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三十九晋世家第九 李解民注译 晋唐叔虞者,〔1〕周武王子而成王弟。〔2〕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3〕梦天谓武王曰:〔4〕“余命女生子,〔5〕名虞,〔6〕余与之唐。”〔7〕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8〕故遂因命之曰虞。
【注释】〔1〕“晋唐叔虞者”,别本或无“晋”字。〔2〕“周武王”,姬姓,名发,周文王之子,继承父业,推翻商纣,建立周朝。详见本书《周本纪》。“成王”,即周成王,姬姓,名诵,周武王之子。详见本书《周本纪》。〔3〕“叔虞母”,即邑姜,齐太公之女,周武王之妻。〔4〕“天”,天帝,天神。〔5〕“女”,通“汝”,你。〔6〕“名虞”,“名”下别本或有“为”字。〔7〕“唐”,古国名,祁姓,相传为尧的后裔,在今山西翼城西。〔8〕“文”,字。一说通“纹”,此指手掌上的纹路。“虞”,据《春秋左传》隐公元年孔颖达《正义》云,《石经》古文“虞”作“■”。若此说属实,则“虞”实指掌纹而言。
武王崩,〔1〕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2〕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3〕曰:“以此封若。”〔4〕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5〕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6〕唐在河、汾之东,〔7〕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
【注释】〔1〕“崩”,古称天子死为崩。〔2〕“周公”,姬姓,名旦,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亦称叔旦。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北),故称周公。谥文,故又称周文公。辅佐周武王灭商。武王去世后,因成王年幼,摄政治国,率师东征,平定叛乱。后返政成王。相传他制礼作乐,为周朝创建了一整套典章制度。详见本书《鲁周公世家》。〔3〕“桐”,树名,梧桐。“珪”,同“圭”,一种玉制的礼器,头尖或圆,体长方,作为帝王诸侯朝聘盟会、分封赏赐、祭祀丧葬时的信物。〔4〕“若”,你。〔5〕“史佚”,史官名佚者。史职掌记录国事、编撰典籍、策命诸侯大夫、祭祀、历法等事务。〔6〕“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关于叔虞受封于唐的原委,史载不一。此处所述,大致同于《吕氏春秋·重言》、《说苑·君道》等,当为战国秦汉时期流行的一种传说。但《吕氏春秋·重言》、《说苑·君道》谓劝谏成王封叔虞者为周公,系传闻异辞。〔7〕“河”,黄河。“汾”,水名,即今山西境内的汾河。
唐叔子燮,〔1〕是为晋侯。〔2〕晋侯子宁族,〔3〕是为武侯。武侯之子服人,是为成侯。成侯子福,〔4〕是为厉侯。厉侯之子宜臼,是为靖侯。〔5〕靖侯已来,年纪可推。〔6〕自唐叔至靖侯五世,〔7〕无其年数。
【注释】〔1〕“燮”,亦称燮父。〔2〕“晋”,水名,在故唐国境内,即今山西翼城西一带。或谓源出今山西太原西南悬瓮山之晋水,非是。“是为晋侯”,传说唐叔虞之子燮以封地境内有晋水,遂改国号为晋,自称晋侯。《汉书·地理志下》云:“唐有晋水,及叔虞子燮为晋侯云。”〔3〕“宁族”,亦作“曼期”、“曼旗”。〔4〕“福”,一作“幅”。〔5〕“靖侯”,公元前八五八年——前八四一年在位。〔6〕本书《十二诸侯年表》起自共和元年,即公元前八四一年,是为中国历史有确切纪年之始。该年当靖侯十八年,所以说“靖侯已来,年纪可推”。〔7〕“自唐叔至靖侯五世”,从唐叔至靖侯共六世,不当言五世;联系下文“无其年数”云云,则此“靖侯”似为“厉侯”之误。
靖侯十七年,〔1〕周厉王迷惑暴虐,〔2〕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3〕大臣行政,〔4〕故曰“共和”。〔5〕【注释】〔1〕“靖侯十七年”,即公元前八四二年。〔2〕“周厉王”,姬姓,名胡,周夷王之子,任用荣夷公治国,实行专利,加重剥削;又起用卫巫作为耳目,监视国人,严厉镇压不同政见者,终于在公元前八四二年引起国人暴动,被迫逃奔到彘(今山西霍县东北),死于公元前八二八年。其在位年代,本书《周本纪》作三十七年,即公元前八七八年——前八四二年。详见本书《周本纪》。〔3〕“彘”,音zh@,邑名,在今山西霍县东北。〔4〕“大臣行政”,据本书《周本纪》,指召公、周公二相行政。〔5〕“共和”,据《竹书纪年》及《庄子·让王》、《吕氏春秋·开春》等文献记载,周厉王被逐后,诸侯拥戴共国(在今河南辉县)国君和摄政,国号“共和”。郭沫若先生从金文材料中证实共伯和确有其人(见《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一一四页)。本书以为召公、周公两位大臣共同行政,故号“共和”,与史实不符。
十八年,靖侯卒,子厘侯司徒立。〔1〕厘侯十四年,周宣王初立。〔2〕十八年,厘侯卒,子献侯籍立。〔3〕献侯十一年卒,子穆侯费王立。〔4〕【注释】〔1〕“釐侯司徒”,公元前八四○年——前八二三年在位。〔2〕“周宣王”,姬姓,名静(一作“靖”),周厉王之子,公元前八二八年——前七八二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3〕“献侯籍”,“籍”一作“苏”,公元前八二二年——前八一二年在位。〔4〕“穆侯费王”,“穆”一作“缪”,“费王”或作“费生”、“弗生”、“■生”、“■”,公元前八一一年——前七八五年在位。
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1〕七年,伐条。〔2〕生太子仇。十年,伐千亩,〔3〕有功。〔4〕生少子,名曰成师。〔5〕晋人师服曰:〔6〕“异哉,君之命子也!太子曰仇,仇者雠也。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名,自命也;物,自定也。今适庶名反逆,〔7〕此后晋其能毋乱乎?”〔8〕【注释】〔1〕“齐”,国名,姜姓,始封君吕尚,周武王灭商后所封,在今山东北部,建都营丘(后称临淄,在今山东淄博东北)。春秋初期齐桓公成为霸主。疆域逐渐拓展到今山东东部、河北南部。春秋末年君权日益为大臣陈氏(即田氏)所削夺。公元前三九一年,姜齐最后一位国君齐康公被迁于海上。公元前三八六年周安王承认田和为齐侯。田齐于公元前二二一年灭于秦国。“取”,通“娶”。〔2〕“条”,条戎,古部族名,活动于今山西运城中条山的鸣条冈一带。《左传》桓公二年杜预注及《汉书·五行志》颜师古注以条为晋地,在今山西夏县西北。“伐条”,此处与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将伐条之役系于晋穆侯七年,即周宣王二十三年(公元前八○五年)。《后汉书·西羌传》李贤注引《竹书纪年》云:“后五年,王伐条戎、奔戎,王师败绩。”将伐条之役系于周宣王三十六年(公元前七九二年),即晋穆侯二十年。《今本竹书纪年》云:“三十八年,王师及晋穆侯伐条戎、奔戎,王师败逋。”又将此役系于周宣王三十八年(公元前七九○年),即晋穆侯二十二年。姑录异说,存以备考。此役晋师失利,穆侯深致怨恨,故为太子取名仇。《汉书》颜《注》则以条为晋地,以敌来侵犯,故取仇忿之义以名子。〔3〕“千亩”,晋地名,在今山西介休南,或谓在今山西安泽北。“伐千亩”,此处与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将千亩之役系于晋穆侯十年,即周宣王二十六年(公元前八○二年)。《后汉书·西羌传》李贤注引《竹书纪年》云:“后二年,晋人败北戎于汾隰。”疑即千亩之役,系于周宣王三十八年(公元前七九○年),即晋穆侯二十二年。《今本竹书纪年》云:“四十年……晋人败北戎于汾隰。”则以此役系于周宣王四十年(公元前七八八年),即晋穆侯二十四年。〔4〕“有功”,有成,指取得胜利。〔5〕“成师”,因千亩之役获胜,师出有成,故以名子。《左传》桓公二年杜预《注》谓“意取能成其众”,可备一说。〔6〕“师服”,晋国大夫。〔7〕“適”,通“嫡”,嫡子,此指嫡长子。“庶”,庶子,指嫡长子之外的儿子。〔8〕“其”,岂,岂能,难道。
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殇叔自立,〔1〕太子仇出奔。殇叔三年,周宣王崩。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袭殇叔而立,是为文侯。〔2〕【注释】〔1〕“殇叔”,公元前七八四年——前七八一年在位。〔2〕“文侯”,公元前七八○年——前七四六年在位。
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1〕犬戎杀幽王,〔2〕周东徙。〔3〕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4〕【注释】〔1〕“周幽王”,姬姓,名宫湦(“湦”或作“涅”、“皇”),一作“官皇”,周宣王之子,任用虢石父为政,横征暴敛;宠幸褒姒,废黜申后和太子宜臼,引致申侯联合缯、犬戎举兵进攻,身杀于骊山下,王室被迫东迁,西周灭亡。公元前七八一年——前七七一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2〕“犬戎”,一作畎戎,又称畎夷、昆夷、绲夷等,古部族名,为戎人的一支,殷、周时代活动于泾、渭流域,即今陕西彬县、岐山一带。“犬戎杀幽王”,幽王被申、缯、犬戎联军杀死于骊山脚下。此仅举犬戎。
〔3〕“周东徙”,周幽王被杀后,废黜的原太子宜臼被拥立继位,是为周平王。公元前七七○年,周平王即位,率领王室从西周都城镐京(即宗周,在今陕西西安西南沣水东岸)迁至雒邑(在今河南洛阳)。雒邑在镐京之东,原为西周东都。〔4〕“秦”,国名,嬴姓,相传是伯益的后裔。原为游牧部族,擅长养马。周孝王封非子于秦(在今甘肃张家川东,或说在今陕西宝鸡西)。周宣王封秦仲为大夫。周平王东迁,秦襄公护送有功被封为诸侯,领有今陕西岐山以西之地。其后疆域不断向东扩张。春秋时建都于雍(今陕西凤翔东北)。战国时秦孝公迁都咸阳(今陕西咸阳东北)。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王政统一六国。公元前二○六年被刘邦率领的起义军所灭亡。“秦襄公”,嬴姓,秦庄公之子,秦国第一位正式受封为诸侯的国君。申侯联合缯、犬戎发难时,曾率军救援周;平王东迁时,又领兵护送王室,因此被周平王封为诸侯,赐予岐(今陕西岐山东北)以西之地。后攻伐戎,死于岐。公元前七七七年——前七六六年在位。详见本书《秦本纪》。
三十五年,文侯仇卒,子昭侯伯立。〔1〕【注释】〔1〕“昭侯伯”,公元前七四五年——前七三九年在位。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1〕曲沃邑大于翼。〔2〕翼,晋君都邑也。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3〕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4〕桓叔是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君子曰:〔5〕“晋之乱其在曲沃矣。末大于本而得民心,〔6〕“不乱何待!”
