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译文 孔子说:“用政令来引导他们,用刑法来整顿他们的行为,老百姓只求侥幸地免于犯罪而没有羞耻之心。用道德来引导他们,用礼制来整顿他们的行为,老百姓就有羞耻之心而且能自动地走上正道。”老子声称:“上德之人,根本不考虑什么是德,所以他实为有德;下德之人总想着不能失去了德,所以他实为无德。国家的法律越是森严,盗贼也就越来越多。”太史公说:这些话讲得真对啊!法律是治理国家的一种工具,但不是决定国家政治是清明还是浊乱的本源。从前秦朝的法网是很严密的,然而奸恶欺诈的事情还是不断发生,发展到极点,从上到下都互相欺蒙,以至于国势衰弱不可救药。在这种时候,官吏行使职权进行治理就像救火和播扬开水使之停止沸腾一样紧急,如果不是勇武刚健、严峻冷酷的人,怎么能胜任愉快呢!主张道德教育的人,就会失职。所以孔子说:“审理诉讼之事,我同别人差不多,一定要使诉讼这种事不要发生才好。”(老子)说:“下士听人说‘道’,哈哈大笑。”讲的都不是骗人的空话。汉朝兴起,就像除去方觚的棱角把它改为圆形,砍掉浮华的雕刻使之归于质朴一样,(废除秦朝法律繁琐严酷的条款,使法令趋向简易,)法网宽大,从中可以逃漏一口能吞下一条船的大鱼,然而官吏行使职权进行治理却淳厚忠实,不至于有奸恶欺诈的行为,老百姓的生活也太平无事。从这一点看来,治国之道还是在于提倡道德,而不在于推行严酷的法律。

  高后执政时,酷吏只有侯封。侯封压制践踏宗室,侵害欺凌功臣。吕氏败灭以后,侯封也就被抄家灭族了。孝景帝在位时,晁错生性刻薄严苛,又很会使用一些手段来加强自己的才具,而吴楚七国发动叛乱,也正以痛恨晁错作为借口,晁错最终也因此被杀。他以后的酷吏有郅都、宁成这一类人。

  郅都是杨县人,曾经以郎的身份侍奉孝文帝。孝景帝时,他担任中郎将,敢于直言不讳地劝谏皇帝,在朝廷上当面斥责大臣的过失。他曾随从景帝到上林苑,景帝宠爱的贾姬上厕所,一头野猪突然也闯进了厕所。景帝用眼色示意郅都去救贾姬,郅都不动。景帝想亲自拿了武器去救,郅都跪伏在景帝面前说:“失去一个美人,又会有另一个美人进奉,天下难道会缺少贾姬这样的美人吗?陛下纵使不爱惜自己的生命,怎么能不为宗庙和太后着想啊!”景帝听了就往回走,而野猪也离开了厕所。太后听说了这件事,赐给郅都一百斤金子。景帝从此看重郅都。

  济南地方的瞯氏,宗族有三百多家,强横狡猾,没有一任郡守能够制止这一宗族的不法行为,于是景帝就任命郅都为济南太守。郅部到任后就族灭了讇氏的首恶,其余的人全部害怕得两腿发抖。过了一年多,济南郡中没人敢拾取路上别人丢失的东西。附近十几个郡的郡守畏惧郅都,就像他是高级长官一样。郅都为人勇敢,很有力气,公正廉明,不拆看讲私事的信件,从不接受礼物,从不听从请托。他曾经自称:“自己既然已经背离父母出来做官,本来就应该忠诚尽职,不惜以身为殉,终究顾不得妻子儿女了。”

  郅都升任中尉。丞相条侯自以为身份尊贵极其傲慢,而郅都见了丞相只是一揖而已。当时民风淳朴,百姓们都害怕刑罚,能够自爱,(不触犯法律,)而郅都偏偏把采用严酷的手段当作第一措施,他执法不回避贵族外戚,那些列侯宗室见了郅都都不敢用正眼去瞧他,给他起了个外号,称之为“苍鹰”。临江王被征召进京,受命到中尉府去质对文书上记录的罪状。临江王要求得到刀笔等书写用具给皇上写信谢罪,而郅都给手下的狱吏下了禁令,不给他。魏其侯派人等到机会偷偷把刀笔给了临江王。临江王在写信向皇上谢罪以后,就自杀了。窦太后听说了这件事,动了怒气,就用法律中凶险的条款中伤郅都,(构成他的罪案,)于是郅都被免去官职,回家居住。而孝景帝又派遣使者拿着符节任命郅都为雁门太守,让他由近路赴任,(不必到长安谢恩请示,)还允许他根据事势的需要,可以对一些重大事情从便处理,不必事先上奏。匈奴早就听说郅都很有气节,现在郅都来到边地当官,匈奴为此自动退兵离去,一直到郅都死,始终不靠近雁门。匈奴甚至照郅都的模样做了一个木偶,(当作箭靶子,)让驰马射箭,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射中。郅都被匈奴所畏惧就到这种地步。匈奴把郅都当作是自己的忧患。(后来)窦太后终于用汉朝的法律把郅都构陷成罪。景帝说:“郅都是忠臣。”想放了他。窦太后说:“临江王难道就不是忠臣?”于是就把郅都斩首处死。

