘从其有皮,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又:“华,去声。睅音罕。”
《左传》宣公二年:“郑伐宋,宋师败绩,囚华元。……宋人赎华元于郑。半入,华元逃归。……宋城,华元为植,巡功。……”杜注:“睅,出目。”“城者”,指筑城的百姓。“睅目”,形容华元监工的眼睛睁得很大。
华元被囚于郑之后,逃回宋,宋筑城,华元主其事。一日,华元监工,筑工者歌云:“睅其目……”意谓华元睁大眼睛,挺着肚皮,抛弃甲衣,临阵败归。
〔二〕
梅注:“《左传》襄公四年:臧纥救鄫侵邾,败于狐骀。国人诵之曰:‘臧之狐裘,败我于狐骀。我君小子,侏儒是使,侏儒侏儒,使我败于邾。’”杜注:“臧纥,武仲也。鄫属鲁,故救之。狐骀,邾地。臧纥时服狐裘,襄公幼弱,故曰小子。臧纥短小,故曰侏儒。”邾国攻打鄫国时,臧纥带着鲁国军队去救鄫国,却为邾国所败。臧纥身子本来不魁梧,这里也比喻他才能的短小。“国人”谓鲁国人。
〔三〕
范注:“‘内怨为俳’,‘俳’,当作‘诽’。放言曰谤,微言曰诽。内怨,即腹诽也。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作为隐语,以寄怨怒之情:故虽嗤戏形貌,而不弃于经传。与后世莠言嘲弄,不可同日语也。”
《斟诠》:“彦和之意以为在上者肆行贪虐,下民不敢明谤,则寄内心之怨怒而为俳谐之隐语也。范注读俳为诽,……说虽可通,但仍以不改为胜。”
《校注》:“按‘内’读曰‘纳’。《说文》人部:‘俳,戏也。’‘内怨为俳’,即‘纳怨为戏’也。”此句意谓内心有了某种怨怒之情用嘲讽的形式来表现。说明这类歌谣是人民对于执政者怨俳讽刺的表现。
又“蚕蟹”鄙谚〔一〕,“狸首”淫哇〔二〕,苟可箴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讔言,亦无弃矣。
〔一〕
元刻本、弘治本,“蟹”作“解”。冯舒校曰:“应作‘□’。”
梅注:“《礼记.檀弓下》:‘成人有其兄死而不为衰者,闻子皋将为成宰,遂为衰。成人歌曰:“蚕则绩而蟹有匡,范则冠而蝉有緌,兄则死而子皋为之衰。”’范,蜂也。緌谓蝉喙,长在腹下,此嗤兄死者,其衰之不为兄也。”
郑注:“蚩(嗤)兄死者。言其衰之不为兄死,如蟹有匡,蝉有緌,不为蚕之绩,范之冠也。”正义:“成人不为兄服,闻孔子弟子子皋其性至孝,来为成宰,必当治不孝之子,故惧而制服。蟹背壳似匡。范,蜂也。蜂头上有物似冠也。蝉喙长在腹下,似冠之緌。蚕则须匡以贮丝,而今无匡,蟹背有匡,匡自着蟹,非为蚕设。……亦如成人兄死初不作衰,后畏于子皋,方为制服。服是子皋为之,非为兄施,亦如蟹匡蝉緌,各不关于蚕蜂也。”“鄙谚”,俗语。
陈澔注:“成,鲁邑名。匡,背壳似匡也。范,蜂也。朱氏曰:丝之绩者,必由乎匡之所盛;然蟹之有匡,非为蚕之绩也,为背而已。首之冠者,必资乎緌之所饰,然蝉之有緌,非为范之冠也,为喙而已。兄死者必为之服衰,然成人之服衰,非为兄之死也,为子皋而已。盖以上二句喻下句也。”〔二〕
梅注:“《礼记》:‘原壤母死,孔子助之沐椁。原壤登木曰:久矣,予之不讬于音也。歌曰:狸首之斑然,执女手之卷然。’(狸首之斑,言木文之华也。“卷”与“拳”同,如执女手之拳,言沐椁之滑腻也。)”按此见《檀弓下》。此段正义曰:“狸首之斑然者,言斫椁材文采似狸之首。执女手之卷然者,孔子手执斤斧,如女子之手卷卷然而柔弱。”嵇康《养生论》:“耳务淫哇。”“淫哇”,邪曲之声。刘勰以原壤在服丧期间作歌,非礼之甚,故以为淫哇。
《书记》篇:“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逾于此,岂可忽哉!”
以上为第一段,讲谐隐的意义和作用,其中举例说明民歌谚语的教育意义。
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一〕。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二〕;楚襄宴集,而宋玉赋《好色》〔三〕;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四〕。
〔一〕
《注订》:“此以声为训,因文见义,是为新解。《玉篇》作合和调偶诸义,咸不出皆字义也。”〔二〕
梅注:“淳于髡,……齐威王之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威王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籍,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按此见《史记.滑稽列传》。《尚书.五子之歌》:“甘酒嗜音,峻宇雕墻。”传:“甘,嗜无厌足。” 〔三〕
黄注:“《文选》:大夫登徒子侍于楚襄王,短宋玉。玉着《登徒子好色》之赋,王称善。”范注引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并序。李善注曰:“此赋假以为辞,讽于淫也。”《登徒子好色赋》以守德、守礼来勉励襄王。“宴集”,指会合近臣燕饮后宫而言,不然,与宋玉赋好色无关。《诠赋》篇:“宋发巧谈,实始淫丽。”〔四〕
“微讽”,隐微的讽刺。
及优旃之讽漆城〔一〕,优孟之谏葬马〔二〕,并谲辞饰说〔三〕,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四〕,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五〕。但本体不雅,其流易弊〔六〕。
〔一〕
《史记.滑稽列传》“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
“优旃”,元刻本、弘治本、冯校本作“优孟”,误。
〔二〕
《史记.滑稽列传》:“优孟者,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齐赵陪坐于前,韩魏翼卫其后,庙食太牢,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垄灶为椁,铜历为棺,齎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粳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优孟”,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优旃”,误。
〔三〕
“谲”,诡诈,虚假。《斟诠》:“谲辞饰说,谓诡变伪辞,文巧正说,依违咏歌之间,以寄其讽谕之旨也。……饰说,与饰辞同。《战国策.赵策》:‘虞卿曰:此饰说也。’”〔四〕