【注释】〔1〕“曲沃”,晋国都邑名,又称下国、新城,在今山西闻喜东北。晋成侯时曾迁都于曲沃。至晋穆侯时又迁回绛,曲沃为晋国别都。〔2〕“翼”,即绛,晋国都名,晋孝侯时改绛名翼,在今山西翼城南。晋景公徙都于新田(今山西侯马)后,又称故绛。〔3〕“桓叔”,成师谥桓,为晋昭侯叔父,故号为桓叔。或以“叔”言成师排行,亦通。〔4〕“庶孙”,指嫡长子之外的旁枝孙子。“栾宾”,张守节《史记正义》引《世本》云:“栾叔宾父也。”则氏栾、字宾,为桓叔从叔父。“相”,音xi4ng,帮助,辅佐。〔5〕“君子”,指有地位、有学识德行的人。引用“君子”之言来评骘人事,常见于本书和先秦史书如《左传》、《国语》等。按此“君子曰”以下所云,《左传》桓公二年记为师服所说。〔6〕“末大于本”,指前言“曲沃邑大于翼”,即臣子封邑大于国君都城。
七年,晋大臣潘父弑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1〕桓叔欲入晋,〔2〕晋人发兵攻桓叔。桓叔败,还归曲沃。晋人共立昭侯子平为君,是为孝侯。〔3〕诛潘父。
【注释】〔1〕“弑”,音sh@,古人特称臣杀君、子杀父为弑。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即以此昭侯七年为孝侯元年,故以下所记孝侯年数均较《年表》提前一年。〔2〕“晋”,指晋国都城翼。〔3〕“孝侯”,公元前七三九年——前七二四年在位。此依本书《十二诸侯年表》推算。
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卒,〔1〕子■代桓叔,〔2〕是为曲沃庄伯。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弑其君晋孝侯于翼。晋人攻曲沃庄伯,庄伯复入曲沃。晋人复立孝侯子郄为君,〔3〕是为鄂侯。〔4〕【注释】〔1〕“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卒”,据前载桓叔生于晋穆侯十年及晋昭侯元年年五十八计之,曲沃桓叔享年七十二。〔2〕“■”,音sh4n,一音tu$。〔3〕“郄”,一作“郤”;或作“都”,误。即鄂侯,亦称翼侯。此与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及《汉书·古今人表》均谓郄为孝侯之子,《左传》桓公二年则谓郄为孝侯之弟。公元前七二三年前七一八年在位。〔4〕“鄂”,晋国邑名,在今山西乡宁。“鄂侯”,据《左传》隐公五年、六年载,公元前七一八年,曲沃庄伯进攻翼,郄出奔至随(今山西介休东南),次年郄被大夫嘉父接到鄂安顿下来,由此郄被称作鄂侯。
鄂侯二年,鲁隐公初立。〔1〕【注释】〔1〕“鲁”,国名,姬姓,周武王灭商后所封诸侯国。始封君为周公旦,周公因辅佐天子不就封,由其子伯禽就封,在今山东西南部,建都曲阜(今山东曲阜)。或谓初封之鲁在今河南鲁山,后伯禽受命徙封于曲阜。春秋末期,公室为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三家瓜分。公元前二五八年,被楚国所灭。“鲁隐公”,姬姓,名息姑,一作息,鲁惠公与其继室声子所生之子,鲁桓公之庶兄。鲁惠公去世时,因太子(即鲁桓公)年幼,摄政当国。后被大夫羽父所杀。公元前七二二年——前七一二年在位。详见本书《鲁周公世家》。
鄂侯六年卒。〔1〕曲沃庄伯闻晋鄂侯卒,乃兴兵伐晋。〔2〕周平王使虢公将兵伐曲沃庄伯,〔3〕庄伯走保曲沃。晋人共立鄂侯子光,〔4〕是为哀侯。〔5〕【注释】〔1〕“鄂侯六年卒”,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同此。按《左传》载,鲁隐公五年,即鄂侯六年,鄂侯因曲沃庄伯攻伐奔随,次年被大夫嘉父接纳安置于鄂,则鄂侯六年未卒。〔2〕按《左传》载,鲁隐公五年,即鄂侯六年,曲沃庄伯伐翼,鄂侯奔随,则庄伯伐晋与鄂侯之卒无涉。〔3〕“周平王”,姬姓,名宜臼,一作宜咎,周幽王之子,原为太子,后被废黜。幽王被杀,他被诸侯拥立为王,迁都雒邑(今河南洛阳),建立东周。公元前七七○年——前七二○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虢”,国名,姬姓,始封君为周文王之弟虢仲(一说为虢叔)。初封于今陕西宝鸡东,即西虢,亦称城虢。平王东迁时,支族仍留原地,称为小虢;其余随同王室迁徙,建都上阳(今河南陕县东南李家窑),有今河南三门峡和山西平陆一带之地,称为北虢,即此虢公之国,公元前六五五年被晋国所灭。或谓北虢在西周时已建立。“虢公”,虢国国君,名忌父,任周王朝卿士。〔4〕“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按《左传》隐公六年载,鄂侯子光之立由周桓公王所命。〔5〕“哀侯”,公元前七一七年——七○九年在位。
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称代庄伯立,是为曲沃武公。哀侯六年,鲁弑其君隐公。〔1〕哀侯八年,晋侵陉廷。〔2〕陉廷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3〕虏哀侯。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4〕【注释】〔1〕“鲁弑其君隐公”,鲁国大夫公子挥(字羽父)谋杀国君隐公。事详见本书《鲁周公世家》。〔2〕“陉廷”,一作陉庭,晋国邑名,在今山西侯马东北。旧说或谓即荧庭(在今山西翼城东南),误。〔3〕“汾旁”,汾水岸边。《左传》桓公三年作汾隰,即今山西洪桐到襄汾一段汾河流域。〔4〕“小子侯”,公元前七○九年——前七○六年在位。据《左传》,则为公元前七○八年——前七○五年在位。
小子元年,曲沃武公使韩万杀所虏晋哀侯。〔1〕曲沃益强,晋无如之何。〔2〕【注释】〔1〕“韩万”,曲沃桓叔之子,曲沃庄伯之弟,即曲沃武公叔父,曾任曲沃武公御戎。韩,晋国邑名,在今山西河津东北,原系周成王弟所封之国,春秋初灭于晋,为韩万封邑,因以为氏。〔2〕“如之何”,意同“奈之何”,对它怎么办。
晋小子之四年,曲沃武公诱召晋小子杀之。周桓王使虢仲伐曲沃武公,〔1〕武公入于曲沃,乃立晋哀侯弟缗为晋侯。〔2〕【注释】〔1〕“周桓王”,姬姓,名林,周平王太子泄父(早死,未继位)之子,公元前七一九年——前六九七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虢仲”,即虢仲林父,北虢国君,任王室卿士。或谓虢公忌父之子。〔2〕“缗”,公元前七○六年——前六九七年在位。按晋小子被杀与晋侯缗之立,此与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同系一年,即公元前七○六年。《左传》则分系两年,晋小子杀在鲁桓公七年,即公元前七○五年;而晋侯缗立在鲁桓公八年,即公元前七○四年。
晋侯缗四年,宋执郑祭仲而立突为郑君。〔1〕晋侯十九年,齐人管至父弑其君襄公。〔2〕【注释】〔1〕“宋”,国名,或称商、殷,子姓,始封君为商纣王庶兄微子启,西周初周公平定武庚叛乱后,将商旧都周围地区封给他,约有今河南东南部及其与山东、江苏、安徽间地,建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南)。公元前四世纪中叶,剔成肝(即司城子罕)逐杀宋桓侯,戴氏代宋。公元前二八六年被齐国所灭。“祭仲”,名足,亦称祭足、祭仲足,初为祭邑封人,后得郑庄公宠幸,为卿。受祭为其食邑,祭在今河南中牟,因以为氏。死于公元前六八二年。“祭”,音zh4i。“郑”,国名,姬姓。始封君为周厉王之子、周宣王之弟友(一作多父),或谓周宣王之子。公元前八○六年分封于郑(在今陕西华县东。或谓在今陕西凤翔东,亦有人谓在今河南郑州)。平王东迁,郑国为辅佑王室重要力量。郑武公时,攻灭郐(在今河南密县东南、新郑西北)、东虢(在今河南荥阳东北),建都新郑(今河南新郑)。春秋初,国力强盛,后渐衰落。公元前三七五年被韩国所灭。“突”,即郑厉公,郑庄公之次子;母雍姞,系宋国宠臣雍氏之女。公元前七○○年——前六九七年、公元前六七九年——前六七二年两度在位。详见本书《郑世家》。“宋执祭仲而立突为郑君”,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系于宋庄公十年,《郑世家》系于郑庄公四十三年,《左传》系于鲁桓公十一年,实同为晋侯缗六年;本书《宋微子世家》系于宋庄公九年,即晋侯缗五年,均与此有异。〔2〕“管至父”,齐国大夫,时受命戍守葵丘(在今山东临淄)。“襄公”,即齐襄公,名诸儿,齐釐公之子,公元前六九七年——前六八六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齐人管至父弑君襄公”,据本书《齐太公世家》、《左传》庄公八年等载,齐大夫管至父、连称联合齐襄公从兄弟公孙无知谋杀襄公,此仅举管至父一人。按此事本书《齐太公世家》、《十二诸侯年表》系于齐襄公十二年,《左传》系于鲁庄公八年,实同为晋侯缗二十一年,与此异。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1〕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釐王。〔2〕釐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于是尽并晋地而有之。
【注释】〔1〕“齐桓公”,名小白,齐釐公之子,齐襄公之弟,母卫姬,春秋时期第一位著名霸主,公元前六八五年——前六四三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齐桓公始霸”,指公元前六七九年齐桓公在鄄(卫邑,今山东鄄城北旧城)与周大夫单伯及宋、陈、卫、郑等国君主盟会,开始为诸侯霸主。〔2〕“周釐王”,名胡齐,周庄王之子,公元前六八一年——前六七七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
曲沃武公已即位三十七年矣,更号曰晋武公。晋武公始都晋国,〔1〕前即位曲沃,通年三十八年。
【注释】〔1〕“晋国”,晋国国都,即翼。
武公称者,先晋穆侯曾孙也,〔1〕曲沃桓叔孙也。桓叔者,始封曲沃。武公,庄伯子也。自桓叔初封曲沃以至武公灭晋也,凡六十七岁,而卒代晋为诸侯。武公代晋二岁,卒。与曲沃通年,即位凡三十九年而卒。子献公诡诸立。〔2〕【注释】〔1〕“先晋”,指曲沃武公即位前之晋,犹下言“故晋”,以别于曲沃武公为国君后之晋。〔2〕“献公诡诸”,“诡”一作“佹”,公元前六七六年——前六五一年在位。
献公元年,周惠王弟颓攻惠王,〔1〕惠王出奔,居郑之栎邑。〔2〕【注释】〔1〕“周惠王”,名阆,一作“毋凉”,周釐王之子,公元前六七六年——前六五二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颓”,又称王颓、王子颓,周庄王与其宠妾王姚所生之子,周釐王之弟,周惠王之叔父。此谓“周惠王弟颓”,误。“周惠王弟颓”之“惠”,当系“釐”之讹。本书《周本纪》正作“釐王弟”。颓在周大夫国、边伯、石叔、詹父、子禽祝跪等支持下,于周惠王二年,即公元前六七五年发难,得到燕、卫协助,进攻惠王,篡夺王位;周惠王四年,即公元前六七三年,被郑伯、虢叔率军攻杀。按颓攻惠王事,本书《周本纪》、《十二诸侯年表》、《燕召公世家》、《卫康叔世家》、《郑世家》和《左传》庄公十九年,均系于周惠王二年。此系于晋献公元年,即周惠王元年,误。〔2〕“栎”,音l@,郑国别都,在今河南禹县。按惠王居栎事,本书《郑世家》和《左传》庄公二十年均系于晋献公三年,当可信。
五年,伐骊戎,〔1〕得骊姬、骊姬弟,〔2〕俱爱幸之。
【注释】〔1〕“骊戎”,少数部族名,为戎人的一支,姬姓,在今山西析城山、王屋山一带。旧谓在今陕西临潼骊山一带,不可信。公元前六七二年被晋国所灭。〔2〕“弟”,通“娣”,《左传》庄公二十八年、《国语·晋语一》作“娣”,女弟,相对“姊”而言,今称“妹”。
八年,士说公曰:〔1〕“故晋之群公子多,〔2〕不诛,乱且起。”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3〕命曰绛,〔4〕始都绛。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5〕虢以其故再伐晋,〔6〕弗克。十年,晋欲伐虢,士曰:“且待其乱。”
【注释】〔1〕“士”,字子舆,传说为陶唐氏后裔,祁姓。其父隰叔避难至晋,任士师(亦称理,职掌刑狱司法之官),故以官为氏。士为晋国大夫,公元前六六八年任大空司。“说”,音shu@,劝说。〔2〕“故晋之群公子”,按《左传》庄公二十三年云“晋桓、庄之族逼,献公患之”,又僖公五年云“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则此“故晋之群公子”实指除曲沃武公一支以外的曲沃桓叔、曲沃庄伯之后诸公子。〔3〕“聚”,晋国邑名,在今山西绛县东南。〔4〕“绛”,春秋晋国国都称绛者有二:一为晋穆侯从曲沃徙都所止之绛,晋孝侯改称翼,后又称故绛,在今山西翼城东;一为晋景公从绛徙都所止之新田,亦称绛,又称新绛,在今山西曲沃西南。又聚从不称绛,亦从未为晋都。献公时都又称翼或故绛之绛。此谓聚为绛,始都绛,纯属无稽。〔5〕“虢”,即北虢。“晋群公子既亡奔虢”,按此事于史无征,且上文及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左传》庄公二十五年均谓尽杀群公子,亦属无稽之言。〔6〕“再伐晋”,两次攻伐晋国。《左传》庄公二十六年云:“秋,虢人侵晋。冬,虢人又侵晋。”然皆非以晋群公子既亡奔虢之故。
十二年,骊姬生奚齐。献公有意废太子,乃曰:“曲沃吾先祖宗庙所在,而蒲边秦,〔1〕屈边翟,〔2〕不使诸子居之,我惧焉。”于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3〕公子夷吾居屈。〔4〕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太子申生,其母齐桓公女也,曰齐姜,早死。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5〕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6〕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7〕献公子八人,〔8〕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9〕及得骊姬,乃远此三子。
【注释】〔1〕“蒲”,晋国邑名,在今山西隰县西北。〔2〕“屈”,晋国邑名,在今山西吉县北。“翟”,亦作“狄”,古族名,春秋初分为赤狄、白狄、长狄三部,各有分支,主要分布于北方,故又称北狄。此指当时在今陕西延安、山西介休一带的白翟,与晋相邻。〔3〕“公子重耳”,即晋文公,生于公元前六九七年,公元前六三六年——前六二八年在位。〔4〕“公子夷吾”,即晋惠公,公元前六五○年——前六三七年在位。〔5〕“秦穆公”,“穆”或作“缪”,名任好,秦德公之子,秦宣公、秦成公之弟,任用贤才,向东攻灭梁国、芮国,西进吞并十二国,称霸西戎,公元前六五九年——六二一年在位。详见本书《秦本纪》。“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按本书《秦本纪》云秦穆公“四年,迎妇于晋,晋太子申生姊也”;又《左传》庄公二十八年云晋献公“烝于齐姜,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则秦穆夫人当为太子申生之姊,而非女弟。〔6〕“狐氏”,族名,亦称大戎,姬姓,相传是唐叔的后裔,在今山西离石、中阳、交口西。按重耳母,《左传》庄公二十八年作大戎狐姬,昭公十三年作狐季姬;《国语·晋语四》作狐姬,系晋大夫狐突之女。〔7〕“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按夷吾母,《左传》庄公二十八年作小戎子。小戎,或以为瓜州之戎,允姓;或以为子姓,如此则夷吾、重耳之母族姓不同,自非姊娣。亦有人主张小戎系大戎别枝,族姓同,然亦非亲姊娣。〔8〕“献公子八人”,按下文介子推云“献公子九人”,又《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亦谓“献公之子九人”,或以此“八”系“九”之误。然细品上下文意,此“八人”乃就献公未得骊姬而言,容或不误。〔9〕“皆有贤行”,《史记会注考证》引枫山本、三条本作“皆贤有行”。