  宁成是穰县人。以郎官、谒者的身份事奉景帝。他喜欢使气逞强,在别人手下当小吏,一定要欺压他的长官;当别人的上级,对付下属如同紧捆湿柴一般,(严加管束,毫不放松。)为人奸猾兇险,任意行使威权。宁成官职逐渐上升,当上了济南都尉,当时正是郅都担任太守。这以前的几任都尉都步行进入太守的府署,通过府吏传达才进去谒见太守,就像县令晋见一样,他们畏惧郅都就到这种地步。等到宁成当济南都尉,他去见太守,简直就要凌驾郅都之上。郅都一向听说他的名声,就很好地对待他,与他结交,相处很愉快。过了很久,郅都死了,这以后长安城中宗室恃强犯法的事情很多,于是景帝就把宁成召来,任命他为中尉。宁成的政绩可以同郅都相比,在廉洁方面则不如郅都,那些宗室豪强都惴惴不安,人人自危。

  武帝即位后,宁成调任内史。外戚们抓住宁成的短处,经常在武帝面前诋毁他,终于使他抵了罪,受了剃光头发、用铁圈束颈的刑罚。当时九卿大官如果有罪,往往就自杀,很少有受刑的,而宁成承受了重刑,自以为不会再被起用,于是就私自解脱了束颈的铁圈,伪刻了出关的符信,逃出函谷关回到家乡。他自称说:“当官当不到二千石,做生意赚不到一千万,怎么能同别人相比啊!”就赊欠借贷,买下靠近池塘便于灌溉的良田一千多顷,出租给贫民,被他奴役使唤的有好几千家。过了几年,遇上大赦,(不用担心会被迫捕了。)他弄到手的财产有数千金之多。(在家乡)他行侠仗义,利用所掌握的隐私挟制官吏,每次外出,后面都有几十人骑马随从。他役使百姓,威权比郡守还重。

  周阳由这个人,因为他父亲赵兼以淮南王舅父的身份被封为周阳侯,所以改姓为周阳氏。周阳由是亲王的外戚,因此当上了郎官,事奉孝文帝和景帝。景帝时他官居郡守。武帝即位之初,官吏施政办事尚且十分守法谨慎,而周阳由在二千石级的官吏中,最为残暴严酷,骄横恣纵。所爱的人犯了死罪,他就曲解法律使之免受死刑,对所恨的人,他就不顾法律一定要置之于死地。他到哪一个郡为官,一定要消灭郡中的豪强。当郡太守,看待郡都尉如同下属县令一般。当郡都尉,又一定要欺压太守。他同汲黯一样固执,同司马安一样善于玩弄法律,构陷别人的罪状。汲黯、司马安二人虽然也都是二千石级的官员,与他同乘一车时,或坐或立,从来不敢平等抗礼。

  周阳由后来担任郡都尉,时常同郡太守胜屠公争权,互相告发对方的罪状。胜屠公按法应当抵罪,但他认为自己没有忍辱受刑的道理,就自杀了。而周阳由则被处死并陈尸街头示众。

  从宁成、周阳由以后,刑狱之事越来越多,老百姓用种种巧妙的办法来躲避法律,大致说来,官吏们施政办事,同宁成、周阳由等也就颇多相似之处了。

  赵禹是斄县人,由地方上的小吏补任京都官府中的吏员,因为廉洁,又被任命为处理文书事务的令史,在太尉周亚夫手下办事。周亚夫当丞相后,赵禹担任丞相史,丞相府中的办事人员都称赞他廉洁公正。然而周亚夫却不肯重用他,说道:“我完全知道赵禹的能干没人比得上,但他用法苛刻深险,不能让他久居丞相府。”当今皇上即位后,赵禹由于多年作吏,办理文书案牍,用力辛勤,积有劳绩,逐渐升任御史。皇上认为他能力很强,一直提拔他做到太中大夫。赵禹与张汤一起讨论制定各种法令,创立知情不举一体同罪的条款,官吏们得以互相监督,伺察过失。朝廷上下用法越来越苛刻,就是从此而始的。

  张汤是杜县人。他的父亲担任长安丞,一次外出,张汤其时还是个儿童,留下看家。老鼠偷走了家中的肉,父亲回来(以为是张汤偷吃的,)发怒鞭打了他。张汤挖掘老鼠的洞穴,抓住老鼠并找到了老鼠吃剩的肉,就起诉拷问老鼠,把问得的“口供”记录为文书传送给有关“官署”,再审讯得实,依法判决。把老鼠和作为罪证的肉放在一起,罪案具备,在堂下杀了老鼠。他父亲看到了,发现他写的起诉状、审讯记录、判决书等文辞老练,好像是出自一个老法官之手,大吃一惊,就让他学习法律。父亲死后,张汤有很长的一段时期,一直在长安作吏。

  周阳侯起初当诸卿的时候,曾经因事被拘捕,张汤尽力照应他,为他奔走。等到周阳侯出狱被封为列侯,就与张汤订下深交,把张汤广泛地介绍给贵人。张汤在内史宁成手下做事,当他的属吏,宁成认为张汤的才能在吏员中没人比得上,就禀告高级官府,调张汤担任茂陵县尉,主管修筑皇陵。