《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崔浩云:‘滑音骨。滑稽,流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辞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故扬雄《酒赋》云“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藉沽”是也。’又姚察云:‘滑稽犹俳谐也。滑读如字,稽音计也。言谐语滑利,其知计疾出,故云滑稽。’”
《史记.滑稽列传》索隐又云:“滑,乱也;稽,同也。言辩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同异也。”《楚辞》云:“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五〕
“倾回”,歪邪。“义”,宜,善也。按《哀吊》篇:“固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史传》篇:“是立义选言,宜依经以树则;……迁、固通矣,而历诋后世,若任情失正,文其殆哉!”〔六〕
“雅”字,元刻本、弘治本、冯舒校本作“杂”,误。纪评:“文家有必不可作之题,自有必不可作之体格,虽高手无所施其巧,抑或愈工而愈入恶趣,皆所谓本体不雅者也。”
“体”,指体制。《注订》:“本体不雅──指下文东方、枚皋诸氏之作,丑妇、卖饼之类是也。”于是东方、枚皋〔一〕,哺糟啜醨〔二〕,无所匡正,而诋嫚媟弄,〔三〕故其自称为赋,迺亦俳也〔四〕,“见视如倡”〔五〕,亦有悔矣。
〔一〕
《汉书.东方朔传》:“(东方朔)常为郎,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汉书.枚皋传》:“皋不通经术,诙笑类俳倡,为赋颂好嫚戏,以故得媟黩贵幸,比东方朔、郭舍人等。皋赋辞中,自言为赋不如相如,又言为赋迺俳,见视如倡,自悔类倡也。故其赋有诋諆东方朔,又自诋諆。其文骫骳,曲随其事,皆得其意。”范注:“案此即彦和所谓诋嫚媟弄,无益时用者,故班固谓‘朔与枚皋、郭舍人俱在左右,诙啁而已’。”〔二〕
《斟诠》:“哺糟啜醨,谓食其糟粕渣滓,有拾人牙慧之意。《孟子.离娄》:‘子之从于子敖来,徒哺啜也。’赵注:‘哺,食也;啜,饮也。’《楚辞.渔父》:‘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王注:‘糟,即酒滓。醨,即薄酒。’”在这里是指随波逐流。
〔三〕
《校证》:“媟,元本、汪本、佘本、张之象本、两京本误作‘媒’。”
按东方朔与枚皋的情况,并不一样。据《汉书.枚皋传》称:每逢武帝巡游,皋随从奉命作赋,“颇诙笑”,其中“尤嫚戏不可读者”,达数十篇之多。而东方朔在政治上早有抱负。当时,“天下侈靡趋末,百姓多离良亩”,武帝问以化民之道,朔乃陈文帝的俭约,指武帝的“淫侈”。朔还因商韩之语,上书言农战强国之计。文辞“颇复诙谐”,并非无所“匡正”。朔对武帝措施也有不满,故借谐辞以“匡正”之。《史记.东方朔传》:“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他“大隐”于朝以存身,他着《非有先生论》及《答客难》,抒发失志的苦闷。又仿《离骚》作《七谏》,以屈原的穷困自喻。总之,他的谐辞还是有所“匡正”的。
《注订》:“诋音抵,诃也。嫚音慢,侮易也。媟,通亵,狎也;弄,玩也。”《考异》引《汉书.枚乘传》:“其子皋为赋好嫚戏,以致得媟渎贵幸。”《斟诠》:“谓诋諆,嫚侮,媟狎,戏弄也。”〔四〕
《注订》:“俳,戏也。”〔五〕
《斟诠》:“然谐辞若仅为智术之游戏,而无严肃之本质,则其‘辞虽倾回’,而绝不足以言‘意归义正’。是以‘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而‘东方枚皋,哺糟啜醨,无所匡正,诋嫚媟弄’,‘见视如倡’。祗以‘本体不雅’,自必‘无益时用’。然而魏晋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效尤,莠言蜂出,虽抃衽席,有亏德音,亦文道日漓,而世风浇薄之征也。”至魏文因俳说以着笑书〔一〕,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二〕,虽抃笑衽席〔三〕,而无益时用矣。
〔一〕
元刻本、弘治本“文”作“大”,“笑”作“茂”。沈岩录何校本,“大”改“文”。何云:“‘文’字以意改。”
范注:“《魏志.文帝纪》未言其着《笑书》,裴松之注最为富博,亦未言及,《隋志》不着录,诸类书亦无引之者,未知何故。魏文同时有邯郸淳,撰《笑林》三卷(隋唐《志》同),马国翰辑得一卷(《玉函山房辑佚书》卷七十六),……魏文《笑书》当亦此类也。”
《校证》:“‘文’原作‘大’,……案魏文《笑书》,未详,黄注亦未言及。疑‘大’为‘人’字之误,指魏人邯郸淳之《笑林》也。”
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子部九,小说家《笑林》三卷(后汉给事中邯郸淳撰):“按《文心.谐讔》篇曰:‘至魏文因俳说以着《笑书》。’或即是书。淳奉诏所撰者,或即因《笑书》别为《笑林》,亦未可知。”〔二〕
《训故》:“《吴志.薛综传》:综字敬文,仕吴守谒者仆射。蜀使张奉来聘,综□之曰:‘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勾身,虫入其腹。’”
范注:“《吴志.薛综传》:‘西使张奉于权前列尚书阚泽姓名以嘲泽,泽不能答。综下行酒,因劝酒曰:“蜀者何也?有犬为独,无犬为蜀,横目苟身,虫入其腹。”奉曰:“不当复列君吴耶!”综应声曰:“无口为天,有口为吴,君临万邦,天子之都。”于是众坐喜笑,而奉无以对。’”
《斟诠》:“薛综,三国吴竹邑人。枢机敏捷,善于辞令,孙权召为五官郎中。所着诗、赋杂论凡数万言,又……注张衡《二京赋》。”〔三〕
“笑”字原无,“衽”原作“推”。范注:“‘推’,当是‘帷’字之误,抃帷席,即所谓众坐喜笑也。”《校释》:“按范注说是,上文‘凭宴会而发嘲调’,故曰‘帷席’。”陈书良《文心雕龙校注辨正》(《中华文史论丛》,一九八一年第三辑):“唯‘抃帷席’,语殊不通,疑有脱字,应为‘虽抃笑帷席,而无益时用矣’。‘抃笑’一词亦见于同篇‘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抃笑哉’。”