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1〕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2〕毕万为右,〔3〕伐灭霍,〔4〕灭魏,〔5〕灭耿。〔6〕还,为太子城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士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7〕而位以卿,〔8〕先为之极,〔9〕又安得立!〔10〕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11〕不亦可乎,犹有令名。”〔12〕太子不从。卜偃曰:〔13〕“毕万之后必大。〔14〕万,盈数也;〔15〕魏,〔16〕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17〕天子曰兆民,〔18〕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19〕以从盈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仕于晋国,〔20〕遇《屯》之《比》。〔21〕辛廖占之曰:〔22〕“吉。《屯》固《比》入,〔23〕吉孰大焉。其后必蕃昌。”〔24〕【注释】〔1〕“军”,古代军队编制中最高一级单位。《周礼·夏官·司马》云:“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晋献公作二军”,二军,指上军、下军。按《水经·河水注》引《竹书纪年》云:“晋武公元年,尚一军。”《左传》庄公十六年云:“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军为晋侯。”则此前晋国仅一军。〔2〕“赵夙”,晋国大夫,与秦共祖,嬴姓。先祖造父受周穆王所赐赵城(在今山西洪洞北),后因以为氏。其五世祖叔带始仕于晋。其后衍为晋国强宗,与魏、韩瓜分晋国,建立赵国。详见本书《赵世家》。“御戎”,驾驭戎车,此指驾驭晋献公乘坐的战车。古制,一车三人,尊者居左,御者在中,骖乘(即车右)在右。但君王或主帅的车乘,御者在左,君王或主帅居中。赵夙为国君驾车,当在车左。〔3〕“毕万”,周文王子毕公高的后裔,姬姓。周武王灭商,封高于毕,毕在今陕西西安、咸阳北,因以为氏。毕万于此役之后,受封于魏,为魏大夫,是晋卿魏氏始祖。其后魏氏与赵、韩瓜分晋国,建立魏国。详见本书《魏世家》。“右”,即车右,又称骖乘,由勇敢大力之士担任,立于战车之右,手执干戈,专司护卫。〔4〕“霍”,国名,始封君为周文王之子叔处,姬姓,在今山西霍县西南。〔5〕“魏”,国名,西周初分封的诸侯国,姬姓,在今山西芮城北。〔6〕“耿”,国名,始封不详,姬姓,或谓嬴姓,在今山西河津南汾水南岸。〔7〕“都城”,《左传》庄公二十八年云:“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此指曲沃。曲沃为晋国旧都,晋武公以下晋君的发祥地,晋国公室宗庙所在。〔8〕“卿”,当时最高等级的职官或爵位。在晋国,通常指统率一军的将、佐。〔9〕“极”,极限,尽头,顶点。〔10〕“安”,哪里,怎么。〔11〕“吴”,或称句吴、工吴、攻吴,国名,姬姓,始祖为周太王之子太伯、虞仲,有今江苏、上海大部和浙江、安徽的一部分,建都于吴(今江苏苏州)。春秋后期,国力渐强。吴王阖闾曾一度攻破楚国。吴王夫差征服越国,并北上与晋国争霸。公元前四七三年被越国所灭。“太伯”,一作泰伯,周太王之长子,与其弟仲雍为让位给幼弟季历而避奔荆蛮,自号句吴,成为当地君长,是吴国始祖。详见本书《吴太伯世家》〔12〕“令名”,善名,美名。〔13〕“卜偃”,晋国掌卜大夫,名偃,即郭偃,又称郄偃、高偃,为辅佐晋文公创建霸业重臣。或以卜偃、郭偃为两人。〔14〕“大”,昌大,昌盛。〔15〕“盈”,本书《魏世家》作“满”。“盈数”,满数,指达到某个有特定含义的数量单位的数。如下文所云“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中的兆、万。又如《国语·楚语下》云“百姓、千品、万官、亿丑、兆民”中的百、千、万、亿、兆。〔16〕“魏”,通“巍”。〔17〕“开”,《左传》闵公元年作“启”,启示,开导,引申为护佑、保佑。〔18〕“兆”,古称百万为兆。〔19〕“命”,通“名”,《左传》闵公元年正作“名”。〔20〕“卜”,占卜,用火灼龟甲,观察灼裂的纹路来预测未来、行事的吉凶。后亦泛指用其它方法来预测吉凶。《左传》闵公元年作“筮”。按下文云“遇《屯》之《比》”,用的正是筮法,以蓍草演算求卦的方法来推断吉凶。〔21〕“《屯》”,卦名,卦形为,《震》下《坎》上。“之”,往,到,这里是变的意思。“《比》”,卦名,卦形为《坤》下《坎》上。“《屯》之《比》”,《屯》卦的初九变为初六,即成《比》卦,此系一爻变的变占法。〔22〕“辛廖”,周王室大夫。或以为晋大夫,误。〔23〕“《屯》固《比》入”,指《屯》卦象征坚固,《比》卦象征入居。尚秉和《周易尚氏学·附录》《左传国语易象释》据互象说解云:“《屯》固者,因初至五,正反皆《艮》,《艮》为坚,故曰固。”“《比》入者,言阳入居《坤》五。五尊位,入居之,故下云蕃昌。”〔24〕“蕃”,茂盛,繁盛。
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1〕里克谏献公曰:〔2〕“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3〕以朝夕视君膳者也,〔4〕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率师,专行谋也;誓军旅,〔5〕君与国政之所图也:〔6〕非太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7〕禀命则不威,〔8〕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帅师。〔9〕君失其官,〔10〕率师不威,将安用之?”公曰:“寡人有子,〔11〕未知其太子谁立。”里克不对而退。见太子,太子曰:“吾其废乎!”里克曰:“太子勉之!教以军旅,〔12〕不共是惧,〔13〕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毋惧不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14〕佩之金玦。〔15〕里克谢病,〔16〕不从太子。太子遂伐东山。
【注释】〔1〕“东山”,即东山皋落氏,为赤狄的一枝,隗姓,一说姬姓,时居今山西垣曲东南,此前居于今山西昔阳东南。〔2〕“里克”,晋国大夫,反对晋献公废嫡立庶。献公死后,主谋杀死先后继位的奚齐、悼子。欲迎立公子重耳,未成,改迎公子夷吾。夷吾即位后被杀,死于公元前六五○年。〔3〕“冢”,大。“冢祀”,大祀,重大祭祀,此指在宗庙祭祀祖先。“社稷”,古代帝王、诸侯所祭祀的土神和谷神。“粢盛”,音z9ch6ng,盛在祭器中供祭祀用的谷物。〔4〕“以朝夕视君膳”,早晚照看国君的膳食。按《礼记·文王世子》云:“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食下,问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应曰:‘诺。’然后退。”盖为太子照看国君膳食的情形。〔5〕“誓”,主帅告诫将士的言辞,宣示意志,发布号令。〔6〕“国政”,执政大臣。一说“政”通“正”,指国之正卿。〔7〕“制”,拟订,规定。〔8〕“禀”,承受,接受。〔9〕“適”,通“嫡”。〔10〕“官”,官人,任用官吏,此指任官授职的原则。〔11〕“寡人”,意为寡德之人,常用作国君的自我谦称。〔12〕“军旅”,军队,此指军事,军事指挥。〔13〕“共”,通“供”,供职,尽职。一说通“恭”,恭敬。〔14〕“偏衣”,《国语·晋语一》作“偏裻之衣”。裻音d&,衣背中缝。偏衣指以衣背中缝为界,左右异色的衣服。〔15〕“玦”,音ju6,有缺口的环形玉佩。“金玦”,用金属为材料制成的形似玦的佩物。或谓用作兵符。〔16〕“谢”,告。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后遗子孙忧。”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于虞。〔1〕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2〕【注释】〔1〕“荀息”,即原黯,盖名黯,字息,氏原。荀,一作郇,西周初所封诸侯国,姬姓,在今山西新绛,后为晋武公所灭,赐予原黯,因以为氏,又称荀叔。为晋国执政大臣。晋献公临终前,委以辅立奚齐之任。献公死,辅立奚齐继位。奚齐被杀,又扶立悼子。悼子亦被杀,遂自尽以殉,死于公元前六五一年。“屈”,晋国邑名,在今山西吉县北。按或以“屈产”连读为地名,因当地有屈产泉而得名,在今山西石楼东南。“乘”,音sh8ng,古时一车四马,称四马为一乘,这里泛指马匹。“假道”,借道,借路。此指军队借路,通过别国领土。“虞”,国名,周初所封诸侯国,始封君为太王之子虞仲的后代,姬姓,在今山西平陆北。公元前六五五年被晋国所灭。〔2〕“下阳”,一作夏阳,虢国邑名,在今山西平陆北。
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骊姬泣曰:“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1〕百姓附之,奈何以贱妾之故废適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杀也。”骊姬详誉太子,〔2〕而阴令人谮恶太子,〔3〕而欲立其子。
【注释】〔1〕“数”,音shuò,屡次,多次。〔2〕“详”,通“佯”,假装。〔3〕“谮”,音z8n,进谗言,说人坏话。“恶”,音w),中伤,义同“谮”。
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厘于君。”〔1〕太子于是祭其母齐姜于曲沃,上其荐胙于献公。〔2〕献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3〕献公欲飨之。〔4〕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祭地,〔5〕地坟;〔6〕与犬,犬死;与小臣,〔7〕小臣死。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弑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8〕曾不能待而欲弑之!”〔9〕谓献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过以妾及奚齐之故。妾愿子母辟之他国,〔10〕若早自杀,〔11〕毋徒使母子为太子所鱼肉也。始君欲废之,妾犹恨之;〔12〕至于今,妾殊自失于此。”太子闻之,奔新城。〔13〕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14〕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15〕君且怒之。不可。”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16〕人谁内我?〔17〕我自杀耳。”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于新城。
【注释】〔1〕“釐”,音x9,通“禧”,祭祀神的供品。〔2〕“荐”,献,进。“胙”,音zuò祭祀用的肉。这里泛指祭祀供品,包括酒。〔3〕“宰人”,厨子。〔4〕“飨”,通“享”,享用,食用。〔5〕“祭地”,祭祀地神,将酒泼洒于地。〔6〕“坟”,音f8n,像坟头一样突起,隆起。〔7〕“小臣”,伺候国君的贴身侍从。〔8〕“旦暮”,从早晨到傍晚,形容时间短促。〔9〕“曾”,竟,居然。〔10〕“辟”,通“避”。“之”,往,到。〔11〕“若”,或,或者。〔12〕“恨”,怨恨,埋怨。〔13〕“新城”,即曲沃,因晋献公十六年(公元前六一六年)为曲沃新筑城而有此称。〔14〕“傅”,官名,负责太子的辅导教育。〔15〕“即”,倘若,如果。〔16〕“被”,蒙受,承受。〔17〕“内”,通“纳”,接纳。
此时重耳、夷吾来朝。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二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初,献公使士为二公子筑蒲、屈城,弗就。夷吾以告公,公怒士。士谢曰:“边城少寇,安用之?”退而歌曰:“狐裘蒙茸,〔1〕一国三公,〔2〕吾谁适从!”〔3〕卒就城。及申生死,二子亦归保其城。
【注释】〔1〕“蒙茸”,皮毛蓬松散乱的样子。〔2〕“三公”,或谓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公子夷吾,或谓晋献公、公子重耳、公子夷吾。此“三”似非确指,泛言晋国公室乏主,政出多门。〔3〕“适”,往,从。一说通“嫡”,主,专主。
二十二年,献公怒二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蒲人之宦者勃鞮命重耳促自杀。〔1〕重耳逾垣,宦者追斩其衣袪。〔2〕重耳遂奔翟。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注释】〔1〕“勃鞮”,亦作“履鞮”、“履貂”、“勃貂”,即披(“勃鞮”为“披”缓读),晋献公的宦官,字伯楚。或谓“勃鞮”为官名,职掌管理国君的鞋袜。“促”,急促,赶快。〔2〕“袪”,音q&,袖口。
是岁也,晋复假道于虞以伐虢。虞之大夫宫之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宫之奇曰:“太伯、虞仲,〔1〕太王之子也,〔2〕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3〕王季之子也,〔4〕为文王卿士,〔5〕其记勋在王室,藏于盟府。〔6〕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之亲能亲于桓、庄之族乎?〔7〕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8〕虞之与虢,唇之与齿,唇亡则齿寒。”虞公不听,遂许晋。宫之奇以其族去虞。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9〕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以媵秦穆姬,〔10〕而修虞祀。〔11〕荀息牵曩所遗虞屈产之乘马奉之献公,〔12〕献公笑曰:“马则吾马,齿亦老矣!”〔13〕【注释】〔1〕“虞仲”,即仲雍,或以虞仲、仲雍为二人。周古公亶父(太王)次子,与其兄太伯为让位给其弟季历而避奔荆蛮。太伯自号句吴,被当地百姓推为君长。太伯死,由他继位。与太伯同为吴国始祖。周武王灭商后,又封其后裔别枝于虞,为虞国远祖。详参本书《周本纪》、《吴太伯世家》。〔2〕“太王”,即古公亶父,周文王祖父,因戎、狄侵逼,由豳(今陕西彬县东北)迁至岐山下的周(今陕西岐山北),建筑城郭家室,发展农业生产,革除游牧习俗,设置官吏,使周族日益进步强盛。后被周武王追尊为太王。详见本书《周本纪》。〔3〕“虢仲、虢叔”,周季历(即公季、王季)次子、三子,周文王之弟,东虢(在今河南荥阳东北)、西虢(在今陕西宝鸡东)的始封君。由于史料不足,未能确定两人的具体国属。〔4〕“王季”,即季历,又称公季,太王少子,继立为君,周文王之父。王季为周武王灭商后追尊之号。详见本书《周本纪》。〔5〕“卿士”,王室执政大臣。〔6〕“盟府”,掌管文书典册的行政机构。〔7〕“桓、庄之族”,桓指曲沃桓叔,即晋献公曾祖父;庄指曲沃庄伯,即晋献公祖父。桓、庄之族实指晋献公的同祖兄弟。〔8〕“尽灭之”,指晋献公八年(公元前六六九年)尽杀诸公子之事。〔9〕“周”,《左传》僖公五年作“京师”,指东周都城雒邑,在今河南洛阳。〔10〕“井伯百里奚”,“奚”或作“傒”。一说百里氏,奚名,井伯字,一说百氏,奚名,里字。据本书《秦本纪》载,他被晋俘获,作为秦穆姬的陪嫁之臣,送往秦国;从秦逃亡至宛(楚邑,在今河南南阳),为楚人所执;后被秦穆公用五张黑色公羊皮赎回,任以大夫,故又称五羖大夫:是辅佐秦穆公建立霸业的重臣。关于百里奚身世经历,古书记载颇多歧异,如本书《商君列传》与《秦本纪》便有出入。也有人以“井伯百里奚”为两人,被当作秦穆姬陪嫁之臣的是井伯而非百里奚。“秦穆姬”,即秦穆公夫人,晋献公之女,太子申生同母姊。〔11〕“虞祀”,指虞国奉周天子之命对境内山川之神举行的祭祀。〔12〕“曩”,音n3ng,以往,从前。“遗”,音w8i,馈赠,致送。〔13〕“齿”,幼马每年生一齿,古人以齿来计算、指代马的年龄。