  武安侯当了丞相,证召张汤作丞相史。经常在天子面前推荐张汤,天子就委任张汤为御史,让他审查追究一些事件。张汤负责审理陈皇后巫蛊诅咒一案,深究同党,无一漏网。于是皇上认为他很能干,他的官职也逐渐上升到太中大夫。张汤与赵禹共同制定各种法令,一意苛刻严酷,约束钳制那些奉公守法的官吏。不久以后,赵禹升任中尉,又调任少府,而张汤也被任命为廷尉。二人交好,张汤把赵禹当作自己兄长那样看待。赵禹为人廉洁傲慢,当官以来,家中没有食客。公卿丞相登门拜访,赵禹始终不去回访答谢,务必使自己能够完全杜绝好友和宾客的请托,独立地凭自己的意志执法行事。他见到属官中有用法严苛的人,就收用提拔,也不去搜求查究属官暗地里的犯法之事。张汤则为人狡猾虚伪,往往运用智巧来控制属官。一开始当小吏的时候,就想侥幸得利,与长安富商田甲、鱼翁叔这一类人私下结交。等到官居九卿之列,又收容接待天下有名的士大夫,自己心中虽然同人意见不合,但在表面上总是装出倾慕的样子。

  当时皇上正爱好向往经典文献之学。张汤判决重大案件,想附会经义,从中寻得根据,就请求委派研究《尚书》、《春秋》的博士弟子担任廷尉史,让他们去评议执法时遇到的疑难问题。每次奏报审罪定案的情况,张汤总是预先为皇上分别讲清有关事件的原委,皇上认为处理得正确,他领受旨意后就用廷尉的法令正式定案,并把皇上的意见写进定罪的判辞,颂扬主上的圣明。如果奏事时受到皇上的谴责,张汤马上应声谢罪,顺着皇上的意向,举出廷尉正、监、掾史等属官中贤者的姓名,说:“某某本来就向我表示过异议,就象皇上您所指责我的那样,我没有采用他的意见,正因为我的愚昧,才把事情办糟了,弄到这种地步。”这样他的过错往往被皇上原谅。如果平时奏事,皇上认为他的意见很好,他就说:“不是我自己知道应该这样奏对,这是我的属官某某教我的。”他要推荐属官,就这样表扬别人的长处,掩盖别人的过失。他处理案件,如果案犯是皇上意欲严办的,就交给属官中用法苛刻严酷的人去办,如果案犯是皇上想要开释的,就交给属官中用法轻平宽大的人去办。所审处的人如果是有势力的豪强,一定要玩弄法律条文巧妙地进行诋毁,(务必把他法办;)如果是无依无靠的贫民,虽然根据法律条文应予判罪,也总是口头向皇上报告,请皇上审察裁定。于是皇上往往就根据张汤的口头报告予以宽释。张汤当上了大官,而他的私德很好。结交宾客,饮食不分彼此,对待在他手下当小吏的老相识的子弟和贫穷的同宗兄弟,照料保护尤其周到。他拜访问候公卿贵族,不因严寒酷暑而疏忽怠慢。所以张汤虽然用法严刻,多忌恨之心,不很公平,但也能得到良好的声誉。而那些被他当作爪牙使用的执法苛刻严酷的官吏,又都依附于通熟经典文献的儒士。丞相公孙弘曾屡次赞扬张汤。后来张汤负责审理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谋反的案件,都追根究底,不使一人漏网。庄助和伍被二人,皇上想宽释他们,张汤争辩说:“伍被原本就替淮南王策划谋反,而庄助原是出入宫中被皇上您所亲信的人,却私下勾结诸侯王作这种事情,这两个人不杀,今后就无法治理国家了。”于是皇上同意了他的看法,把伍、庄二人论罪处决。他审理案件时排斥别的大臣的意见,为自己图功,有很多这一类的事情。这以后张汤更被皇上所宠任,升为御史大夫。

  后来碰上匈奴的浑邪王等率众归降,汉朝大规模地征发军队出击匈奴之事,而山东地区遭受水旱灾荒,贫民流离失所,都依靠官府的救济维持生命,(由于大量财物用于兵费和救灾,)官府仓库的储存都用光了。于是张汤承奉皇上的意旨,建议铸造白金币和五铢钱,由官府垄断盐铁两业的经营,排挤打击富有的大商人,颁布告缗令,剪除那些仗势侵吞他人田地财产的豪强之家,玩弄法律条文,巧妙地进行诋毁,用这种手段来配合有关法令,(务必把那些人罗织入罪。)张汤每次朝见奏事,讲国家的财政问题,讲到太阳偏西,皇上听着都忘掉了吃饭。当时的丞相不过居位充数而已,天下大事都由张汤决策。百姓们不能安居乐业,纷纷骚动,朝廷新采取的一些增加些财政收入的办法,国家没有从中得到好处,而贪官污吏却乘机从旁侵吞渔利,于是张汤就对他们狠狠地加以惩罚。这样一来,从公卿以下,直到平民百姓,都指责并痛恨张汤。张汤曾经得病,天子甚至亲自到他家去探视病情,他的尊荣显贵到达了这种地步。