沈岩录何校本“虽抃推席”改为“虽忭欢几席”。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推席’不词,明有误字。检本书《时序》篇云:‘傲雅觞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衽席连文,知‘推’盖‘衽’形近之讹。(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曰“‘推’疑当作‘帷’”,非是。)”
《注订》:“抃,犹今言鼓掌也,意是虽鼓掌推席,只供笑谑,无益时用也。下文有‘忭笑’一词,此句疑脱笑字,宜作‘虽抃笑推席’,诸本似皆误。”《考异》:“推席者,推席而起欢喜之态,王校改‘推’为‘衽’者误。”
《校证》:“‘虽抃笑衽席’,原作‘虽抃推席’,义不可通。谭云:‘有脱误。’刘师培《中古文学史》第三课:‘推’疑‘雅’字。案下文有‘抃笑’语,《时序》篇有‘雍容衽席之上’语,此文盖‘抃’下脱‘笑’字,‘推’为‘衽’形近之误。今辄为补正如此。‘抃笑衽席’与上文‘凭宴会而发嘲调’相承,《论说》篇‘抵嘘公卿之席’句意并近。”周注:“抃笑,拍手欢笑。衽席,席,酒席,衽即席。”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一〕;潘岳丑妇之属〔二〕,束皙卖饼之类〔三〕,尤而效之〔四〕,盖以百数〔五〕。
〔一〕
《易.小畜》象曰:“君子以懿文德。”正义:“懿,美也。”范注:“枉辔,犹言枉道。”《注订》:“枉道而趋,失义之正也。”《斟诠》:“枉辔,误入歧途也。”〔二〕
《校注》:“按岳文已佚。《初学记》十九引有刘思真《丑妇赋》(《御览》三八二所引较略),安仁所作,或亦类是。”〔三〕
《训故》:“《文士传》:束皙字广微,汉疏广之后,避难去‘疏’之‘疋’为束氏,曾着《饼赋》,文甚俳谑。”
黄注:“《束皙传》:‘束尝为《劝农》及《□》诸赋,文颇鄙俗,时人薄之。’”范注引《饼赋》一段,谓“自《续古文苑》二节录”。《饼赋》见《全晋文》卷八十七。
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王褒《僮约》,束皙《发蒙》,滑稽之流,亦可奇伟。”
周注:“束皙《饼赋》如‘行人失涎于下风,童仆空嚼而斜眄;擎器者舐唇,立侍者干咽’,形容中带有嘲戏。”〔四〕
《校证》:“‘而’旧本作‘相’,冯校云‘相当作而’。黄注本改。”沈岩本“相”改“而”,“何云:‘而’字以意改。”
斯波六郎:“《春秋左氏传》僖公二十四年:‘尤而效之,罪又甚焉。’又襄公二十一年:‘尤而效之,其又甚焉。’意谓知道过错,还仿效它。”〔五〕
《中古文学史》第四课《魏晋文学之变迁》丁《总论》:“晋人之文,如张敏《头责子羽文》、陆云《嘲褚常侍》、鲁褒《钱神论》亦均谐文之属。”魏晋滑稽,盛相驱扇〔一〕。遂乃应玚之鼻,方欲盗削卵〔二〕;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三〕。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四〕,岂非溺者之妄笑〔五〕,胥靡之狂歌欤〔六〕!
〔一〕
“驱扇”,扇动风气,喻追逐。
〔二〕
范注:“应玚事未闻其说。”《斟诠》:“此或谓应玚形之丑,有如被盗贼削去一半之鸡卵也。”〔三〕
《世说新语.排调》篇:“头责秦子羽云:……‘范阳张华,……或头如巾齑杵。’谓头着巾,形如齑杵也。”
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言其头小而锐,如捣齑之杵,而冠之以巾也。”又引程贵震云:“《文心雕龙.谐隐》篇作握舂杵。”
斯波六郎:“案《世说新语》注引头责子羽文‘头如巾齑杵’恐指‘河南郑诩’,非‘范阳张华’。‘范阳张华’是‘或淹伊多姿态’。或彦和别有所本耶?”〔四〕
“曾是”,乃是。
《诗.邶风.谷风》:“德音莫违,及尔同死。”朱注:“德音,美誉也。”
《注订》:“《诗.小雅》(《正月》):‘莠言自口。’传:‘莠,丑也。’”〔五〕
梅注:“‘笑’,元作‘茂’,朱改,云:溺者必笑出《左传》。”《训故》:“《春秋左传》:越围吴,赵简子降于丧食。使楚隆干吴。吴王曰:溺人必笑,吾将有问也。史黯何以得为君子?”按此见哀公二十年。
《斟诠》:“《左哀二十年传》:‘王曰:溺人必笑,吾将有问也。’杜注:‘以自喻所问不急,犹溺人不知所为而反笑也。’《吕氏春秋.大乐》篇:‘溺者非不笑也。’高注:‘《传》曰:“溺人必笑。”虽笑不欢。’”〔六〕
《汉书.楚元王传》:“楚王戊淫暴,申公、白生二人谏不听,胥靡之。”注:“晋灼曰:胥,相也。靡,随也。”师古曰:“联系使相随而服役之,故谓之胥靡,犹今之役囚徒,以锁联缀耳。”《庄子.庚桑楚》:“胥靡登高而不惧。”释文引司马云:“刑徒人也。”《斟诠》:“案刑徒皆受拘缚,故称为胥靡。”
范注:“汉末以后,政偷俗窳,威仪丧亡。《典论》曰: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又如曹植得邯郸淳甚喜,诵俳优小说数千言,其不持威仪,可以想见。《吴志.诸葛恪传》:恪父瑾,面长似驴,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题其面曰‘诸葛子瑜’。恪跪曰:‘乞请笔,益两字。’因续其下曰‘之驴’,举坐欢喜。君臣之间,竟相戏弄若此。晋尚清谈,此风尤盛;故彦和讥为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也。(溺人必笑,见《左传》哀公二十年。胥靡,刑徒人也。胥靡狂歌,未知所本,当自《吕氏春秋.大乐》篇“溺者非不笑也,罪人非不歌也”句化出。)”高诱注:“当死强歌,虽歌不乐。”
范注:“《隋书.经籍志》总集类有袁淑《诽谐文》十卷,是撰诽谐集之始。其文存者,有《鸡九锡文》,《劝进笺》,《驴山公九锡文》,《大兰王九锡文》,《常山王九命文》。”
按:刘勰虽然把谐讔列为专篇,但却看成游戏文章,很不器重。他说谐辞“本体不雅,其流易弊”,又说它“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因而对于谐辞的风格特点没有论述。
以上为第二段,专论历代谐辞的得失,肯定“意在微讽”能“抑止昏暴”的作品,而批判“无益时用”之作。
讔者,隐也;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
明方以智《通雅释诂》卷三“廋辞讔喻谓隐书也”条:“《晋语》:‘有秦客廋辞于朝。’注:‘廋,隐也。’《新序》曰:‘齐宣王发引书而读之。’(见《杂事》二)东方朔曰:‘乃与为隐耳。’(见《汉书.朔传》)……《吕览.审应》篇:‘成公贾之讔喻。’高注:‘讔语。’”
范注:“讔,廋辞也,字本作隐。《国语.晋语》五:‘有秦客廋辞于朝。’韦昭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东方朔曰:非敢诋之,与为隐耳。’”