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1〕屈溃。夷吾将奔翟。冀芮曰:〔2〕“不可,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3〕梁近于秦,秦强,吾君百岁后可以求入焉。”〔4〕遂奔梁。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于齧桑,〔5〕晋兵解而去。
【注释】〔1〕“贾华”,晋国大夫,曾任右行大夫。奉晋献公之命刺夷吾,未遂。夷吾(即晋惠公)继立后被杀,死于公元前六五○年。〔2〕“冀芮”,即郤芮,字子公,晋国大夫。公子夷吾出奔梁国,晋献公死后,辅佐公子夷吾回国继位,为晋惠公重臣。晋文公即位后,参与策划谋杀文公的暴乱,被秦穆公派人诱杀,死于公元前六三六年。冀,古国名,传说为商王武丁大臣传说的后裔,姬姓,在今山西河津,一说在今山西稷山北。晋献公时,被晋所灭,赏给郤芮,成为郤氏食邑,故郤芮又以冀为氏,称冀芮。〔3〕“梁”,国名,与秦同祖,嬴姓,在今陕西韩城南,公元前六四一年被秦国所灭。〔4〕“百岁后”,古人以为人生不过百岁,故用“百岁后”作为人去世后的委婉说法。〔5〕“齧桑”,或作“采桑”,古黄河渡口之一,在今山西吉县北。
当此时,晋强,西有河西,〔1〕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2〕【注释】〔1〕“河西”,地区名,指今山西、陕西两省间黄河南段之西,约在今陕西大荔、澄城一带。〔2〕“河内”,地区名,指今河南境内黄河以北地区。骊姬弟生悼子。〔1〕【注释】〔1〕“悼子”,一作“卓子”,亦称公子卓,公元前六五一年,晋献公去世,大夫荀息拥立奚齐,奚齐旋即被杀;荀息又扶立悼子,悼子亦即遇害。
二十六年夏,齐桓公大会诸侯于葵丘。〔1〕晋献公病,行后,未至,逢周之宰孔。〔2〕宰孔曰:“齐桓公益骄,不务德而务远略,〔3〕诸侯弗平。君弟毋会,〔4〕毋如晋何。”献公亦病,复还归。病甚,乃谓荀息曰:“吾以奚齐为后,年少,〔5〕诸大臣不服,恐乱起,子能立之乎?”荀息曰:“能。”献公曰:“何以为验?”〔6〕对曰:“使死者复生,生者不惭,为之验。”于是遂属奚齐于荀息。〔7〕荀息为相,〔8〕主国政。秋九月,献公卒。里克、邳郑欲内重耳,〔9〕以三公子之徒作乱,〔10〕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吾不可负先君言。”十月,里克杀奚齐于丧次,〔11〕献公未葬也。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齐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献公。十一月,里克弑悼子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诗》所谓‘白珪之玷,〔12〕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13〕其荀息之谓乎!不负其言。”初,献公将伐骊戎,卜曰“齿牙为祸”。〔14〕及破骊戎,获骊姬,爱之,竟以乱晋。
【注释】〔1〕“葵丘”,宋国邑名,在今河南兰考、民权境内。〔2〕“宰孔”,亦称周公、宰周公,周王室太宰。或谓即下文周公忌父。〔3〕“略”,攻略,征伐。〔4〕“弟”,通“第”,但,只。〔5〕“年少”,年轻。按奚齐生于晋献公十二年,此时年仅十五岁。〔6〕“验”,证据,凭据。〔7〕“属”,通“嘱”,托付,请托。〔8〕“相”,此指辅佐大臣。当时晋国并无如同后来的相国、宰相之官。〔9〕“邳郑”,亦作“丕郑”、“丕郑”,又称丕郑父。晋国大夫,为里克同党,参与谋杀奚齐、悼子,准备迎立公子重耳,后迎立公子夷吾。夷吾(即晋惠公)继位后被杀,死于公元前六五○年。〔10〕“三公子”,指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公子夷吾。〔11〕“次”,停留,引申为停留之处。“丧次”,此指停放晋献公灵柩的地方。〔12〕“玷”,音di4n,玉上的斑点,引申为污点、过失。〔13〕诗句见《诗·大雅·抑》。〔14〕“齿牙”,指在龟甲上钻灼后出现的兆纹呈齿牙形状。“齿牙为祸”,指搬弄口舌、制造谗言而酿成祸乱。《国语·晋语一》云:“献公卜伐骊戎,史苏占之,……曰:‘遇兆:“挟以衔骨,齿牙为猾,戎、夏交捽。”……且惧有口携民,国移心焉。’”可参看。
里克等已杀奚齐、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于翟,欲立之。重耳谢曰:“负父之命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还报里克,里克使迎夷吾于梁。夷吾欲往,吕省、〔1〕郤芮曰:“内犹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难信。计非之秦,辅强国之威以入,恐危。”乃使郤芮厚赂秦,约曰:“即得入,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2〕及遗里克书曰:〔3〕“诚得立,〔4〕请遂封子于汾阳之邑。”〔5〕秦缪公乃发兵送夷吾于晋。齐桓公闻晋内乱,亦率诸侯如晋。秦兵与夷吾亦至晋,齐乃使隰朋会秦俱入夷吾,〔6〕立为晋君,是为惠公。齐桓公至晋之高梁而还归。〔7〕【注释】〔1〕“吕省”,一作“吕甥”,名饴,或谓晋侯外甥,又称瑕甥、瑕吕饴甥、阴饴甥,字子金。吕为其食邑,在今山西霍县西,因以为氏。又食邑于阴(在今山西霍县东南)、瑕(在今山西临猗西南),故又以阴、瑕为氏。晋惠公及晋怀公的心腹大臣。晋文公即位后,参与谋杀文公活动,被秦穆公派人诱杀,死于公元前六三六年。按《国语·晋语二》云:“吕甥及郤称亦使蒲城午告公子夷吾于梁,曰:‘子厚赂秦人以求入,吾主子。’”则吕省当时在国内,而不从夷吾在梁,与此所记异。〔2〕“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左传》僖公十五年云:“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南及华山,内及解梁城。”可参看。〔3〕“及”,别本或作“乃”。〔4〕“诚”,果真,如果。〔5〕“汾阳”,晋国邑名,在今山西静乐西。“请遂封子于汾阳之邑”,《国语·晋语二》云:“中大夫里克与我矣,吾命之以汾阳之田百万。”可参看。〔6〕“隰朋”,齐国公族,辅佐齐桓公称霸的重臣,死于公元前六四五年。〔7〕“高梁”,晋国邑名,在今山西临汾东北。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郑谢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许君,今幸得入立,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许秦者?’寡人争之弗能得,故谢秦。”亦不与里克汾阳邑,而夺之权。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1〕惠公以重耳在外,畏里克为变,赐里克死。谓曰:“微里子寡人不得立。〔2〕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3〕为子君者不亦难乎?”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诛之,其无辞乎?〔4〕乃言为此!臣闻命矣。”遂伏剑而死。于是邳郑使谢秦未还,故不及难。
【注释】〔1〕“周襄王”,名郑,周惠王之子,公元前六五一年——前六一九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周公忌父”,周王室卿士,或以为即上文的宰孔。“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按《左传》僖公十年云:“周公忌父、王子党会齐隰朋立晋侯。”则此“共礼晋惠公”实言共同为晋惠公举行正式即国君之位的典礼。〔2〕“微”,无,没有。“里子”,即里克。氏后加“子”,为当时对人的尊称。〔3〕“二君”,指奚齐、悼子。“一大夫”,指荀息。〔4〕“其”,通“岂”,岂能,难道。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1〕秋,狐突之下国,〔2〕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曰:“夷吾无礼,〔3〕余得请于帝,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君其图之。”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后十日,〔4〕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5〕许之,遂不见。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弊于韩。”〔6〕儿乃谣曰:“恭太子更葬矣,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注释】〔1〕“恭”,一作“共”,为太子申生之谥。〔2〕“狐突”,氏狐,相传狐氏为唐叔之后。姬姓,名突,字伯行,晋文公的外祖父,曾为太子申生御戎,晋怀公即位后被害,死于公元前六三七年。“下国”,即曲沃。曲沃曾为晋国国都,又是晋武公以后晋君的发祥地,先君宗庙所在,故称下国,犹言下都、陪都。〔3〕“夷吾无礼”,指夷吾即位后与贾君通奸。贾君,一说为晋献公夫人,一说为太子申生夫人。〔4〕“十”,《左传》僖公十年及《论衡·死伪》作“七”。〔5〕“偏”,侧,边。“见”,音xi4n,显现。〔6〕“韩”,亦称韩原,晋国地名,在今山西稷山西北。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郤称、〔1〕冀芮实为不从。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秦缪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2〕厚赂三子。三子曰:“币厚言甘,〔3〕此必邳郑卖我于秦。”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4〕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缪公弗听。
【注释】〔1〕“郤称”,晋国大夫,为吕省、冀芮同党,拥立夷吾即位。〔2〕“报”,报聘。此指秦因晋派邳郑来聘而遣使报答回访。“使人与归报晋”,按《左传》僖公十年和《国语·晋语三》,秦缪公所派使者为大夫泠至。〔3〕“币”,帛,古人常用作馈赐他人的礼品。此泛指各种礼物。〔4〕“七舆大夫”,指太子申生将下军时所统辖的七位大夫。按《左传》僖公十年和《国语·晋语三》,具体是:共华、贾华、叔坚、骓歂、累虎、特宫、山祁。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1〕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二年,周使召公过礼晋惠公,〔2〕惠公礼倨,〔3〕召公讥之。
【注释】〔1〕“倍”,通“背”,背弃。〔2〕“召公过”,“召”,或作“邵”,名过,谥武,亦称召武公,召公奭之后,周王室卿士。“礼”,按《左传》僖公十一年和《国语·周语上》,指周襄王遣使赐晋惠公命之典礼。〔3〕“倨”,音j),傲慢,不恭敬。
四年,晋饥,乞籴于秦。〔1〕缪公问百里奚,百里奚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2〕国之道也。与之。”邳郑子豹曰:“伐之。”缪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卒与粟,自雍属绛。〔3〕【注释】〔1〕“籴”,音d0,买进粮食。〔2〕“恤”,抚恤,赈济。“救灾恤邻”,别本“恤”下有“患”字,则当读为“救灾恤患”,“邻”属下读,于义较胜。〔3〕“雍”,当时秦国国都,在今陕西凤翔南。“属”,音zh(,连接。
五年,秦饥,请籴于晋。晋君谋之,庆郑曰:〔1〕“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而谋之!”虢射曰:〔2〕“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遂伐之。”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注释】〔1〕“庆郑”,晋国大夫,反对晋惠公背弃诺言对秦国采取以怨报德的做法,后被晋惠公所杀,死于公元前六四五年。〔2〕“虢射”,晋国异姓大夫。按《国语·晋语三》,晋惠公称其为舅,乃当时诸侯对异姓大夫的一种尊称,未必其间实有舅甥关系。《左传》僖公十四年杜预《注》据之以为惠公舅,误。
六年春,秦缪公将兵伐晋。晋惠公谓庆郑曰:“秦师深矣,〔1〕奈何?”郑曰:“秦内君,君倍其赂;晋饥秦输粟,秦饥而晋倍之,乃欲因其饥伐之:其深不亦宜乎!”晋卜御、右,庆郑皆吉。公曰:“郑不孙。”〔2〕乃更令步阳御戎,〔3〕家仆徒为右,〔4〕进兵。九月重壬戌,秦缪公、晋惠公合战韩原。惠公马■不行,〔5〕秦兵至,公窘,召庆郑为御。郑曰:“不用卜,败不亦当乎!”遂去。更令梁繇靡御,〔6〕虢射为右,辂秦缪公。〔7〕缪公壮士冒败晋军,〔8〕晋军败,遂失秦缪公,反获晋公以归。秦将以祀上帝。晋君姊为缪公夫人,衰绖涕泣。〔9〕公曰:“得晋侯将以为乐,今乃如此。且吾闻箕子见唐叔之初封,〔10〕曰‘其后必当大矣’,晋庸可灭乎!”〔11〕乃与晋侯盟王城,〔12〕而许之归。晋侯亦使吕省等报国人曰:“孤虽得归,毋面目见社稷,卜日立子圉。”〔13〕晋人闻之,皆哭。秦缪公问吕省:“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惧失君亡亲,不惮立子圉,〔14〕曰‘必报雠,宁事戎狄’。其君子则爱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此二,故不和。”于是秦缪公更舍晋惠公,〔15〕馈之七牢。〔16〕十一月,归晋侯。晋侯至国,诛庆郑,修政教。谋曰:“重耳在外,诸侯多利内之。”欲使人杀重耳于狄。重耳闻之,如齐。〔17〕【注释】〔1〕“深”,深入,深入国境。或说为重,盛。〔2〕“孙”,通“逊”,顺,恭顺。〔3〕“步阳”,或作“步扬”,晋国大夫,晋公族郤氏之后,食邑于步,因以为氏。〔4〕“家仆徒”,晋国大夫。〔5〕“■”,音zh@,马难起步的样子。“惠公马■不行”,言惠公的马陷入泥泞不能行走。《左传》僖公十五年云“晋戎马还泞而止”,《国语·晋语三》云“戎马泞而止”,可参看。〔6〕“梁繇靡”,或作“梁由靡”,晋国大夫,晋献公二十五年曾为里克出征驾车。“更令梁繇靡御”,按《左传》僖公十五年和《国语·晋语三》皆云“梁由靡御韩简”,并无“更令梁繇靡御”及下“虢射为右”之事。〔7〕“辂”,音y4,通“迓”,迎,迎上前去。〔8〕“缪公壮士冒败晋军”,本书《秦本纪》云“岐下食善马者三百人驰冒晋军”,则此“壮士”指当初吃了秦缪公好马的三百名岐下野人。按《吕氏春秋·爱士》、《韩诗外传》卷十、《淮南子·氾论》等所载亦略同《秦本纪》。〔9〕“衰绖”,音cu9di6,丧礼服饰。衰,通“缞”,披于胸前当心处的粗麻布片。绖,麻带,缠在头上的称首绖,击在腰间的叫腰绖。衰绖连言,浑指丧服。〔10〕“箕子”,或谓名胥佘,子姓,商纣王诸父,官太师,封于箕(今山西太谷东北)。因劝谏纣王而被囚禁,周武王灭商后获释。〔11〕“庸”,岂,怎么。〔12〕“王城”,秦国邑名,原为大荔戎都城,在今陕西大荔东。〔13〕“子圉”。亦称“太子圉”,即晋怀公,晋惠公与梁嬴所生之子,晋惠公死后即位,次年被秦缪公所派人杀死,公元前六三七年前六三六年在位。〔14〕“惮”,音d4n,怕,畏惧。〔15〕“更舍”,更换住宿之处。按《左传》僖公十五年,晋惠公原被拘留于秦都郊外的灵台,后住进专门招待诸侯的客馆。〔16〕“牢”,祭祀、馈赠所用的牲口。此指太牢,牛、羊、猪各一为一太牢。“馈之七牢”,馈赠给晋惠公七太牢。这是款待诸侯的礼仪规格,《周礼·秋官·大行人》和《礼记·礼器》皆言接待诸侯用七介七牢。〔17〕“如”,往,前往。
八年,使太子圉质秦。〔1〕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2〕生一男一女。梁伯卜之,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为圉,〔3〕女为妾。
【注释】〔1〕“质”,人质。当时诸侯为取信别国,常将自己的子弟作为人质派往对方。〔2〕“妻”,音q@,以女嫁人。〔3〕“圉”,养马人,是一种地位低下的徒役或奴隶。