  匈奴派使者来请求与汉朝和亲,百官群臣在皇上面前商议此事。博士狄山说:“同意和亲对国家有好处。”皇上问他和亲有什么好处,狄山说:“军事行动是不吉利的东西,不能屡屡动用。当年高帝要讨伐匈奴,结果在平城被围,大受困窘,于是就同匈奴和亲。孝惠、高后时天下不动刀兵,百姓安居乐业。后来孝文帝想对匈奴采取行动,北方边境又骚乱起来,受用兵之苦。孝景时,吴楚七国谋反,景帝往来于未央宫和长乐宫之间,与太后商议对策,好几个月心中惊恐不安。吴楚被击破以后,景帝终生不再提用兵的事,天下富裕充实。现今从陛下发兵攻击匈奴以来,国中财力物力消耗一空,边境人民深受其害,贫困不堪。从这一点看来,不如与匈奴和亲为好。”皇上询问张汤的意见,张汤说:“这是个迂腐的儒生,十分无知。”狄山说:“我本来就是愚忠,像御史大夫张汤,却是假装出来的忠心。张汤审理淮南王、江都王案件,用苛刻严酷的手段玩弄法律条文对诸侯大加诬蔑,离间皇上的骨肉之亲,使作为皇室藩篱之臣的诸侯人人自危。我本来就知道张汤的忠心是假装的。”于是皇上变了脸色,对狄山说:“我让你担任边地一郡的郡守,你能做到不让敌寇入境劫掠吗?”狄山回答:“不能。”皇上再问:“担任一个县的长官怎么样?”狄山又回答:“不能。”皇上又问:“让你守一个堡寨怎么样?”狄山自己思忖再说“不能”,要被追得哑口无言,将会被交给法司治罪,就说:“能。”于是皇上就派遣狄山到边境去守堡寨。狄山到边境一个多月,匈奴就攻进堡寨砍下了狄山的头,然后退走。从此以后群臣都心惊胆战,(不敢再同张汤作对。)

  张汤的门客田甲,虽然是个商人,却有很好的操守。当初张汤做小吏的时候,田甲同他因钱财之事而交往,等到张汤当上了大官,田甲总是督促要求张汤多做好事,并指责他的过失,有义烈之士的作风。

  张汤担任御史大夫七年之后,(终于在政治斗争的战场上)败灭了。

  河东人李文曾经与张汤有嫌怨,不久以后担任了御史中丞,他憎恨张汤,屡次(利用职权)翻检殿中兰台收藏的文书档案,从中寻找可以中伤张汤的材料,不肯为张汤掩饰过失、留有余地。张汤有个喜爱的属吏鲁谒居,知道张汤对李文的作为气愤不平,就派人以紧急事变上告,揭发李文所干的一些违法的事。这一案件交给张汤审理,张汤判处李文死罪,把他杀了,而张汤心里明白是鲁谒居派人上告的。皇上问他:“说李文谋变,这事的纵迹从何而起?”张汤假装吃惊,说:“这大概是李文的老相识怨恨他,(才来告发的吧!)”鲁谒居有病躺在闾里中他所寄居的一户人家家里,张汤亲自前往探视病情,为鲁谒居按摩足部。当时赵国把冶铁并铸造铁器当作重要的生业,赵王(与朝廷派去的铁官有矛盾,)屡次控告铁官所作的事,而张汤处理时经常排斥压抑赵王。赵王就寻求张汤的隐私。鲁谒居曾经追究审查过赵王,赵王也很怨恨他。赵王于是就上书一并告发二人:“张汤,是国家的大臣,属下的小吏鲁谒居有病,张汤竟至于亲自为他按摩足部,我怀疑二人勾结在一起有大阴谋。”这件事被交给廷尉处理。鲁谒居此时已病死,事情牵连到他的弟弟,他的弟弟被拘禁在导官衙署里。张汤到导官衙署去审理其他囚犯,看到了鲁谒居的弟弟,打算暗中设法解救他,而表面上装作不予理睬。鲁谒居的弟弟不知道张汤的用意,怨恨张汤,就派人上书告发张汤同鲁谒居合谋,一起设计诬告李文谋变。这件事情交由减宣审处。减宣曾经同张汤有嫌怨,等到抓住了这么一件事,就追根究底,把事情彻底查清,但还没有来得及把案情上奏给皇上。这时有人偷掘了埋在孝文帝陵园中的用以送葬的钱,丞相庄青翟上朝,同张汤约好两人一起向皇上谢罪,到了皇上跟前,张汤心里想只有丞相一年四季每一季度都按规定的时间巡视陵园,(现在陵园中送葬的钱被盗,)应当引咎谢罪,这与我张汤没有什么相干,就不谢罪。丞相谢罪后,皇上派遣御史追查此事。张汤想把知情不报故意放走罪犯的法律条款套用到丞相头上,丞相很是担忧。丞相手下的三个长史都认为张汤是个祸患,想陷害他。