《杂记》:“又谶纬所纪,如白玉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祖龙卯金之谶,亦云隐语而已。所不同者,谶纬主验,隐主谲谏,貌同而实异也。”
陈望道《修辞学发凡》“析字”类:“衍义析字──衍绎字义的析字也可分作三式:……(丙)是弯弯曲曲,演述得似乎有关连又似乎没有关连,必须细细推究才能明白的,叫作演化。例:‘开皇中,有人姓出名六斤,欲参(杨)素,齎名纸至省门,遇(侯)白,请为题其姓,乃书曰“六斤半”。名既入,素召其人,问曰:“卿姓六斤半?”答曰:“是出六斤。”曰:“何为六斤半?”曰:“向请侯秀才题之,当是错矣。”即召白至,谓曰:“卿何为错题人姓名?”对云:“不错。”素曰:“若不错,何因姓出名六斤,请卿题之,乃言六斤半?”对曰:“白在省门,仓卒无处觅秤,既闻道是出六斤,斟酌只应是六斤半。”素大笑之。’(《太平广记》二百四十八引《启颜录》)这种辞法以前称为‘缪语’(见下文所引《左传》杜注)。缪语就是《文心雕龙.谐讔》篇说的‘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的一种讔语。当初原是一种暗中通情的方法,必须说得对方懂,旁人不懂,才算完全达到了目的。”
《注订》:“《孟子》:‘遯辞知其所穷。’‘遯’即‘遁’本字。”又:“谲譬──《诗.大序》:‘主文而谲谏。’《论语》:‘晋文公谲而不正。’《说文》:‘权诈也。’”
《斟诠》:“案《正字通》:‘讔与隐通。’刘向《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隐即讔。《尔雅.释诂》:‘隐,微也。’郭注:‘微,谓逃藏也。’此即彦和所谓‘讔者,隐也;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
谐辞是以“悦笑”取讽谏,以“谲辞饰说,抑止昏暴”的。而隐言则“遯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可见谐辞隐语都是人们对某事不满,不得不说,又不便明言直说,只得隐谲示意,以寄怨怒之情。
隐语又分两类,一是“遯辞以隐意”,作品如“喻眢井而称麦曲”;一是“谲譬以指事”,作品如“伍举刺荆王以大鸟”。
昔还社求拯于楚师〔一〕,喻眢井而称麦曲〔二〕;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三〕;伍举刺荆王以大鸟〔四〕,齐客讥薛公以海鱼〔五〕;庄姬讬辞于龙尾〔六〕,臧文谬书于羊裘〔七〕。
〔一〕
《校注》:“黄校云:‘(社)元作“杨”,(拯)元作“极”。’(此沿梅校)按梅改是。《汉书艺文志考证》八、《谐语》二、《文通》引,并作‘昔还社求拯于楚师’。”《校证》:“‘拯’原作‘极’,梅改,王惟俭本亦作‘拯’。”按元刻本“拯”字不误,弘治本始作“极”,形近而讹。
〔二〕
《升庵文集》卷四十六《隐书》:“《左传》:薳杨求救于于楚师,喻眢井而称麦曲,……”
梅注:“眢音鸳。”又:“《左传》:‘楚子伐萧,还无社与司马卯言,号申叔展。叔展曰:“有麦□乎?”曰:“无。”“有山鞠穷乎?”曰:“无。”“河鱼腹疾,奈何?”曰:“目于眢井而拯之。”“若为茅绖,哭井则已。”明日,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号而出之。’还无社,萧大夫;司马卯、申叔展,楚大夫。号平声,鞠音芎。”“曲”,梅本作□,乃异体字。按此见宣公十二年。杜注:“还无社,萧大夫也。司马卯、申叔展皆楚大夫也。无社素识叔展,故因卯呼之。麦曲、鞠穷所以御湿,欲使无社逃泥水中,无社不解,故曰无。军中不敢正言,故谬语也。叔展言无御湿药,将病也。无社意解,欲入井,故使叔展视虚废井,而求拯己。出溺为拯也。叔展又教结茅以表井也,须哭乃应,以为信也。号,哭也。”《斟诠》:“《左传会笺》不以杜解为然,辨证云:‘麦曲、鞠穷此二物,医书无言御湿者。李时珍引此传始言之,则未足为据。俞樾曰:‘此二物实非所以治湿。梁简文《劝医论》曰:“麦曲、芎藭反止河鱼之疾。”亦以杜氏所说出乎药性之外也。夫楚师是时始傅于萧,尚未知必克与否,何以即教以逃死之策?叔展此问,盖先探其国中之虚实也。……麦曲之功主于消食,芎藭之用主于去风。食自内积,喻内乱也;风自外来,喻外患也。问有麦曲、山鞠穷者,问消弭内乱,袪除外患之方术也。乃二者俱无,则萧之君臣束手无策,外之强寇压境,内之奸民生心,虽楚未能即克,而萧亦必将自溃矣。故亦问曰:“河鱼腹疾奈何?”杜氏误解上文,谓欲使逃泥水中,故解河鱼腹疾,曰无御湿药将病。夫逃之法亦多矣,无社之逃于眢井,亦偶然事。叔展何为必使之逃泥水中,因其不解又再三言之哉?’俞说是也。叔展既知萧之将溃,因问萧溃之后,将何以自免,故曰:‘河鱼腹疾奈何?’无社因曰:‘目于眢井而拯之。’乃始告以逃匿之处,令其拯救也。眢井,废井也。井无水,若目无精也。若,女也。申叔使无社结茅为绖,标所匿之井,城陷妄出,恐其为军人所杀,故待己哭井而应之,哭井即下文‘号而出之’,只是讔语,故不云号而曰哭耳。”〔三〕
梅注:“叔仪,吴大夫,姓申。”“《左传》:‘吴申叔仪乞粮于公孙有山氏,曰:“佩玉繠兮,余无所系之。旨酒一盛兮,余与褐之父睨之。”对曰:“粱则无矣,粗则有之。若登首山以呼曰:庚癸乎!则诺。”’杜注:‘庚,西方,主谷;癸,北方,主水。’”按此见哀公十三年。杜注又云:“申叔仪,吴大夫;公孙有山,鲁大夫;旧相识。”“橤然,服饰备也。己独无以系佩,言吴王不恤下。”“褐,寒贱之人。言但得视,不得饮。”“军中不得出粮,故为私隐。”正义:“食以稻粱为贵,故以粱表精。若求粱米之饭则无矣。粗者则有之。若我登首山以叫呼‘庚癸乎’,女则诺。军中不得出粮与人,故作隐语为私期也。庚在西方,谷以秋熟,故以庚主谷。癸在北方,居水之位,故以癸主水。言欲致饼并致饮也。”〔四〕
《缀补》:“案《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刺作谏。”梅注:“伍举,楚大夫。”“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坐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按此见《韩非子.喻老》篇。《史记.楚世家》:“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
《杂记》:“《史记.滑稽列传》:‘齐威王之时喜隐,……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飞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案以上两则,指(《楚世家》和《滑稽列传》)问答词悉同,知本隐书也。”〔五〕