十年,秦灭梁。梁伯好土功,治城沟,民力罢,〔1〕怨,其众数相惊,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灭之。
【注释】〔1〕“罢”,通“疲”,疲惫,疲劳。
十三年,晋惠公病,内有数子。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灭之,我外轻于秦而内无援于国。君即不起,病大夫轻,更立他公子。”乃谋与其妻俱亡归。〔1〕秦女曰:“子一国太子,辱在此。秦使婢子侍,〔2〕以固子之心。子亡矣,我不从子,亦不敢言。”子圉遂亡归晋。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
【注释】〔1〕“其妻”,即怀赢,秦公室女,后又嫁给晋文公为妾,改称辰嬴。〔2〕“婢子”,此为女子的自我谦称。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内之。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国中诸从重耳亡者与期,〔1〕期尽不到者尽灭其家。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2〕弗肯召。怀公怒,囚狐突。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数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怀公卒杀狐突。秦缪公乃发兵送内重耳,使人告栾、郤之党为内应,〔3〕杀怀公于高梁,入重耳。重耳立,是为文公。
【注释】〔1〕“期”,期限,此用作动词,规定期限。〔2〕“毛”,即狐毛,晋文公重耳之舅,跟随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重耳返国后,为卿。“偃”,即狐偃,字子犯,狐毛之弟,晋文公重耳之舅,故亦称舅犯(或作“臼犯”、“咎犯”)。本书误将狐偃与臼季(又称司空季子,名胥臣)混为一人。跟随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重耳返国后,为卿,辅佐晋文公改革内政,建立霸业。〔3〕“栾、郤之党”,指晋国国内亲重耳的大夫栾枝、郤榖等人。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1〕狐偃咎犯,文公舅也;〔2〕贾佗;〔3〕先轸;〔4〕魏武子。〔5〕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6〕献公十三年,〔7〕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8〕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9〕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10〕从此五士,〔11〕其余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注释】〔1〕“赵衰”,字子余,谥成,排行季,亦称赵成季,赵夙之孙(或说赵夙之子,又说赵夙之弟),追随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重耳返国后,任原(在今河南济源西北)大夫,故亦称原季,为卿,辅佐晋文公修治政教,建立霸业。死于公元前六二二年。详见本书《赵世家》。〔2〕“狐偃咎犯,文公舅也”,《史记会注考证》和《校补》引南化本、枫山本、三条本、梅仙本无“咎犯文公舅也”六字,疑系注文而混入正文。〔3〕“贾佗”,或作“贾它”,晋公族,追随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重耳返国后,为辅佐重臣之一,曾任太师。〔4〕“先轸”,或谓晋大夫先丹木之子,亦称原轸,盖食邑于原(今河南济源西北),因以为氏。晋文公重耳返国后,为卿,曾执掌国政,在城濮之战中领兵大败楚军,屡建战功,在公元前六二七年与狄之役中战死。〔5〕“魏武子”,名犨,氏魏,谥武,毕万之子(或说毕万之孙),追随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重耳返国后,为大夫,曾任晋文公戎右。详见本书《魏世家》。〔6〕“年二十一”,依下文晋献公二十二年“重耳年四十三”推算,当作“年二十二”方合。两者必有一误。〔7〕“献公十三年”,重耳守蒲,本篇前述和本书《十二诸侯年表》皆系晋献公十二年;按《左传》庄公二十八年,当在献公十一年。〔8〕“重耳备蒲城守秦”,《史记会注考证》引中井积德云“宜言守蒲城备秦也”,张文虎《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札记》云“备、守疑当互易”,疑是。〔9〕“宦者履鞮”,即前文之“宦者勃鞮”。“趣”,音c),急促,赶快。〔10〕“是时重耳年四十二”,按《国语·晋语四》云“晋公子生十七年而亡”,则以是时重耳年龄为十七,与此大异。〔11〕“从此五士”,按《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所从五士为: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与此出入较大,又按《左传》昭公十三年叔向语,重耳流亡时先轸在国内。
狄伐咎如,〔1〕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2〕生伯鯈、〔3〕叔刘;〔4〕以少女妻赵衰,〔5〕生盾。〔6〕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奚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7〕是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与,〔8〕以近易通,〔9〕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愿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今闻管仲、隰朋死,〔10〕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11〕于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12〕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注释】〔1〕“咎如”,亦作“廧咎如”、“墙咎如”,少数部族名,隗(亦作“媿”)姓,赤狄的一枝,活动于今河南安阳西一带,或说今山西太原东北一带。“咎”,音g1o。〔2〕“以长女妻重耳”,按本书《赵世家》和《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嫁给重耳的是少女,《左传》称季隗。〔3〕“鯈”,音ti2o,一音ch$u。〔4〕“伯鯈、叔刘”,晋文公重耳返国即位后,此二子仍留居于狄。〔5〕“以少女妻赵衰”,按本书《赵世家》和《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嫁给赵衰的是长女,《左传》称叔隗。〔6〕“盾”,即赵盾,谥宣,排行孟,故亦称宣子、宣孟,其父随晋文公返国后,旋被接回,立为赵氏嫡子,公元前六二一年任中军元帅,为晋襄公、晋灵公、晋成公三朝执政大臣,死于公元前六○二年左右。详见本书《赵世家》。〔7〕“已而”,事后,不久。〔8〕“与”,相与,共同成事。或谓通“举”,举事。《史记索隐》及《史记会注考证校补》云别本作“兴”,于义较胜。〔9〕“通”,达,至。“以近易通”,《国语·晋语四》作“奔而易达”。〔10〕“管仲”,名夷吾,排行仲,谥敬,亦称管子、管夷吾、管敬仲,颍上(颍水之滨)人,原为公子纠辅佐,后经鲍叔牙推荐,被齐桓公任命为卿,尊为“仲父”,对齐国的政治、军事、经济进行一系列整顿、改革,对外奉行“尊王攘夷”的策略,促使齐国富强,辅助齐桓公成为春秋时代第一位霸主。死于公元前六四五年。今传《管子》七十六篇,多系战国齐人托名之作。详见本书《管晏列传》。“隰朋”,齐国公族,齐桓公重臣。〔11〕“盍”,音h6,何不。〔12〕“犁”,通“黎”,将,及。
过卫,〔1〕卫文公不礼。〔2〕去,过五鹿,〔3〕饥而从野人乞食,〔4〕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怒。赵衰曰:〔5〕“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注释】〔1〕“过卫”,重耳过卫,本书《卫康叔世家》系于卫文公十六年,即公元前六四四年,为重耳离狄之年;按《左传》僖公二十三年,重耳过卫亦紧接离狄之后,皆与此合。然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将重耳过卫系于卫文公二十三年,即公元前六三七年,且云“重耳从齐过”;又《国语·晋语四》亦谓重耳离狄后先至齐,再从齐至卫,韦昭《注》谓过卫在鲁僖公十八年,即卫文公十八年。当以本书《世家》和《左传》近是。〔2〕“卫文公”,初名辟疆,后改名燬,卫戴公弟,昭伯(卫宣公与前夫人夷姜所生之子)与宣姜(卫宣公夫人)所生,公元前六五九年——前六三五年在位。详见本书《卫康叔世家》。〔3〕“五鹿”,卫国邑名,在今河南濮阳东北,或说在今河北大名东。〔4〕“野人”,居住在城邑四郊以外的人,多为农业生产者。〔5〕“赵衰曰”,按《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国语·晋语四》,均以下面的话为子犯所说。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1〕重耳安之。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竖刀等为内乱,〔2〕齐孝公之立,〔3〕诸侯兵数至。留齐凡五岁。重耳爱齐女,毋去心。赵衰、咎犯乃于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4〕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于此,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愿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注释】〔1〕“二十乘”,古一车四马,是为一乘,则二十乘为八十匹马。〔2〕“竖刀”,亦作“竖刁”、“竖貂”,齐桓公寺人,故亦称寺人刀。管仲死后,与易牙、开方专权。齐桓公死,诸子争立,又与易牙等人杀群吏,立公子无诡为君,迫使太子昭出奔,造成齐国内乱。〔3〕“齐孝公”,名昭,齐桓公与郑姬所生之子,被立为太子,故亦称太子昭,齐桓公死后因内乱出奔宋国,依靠宋襄公和其它诸侯的力量平定内乱,返国即位,公元前六四二年——前六三三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4〕“主”,主人,指齐女。过曹,〔1〕曹共公不礼,〔2〕欲观重耳骈胁。〔3〕曹大夫厘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4〕奈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负羁乃私遗重耳食,〔5〕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注释】〔1〕“曹”,国名,姬姓,周初所封诸侯国,始封君为周武王弟叔振铎,都陶丘(今山东定陶西南),有今山东西部,公元前四八七年为宋国所灭。“过曹”,重耳过曹,本书《十二诸侯年表》系于曹共公十六年,即公元前六三七年;本书《管蔡世家》见于曹共公十六年,《左传》见于鲁僖公二十三年(即曹共公十六年),但均系追叙。考本书《宋微子世家》谓重耳过宋在宋襄公十三年,即公元前六三八年,而各处所载重耳流亡过程皆先曹后宋,则过曹至迟当在公元前六三八年。〔2〕“曹共公”,名襄,曹昭公之子,公元前六五二年——前六一八年在位。详见本书《管蔡世家》。〔3〕“骈胁”,亦作“骿胁”,肋骨相连长成一片,是一种人体骨骼畸形。〔4〕“过”,过访,拜访。〔5〕“遗”,音w8i,馈赠,致送。
去,过宋。宋襄公新困兵于楚,〔1〕伤于泓,〔2〕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于重耳。〔3〕宋司马公孙固善于咎犯,〔4〕曰:“宋小国新困,不足以求入,更之大国。”乃去。
【注释】〔1〕“宋襄公”,名兹甫(或作“兹父”),宋桓公之子,齐桓公死后,企图争霸,曾被楚所拘,后在伐郑的泓之战中大败于前来救援的楚军,中箭受伤,不久死去。公元前六五○年——前六三七年在位。详见本书《宋微子世家》。“楚”,国名,芈姓,传说是祝融后裔,西周时立国于荆山(今湖北西部,武当山东南、汉江西岸),鬻熊为周文王之臣。周成王时,其君熊绎正式受封,建都丹阳(今湖北秭归东南)。西周末年,疆域扩展到长江中游。春秋初徙都于郢(今湖北江陵西北纪南城),春秋末一度迁都鄀(今湖北宜城东南)。在与邻国的兼并战争中,疆域不断扩展。战国初,已有今四川东部、湖北全部、湖南东北部、江西北部、安徽北部、陕西东南角、河南南边、江苏淮北的中部。公元前二二三年被秦国所灭。〔2〕“泓”,水名,为古涣水支流,故道约在今河南柘城西北。“伤于泓”,由于延误战机,宋军在泓水之滨被楚军大败,宋襄公中箭受伤。时在公元前六三八年。〔3〕“国礼”,诸侯国君之礼。按本书《宋微子世家》和《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国语·晋语四》,宋襄公赠重耳马八十匹。〔4〕“公孙固”,宋国公族,宋庄公之孙,任宋大司马。
过郑,〔1〕郑文公弗礼。〔2〕郑叔瞻谏其君曰:〔3〕“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4〕且又同姓,郑之出自厉王,〔5〕而晋之出自武王。”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6〕安可尽礼!”〔7〕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后为国患。”郑君不听。
【注释】〔1〕“过郑”,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郑世家》,重耳过郑皆系于郑文公三十六年,即公元前六三七年。〔2〕“郑文公”,名踕(或作“捷”、“接”、“椄”),郑厉公之子,公元前六七二年——前六二八年在位。详见本书《郑世家》。〔3〕“叔瞻”,或作“叔詹”,郑国执政大臣。〔4〕“国相”,国佐,国君的辅佐。〔5〕“厉王”,即周厉王,名胡,周夷王之子,死于公元前八二八年。在位三十七年,或谓十六年。详见本书《周本纪》。“郑之出自厉王”,郑国始封君郑桓公友是周厉王的小儿子,故云。〔6〕“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者”后“众”前,《史记会注考证》引枫山本有“甚”字。〔7〕“安”,哪里,哪能。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適诸侯礼待之,〔1〕重耳谢不敢当。赵衰曰:“子亡在外十余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今楚大国而固遇子,〔2〕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3〕遂以客礼见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4〕何以报寡人?”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5〕君王所余,未知所以报。”王曰:“虽然,何以报不谷?”〔6〕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7〕请辟王三舍。”〔8〕楚将子玉怒曰:〔9〕“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孙,〔10〕请杀之。”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于外久,从者皆国器,〔11〕此天所置,庸可杀乎?〔12〕且言何以易之!”〔13〕居楚数月,而晋太子圉亡秦,秦怨之;闻重耳在楚,乃召之。成王曰:“楚远,更数国乃至晋。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厚送重耳。