  长史朱买臣本是会稽人,学《春秋》。庄助让人向皇上推荐朱买臣,朱买臣因为通熟《楚辞》,而与庄助一起被皇上所宠信,在宫中侍从左右,担任太中大夫,当政掌权;而这时张汤只是个小吏,在朱买臣等面前跪伏受命,听从使唤。后来张汤当上了廷尉,查处淮南王谋反一案,倾陷打击庄助,朱买臣为此本已怨恨张汤。等张汤担任了御史大夫,朱买臣由会稽太守改任主爵都尉,官居九卿之列。几年后因犯法而罢官,暂任丞相的长史,一次去见张汤,张汤(傲慢地)坐在床上,他的下属对待朱买臣又都不讲礼貌。朱买臣是楚地的士人,(不能忍受屈辱,)对张汤怀有深恨,常想报复,如能陷害张汤,不惜一死。王朝是齐人,凭藉玩弄权术,官职做到右内史。边通学习纵横家那一套说长论短的本领,是个刚强暴烈的人,做官两次做到济南相。二人过去的地位都居张汤之上,后来失去了官职,暂任丞相府的长史,见到张汤都得拜跪行礼。张汤有好几次代理丞相的职务,知道丞相府中这三个长史过去一向身份高贵,就经常故意欺凌折辱他们。因此三长史合谋后对丞相说:“起初张汤约好同您一起向皇上谢罪,不一会儿却把您给出卖了。现今他想用牵涉到宗庙的事情来弹劾您,这是意图取代您的位置。我们知道张汤的阴私,(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就派人逮捕审查张汤亲信的属吏田信等,说是张汤每次将要向皇上奏请采取新的理财措施,田信总能事先知道内容,就储存囤积有关物品,以此致富,同张汤分享得到的赢利,另外还涉及其他违法行为。事情和有关的一些说法都传到了皇上的耳中。皇上问张汤:“我所采取的措施,商人总能事先知道,从而变本加厉地囤积货物,这很像是有人把我的计谋告诉了他们。”张汤听了,并不引咎谢罪,又假装吃惊,说:“的确象是有人泄密了。”减宣也向皇上奏报有关鲁谒居等人的案情。皇上果然认为张汤内心奸诈当面欺骗,派遣使者八人拿着记录所控罪状的簿书,一一诘责张汤。张汤自辩,全部予以否认,不服罪。于是皇上派赵禹去审问张汤。赵禹到后,责备张汤说:“你怎么这样不知本分?你办案毁灭了多少人家?现在别人控告你都有清楚的事实,天子不轻易地把你绳之以法,是想让你自己作个打算,(了结此事,)你又何必多次受审为自己辩护呢?”张汤于是写信向皇上谢罪说:“我一点功劳也没有,从一个从事案牍工作的小吏起家,很荣幸地被陛下提拔到三公的位置,未能很好地尽职,报答皇上的期望。然而阴谋陷害我,置我于死地的,是丞相府的三个长史。”接着就自杀了。

  张汤死后,遗留的家产不过只值五百金,都是生前所得的官俸和皇上的赏赐,没有其他产业。兄弟子侄想厚葬张汤,张汤的母亲说:“张汤是天子的大臣,蒙受恶言的污蔑而死,为什么要厚葬他!”就用牛车出丧,棺材不用外椁。天子听说这件事,说:“不是这样的母亲,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于是把三个长史都治罪处死。丞相庄青翟自杀。又释放了田信。皇上怜惜张汤,就逐渐提拔他的儿子张安世的官职。

  赵禹(在太中大夫任上)曾中途免官,废置不用,但不久以后就担任了廷尉。起初条侯以为他用法过于狠毒苛刻,不肯重用他。到后来赵禹当上了少府,与九卿并列。赵禹为政严酷急迫,到了晚年,刑狱之事越来越多,一般官吏都致力于用严刑峻法进行治理,而赵禹施政却越来越宽缓,有执法平正的名声。王温舒等后起之辈,治理的手段比赵禹严酷得多。后来赵禹因为年老,改任燕相。几年后,由于做了违背法纪和常理的事,被免去官职,回到家乡。他晚于张汤十多年,享受天年后在家中去世。

  义纵是河东人。年轻时曾与张次公一起干抢劫财物之类的事情,当过强盗。义纵有个姐姐名姁,因为通医术而被王太后所宠信。王太后问义姁:“你的子侄兄弟有可以当官的吗?”义姁回答:“有个弟弟,但他品行不好,不能当官。”太后就嘱咐皇上(加以提拔,)皇上任命义姁的弟弟义纵为中郎,后来义纵升任上党郡某县的县令。他施政敢作敢为,缺少宽缓从容的气度,县中没有谁敢逃避拖欠赋税,官员考绩时,他被推举为第一。又升任长陵及长安县令,凭自己的意志径直执法治理,不迴避权贵外戚。因为他敢于把太后的外孙修成君之子仲逮捕法办,皇上认为他很能干,提升他为河内都尉。到任后就把那里的豪强穰氏等族灭了。而张次公也担任了郎官,凭藉自己的勇敢强悍投入军队,在作战时勇于冒险深入,立了功勋,被封为岸头侯。

  宁成家居(遇赦)以后,皇上又想用他为郡守。御史大夫公孙弘说:“我在山东当小吏的时候,宁成任济南都尉,他施政凶残,就象是狼牧群羊一般。宁成这个人不能让他去治理百姓。”于是皇上就任命宁成为关都尉,过了一年多,关东地区各郡国进出函谷关的官吏隶卒,编出歌谣声称:“宁愿碰见母老虎,不要遇上宁成在发怒。”义纵从河内都尉升任南阳太守,听说宁成的家就居住在南阳,等他经过函谷关时,宁成侧着身子行走迎送,而义纵盛气凌人,不答一礼。到了南阳郡,义纵查办宁氏,把宁成的家彻底毁灭。宁成因为有罪,与(南阳其他两家豪强)孔氏、暴氏都奔逃流亡,南阳一郡的官吏和百姓都畏惧万分,战战兢兢,不敢乱说乱动。平氏人朱彊、杜衍、杜周等当义纵的爪牙,受到任用,后来都担任了廷尉的属吏。当时征讨匈奴的大军多次经由定襄郡向北出击,定襄官吏百姓的生活失去安定,混乱败坏,于是皇上改任义纵为定襄太守。义纵到任后,乘人不备突然到监狱中查获没有按规定戴上刑具严密看管的重罪犯二百多人,这些罪犯的宾客兄弟和私自入狱探视的,也抓到二百多人。义纵逮捕他们后稍加审讯,就说他们替死犯解开了刑具,当天就把这四百多人论罪杀死。从此以后,定襄郡中的人对义纵怕得发抖,而一些奸诈之徒则作官吏的帮手,一起统治百姓。