梅注:“薛公,靖郭君。”又“靖郭君将城薛,客多以谏者。靖郭君谓谒者曰:‘毋为客通。’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三言而已,过三言,臣请烹。’靖郭君因见之。客趋进曰:‘海大鱼。’因反走。靖郭君曰:‘请闻其说。’客曰:‘君闻大鱼乎?网不能止,缴不能过。荡而失水,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海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君失齐,虽隆薛城至于天,犹无益也。’靖郭君曰:‘善。’乃辍,不城薛。”按此见《战国策.齐策一》。隐喻靖郭君必须作齐国的屏藩才能生存,从而讥刺他背叛齐的阴谋。
〔六〕
梅注:“楚庄姬上楚王书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墻欲内崩,而王不视。’王问之,对曰:‘鱼失水,离国五百里也。龙无尾,年四十,无太子也。墻崩不视,祸将成而王不改也。’”
《古列女传》卷六《辨通楚处庄侄》云:“初顷襄王好台榭,出入不时。……庄侄……持帜伏南郊道旁。……王见之,曰:‘女何为者也?’侄对曰‘欲言隐事于王,……’王曰:‘子何以戒寡人?’侄对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墻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侄对曰:‘大鱼失水,王离国五百里也,乐之于前,不思祸之起于后也。有龙无尾者,年既四十,无太子也。国无弼辅,必且殆也。墻欲内崩,而王不视者,祸乱且成,而王不改也。’”
范注引孙蜀丞曰:“案《列女传》‘侄’作‘姬’。《渚宫旧事》三引《列女传》作‘侄’,‘姬’字定误。”〔七〕
梅注:“臧文仲使于齐,齐人系之狱。遗鲁君书曰:‘敛小器,投诸台,食猎犬,组羊裘,琴之合,甚思之。臧我羊,羊有母,食我以桐鱼,冠缨不足带有余。’公得书,与诸大夫议之,莫能知之者。有言:‘臧孙母,世家子也,君何不试召而问焉?’于是乃召而语之曰:‘吾使臧子之齐,今持书来云尔,何也?’臧孙母泣下衿曰:‘吾子拘有木治矣。’公曰:‘何以知之?’对曰:‘敛小器,投诸台,言取郭萌,内之于城中也。食猎犬,组羊裘,言趣飨战斗之士而缮甲兵也。琴之合,甚思之者,言思妻也。臧我羊,羊有母,是告妻善养母也。食我以桐鱼,桐者其文错,错者所以治锯,锯者所以治木也。是有木治系于狱矣。冠缨不足,带有余,头乱而不得梳,饥不得食也。故知吾子拘而有木治矣。”按此见《列女传》卷三《列女仁智传.鲁臧孙母》。
《杂记》:“隐语亦称谬书、谬辞、谬语、谬言、廋语、廋辞。”隐语之用,被于纪传〔一〕: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二〕。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三〕,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四〕。
〔一〕
范注:“纪传,当作记传。”“被”,加。“纪传”指上引《左传》、《战国策》、《史记》、《列女传》等书。
〔二〕
“济身”,救济人身。“弼违”,改正过失。“晓惑”,开导迷惑。
〔三〕
“权谲”,权变诡诈。“机急”,机密、紧急。
〔四〕
淳于髡的故事以饮酒可多可少,引出“酒极则乱,乐极则悲”的道理,与伍举以不蜚不鸣的鸟比不出号令的王,性质相同,但刘勰把前者归于谐,后者归于隐。因为前者诙谐,后者严肃。谐辞和隐语,有同有异,同的是二者语意都委曲,含蓄,有讽刺作用,异的是谐辞语意浅近滑稽,隐语则深奥矜肃,贵在见机。故二者仿佛物之表里,相反而又相成。
汉世《隐书》十有八篇〔一〕,歆、固编文,录之赋末〔二〕。
〔一〕
黄注:“《汉艺文志》:《隐书》十八篇。师古曰:刘向《别录》云:《隐书》者,疑其言以相问,对者以虑思之,可以无不喻。”按此见《诗赋略》。王先谦补注引王应麟曰:“《新序》:齐宣王发《隐书》而读之。”〔二〕
《校证》:“‘赋末’,原作‘歌末’,李详曰:‘案“歌末”当作“赋末”,《汉书.艺文志》“杂赋”十二家,《隐书》居其末。孟坚云:“右杂赋十二家,二百二十三篇。”核其都数,有《隐书》十八篇在内,则作“赋末”宜矣。’按李说是,今据改。”刘向编录《艺文》,谓之《别录》。《隐书》当为先秦以来隐语汇编。向子歆因《别录》所载,总括群篇,论其指归,以为《七略》,班固取《七略》,删其要,作《汉书.艺文志》,此即所谓“歆固编文”。今《七略》、《别录》均佚,惟《汉书.艺文志》尚存。
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一〕。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二〕。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三〕。
〔一〕
黄注:“《滑稽列传》:齐威王之时喜隐。《索隐》曰:喜隐谓好隐语。”
《校注》:“《吕氏春秋.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而好讔。’《新序.杂事二》:‘楚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并足为楚庄王好隐语之证。”《注订》:“楚庄事见前‘大鸟’注。齐威见《战国策.齐策》:‘邹忌长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入朝见威王云云。’”〔二〕
《汉书.东方朔传》:“上令倡监榜郭舍人。舍人不胜痛。呼謈。朔笑之曰:‘咄,口无毛,声謷謷,尻益高。’舍人恚曰:‘朔擅诋欺天子从官,当弃市。’上问朔何故诋之,对曰:‘臣非敢诋之,迺与为隐耳。’上曰:‘隐云何?’朔曰:‘夫口无毛者,狗窦也;声謷謷者,乌哺鷇也;尻益高者,鹤俛啄也。’舍人不服,因曰:‘臣愿复问朔隐语,不知亦当榜。’即妄为谐语曰:‘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狋吽牙,何谓也?’朔曰:‘令者,命也;壶者,所以盛也;龃者,齿不正也;老者,人所敬也;柏者,鬼之廷也;涂者,渐洳径也;伊优亚者,辞未定也;狋吽牙者,两犬争也。’舍人所问,朔应声辄对,变诈□出,莫能穷者。”
《校注》:“按《汉书.东方朔传》:‘指意放荡,颇复诙谐,辞数万言’,又《叙传》述:‘东方赡辞,诙谐倡优。’并曼倩巧辞述之证。”〔三〕
范注:“谐辞与隐语,性质相似,惟一则悦笑取讽,一则隐谲示意,苟正以用之,亦可讬足于文囿。然若空戏滑稽,则德音大坏矣。”
“诋”,嘲弄。朔隐语“无益规补”,与上文斥谐辞“无所匡正”、“无益时用”意实一贯。