【注释】〔1〕“楚成王”,名恽(或作“頵”、“髡”),楚文王之子,堵敖■之弟,母息妫,公元前六七一年——前六二六在位。详见本书《楚世家》。“適”,通“敌”,匹敌,相当。或谓往,至。〔2〕“固”,坚决,坚持。“遇”,接待,款待。〔3〕“开”,启,启迪,引导,引申为赞助、保佑。〔4〕“即”,如果,倘若。〔5〕“羽毛齿角”,羽,鸟羽;毛,通“旄”,旄牛尾;齿,象牙;角,牛角。皆可用作器物的装饰配件,常为下对上的贡品。〔6〕“不谷”,不善,诸侯的自我谦称。〔7〕“泽”,积水的洼地。〔8〕“辟”,通“避”,退避。“三舍”,古时行军以三十里为一舍,三舍即九十里。〔9〕“子玉”,即成得臣,名得臣,字子玉,氏成,楚国公族,若敖之后,任楚令尹,公元前六三二年领兵与晋战于城濮,兵败自杀。〔10〕“孙”,通“逊”,逊顺,恭敬。〔11〕“国器”,国家重器,国家栋梁。〔12〕“庸”,岂,难道。〔13〕“易”,变易,改变。一说为轻易,随便。“言何以易之”,指重耳说的是实话,如果不那样说,还能改说什么。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1〕“其国且伐,〔2〕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3〕遂受。缪公大欢,与重耳饮。赵衰歌《黍苗》诗。〔4〕缪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谷之望时雨。”〔5〕时晋惠公十四年秋。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十一月,葬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郤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于是秦缪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唯惠公之故贵臣吕、郤之属不欲立重耳。〔6〕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注释】〔1〕“司空季子”,名胥臣,排行季,亦称臼季,食邑于臼(即臼衰,在今山西运城西北),因以为氏,追随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重耳返国后为卿,曾任司空,故有司空季子之称,死于公元前六二二年。本书误将臼季与臼犯(或作“咎犯”、“舅犯”,即狐偃,字子犯)混为一人。〔2〕“伐”,《史记会注考证》和《校补》引南化本、枫山本、三条本、梅仙本等作“代”,于义较胜。〔3〕“丑”,类,物,事。一说羞耻,耻辱。〔4〕“《黍苗》”,《诗经》篇名,在《诗·小雅》中。此诗歌颂了召伯主持完成谢之城邑营建的功绩,同时抒发征夫役徒思乡归土的心情。诗云:“我任我辇,我车我牛。我行既集,盖云归哉。我徒我御,我师我旅。我行既集,盖云归处。”赵衰席间唱此诗,借以对秦缪公表达盼望早日返回晋国的心愿。〔5〕“孤臣之仰君,如百谷之望时雨”,按《黍苗》诗中有“芃芃黍苗,阴雨膏之”句,故赵衰作此回答。〔6〕“惠公之故贵臣吕、郤之属”,指拥立晋惠公的晋大夫吕甥、郤芮等人。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1〕过亦多矣。臣犹知之,〔2〕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3〕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4〕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5〕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6〕乃自隐渡河。秦兵围令狐,〔7〕晋军于庐柳。〔8〕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大夫盟于郇。〔9〕壬寅,重耳入于晋师。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宫,〔10〕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群臣皆往。怀公圉奔高梁。戊申,使人杀怀公。
【注释】〔1〕“周旋”,周流,此指流亡转辗于诸侯各国。〔2〕“犹”,尚,尚且。〔3〕“河伯”,或称冯夷,传说中的黄河水神。“视”,察,鉴。〔4〕“介子推”,或作“介之推”,亦称介推,名推,氏介,晋国大夫,追随重耳流亡在外十九年,后隐居不出。本篇下云“自隐渡河”;而《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则谓重耳返国即位后,因赏赐随从臣属而不及,便与其母隐居绵上(今山西介休东南)山中,所记有异。〔5〕“要”,通“徼”,求,龋“市”,买取,换取。〔6〕“同位”,同列,共事。〔7〕“令狐”,晋国邑名,在今山西临猗西。〔8〕“庐柳”,晋国邑名,在今山西临猗西北。〔9〕“郇”,晋国邑名,在今山西临猗西南。〔10〕“武宫”,曲沃武公之庙,在曲沃。曲沃武公为晋公族曲沃一枝首立晋侯者,晋文公祖父,故重耳即位须至武宫朝拜祭祀。
怀公故大臣吕省、郤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诛,乃欲与其徒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文公不见,使人让曰:〔1〕“蒲城之事,〔2〕女斩予袪。〔3〕其后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4〕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锯之余,〔5〕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6〕故得罪于君。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钩,〔7〕桓公以霸。〔8〕今刑余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于是见之,遂以吕、郤等告文公。文公欲召吕、郤,吕、郤等党多,文公恐初入国,国人卖己,乃为微行,〔9〕会秦缪公于王城,国人莫知。三月己丑,吕、郤等果反,焚公宫,不得文公。文公之卫徒与战,吕、郤等引兵欲奔,秦缪公诱吕、郤等,杀之河上。晋国复而文公得归。夏,迎夫人于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10〕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
【注释】〔1〕“让”,责备,斥责。〔2〕“蒲城之事”,指前载晋献公二十二年(即公元前六五五年)履鞮奉君命到蒲城杀重耳之事。〔3〕“女”,通“汝”,你。〔4〕“女为惠公来求杀我”,指前载晋惠公七年(即公元前六四四年)履鞮奉君命至狄杀重耳之事。〔5〕“刀锯之余”,意同下文“刑余之人”。履鞮系宦官,受过类似宫刑之类阉割生殖器的手术,故云。〔6〕“倍”,通“背”,背弃,背叛。〔7〕“钩”,带钩,装在腰间带子上的钩,多用青铜制成,系贵族着装上的重要服饰。〔8〕“管仲射钩,桓公以霸”,公元前六八五年齐国内乱,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即齐桓公)争立为君。管仲拥奉公子纠,在乾时(在今山东垣台西北)之战发箭射中公子小白的带钩。公子小白即位后听从鲍叔牙劝谏,对管仲捐弃前嫌,委以重任,因以建立霸业,被后世传为佳话。参看本书《齐太公世家》和《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国语·晋语四》。〔9〕“微行”,秘密出行。〔10〕“秦所与文公妻者”,即秦缪公所妻者,亦称文嬴,生晋襄公。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1〕来告急晋。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2〕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3〕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4〕上赏其奸,上下相蒙,〔5〕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6〕以死谁怼?”〔7〕推曰:“尤而效之,〔8〕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9〕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10〕【注释】〔1〕“带”,亦称子带、太叔、叔带、太叔带、王子带,谥昭,封于甘(今河南洛阳南),又称甘昭公,周惠王之子,周襄王之弟,颇受惠后宠爱。周襄王即位之初,勾结戎狄攻伐周王,事败出奔。周襄王十六年,乘襄王废黜狄后之机,再次勾结狄人发难,襄王被迫出居郑地。次年因晋文公出兵勤王而战败身死。“郑地”,按本书《周本纪》和《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国语·晋语四》,指郑邑氾(在今河南襄城)。〔2〕“主晋祀”,主持晋国祭祀,意即为国君执掌国政。通常只有国君才有资格主持国家的祭祀大典。〔3〕“诬”,欺骗。〔4〕“冒”,贪,贪冒。按《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作“义”。〔5〕“蒙”,欺蒙,欺骗。〔6〕“盍”,何不。〔7〕“怼”,音du@,怨恨。〔8〕“尤”,过失,罪过。“效”,效法,仿效。〔9〕“文”,纹饰,装饰。〔10〕“见”,通“现”,出现,露面。
介子推从者怜之,〔1〕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2〕五蛇为辅。〔3〕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4〕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5〕以为介推田,〔6〕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7〕【注释】〔1〕“怜”,爱怜,同情。〔2〕“龙”,隐喻晋文公。“上天”,隐喻登上君位。〔3〕“五蛇”,隐喻晋文公未即位时的五位近臣。具体所指,其说不一。本篇前谓赵衰、狐偃咎犯、贾佗、先轸、魏武子,《左传》僖公二十三年谓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史记索隐》谓狐偃、赵衰、魏武子、司空季子、介子推。此处所言,当包括介子推在内,据下言“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可知。〔4〕“绵上”,晋国地名,在今山西介休东南。〔5〕“封”,土堆,此用作动词,指按照一定的规格堆起土台,作为界域的标志。〔6〕“田”,《史记集解》引徐广曰:“一作‘国’。”〔7〕“旌”,表彰。
从亡贱臣壶叔曰:〔1〕“君三行赏,赏不及臣,敢请罪。”文公报曰:“夫导我以仁义,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赏。〔2〕辅我以行,卒以成立,此受次赏。矢石之难,〔3〕汗马之劳,此复受次赏。若以力事我而无补吾缺者,此复受次赏。三赏之后,故且及子。”〔4〕晋人闻之,皆说。
【注释】〔1〕“贱臣”,指担任劳务杂役的侍从。“壶叔”,《吕氏春秋·当赏》作“陶狐”,《韩诗外传》卷三、《苑复·恩作》“陶叔狐”。〔2〕“受”,通“授”。〔3〕“矢石”,箭矢和礧石,皆为守城武器。“矢石之难”,弓箭礧石的危险。此指作战中敢于冲锋陷阵,不避艰险。〔4〕“故”,固,毕竟。
二年春,秦军河上,将入王。赵衰曰:〔1〕“求霸莫如入王尊周。周、晋同姓,晋不先入王,后秦入之,毋以令于天下。方今尊王,晋之资也。”三月甲辰,晋乃发兵至阳樊,〔2〕围温,〔3〕入襄王于周。四月,杀王弟带。周襄王赐晋河内阳樊之地。〔4〕【注释】〔1〕“赵衰曰”,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和《左传》僖公二十五年、《国语·晋语四》,以下语均作咎犯言。〔2〕“阳樊”,亦名樊,东周王畿邑名,在今河南济源东南。〔3〕“温”,一名“苏”,原为西周初年司寇苏忿生食邑,后苏氏叛周投狄,地归周辖,在今河南温县西南。当时发难的周襄王之弟带正占据此地。〔4〕“周襄王赐晋河内阳樊之地”,周赐晋之地,《左传》僖公二十五年作“阳樊、温、原、欑茅之田”,《国语·晋语四》作“南阳阳樊、温、原、州、陉、絺、组、攒茅之田”,在今河南济源至获嘉一带。因地在黄河之北,泛称河内;在太行山之南,亦泛称南阳。
四年,楚成王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定霸,〔1〕于今在矣。”狐偃曰:“楚新得曹而初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宋免矣。”于是晋作三军。〔2〕赵衰举郤縠将中军,〔3〕郤臻佐之;〔4〕使狐偃将上军,狐毛佐之,〔5〕命赵衰为卿;栾枝将下军,〔6〕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7〕魏犨为右:往伐。冬十二月,晋兵先下山东,〔8〕而以原封赵衰。〔9〕【注释】〔1〕“报施”,报答宋国的施舍。本篇前云重耳过宋,宋襄公“以国礼礼于重耳”。〔2〕“三军”,指中军、上军、下军,以中军主将为三军统帅。这是大国的军队编制,《周礼·夏官·序》云:“凡制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在此之前,晋国只有上、下二军。〔3〕“郤縠”,晋国大夫,重耳返国时,与栾枝等在国内策应,据《国语·晋语四》郤縠时年五十,死于公元前六三三年。“赵衰举郤縠将中军”,赵衰荐举郤縠之辞,详见《左传》僖公二十七年、《国语·晋语四》。〔4〕“郤臻”,或作“郤溱”,晋国大夫。〔5〕“狐毛”,晋国大夫,狐偃之兄。“使狐偃将上军,狐毛佐之”,按《左传》僖公二十七年和《国语·晋语四》,均作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6〕“栾枝”,谥贞,亦称栾贞子,晋公族栾宾之孙,栾成(即栾共叔)之子,晋国大夫,重耳返国时,与郤縠等在国内策应,死于公元前六二二年。〔7〕“荀林父”,谥桓,名林父,字伯,晋公族逝敖之子,食邑于荀,因以为氏;晋文公五年(公元前六二二年)晋将原来的步卒由二行扩编为三行,荀林父任中行主将,其后又以官为氏,故亦称荀伯、中行伯、桓伯、中行桓子。公元前五九七年任中军无帅,执掌国政。〔8〕“山东”,指太行山之东。按《国语·晋语四》谓晋军“及孟门,而原请降”。孟门为太行山东麓隘道,即此“山东”所指。〔9〕“原”,国名,姬姓,始封君为周文王之子,西周初所封诸侯国,初在今山西沁水,后迁于今河南济源西北。“以原封赵衰”,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此事系于晋文公元年,《左传》僖公二十五年、《国语·晋语四》皆系于晋文公二年,即公元前六三五年。当以《左传》、《国语》所记为是。此系于晋文公四年,误。
五年春,晋文公欲伐曹,假道于卫,卫人弗许。还自河南度,〔1〕侵曹,伐卫。正月,取五鹿。二月,晋侯、齐侯盟于敛盂。〔2〕卫侯请盟晋,〔3〕晋人不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晋。卫侯居襄牛,〔4〕公子买守卫。〔5〕楚救卫,不卒。〔6〕晋侯围曹。三月丙午,晋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釐负羁言,〔7〕而用美女乘轩者三百人也。〔8〕令军毋入僖负羁宗家以报德。楚围宋,宋复告急晋。文公欲救则攻楚,为楚尝有德,不欲伐也;欲释宋,〔9〕宋又尝有德于晋:患之。先轸曰:“执曹伯,分曹、卫地以与宋,楚急曹、卫,其势宜释宋。”〔10〕于是文公从之,而楚成王乃引兵归。