  这时赵禹、张汤都已经因为用法严酷苛刻而当上了九卿,但是他们施政还算宽缓,用行政手段辅助法律进行治理。而义纵却像鹰隼扑击翅膀攫取猎物一样,一味地用兇狠残暴的方法施政。后来朝廷改革币制,使用五铢钱和白金,民间很多人都铸造伪币,京师地区这种情况尤其严重。于是朝廷又调任义纵为右内史,又任王温舒为中尉。王温舒为人极其凶恶,他做事情不先告诉义纵,而义纵也一定负气欺辱他,败坏他的事情,不让他成功。义纵施政,杀人很多,但只能在短时间内得到很小的收效,民间违法之事越来越多,防不胜防,这样,由皇上特派查办某一事件的直指使者就出现了。官吏施政专门致力于杀人、抓人。阎奉这种人就因为凶恶而被任用。义纵为官廉洁,他治理的方法仿效郅都。(元狩五年)皇上驾幸鼎湖宫,病了很长一段日子,病愈后突然起来驾幸甘泉宫,发现道路有好些地段没有整治好。皇上发怒说:“义纵以为我(要病死)不能再经行这条道路了吗?”对义纵怀恨在心。到了冬天,杨可正受命负责告缗令的实施,义纵认为告缗这种办法扰乱百姓,部署布置手下的吏卒逮捕了杨可派去的人。天子听说了此事,派杜式追究处理,定为故意搁置朝廷的法令,败坏朝廷推行的大事,把义纵判了死刑,在市场上处决了。过了一年以后,张汤也死了。

  王温舒是阳陵人,年轻时盗掘坟墓,为非作歹。后来被试用为县里的亭长,多次被免职。担任吏员,因为善于处理刑狱之事而一直当上了廷尉史。事奉张汤,(受到信任,)升为御史。他负责监察捕捉盗贼,所杀伤的人很多,官职逐渐升到广平都尉。(在广平,)他挑选了郡中豪强果敢勇于任事的吏员十几个人,当作自己的爪牙,他都掌握了他们私下所犯的重罪,于是放手让他们去监察捕捉盗贼。如果能很好地满足自己的意愿,抓住自己想抓住的盗贼,这个人即使以前犯下一百件罪行,也不把他置之于法;如果有所避忌,不肯尽力,就依据从前所犯的重罪把这个人处死,并且夷灭他的宗族。因此(广平盗贼绝迹,)齐赵之地郊野的盗贼都不敢接近广平,广平有道不拾遗的名声。这种情况被朝廷所知道,就调升王温舒为河内太守。

  王温舒往常在广平时,就已全部掌握了河内豪强及为非作歹之徒的姓名,他去上任,是九月间到河内的。他下令郡中准备好私马五十匹,在河内到长安的路上自行设置驿站,统率控制吏员就采用像在广平时的那一套办法,逮捕法办郡中的豪强恶棍,相互牵连而获罪的有一千多家。王温舒上书朝廷请求批准治他们的罪,严重的甚至灭族,情节较轻的也处以死刑,家产全部没收以抵偿他们非法所得的赃物。每次上奏朝廷报告不过发出两三天,就得到允许照办的批覆,于是就对罪犯定罪判决,杀人之多,甚至流血十几里。河内人对他上奏能这么快得到批覆都很惊讶,认为这种速度真有点神奇。到十二月过完,郡中没有人敢随便说话,没有人敢夜间行路,郊野空旷之地也没盗贼出现,引起狗叫。郡中追捕未得的盗贼,就移文到邻近的郡国通缉,等到抓获后押解到河内,如已过了立春,暂停行刑,王温舒就顿脚叹息:“唉!可惜啊!如能让冬季延长一个月,就足以了结我要办的事了!”他喜好用屠杀的手段树立自己的威信,不爱惜人命就到这种地步。天子听说了他的治绩,认为他很能干,提升他任中尉。当中尉后他治理的手段又仿效在河内的那一套,把一些以善于陷害别人著称的恶徒及奸诈的吏员迁调来为他办事,其中有河内的杨皆、麻戊,关中的杨赣、成信等。当时义纵正任内史,王温舒对义纵还有所忌惮,未能放开手脚按自己的意愿进行治理。等到义纵已死,张汤也败灭以后,王温舒调任廷尉,而尹齐被任命为中尉。

  尹齐是东郡茌平人,因擅长文书案牍之事,逐渐升职,直到担任御史。他在张汤手下办事,张汤多次称赞他廉洁刚强,让他负责监察捕捉盗贼,他(勇于任事,)所狠狠打击的对象,即使是显贵的外戚也不回避。后来尹齐升任关内都尉,名声超出宁成。皇上认为他很能干,升他任中尉,(在他的治理之下,)吏员和百姓的生计就更加衰敝困苦了。尹齐为人质朴倔强,没有什么外露的才能,(他当中尉,)那些强横凶恶的吏员消声匿迹,而心地良善的吏员又不能协助他把地方治理好,因此许多政事都废弛未办,尹齐也被依法治罪。皇上就又调王温舒任中尉,而杨仆因为执法严酷而被任命为主爵都尉。

  杨仆是宜阳人,以千夫的身份被任命为吏。河南太守推荐属吏,认为他很能干,他就升为御史,被委派在关东地方督察盗贼。他施政仿效尹齐,以果敢、凶猛的手段进行治理。后逐渐升职为主爵都尉,与九卿并列。天子认为他很能干。南越反叛,杨仆被任命为楼船将军,(率军前往讨伐,)立了功,被封为将梁侯。后来(在征讨朝鲜时,同另一将领荀彘不和,)被荀彘所捆辱。还朝后过了很久,得病而死。