《斟诠》:“谬辞,犹谬言,谬语,皆隐语之意。《吕氏春秋.重言》‘好讔’注:‘讔,谬言。’《左传》宣公十二年:‘叔展曰:有麦曲乎?曰:无。’杜注:‘军中不敢正言,故谬语也。’”又:“惟有难言之痛故隐,惟有委曲之情故隐,惟有不便直达之意故隐,惟有祗能独喻之心故隐:由是而有‘遯辞’,遯辞固非得已;由是而有‘谲譬’,谲譬又可奈何?此所以‘意生于权谲,事出于机急’也。故观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必也‘会义适时’,始可‘振危释惫’,若徒‘谬辞诋戏’,则‘无益规补’矣。”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一〕,而君子嘲隐〔二〕,化为谜语〔三〕。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四〕。
〔一〕
《韩非子.难三》:“俳优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冯舒校本“以”作“已”。
〔二〕
《校注》:“黄校云:‘一本无嘲字。’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佘本、张本、两京本,……并无‘嘲’字,是也。此处‘隐’字作显隐之隐解,非嘲隐意也。上云‘自魏代已来,颇非俳优’,此言其变为谜语之故耳。”
《考异》:“宜作‘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语意始全。”〔三〕
刘勰认为谜语产生于魏代,可能是因为汉代以前,书上还未出现“谜”字。(钱南扬《谜史》:周秦两汉之书,不载“谜”字。宋刻本《说文解字》有之,则后人增入也。)而魏代以后,谜语在文人当中已相当流行。谜语在当时有两种类型:一类用于斗智的,如见于《世说新语.捷悟》篇所载“绝妙好辞”等的有关字谜的传说故事;一类用于嘲讽的,如尹龙虎的箸谜:“咸阳王禧,……自洪池东南走,僮仆不过数人,左右从禧者,唯兼防合尹龙虎。禧忧迫不知所为,谓龙虎曰:‘吾愦愦不能堪,试作一谜,当思解之,以释毒闷。’龙虎欻忆旧谜曰:‘眠则俱眠,起则俱起,贪如豺狼,赃不入己。’都不有心于规刺也。禧亦不以为讽己,因解之曰:‘此是眼也。’而龙虎谓之是箸。”(见《魏书》卷二十一《咸阳王禧传》)
《太平广记.东方朔》和《五色线》载有东方朔和郭舍人斗谜的故事:“郭舍人以蚊谜问东方朔曰:‘客从东方,且歌且行。不从门入,逾我门墻。游戏中庭,上入殿堂。击之拍拍,死者攘攘。 格斗而死,主人不伤。’东方朔曰:‘利喙细身,昼匿出昏,嗜肉恶烟,指掌所扪。’舍人辞穷。”(《太平广记》文末注明“出本传”,但《史记》和《汉书》均无此记载,可能出自他书,或民间传闻。)《汉书》本传:“朔之诙谐,逢占射覆,其事浮浅,行于众庶,童儿牧竖,莫不眩耀。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着之朔。”
宋周密《齐东野语》:“古之所谓廋词,即今之隐言也,而俗谓之谜。《玉篇》‘谜’字释云:‘隐也。’人皆知始于黄绢幼妇,而不知自汉伍举、曼倩时已有之矣。”
黄注:“《古诗所》鲍照有井字谜。”
清曾廷枚《香墅漫钞》卷三《子类》“古无‘谜’字”:“《演繁露》:‘古无谜字,……至《鲍照集》,则有《井谜》(见卷七)矣。”此言谜语之兴,由隐语演变而生,亦实同而名异也。
〔四〕
范注:“《说文》言部新附‘谜,隐语也。从言迷,迷亦声。’”
“回互”,谓委婉,变换其辞。《修辞学发凡》:“现今许多人都把廋语、隐语与所谓谜语混同。但是‘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重在斗智,而廋语隐语却重在斗趣或暗示,中间略有分别:我们或许可以说谜语是从廋语‘化’出来的,但不能把廋语、谜语混看为一件东西。”
《斟诠》:“回互,回转也。见《文选》木华《海赋》‘乖蛮隔夷,回互万里’李周翰注。”或体目文字〔一〕,或图象品物〔二〕,纤巧以弄思,浅察以炫辞,〔三〕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四〕。荀卿《蚕赋》,已兆其体。〔五〕
〔一〕
范注:“体目文字,谓如《世说新语.捷悟》篇:‘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魏武谓脩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脩别记所知。脩曰:“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齑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魏武亦记之,与脩同。’刘注谓‘曹娥碑在会稽中,而魏武、杨脩未尝过江’,事固可疑,然离合解义之法,谶纬中固多有之矣。”
《修辞学发凡》:“本例并见《三国演义》第七十一回,知道的人很多,可以说是析字格复合体的活例。其构成方法,都是重用化形衍义两类,其基本方法:如‘绝’先化作‘色丝’,再衍义作‘黄绢’;‘妙’先化作‘少女’,再衍义作‘幼妇’。余仿此。”
《斟诠》:“体,训分解。目,训辨识。”前人体目文字之游戏,最显着者,无如孔融之《离合作郡姓名字诗》二首,隐‘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可谓为字谜。”〔二〕
范注:“图象品物,谓如《捷悟篇》:‘杨德祖为魏武主簿,时作相国门,始构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杨见,即令坏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人飨魏武一杯酪,魏武啖少许,盖头上题合字以示众,众莫能解。次至杨脩,脩便啖曰:“公教人啖一口也,复何疑!’又《简傲篇》:‘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嵇喜,康兄)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下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
“图象品物”,即今之射物谜语。
〔三〕
意谓常用小聪明来卖弄才思,凭肤浅的见解来夸耀文辞。
〔四〕
《斟诠》:“魏代以后,文士颇非俳优,于是谐隐化而为谜语,此彦和述讔而及于谜也。然讔降而为谜,若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虽‘纤巧以弄思,浅察以炫辞’,则亦‘童稚之戏谑’而已耳!”