【注释】〔1〕“河南”,卫地,本书《卫康叔世家》和《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作“南河”。南河即南津,亦称“棘津”、“济津”、“石济津”,为古黄河渡津,在今河南淇县之南,延津之北。〔2〕“齐侯”,指齐昭公,公元前六三二年——前六一三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3〕“卫侯”,指卫成公,公元前六三四年——前六○○年在位。详见本书《卫康叔世家》。〔4〕“襄牛”,卫国邑名,在今河南东明西南。或说在今河南睢县,则系宋国之邑。〔5〕“公子买”,字子丛,鲁国大夫。此年被杀。“公子买守卫”,按卫、楚为婚姻之国,时关系良好,鲁国亲从于楚,故派大夫公子买戍守卫地。〔6〕“卒”,《史记集解》引徐广曰:“一作‘胜’。”《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作“克”。〔7〕“数”,历数,列举。“釐负羁”,或作“僖负羁”。〔8〕“轩”,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马车,供大夫以上乘坐。“用美女乘轩者三百人”,本书《管蔡世家·赞》云:“余寻曹共公之不用僖负羁,乃乘轩者三百人,知唯德之不建。”《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云:“数之以其不用僖负羁,而乘轩者三百人也。”均无“美女”二字;此以乘轩者为美女,亦不合情理,“美女”二字或系衍文。“三百”系虚数,极言其多,曹为小国,不可能乘轩者有三百之多。〔9〕“释”,通“舍”,舍弃,抛弃。〔10〕“释”,消除,解除。
楚将子玉曰:“王遇晋至厚,今知楚急曹、卫而故伐之,是轻王。”王曰:“晋侯亡在外十九年,困日久矣,果得反国,险阸尽知之,〔1〕能用其民,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请曰:“非敢必有功,愿以闲执谗慝之口也。”〔2〕楚王怒,少与之兵。于是子玉使宛春告晋:〔3〕“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咎犯曰:“子玉无礼矣,君取一,〔4〕臣取二,〔5〕勿许。”先轸曰:“定人之谓礼。楚一言定三国,子一言而亡之,我则毋礼。不许楚,是弃宋也。不如私许曹、卫以诱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晋侯乃囚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楚得臣怒,击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为何退?”文公曰:“昔在楚,约退三舍,可倍乎!”楚师欲去,得臣不肯。四月戊辰,宋公、〔6〕齐将、〔7〕秦将〔8〕与晋侯次城濮。〔9〕己巳,与楚兵合战,楚兵败,得臣收余兵去。甲午,晋师还至衡雍,〔10〕作王宫于践土。〔11〕【注释】〔1〕“阸”,同“阨”,通“隘”,要隘,险要。“险阸尽知之”,按《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作“险阻艰难,备尝之矣”,则此“险阸”非仅指险隘要塞,乃泛指各种艰难困苦。〔2〕“闲”,防闲,杜绝。《史记会注考证》引枫山本、三条本无“闲”字。“执”,塞,杜塞。一说为服。“谗慝之口”,恶意伤人的嘴。按《左传》僖公二十七年载楚大夫贾云:“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谗慝之口”当指贾之言。〔3〕“宛春”,楚国大夫。〔4〕“君”,国君,指晋文公。“君取一”,指作为国君的晋文公仅得解除宋围一项要求。〔5〕“臣”,臣子,指子玉。“臣取二”,指作为臣子的子玉取得复卫、封曹两项要求。〔6〕“宋公”,即宋成公,公元前六三六年——前六二○年在位。详见本书《宋微子世家》。〔7〕“齐将”,指齐军将领国归父和崔夭。〔8〕“秦将”,指秦军将领小子■,系秦缪公之子。〔9〕“城濮”,卫国邑名,在今山东鄄城西南临濮集一带。或说在今河南开封陈留附近。〔10〕“衡雍”,郑国邑名,在今河南原阳西。〔11〕“王宫”,天子出巡在外接见诸侯朝拜的行宫。《仪礼·觐礼》云:“诸侯觐于天子,为宫方三百步,四门;为坛十有二寻,深四尺,加方明于其上。”即此类王宫。“践土”,郑国邑名,在今河南原阳西南。
初,郑助楚,〔1〕楚败,惧,使人请盟晋侯。晋侯与郑伯盟。〔2〕【注释】〔1〕“郑助楚”,本书《郑世家》云:“(郑文公)四十一年,助楚击晋。”按《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云:“乡役之三月,郑伯如楚致其师。”孔颖达《正义》云:“致其师者,致其郑国之师,许以佐楚也。战时虽无郑师,要本心佐楚,故既败而惧。”则郑实未出兵。〔2〕“郑伯”,指郑文公。
五月丁未,献楚俘于周:驷介百乘,〔1〕徒兵千。〔2〕天子使王子虎命晋侯为伯,〔3〕赐大辂,〔4〕彤弓矢百,〔5〕玈弓矢千,〔6〕秬鬯一卣,〔7〕珪瓒,〔8〕虎贲三百人。〔9〕晋侯三辞,然后稽首受之。〔10〕周作《晋文侯命》:〔11〕“王若曰:〔12〕父义和,〔13〕丕显文、武,〔14〕能慎明德,〔15〕昭登于上,〔16〕布闻在下,〔17〕维时上帝集厥命于文、武。〔18〕恤朕身,〔19〕继予一人永其在位。”〔20〕于是晋文公称伯。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21〕【注释】〔1〕“驷介”,由四匹被甲战马拉的车。〔2〕“徒兵”,步兵。〔3〕“王子虎”,名虎,氏王叔,谥文,亦称王叔文公,周卿士,任太宰,故又称太宰文公,死于公元前六二四年。“命”,策命,即册命,周天子封赏诸侯、大臣并登录简册的仪式。此用作动词,指举行策命仪式。“伯”,方伯,侯伯,诸侯之长。〔4〕“大辂”,亦作“大路”,一种天子特有的高级车乘。《周礼·春官·巾车》谓王有五路:玉路、金路、象路、革路、木路,又谓金路可用来赏赐同姓。《礼记·乐记》云:“所谓大辂者,天子之车也……则所以赠诸侯也。”则此“大辂”似即金路。“辂”,音l)。〔5〕“彤”,朱红色。“彤弓矢百”,古时赏赐时常以百矢配一弓,按《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作“彤弓一,彤矢百”。〔6〕“玈”,音l*,黑色。〔7〕“秬”,音j),黑黍。“鬯”,音ch4ng,鬯草,郁金香草。“秬鬯”,用黑黍和郁金香草酿制的酒,用于祭祀降神。“卣”,音y%u,盛酒器。〔8〕“珪瓒”,以圭为柄的玉勺,祭祀时用来舀酒的器具。〔9〕“虎贲”,亦作“虎奔”,勇武强力之士,任天子之卫士。〔10〕“稽首”,叩头至地,是当时最恭敬的一种跪拜礼。“稽”,音q!。〔11〕“《晋文侯命》”,《尚书》篇名。此与《新序·善谋》均以为周襄王赐晋文公重耳之作。按《书序》云:“平王锡晋文侯秬鬯圭瓒,作《文侯之命》。”则以为周平王赐晋文侯命之作。核之《文侯之命》,当以《书序》之说近是。〔12〕“若”,此,如此,这样。〔13〕“父”,伯父、叔父,周王对同姓诸侯的尊称。“义和”,《史记集解》引马融释作“以义和我诸侯”,似合司马迁之意。然今学者多以“义和”为晋文侯仇之字。〔14〕“丕”,语助词。或说为大。“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15〕“明”,光明,美好。或说为勉。〔16〕“昭”,明亮,光亮。“登”,升,上。“上”,指上天,天帝。〔17〕“布”,溥,普。“闻”,闻知,流传。“下”,指地,人间。〔18〕“维”,语助词。“时”,是,此。“集”,栖止,降落。“厥”,其。〔19〕“恤”,忧,忧虑。“朕”,古人自称之辞。自秦始皇起成为帝王自我专称。〔20〕“继”,继续,延续。《史记会注考证》引枫山本、三条本作“绥”。《尚书·文侯之命》作“绩”。“予一人”,周天子自称之辞。“永”,永久,长久。“其”,语助辞。〔21〕“王庭”,王廷,即践土王宫之廷。
晋焚楚军,火数日不息,文公叹。左右曰:“胜楚而君犹忧,何?”文公曰:“吾闻能战胜安者唯圣人,是以惧。且子玉犹在,庸可喜乎!”〔1〕子玉之败而归,楚成王怒其不用其言,贪与晋战,让责子玉,子玉自杀。晋文公曰:“我击其外,楚诛其内,内外相应。”于是乃喜。
【注释】〔1〕“庸”,岂,难道。
六月,晋人复入卫侯。壬午,晋侯度河北归国。行赏,狐偃为首。或曰:“城濮之事,先轸之谋。”文公曰:“城濮之事,偃说我毋失信。先轸曰‘军事胜为右’,〔1〕吾用之以胜。然此一时之说,偃言万世之功,奈何以一时之利而加万世功乎?是以先之。”
【注释】〔1〕“右”,古时中原地区皆尚右,以右为上。“军事胜为右”,《史记会注考证校补》引枫山本,于“事”后“胜”前有“以”字。
冬,晋侯会诸侯于温,欲率之朝周。力未能,恐其有畔者,乃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阳。〔1〕壬申,遂率诸侯朝王于践土。孔子读史记至文公,〔2〕曰“诸侯无召王”。〔3〕“王狩河阳”者,〔4〕《春秋》讳之也。〔5〕【注释】〔1〕“狩”,音shòu,打猎,特指天子、诸侯冬季打猎。或说通“守”,巡守。“河阳”,晋国邑名,在今河南孟县西。〔2〕“史记”,史书记载,当指鲁《春秋》、晋《乘》之类官修史书的记载。〔3〕“诸侯无召王”,按《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云:“是会也,晋侯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可参看。〔4〕“王狩河阳”,见《春秋》僖公二十八年。〔5〕“《春秋》”,鲁国史书,记事起自鲁隐公元年(公元前七二二年),讫止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四八一年),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断代编年体史书,被儒家和历代统治者奉为经典之一。为《春秋》作传的有多家,今存《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原《春秋》独立单行,后附传而行。《左传》的《春秋》经文讫止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四七九年),较《公羊》、《谷梁》两传的经文多二年。“《春秋》讳之也”,按本书《周本纪》云:“晋文公召襄王,襄王会之河阳、践土,诸侯毕朝,书讳曰:‘天王狩于河阳。’”又《孔子世家》云:“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可参看。
丁丑,诸侯围许。〔1〕【注释】〔1〕“许”,国名,或作“鄦”,姜姓,传说为尧四岳伯夷的后裔,始封君文叔,西周初所封异姓诸侯国,在今河南许昌东,春秋后屡次迁居。战国初为楚所灭,或说灭于魏。
曹伯臣或说晋侯曰:〔1〕“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2〕今君为会而灭同姓。曹,叔振铎之后;〔3〕晋,唐叔之后。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晋侯说,〔4〕复曹伯。
【注释】〔1〕“曹伯臣或说晋侯曰”,按《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云:“晋侯有疾,曹伯之竖侯■货筮史,使曰以曹为解。”当此所本。〔2〕“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指公元前六五九年齐桓公合宋桓公、曹昭公救邢,迁邢于夷仪(今山东聊城西南);次年又合诸侯封卫于楚丘(今河南滑县东)。邢、卫均为姬姓之国,与齐异姓。〔3〕“叔振铎”,周武王之弟,周灭商后被封于曹,为曹国始封君。详见本书《管蔡世家》。〔4〕“说”,解,理解。或说通“悦”。
于是晋始作三行。〔1〕荀林父将中行,先縠将右行,〔2〕先蔑将左行。〔3〕【注释】〔1〕“三行”,指中行、右行、左行三支步兵部队。在此之前,晋国仅有右行、左行。〔2〕“先縠”,先轸之后,下云:“縠,先轸子也。”齐召南《春秋左氏传注疏考证》谓当系先轸之孙或曾孙,于情理较合。其先世食邑于原(今河南济源西北),亦称“原縠”。本人食邑于彘(今山西霍县东北),故又称“彘子”。后任中军佐。公元前五九六年因私通翟人而被杀。“先縠将右行”,按《左传》僖公二十八年作“屠击将右行”,与此异。〔3〕“先蔑”,或作“先眛”,后任下军将,晋襄公死后投奔秦国。
七年,晋文公、秦缪公共围郑,以其无礼于文公亡过时,及城濮时郑助楚也。围郑,欲得叔瞻。叔瞻闻之,自杀。郑持叔瞻告晋。〔1〕晋曰:“必得郑君而甘心焉。”郑恐,乃间令使谓秦缪公曰:〔2〕“亡郑厚晋,于晋得矣,而秦未为利。君何不解郑,得为东道交?”〔3〕秦伯说,罢兵。晋亦罢兵。
【注释】〔1〕“郑持叔瞻告晋”,本书《郑世家》云:“郑人以詹尸与晋。”按《国语·普语四》谓叔瞻自愿至晋,结果生还,为郑国将军。与本书所记异。《吕氏春秋·上德》与《国语》略同。〔2〕“间”,乘间,暗中。“使”,使者。按《左传》僖公三十年,使者为郑国大夫烛之武。〔3〕“交”,《史记索隐》云:“诸本及《左传》皆作‘主’。”“东道交”,东方道路上的交通。郑国位于秦国东方,为秦人东行常经之地。
九年冬,晋文公卒,子襄公欢立。〔1〕是岁郑伯亦卒。〔2〕【注释】〔1〕“襄公欢”,母偪姞,公元前六二七年——前六二一年在位。〔2〕“郑伯”,即郑文公。
郑人或卖其国于秦,〔1〕秦缪公发兵往袭郑。十二月,秦兵过我郊。〔2〕襄公元年春,秦师过周,无礼,王孙满讥之。〔3〕兵至滑,〔4〕郑贾人弦高将市于周,〔5〕遇之,以十二牛劳秦师。秦师惊而还,灭滑而去。
【注释】〔1〕“郑人或卖其国于秦”,本书《郑世家》云:“郑司城缯贺以郑情卖之,秦兵故来。”《秦世家》亦云:“郑人有卖于秦。”按《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则谓秦大夫杞子掌管郑都北门钥匙,暗中招致秦军攻郑,与本书出入较大。〔2〕“我”,指晋国。〔3〕“王孙满”,周王宗室,周廷大夫。〔4〕“滑”,国名,姬姓。始建都于滑(在今河南睢县西北);后迁都于费(在今河南偃师之缑氏镇),故亦称费滑。〔5〕“贾人”,商人。“市”,交易,做生意。
晋先轸曰:“秦伯不用蹇叔,〔1〕反其众心,此可击。”栾枝曰:“未报先君施于秦,击之,不可。”先轸曰:“秦侮吾孤,伐吾同姓,何德之报?”遂击之。襄公墨衰绖。〔2〕四月,败秦师于殽,〔3〕虏秦三将孟明视、〔4〕西乞秫、〔5〕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6〕文公夫人秦女,谓襄公曰:“秦欲得其三将戮之。”公许,遣之。先轸闻之,谓襄公曰:“患生矣。”轸乃追秦将。秦将渡河,已在船中,顿首谢,〔7〕卒不反。
【注释】〔1〕“蹇叔”,秦国大夫,对秦缪公发兵袭郑极力加以劝阻,参看本书《秦本纪》和《左传》僖公三十二年。〔2〕“墨衰绖”,将丧服染成黑色。丧服为白色,戎服为黑色,晋襄公居丧从戎,故将丧服染成黑色。按《左传》僖公三十三年云“晋于是始墨”,即晋国从此丧服开始用黑色。〔3〕“殽”,音y2o,或作“崤”,山名,亦称嵚崟山,为秦岭东段支脉,在今河南洛宁西北,西接陕县界,东接渑池界,东北—西南走向,分东、西两殽,为古代军事要塞。〔4〕“孟明视”,名视,字孟明,氏百里,本书《秦本纪》谓百里傒之子。〔5〕“西乞秫”,或作“西乞术”,本书《秦本纪》谓西乞秫和白乙丙为蹇叔之子,不可信。〔6〕“墨”,即上文“墨衰绖”,指黑色丧服。〔7〕“顿首”,叩头,头叩地而拜,为古代九拜之一。“谢”,告辞。
后三年,秦果使孟明伐晋,报殽之败,取晋汪以归。〔1〕四年,秦缪公大兴兵伐我,度河,〔2〕取王官,〔3〕封殽尸而去。〔4〕晋恐,不敢出,遂城守。五年,晋伐秦,取新城,〔5〕报王官役也。
【注释】〔1〕“汪”,秦国邑名,在今陕西澄城西南。“取晋汪以归”,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云襄公三年“秦报我,败于汪”;秦缪公三十五年“伐晋报殽,败我于汪”。又《郑世家》云郑缪公三年“发兵从晋伐秦,败秦兵于汪”。又《左传》文公二年云:“冬,晋先且居、宋公子成、陈辕选、郑公子归生伐秦,取汪及彭衙而还。”均以汪为秦邑,谓晋败秦于汪。此以汪为晋邑,且谓秦取晋汪以归,误。〔2〕“度”,通“渡”。〔3〕“王官”,晋国邑名,在今山西闻喜南。〔4〕“封殽尸”,为在殽之战中阵亡的将士于当地堆起土台作为标志。〔5〕“新城”,秦国邑名,在今陕西澄城东北。
六年,赵衰成子、栾贞子、咎季子犯、霍伯皆卒。〔1〕赵盾代赵衰执政。
【注释】〔1〕“霍伯”,即先且居,先轸之子。霍为其封邑,在今山西霍县西南,故称霍伯。又食邑于蒲城,在今山西隰县西北,亦称蒲城伯。公元前六七二年任中军元帅。