  王温舒再次担任中尉,他为人质朴,不善言辞,在朝廷上论事总是糊里糊涂,不能把原委辨析清楚,到了中尉衙署,就心地明白。他监察盗贼,平时一向熟悉关中的风俗,了解那些强横凶恶的吏员,这班强横凶恶的吏员全都被他所利用。他设计了一套治理的方法:吏员要严格而苛刻地监视百姓,设置接受书信的器具,悬赏让盗贼恶少年投书告发违法行为,街道村落都设专人负责,互相监督检举盗贼及各种违法之事。王温舒为人又很谄媚,对有权有势的人奉承讨好,如果是无权无势的人,对待他们如同奴仆一样。有势力的人家,即使为非作歹罪案堆积如山,他也不敢去触及;如果是失势的人,即使是显贵的外戚,他也一定去欺压凌辱。他玩弄法律条文巧妙地诋毁下等人户中的奸诈之徒,以此传出信息,来威胁驱逐大户豪强。他治理中尉辖区的情况就是如此。对奸恶狡猾的犯人严厉查办,彻底追究,这些人大抵都被残酷地整死在监狱之中,定罪判决没有被释放的。他的爪牙都是象猛虎一样凶残的人。(经他治理,)中尉辖区中中等以下的恶棍都被整得服服帖帖,而有势力的人又为他游说,替他传播好名声,中尉辖区号称大治。他施政几年,手下的吏员大多凭仗权势发了财。

  王温舒攻破东越后回到京师,一次议事不合天子的意向,就因有轻微的违法行为而抵罪免职。这时天子正想在甘泉宫修建通天台,而没有从事这项工程的人手。王温舒提议核实中尉属下退役士卒的人数,得到几万人充当劳动力。皇上对此很高兴,任命他为少府。后又调任右内史,他的治理办法同以前任中尉时一样,辖区中各种奸诈邪恶的行为受到禁止,稍微减少了一些。王温舒后来又犯法失去官职,但看来又重新被起用,再次任右内吏,并暂时代理中尉的职务,所作所为一如往常。

  过了一年多,遇上征伐大宛的战事发动,天子下诏征发各地办事得力的吏员从军,王温舒却把自己的属吏华成隐藏起来,又有人以紧急事变告发王温舒接受皇上侍从骑兵的贿赂以及其他违法牟利的事,依法当判处族灭的罪,王温舒就自杀了。当时他的两个弟弟和两家亲家也都各自犯了其他的罪行而被族灭。光禄大夫徐自为感叹说:“真是可悲啊!古代有灭三族的事情,而王温舒的罪竟至于同时而灭五族!”

  王温舒死后,家产价值合计达到千金。几年以后,尹齐在淮阳使许多人家破人亡,他死后,仇家想烧掉他的尸体,他妻子偷偷地离开淮阳,把尸体带回故乡落葬。

  自从王温舒等把凶残严酷当作治理手段,各地的郡守、都尉、诸侯国相,想把管辖的地区治理好,大致都仿效王温舒的办法。可是吏员百姓更是轻于犯法,盗贼越来越多。如南阳有梅免、白政,楚地有殷中、杜少,齐地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生这些人。(一伙伙的盗贼,)大群多到几千人,擅自建立名号,攻打城邑,抢走仓库中的兵器,释放监狱中的死囚,捆绑侮辱郡太守及都尉,甚至杀死郡的长官,发布檄文传告郡属各县,要各县赶紧替他们准备好饭食;小群也有几百人,聚众劫掠乡里的,数也数不清。于是天子方始派遣御史中丞、丞相长史负责监察捕捉盗贼,但仍然不能禁绝,就委任光禄大夫范昆、三辅地区的都尉以及前任九卿张德等,穿上刺繡的衣服,拿着表示天子使者身分的符节,用虎符发兵征讨,所砍下的首级属大群盗贼的,有的竟多达一万多个,又依法处死供给盗贼饮食的人,所株连的人分布在好几个郡,多的达到几千人。几年以后,才把盗贼的头目大多捕获。而逃兵又结党占据山川险要之处,往往一群群地聚合在一起,朝廷拿他们毫无办法。于是就制定了“沉命法”,规定:凡是地方上出了盗贼而不发觉,或者发觉后不能捕获一定的人数,郡守以下至于小吏,各级负主要责任的官吏都要处死。这以后县中的小吏怕被处死,虽然管区内出现了盗贼也不敢上报,恐怕报告后不能捕获,要被追究责任并连累郡府长官,郡府长官也让下面不要报告发觉盗贼的事。因此盗贼越来越多,而地方官更上下互相遮掩,凭借玩弄法律文辞的办法,巧妙地躲避惩罚。