隐与显意义好象相反,其实是相反而相成的,好的谜语既不能使人一望便知,也不能使人永远猜不着。
〔五〕
黄注:“《赋苑》荀卿《蚕赋》,通篇皆形似之言,至末语始云:夫是之谓蚕理。”
梅注:“有物于此,□□兮其状,屡化如神,功被天下,为万世文。礼乐以成,贵贱以分;养老长幼,待之而后存;名号不美,与暴为邻。功立而身废,事成而家败;弃其耆老,收其后世;人属所利,飞鸟所害。臣愚而不识,请占之五泰。五泰占之曰: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与?屡化而不寿者与?善壮而拙老者与?有父母而无牝牡者与?冬伏而夏游,食桑而吐丝,前乱而后治,夏生而恶暑,喜湿而恶雨。蛹以为母,蛾以为父,三俯三起,事乃大已。夫是之谓蚕理。”《蚕赋》见《荀子.赋》篇。
《诠赋》篇:“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斟诠》:“案荀卿《蚕赋》一篇,内容几全以蚕之形态、生活、功能等描绘影射,可谓为谜语之滥觞。故彦和之论谜语,而有‘已兆其体’之说也。”
游国恩《槁庵随笔》十一《隐》(《国文月刊》第四十期):“先秦之世好‘隐’,其可考者,齐楚为最盛。《韩非子.难三》篇:‘人有设桓公“隐”者,曰:“一难、二难、三难,何也?”桓公不能射,以告管仲。管仲对曰:“一难也,近优而远士;二难也,去其国而数之海;三难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公曰:“善。”不择日而庙礼太子。或曰:管仲之射隐不得也。’《吕氏春秋.审应览.重言》篇:‘荆庄王立,三年不听(政),而好“讔”。成公贾入谏。王曰:“不谷禁谏者,今子谏,何故?”对曰:“臣非敢谏也,愿与君王讔也。”王曰:“胡不设不谷矣?”对曰:“有鸟止于南方之阜,三年不动,将以定其志也;其不飞,将以长其羽翼也;其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惊人。”“贾出矣,不谷知之矣。”明日,朝,所进者五人,所退者十人。群臣大说,荆国之众相贺也。’又云:‘成公贾之讔也,贤于太宰嚭之说也。太宰嚭之说听乎夫差,而吴国为墟;成公贾之讔喻乎庄王,而荆国以霸。’按此事,《韩非子.喻老》篇亦载之,而稍不同。《喻老》云:‘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不谷知之矣(详见前引梅注)。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史记.楚世家》又以谏庄王者为伍举事。《世家》云:‘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曰:“愿有进隐。”曰:“……吾知之矣。”(见前引范注)’《新序.杂事第二》篇又以谏者为士庆。《杂事第二》云:‘庄王莅政,三年不治,而好“隐”戏。社稷危,国将亡。士庆再拜进曰隐(按“曰隐”二字倒):“有大鸟来,止南山之阳,不蜚不鸣,不审其何故也?”王曰:“此鸟不飞,以长羽翼;不鸣,以观群臣之慝。是鸟虽不蜚,蜚必冲天;虽不鸣,鸣必惊人。”士庆稽首曰:“所愿闻矣。”王大悦士庆之问,而拜之以为令尹,授之相印。’其词并大同小异。惟其中所设之‘隐’及射者之词,多为韵语,则‘隐’之为体应尔。而《史记.滑稽传》又以此为淳于髡说齐威王事,盖传闻之异也。又按《列女传.楚处庄侄传》,处庄侄言‘隐’事于顷襄王曰:‘大鱼失水,有龙无尾,墻欲内崩,而王不视。’王曰‘不知也。’对曰:‘ “大鱼失水”者,……而王不改也(详见前引范注)。’(按此与《韩非子.难三》篇所述略同)亦并用韵语。又按《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载淳于髡见驺忌子曰:‘得全全昌,失全全亡。’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毋离前。’淳于髡曰:‘豨膏棘轴,所以为滑也;然而不能运方穿。’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事左右。’淳于髡曰:‘弓胶昔干,所以为合也;然而不能傅合疏罅。’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自附于万民。’淳于髡曰:‘狐裘虽弊,不可补以黄狗之皮。’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择君子,毋杂小人其间。’淳于髡曰:‘大车不较,不能载其常任;琴瑟不较,不能成其五音。’驺忌子曰:‘谨受令,请谨修法律而督奸吏。’淳于髡说毕,趋出至门,而面其仆曰:‘是人者,吾语之微言五,其应若响之应声,是人必封不久矣。’所谓‘微音’者,即‘隐’也,亦多用韵语。此等比喻,似为‘连珠’体之所由仿。又按《新序.杂事第二》篇云:‘齐有妇人,丑极无双,号曰无盐女。行年三十,无所容入,炫嫁不售,流弃莫执。于是拂拭短褐,自诣宣王,愿一见。谓谒者曰:“妾,齐之不售女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之扫除。顿首司马门外,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于是宣王乃召而见之,谓曰:“亦有奇能乎?”无盐女对曰:“无有,直慕大王之美义耳。”王曰:“虽然,何喜?”良久曰:“窃尝喜隐。”王曰:“隐,固寡人之所愿也。试一行之。”言未卒,忽然不见。宣王大惊,立发《隐书》而读之。退而惟之,又不能得。明日,复更召而问之,又不以“隐”对。但扬目炫齿,举手拊肘,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又按《国语.晋语五》载范文子曰:‘有秦客廋辞于朝,大夫莫之能对也,吾知三焉。’韦注云:‘廋,隐也;谓以隐伏谲诡之言问于朝也。’是秦人亦喜‘隐’也。此并秦以前‘隐’语之可考者。至汉世东方朔之徒犹能为之。《汉书.艺文志》有《隐书》十八篇,盖此类也。又其无‘隐’之名,而有‘隐’之实者,若麦鞠之喻(见宣十二年《左传》),庚癸之歌(见哀十三年《左传》),齐客海鱼之讽(见《战国策.齐策一》),文仲羊裘之书(见《列女传.臧孙母传》),殆难遍举。乃至庄周之寓言,屈原之《离骚》,荀卿之《赋》篇,下逮图谶歌括,童谣谜语,皆其流也。而我国文学中所谓比兴,所谓寄讬,所谓婉而多讽,其树义陈辞莫不以‘隐’为之体。‘隐’之时义大矣哉!昔刘彦和已尝言之,而有未尽,故复考论之如此。”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一〕;高贵乡公〔二〕,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三〕。
〔一〕
简约而精密。
〔二〕
黄注:“《晋阳秋》:高贵乡公神明爽俊,德音宣朗,景王曰:上何如主也?钟会对曰:才同陈思,武类太祖。景王曰:若如卿言,社稷之福也。”“高贵乡公”,曹髦,为曹丕之孙,其谜语不传。
〔三〕
“远大”,指上述隐语“兴治济身”、“弼违晓惑”的作用。
夫观古之为隐〔一〕,理周要务〔二〕,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抃笑哉〔三〕!
〔一〕
《校注》“‘夫观’二字当乙。《诠赋》篇‘观夫荀结隐语’,《史传》篇‘观夫左氏缀事’,《比兴》篇‘观夫兴之讬谕’《事类》……《才略》……并作‘观夫’,可证。”〔二〕
意谓寓理周至,切合时务。
〔三〕
意谓岂但引人拍股为乐,击掌助笑而已哉!
《校注》:“《史记.李斯传》:‘夫击瓮叩□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目(《文选.谏逐客书》无目字,是)者,真秦之声也。’此‘搏髀’二字所本。(搏,犹拊也。……《乐府》篇亦有“拊髀雀跃”语。)”
《颜氏家训.书证》篇:“《春秋说》以人十四心为德,《诗说》以二在天下为酉,《汉书》以货泉为白水真人,《新论》以金昆为银,《国志》以天上有口为吴,《晋书》以黄头小人为恭,《宋书》以召刀为邵,《参同契》以人负告为造。如此之类,盖术数谬语,假借依附,杂以戏笑耳。”然文辞之有谐讔〔一〕,譬九流之有小说〔二〕。盖稗官所采〔三〕,以广视听〔四〕,若效而不已,则髡袒而入室〔五〕,旃孟之石交乎〔六〕!
〔一〕
《校证》:“汪本、佘本、张之象本、两京本、王惟俭本‘讔’作‘隐’。”〔二〕
黄注:“《汉艺文志》有儒家者流,道家者流,阴阳家者流,法家者流,名家者流,墨家者流,纵横家者流,杂家者流,农家者流,小说家者流。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
范注:“《汉书.艺文志》列诸子十家,而云‘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其一家即小说家也。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补注》引沈钦韩曰:‘《滑稽传》“东方朔博观外家之语”即传记小说也。《文选》注三十一引桓子《新论》曰:“小说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谕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词。”’”
《校释》:“舍人此书所涉文体,封域至广,独不及小说。惟《诸子》篇有‘《青史》曲缀以街谈’一语耳。《汉志艺文》,小说十五家,千三百九十篇,……窍论其实,固由文士之狡狯,亦乃赋家之旁枝,或广记异闻,供文家之采撷,或虚述逸事,资客座之谈谐,大抵出入子史之涂,兼揽诗赋之辔,恣意自游,最为轻利者也。有于滑稽谑戏之中,亦寓讽戒之意,尤与谐讔之文,沆瀣相通。舍人谓‘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虽非专论小说,而小说之体用,固已较然无爽,不得以罅漏讥之也。”〔三〕
黄注:“《汉艺文志》:‘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说之所造也。’如淳曰: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师古曰:稗官,小官。《汉名臣奏》:唐林请省置吏,公卿大夫至都官稗官各减什三是也。”〔四〕
使扩大视听范围,多知道些事理。
〔五〕
纪评:“‘袒而’,疑作‘朔之’。”范注:“纪说是。淳于髡、东方朔,滑稽之雄,故云然。”但从全篇所论来看,刘勰对东方朔没有好评,与此处文意不符。且自上文观之,朔与枚皋的谐语“无所匡正”,惟旃、孟能“抑止昏暴”。是朔、皋同类,而朔不可与髡、旃、孟并列。《孟子.公孙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袒”,露臂。《考异》:“髡袒本《史记.滑稽列传》中有罗襟尽解而言也。”〔六〕
范注:“《史记.苏秦列传》:‘此所谓弃仇雠而得石交者也。’”“旃”指优旃,“孟”指优孟;“石交”是金石之交,即知心朋友。
《注订》:“按上言‘入室’‘石交’云者,以为谐隐一类,为文章末流,故言如九流之视小说也。其不宜升堂入室,以当金石之交,而与髡、朔、旃、孟为伍焉。盖典诰之体,固异于谐隐之流耳。”
第三段讲“隐”及其发展而为“谜”的意义,并评论历代作家作品的得失。
赞曰:古之嘲隐〔一〕,振危释惫〔二〕。虽有丝麻,无弃菅蒯〔三〕。会义适时〔四〕,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五〕。
〔一〕
“嘲隐”,指谐辞和隐语。
〔二〕
《斟诠》:“救仁义之颠危,解正道之困惫也。”《校注》:“按《史记.滑稽列传》序:‘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三〕
范注:“《左传》成公九年引逸诗语。”
《斟诠》引《左传会笺》:“菅似茅,滑泽无毛,韧宜为索,沤及晒尤善。蒯亦菅之类。《史记.孟尝君传》:‘又蒯缑。’注:‘蒯,茅之类,可为绳。’夫丝可为帛,麻可为布,菅蒯皆草,可为粗用者。言虽有精细之物,然粗物亦不可弃也。”《注订》:“谐隐体属文章末流,用虽不宏,其来已远,亦如菅蒯之不可弃耳。”〔四〕
会合义理,适应时机。
〔五〕
“德音”,注见第二段“有亏德音”。
卷 三
文心雕龙义证
(南朝梁)刘勰 著;詹锳 义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