  减宣是杨县人,担任佐史,才能出众,在河东郡守府中办事。卫将军青充任使者到河东买马,发现减宣处理公务的才能在当地吏员中没人比得上,回京后向皇上谈起,减宣就被征召入京,任大厩丞。任职期间,公事件件办得很好,逐渐升为御史、御史中丞。减宣受命审理主父偃一案及淮南王谋反一案,他用隐晦阴险的文辞大加诋毁,被陷害至死的人很多,他却得到了能果断地审决疑案的名声。以后几次被罢官,又几次被起用,担任御史及御史中丞几乎有二十年。王温舒被免去中尉的官职时,减宣正任左内史,他施政治理不避琐碎,事情不管大小,都要亲手处理,他亲自布置发放并登录手下各部门及属县衙署中的公物,各部门官吏及县令县丞等都不得自作主张予以变动,否则就用可定重罪的法律条文严加惩罚。担任左内史几年,当时所有的郡只能做到公事稍能完办、小有治绩,唯独减宣能由小及大,(任何事情都办得很好。)但他那一套办法只能凭借威力推行,难以作为常规。这以后减宣一度被废置不用,后又出任右扶风,因为怨恨属吏成信,而成信逃亡躲藏在上林苑中,减宣就让郿县县令去逮捕成信,在成信拒捕时把他杀死,郿县的吏卒在同成信格斗时,射中了上林苑的苑门,减宣(作为主使人)被送到法司抵罪,法司认为他犯了大逆之罪,依法判处族灭,减宣就自杀了。这以后杜周受到任用。

  杜周是南阳杜衍人。义纵任南阳郡守时,用杜周为自已的爪牙,推荐他当上了廷尉史。杜周在张汤手下办事,张汤多次称赞他的才能在同事中没人比得上,提拔他直到担任御史。他奉命巡视边境核实由于匈奴入侵造成的各种损失并确定罪责,被他定罪处死的人很多。他上奏时论事符合皇上的心思,受到任用,与减宣互相替代,轮流担任御史中丞达十几年。

  他的施政手段与减宣相仿,然而为人持重,外表宽缓,内心阴险,害人之意深入骨髓。减宣任左内史时,杜周任廷尉,他的施政方针在很大程度上是仿效张汤而比张汤更善于察颜辨色,揣摹皇上的意图。对皇上所要排斥打击的囚犯,他就顺着皇上的意愿加以陷害,对皇上心想开释的囚犯,他长时间地拘禁不立即审讯而找机会在皇上面前隐隐约约地透露一些该人含屈蒙冤的情况。宾客中有人责备杜周说:“您为天子公平地执法,不遵循法律条令,却专门以主上的意旨作为处理案件的根据。执法审案难道真的应该这样吗?”杜周回答说:“法律条文是从哪里来的?从前的君主认为正确的,公布出来就是法律,后世的君主认为正确的,一经解释就成为补充法律的条令。所谓法令,都是当时的君主认为正确的,哪里有什么不变的古法!”

  到杜周当廷尉时,由皇上诏令交办的案件比以前更多了。二千石级的官吏被拘禁关押的,新旧相加,不下一百多人。郡国的官吏以及朝廷高级官府的官员都把重要案件移送廷尉审理,一年之中多达一千多起。案件大的,牵连逮捕的证人有几百人,小的案件也要牵连几十人。这些被连累的人到京候审,远的要走几千里,近的也要走几百里。到会集受审的时候,官吏往往逼迫案犯按文书所告发的罪状认罪,如果不服,就靠鞭打用刑来定案。于是与案件有牵连的人听到要被逮捕的风声,就都躲藏起来。久未结案的,经过几次大赦,到十多年后仍然受到控告,大抵都被诬加“不道”以上的罪名。当时廷尉以及京都其他官署奉皇上诏令逮捕关押的案犯,多达六七万人,在此之外,下面官吏罗织成罪的,又增加十多万人。杜周在任职中途被罢官,后来重新出仕,担任执金吾,他追捕盗贼,拘禁并法办桑弘羊及卫皇后的侄子,用法严酷苛刻,天子认为他尽力奉职,没有私心,就升任他为御吏大夫。他家两个儿子,分别在大河两岸担任郡守,施政的暴虐都比王温舒等人还要厉害。杜周初被征用担任廷尉史,只有一匹马,而且还带着残疾,等他为官日久,进入了三公的行列,子孙也都有了尊贵的官职,他家累积的财产就有好几万了。

  太史公说:自郅都到杜周这十个人,都是以施政严酷猛烈著称的。然而郅都为人刚直,能引据大是大非的道理,来争国家的大礼。张汤因为懂得迎合皇上的意向,一切顺应皇上,得到皇上的信任,所以在适当时候能再三地辩论政事的妥当与否,国家也靠他得到了好处。赵禹也能时常依据法律,遵守正道。杜周一味对主上阿谀奉承,把沉默寡言当作持重。自从张汤死后,法网更加严密,办案的官吏多用诋毁之词,陷人入罪,行施严刑峻法,而国家的政事也就渐渐荒废败坏了。朝廷中的九卿只知道庸庸碌碌地奉职行事,连补救自己的过失都来不及,哪里有空去讨论常规以外的事情呢?不过在这上述的十个人之中,廉洁的足可成后世官吏的榜样,卑污的也可以作为鉴戒,他们用以教育并引导百姓的方法,禁止打击为非作歹之徒的手段,这一切也可以说都是配合得很出色的了。虽然施政残酷猛烈,这也同他们的官职相称。至于象蜀郡太守冯当凶暴地折断犯人的肢体,广汉太守李贞擅自把人车裂,东郡太守弥仆锯断犯人的头颈,天水太守骆璧用椎击人,逼供定案,河东太守褚广妄杀无辜,京兆尹无忌、左冯翊殷周狠如毒蛇,凶比猛禽,水衡都尉阎奉鞭打胁迫,然后收取贿赂卖法徇私,这些人哪里值得一提啊!这些人哪里值得一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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