七年八月,襄公卒。太子夷皋少。〔1〕晋人以难故,欲立长君。〔2〕赵盾曰:“立襄公弟雍。〔3〕好善而长,先君爱之;〔4〕且近于秦,〔5〕秦故好也。立善则固,事长则顺,奉爱则孝,结旧好则安。”〔6〕贾季曰:〔7〕“不如其弟乐。〔8〕辰嬴嬖于二君,〔9〕立其子,民必安之。”赵盾曰:“辰嬴贱,班在九人下,〔10〕其子何震之有!〔11〕且为二君嬖,淫也。为先君子,〔12〕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国,僻也。母淫子僻,无威;陈小而远,〔13〕无援:将何可乎!”使士会如秦迎公子雍。〔14〕贾季亦使人召公子乐于陈。赵盾废贾季,以其杀阳处父。〔15〕十月,葬襄公。十一月,贾季奔翟。是岁,秦缪公亦卒。
【注释】〔1〕“太子夷皋”,即晋灵公,公元前六二○年——前六○七年在位。〔2〕“长君”,年龄较长之君。〔3〕“雍”,即公子雍,晋文公之子,晋襄公庶弟。其母,本书《秦本纪》谓“秦出”;《左传》文公六年谓杜祁,系杜国之女,在晋文公妃妾中位次第四。〔4〕“先君”,指晋文公。〔5〕“近于秦”,本书《秦本纪》云公子雍“秦出也,在秦”。按《左传》文公六年,则谓公子雍出仕秦国,任亚卿。〔6〕“旧好”,即前“故好”,指秦国。〔7〕“贾季”,即狐射姑,狐偃之子,食邑于贾(在今山西襄汾西),排行季,故称贾季。公元前六二一年任晋中军元帅,旋为赵盾取代,出奔投狄。〔8〕“乐”,即公子乐,晋文公之子,晋襄公庶弟,母辰嬴,时出居于陈,贾季派人迎归,在返回途中被赵盾派人杀死。〔9〕“辰嬴”,秦国公室之女,原为太子圉(即晋怀公)之妾,故亦称怀嬴;后嫁公子重耳(即晋文公),称辰嬴,辰似其谥。“嬖”,嬖幸,宠幸。“二君”,指晋怀公、晋文公。〔10〕“班”,班次,位次。“九人”,古时有诸侯一娶九女之制,则“九人”指诸侯的正式妃妾。“班在九人下”,位在九名正式妃妾之下。按《史记会注考证校补》引别本无“下”字,与《左传》文公六年合,则谓辰嬴位次第九。〔11〕“震”,震慑,威严。〔12〕“先君”,指晋文公。〔13〕“陈”,妫姓,相传为舜的后裔,始封君胡公满,西周初所封异姓诸侯国,建都宛丘(在今河南淮阳),有今河南东部和安徽西北部。公元前四七九年被楚国所灭。〔14〕“士会”,士之孙,名会,排行季,谥武,食邑于随(在今山西介休东南),后更受范(在今山东梁山西北),故又称士季、随会、范会、随季、随武子、范武子、季武子等,曾任晋上军主将、中军元帅、太傅等职,公元前五九二年告老引退。〔15〕“阳处父”,晋国大夫,任太傅,曾为赵衰下属,因推荐赵盾为中军元帅取代贾季而招怨被杀。
灵公元年四月,秦康公曰:〔1〕“昔文公之入也无卫,故有吕、郤之患。”乃多与公子雍卫。太子母缪嬴日夜抱太子以号泣于朝,〔2〕曰:“先君何罪?〔3〕其嗣亦何罪?舍適而外求君,〔4〕将安置此?”出朝,则抱以适赵盾所,〔5〕顿首曰:“先君奉此子而属之子,〔6〕曰:‘此子材,吾受其赐;不材,吾怨子。’今君卒,言犹在耳,而弃之,若何?”赵盾与诸大夫皆患缪嬴,且畏诛,乃背所迎而立太子夷皋,是为灵公。发兵以距秦送公子雍者。赵盾为将,往击秦,败之令狐。先蔑、随会亡奔秦。秋,齐、宋、卫、郑、曹、许君皆会赵盾,〔7〕盟于扈,〔8〕以灵公初立故也。
【注释】〔1〕“秦康公”,名■,秦缪公之太子;其母缪姬,系晋献公之女。公元前六二○年——前六○九年在位。详见本书《秦本纪》。〔2〕“缪嬴”,晋襄公夫人,秦国之女。〔3〕“先君”,指晋襄公。〔4〕“適”,通“嫡”。〔5〕“适”,往,到。〔6〕“属”,通“嘱”,属托,托付。〔7〕“齐、宋、卫、郑、曹、许君”,指齐昭公、宋成公、卫成公、郑缪公、曹共公、许昭公。〔8〕“扈”,郑国邑名,在今河南原阳西。
四年,伐秦,取少梁。〔1〕秦亦取晋之郩。〔2〕六年,秦康公伐晋,取羁马。〔3〕晋侯怒,使赵盾、赵穿、〔4〕郤缺击秦,〔5〕大战河曲,〔6〕赵穿最有功。七年,晋六卿患随会之在秦,〔7〕常为晋乱,乃详令魏寿余反晋降秦。〔8〕秦使随会之魏,因执会以归晋。
【注释】〔1〕“少梁”,秦国邑名,在今陕西韩城南。原为梁国,公元前六四一年被灭入秦。〔2〕“郩”,本书《十二诸侯年表》和《左传》文公十年均作“北徵”,此“郩”当系“北徵”之误。北徵为晋国邑名,在今陕西澄城西南。〔3〕“羁马”,晋国邑名,在今山西永济南。〔4〕“赵穿”,谥武,赵夙庶孙,赵盾从父昆弟,晋襄公之婿,晋卿。公元前六○七年杀死晋灵公,迎立晋成公。〔5〕“郤缺”,郤芮之子,谥成,亦称郤成子;食邑于冀(在今山西河津东北),又称冀缺。因其父郤芮谋害晋文公未遂被杀而受牵连,贬为庶人,居野务农。后经臼季荐举,担任下军大夫,旋为卿,晋成公时继赵盾执掌国政。〔6〕“河曲”,晋地名,在今山西永济南。黄河至此,由原来的自北向南折而东流,故称河曲。〔7〕“六卿”,指晋国当时三军的六位将佐。具体是:赵盾、荀林父、郤缺、臾骈、栾盾、胥甲。〔8〕“详”,通“佯”,假装。“魏寿余”,晋国大夫,毕万后裔。魏系其采邑,在今山西芮城北,因以为氏。按魏寿余至秦策反随会事,亦见于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所出帛书《春秋事语》。“魏寿余”,帛书作“魏州余”。
八年,周顷王崩,〔1〕公卿争权,〔2〕故不赴。〔3〕晋使赵盾以车八百乘平周乱而立匡王。〔4〕是年,楚庄王初即位。〔5〕十二年,齐人弑其君懿公。〔6〕【注释】〔1〕“周顷王”,名壬臣,周襄王之子,公元前六一八年——前六一三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2〕“公卿争权”,指周王室卿士周公阅和王孙苏争权。见《左传》文公十四年。〔3〕“赴”,讣告,报丧。〔4〕“赵盾以车八百乘平周乱”,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云:“赵盾以车八百乘纳捷菑,平王室。”《左传》文公十四年云:“晋赵盾以诸侯之师八百乘纳捷菑于邾。”又云:“周公将与王孙苏讼于晋……赵宣子平王室而复之。”皆以赵盾用车八百乘为送邾文公之子捷菑返国为君,而与调定平熄王室争执无涉。则此误将两事合而为一。“匡王”,即周匡王,名班,周顷王之子,公元前六一二年——前六○七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5〕“楚庄王”,名旅(或作“吕”、“侣”),楚穆王之子,为春秋五霸之一。公元前六一三年——前五九一年在位。详见本书《楚世家》。〔6〕“懿公”,即齐懿公,名商人,齐桓公与密姬所生之子,齐昭公之弟,因骄奢淫逸,积怨甚多,而被侍臣所杀。公元前六一二年——前六○九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
十四年,灵公壮,侈,厚敛以雕墙。〔1〕从台上弹人,观其避丸也。〔2〕宰夫胹熊蹯不熟,〔3〕灵公怒,杀宰夫,使妇人持其尸出弃之,过朝。〔4〕赵盾、随会前数谏,〔5〕不听;已又见死人手,〔6〕二人前谏。随会先谏,不听。灵公患之,使鉏麑刺赵盾。〔7〕盾闺门开,〔8〕居处节,〔9〕鉏麀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
【注释】〔1〕“厚”,重。“敛”,收,征收,指征收赋税。“雕”,画,绘饰。〔2〕“丸”,弹丸,子弹。〔3〕“宰夫”,厨子。“胹”,音6r,燉,煮。“熊蹯”,熊掌。“蹯”,音f2n。〔4〕“朝”,朝廷,指国君与大臣议事的正厅。〔5〕“数”,音shuò,屡次,频繁。〔6〕“已”,通“以”。〔7〕“鉏麀”,音ch*n0,或作沮麛、鉏之弥、鉏麛,晋国力士。〔8〕“闺”,内室,寝室。〔9〕“节”,节度,法度。
初,盾常田首山,〔1〕见桑下有饿人。饿人,■眯明也。〔2〕盾与之食,食其半。问其故,曰:“宦三年,〔3〕未知母之存不,愿遗母。”盾义之,益与之饭肉。已而为晋宰夫,赵盾弗复知也。九月,晋灵公饮赵盾酒,〔4〕伏甲将攻盾。公宰■眯明知之,〔5〕恐盾醉不能起,而进曰:“君赐臣,觞三行可以罢。”〔6〕欲以去赵盾,令先,毋及难。盾既去,灵公伏士未会,先纵■狗名敖。〔7〕明为盾搏杀狗。〔8〕盾曰:“弃人用狗,虽猛何为。”然不知明之为阴德也。已而灵公纵伏士出逐赵盾,■眯明反击灵公之伏士,伏士不能进,而竟脱盾。盾问其故,曰:“我桑下饿人。”问其名,弗告。明亦因亡去。
【注释】〔1〕“常”,通“尝”。《史记会注考证校补》引别本作“尝”。“田”,通“畋”,打猎。“首山”,亦称首阳山,在今山西永济南。〔2〕“■眯明”,“■”,音q0,或作“祁”、“■”、“提”;“眯”,音m!,或作“弥”。晋国力士。按《左传》宣公二年,“■眯明”作“提弥明”,并非首山饿人,后亦未为公宰,而系赵盾车右;有一首山饿人,乃名灵辄,后为灵公卫士而救赵盾。与此大异。〔3〕“宦”,为人臣仆。〔4〕“饮”,音y@n,使人喝,让人喝。〔5〕“公宰■眯明知之”,《史记会注考证》引别本“宰”后有“夫”字。〔6〕“觞”,音sh1ng,盛酒器。这里指敬酒。“三行”,三巡,三遍。〔7〕“纵”,《史记索隐》引别本作“嗾”,或作“蹴”。“■”,咬。“敖”,通“獒”,大犬,猛犬。〔8〕“搏”,击,徒手搏斗。
盾遂奔,未出晋境。乙丑,盾昆弟将军赵穿袭杀灵公于桃园而迎赵盾。〔1〕赵盾素贵,得民和;灵公少,侈,民不附,〔2〕故为弑易。盾复位。晋太史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3〕以视于朝。〔4〕盾曰:“弑者赵穿,我无罪。”太史曰:“子为正卿,〔5〕而亡不出境,反不诛国乱,〔6〕非子而谁?”孔子闻之,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宣子,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出疆乃免。”
【注释】〔1〕“桃园”,园囿名。〔2〕“附”,依附,亲附。〔3〕“太史”,史官之长,主掌记录国事、编撰史书。〔4〕“视”,通“示”,《史记会注考证校补》引别本作“示”,宣示,示众。〔5〕“正卿”,卿之长,执政之卿。“子为正卿”,时赵盾任晋中军元帅,居六卿之首,执掌国政,故云。〔6〕“反不诛国乱”,《史记会注考证校补》引别本“不”后有“能”字。
赵盾使赵穿迎襄公弟黑臀于周而立之,是为成公。〔1〕【注释】〔1〕“成公”,即晋成公,公元前六○六年——前六○○年在位。
成公者,文公少子,其母周女也。壬申,朝于武宫。
成公元年,赐赵氏为公族。〔1〕伐郑,郑倍晋故也。三年,郑伯初立,〔2〕附晋而弃楚。楚怒,伐郑,晋往救之。
【注释】〔1〕“公族”,国君同族。此为官名,系公族大夫省称,职掌公族及异姓卿大夫子弟的管理教育。“赐赵氏为公族”,按《左传》宣公二年,指晋成公赐封赵括担任公族大夫。考晋国原以公族即同姓任公族大夫,至献公时因骊姬谗言而驱逐群公子,取消公族大夫之职。及晋成公即位,对诸卿嫡子授官予田,恢复公族大夫之职,以管理教育诸卿嫡子。赵括任公族大夫,打破了原由同姓担任此职务的惯例。〔2〕“郑伯”,指郑襄公,公元前六○四年——前五八七年在位。详见本书《郑世家》。
六年,伐秦,虏秦将赤。〔1〕【注释】〔1〕“赤”,通“斥”,斥候,侦探。本书《十二诸侯年表》,晋成公六年“与鲁伐秦,获秦谍”;秦桓公三年“晋伐我,获谍”。《左传》宣公八年云:“晋人获秦谍。”皆与此合。按本书《秦本纪》云:“桓公三年,晋败我一将。”则此“赤”似系秦将之名或指秦将之斥候。
七年,成公与楚庄王争强,会诸侯于扈。陈畏楚,不会。晋使中行桓子伐陈,〔1〕因救郑,与楚战,败楚师。〔2〕是年,成公卒,子景公据立。〔3〕【注释】〔1〕“中行桓子”,即荀林父,时任中军佐。〔2〕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楚庄王十四年“伐郑,晋郤缺救郑,败我”;《左传》宣公九年云“晋郤缺救郑,郑伯败楚师于柳棼”,皆以率救郑之师者为郤缺,与此谓中行桓子者异。〔3〕“景公据”,“据”或作“獳”,公元前五九九年——前五八一年在位。
景公元年春,陈大夫夏征舒弑其君灵公。〔1〕二年,楚庄王伐陈,诛征舒。
【注释】〔1〕“夏征舒”,亦称夏南,陈国大夫,因陈灵公与其母夏姬淫乱并当众羞辱他,杀死陈灵公。“灵公”,即陈灵公,名平国,陈共公之子,公元前六一三年——前五九九年在位。详见本书《陈杞世家》。
三年,楚庄王围郑,郑告急晋。晋使荀林父将中军,随会将上军,赵朔将下军,〔1〕郤克、〔2〕栾书、〔3〕先縠、韩厥、〔4〕巩朔佐之。〔5〕六月,至河。闻楚已服郑,郑伯肉袒与盟而去,〔6〕荀林父欲还。先縠曰:“凡来救郑,不至不可。”将率离心,卒度河。〔7〕楚已服郑,欲饮马于河为名而去。楚与晋军大战。郑新附楚,畏之,反助楚攻晋。晋军败,走河,争度,船中人指甚众。〔8〕楚虏我将智■。〔9〕归而林父曰:“臣为督将,〔10〕军败当诛,请死。”景公欲许之。随会曰:〔11〕昔文公之与楚战城濮,成王归杀子玉,而文公乃喜。今楚已败我师,又诛其将,是助楚杀仇也。”乃止。
【注释】〔1〕“赵朔”,谥庄,亦称赵庄子,赵盾之子,娶晋成公姊(或说晋成公女)为妻,晋卿,此前任下军之佐。详见本书《赵世家》。〔2〕“郤克”,谥献,亦称郤献子,郤缺之子,晋卿,时任上军之佐,公元前五九二年继随会任中军元帅,执掌国政。〔3〕“栾书”,谥武,亦称栾武子,栾枝之孙,栾盾之子,晋卿,时任下军之佐,公元前五八七年继郤克任中军元帅,执掌国政。〔4〕“韩厥”,或作“韩屈”,谥献,亦称韩献子,韩万之玄孙,时任司马,后任新中军将、太仆,为卿,公元前五六六年告老致仕。详见本书《韩世家》。〔5〕“巩朔”,亦称巩伯、士庄伯,时任上军大夫,后任新上军将,为卿。〔6〕“肉袒”,脱去外衣,赤露上身,表示服罪,甘愿受刑。〔7〕“度”,通“渡”。〔8〕“船中人指甚众”,晋军士卒争相登船逃命,先登者恐楚军追来和超载沉覆,用刀斩砍后面攀援船舷者的手指,因争渡人众,致使被斩断而掉进船舱的指头很多。〔9〕“智■”,或作“知■”,名■,字子羽,谥武,食邑于智(在今山西永济北),因以为氏,故亦称智武子、智伯。荀首之子,荀林父子从子,又称荀■。时为楚俘,公元前五八八年获释回国,为卿,任下军佐。公元前五六六年任中军元帅,执掌国政。死于公元前五六○年。〔10〕“督将”,主将。〔11〕“随会曰”,按《左传》宣公十二年,谓劝谏者乃士渥浊,与此作“随会曰”异。
四年,先縠以首计而败晋军河上,〔1〕恐诛,乃奔翟,〔2〕与翟谋伐晋。晋觉,乃族縠。縠,先轸子也。
【注释】〔1〕“首计”,指首先提出贸然进击而导致兵败的主张。〔2〕“翟”,按《左传》宣公十三年,指赤翟,活动于今山西长治以北。“乃奔翟”,按《左传》宣公十三年,先縠未曾奔翟,而是在晋被诛。与此出入较大。
五年,伐郑,为助楚故也。是时楚庄王强,以挫晋兵河上也。
六年,楚伐宋,宋来告急晋,晋欲救之,伯宗谋曰:〔1〕“楚,天方开之,〔2〕不可当。”乃使解扬绐为救宋。〔3〕郑人执与楚,楚厚赐,使反其言,令宋急下。解扬绐许之,卒致晋君言。〔4〕楚欲杀之,或谏,乃归解扬。
【注释】〔1〕“伯宗”,字尊,亦称伯尊,孙伯纠(一作“孙伯起”)之子,晋国大夫,公元前五七六年因郤锜等进谗言而被杀。〔2〕“开”,启,启示,开导,此引申为赞助、护佑。〔3〕“解扬”,字子虎,名扬,先人食邑于解(在今山西运城),因以为氏,晋国大夫。本书《郑世家》谓其霍人。“绐”,音d4i,欺骗。〔4〕“致”,送达,传达。
七年,晋使随会灭赤狄。〔1〕【注释】〔1〕“赤狄”,按《左传》宣公十六年:“晋士会帅师灭赤狄甲氏及留吁、铎辰。”则此“赤狄”实指甲氏、留吁、铎辰各部,活动于今山西长治、屯留一带。
八年,使郤克于齐。齐顷公母从楼上观而笑之。〔1〕所以然者,郤克偻,〔2〕而鲁使蹇,〔3〕卫使眇,〔4〕故齐亦令人如之以导客。〔5〕郤克怒,归至河上,曰:“不报齐者,河伯视之!”至国,请君,欲伐齐。景公问知其故,曰:“子之怨,安足以烦国!”弗听。魏文子请老休,〔6〕辟郤克,〔7〕克执政。
【注释】〔1〕“齐顷公”,名无野,齐惠公之子,公元前五九八年——前五八二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齐顷公母”,即下文之萧桐侄子。〔2〕“偻”,音l$u,曲背,驼背。〔3〕“蹇”,音ji3n,跛足,瘸子。〔4〕“眇”,音mi3o,瞎一只眼。〔5〕“令人如之而导客”,按《公羊传》成公二年云:“晋郤克与臧孙许同时而聘于齐。萧同侄子者,齐君之母也,踊于棓而窥客,则客或跛或眇,于是使跛者迓跛者,使眇者迓眇者。二大夫出,相与踦闾而语。”《谷梁传》成公元年云:“季孙行父秃,晋郤克眇,卫孙良夫跛,曹公子手偻,同时而聘于齐。齐使秃者御秃者,使眇者御眇者,使跛者御跛者,使偻者御偻者。萧同侄子处台上而笑之,闻于客。”可参看。〔6〕“魏文子”,按《左传》宣公十七年和《国语·晋语五》,此晋国执政告老者系范武子,而非魏文子。考《国语·晋语七》有令狐文子,即《左传》成公十八年之魏颉,系魏犨之孙、魏颗之子,可称作魏文子,但已是其后十九年晋悼公元年新任之卿,显非其人。此外,晋无称魏文子者。则此“魏文子”为“范武子”之误。〔7〕“辟”,荐举,推荐。或说通“避”。
九年,楚庄王卒。晋伐齐,齐使太子彊为质于晋,〔1〕晋兵罢。
【注释】〔1〕“太子彊”,本书《十二诸侯年表》作“子彊”,《齐太公世家》和《左传》宣公十八年作“公子彊”。考公子彊未被立为太子,时齐国太子为环(即齐灵公)。则“太子彊”系似“公子彊”之误。
十一年春,齐伐鲁,取隆。〔1〕鲁告急卫,卫与鲁皆因郤克告急于晋。晋乃使郤克、栾书、韩厥以兵车八百乘与鲁、卫共伐齐。夏,与顷公战于鞍,〔2〕伤困顷公。顷公乃与其右易位,〔3〕下取饮,以得脱去。齐师败走,晋追北至齐。〔4〕顷公献宝器以求平,不听。郤克曰:“必得萧桐侄子为质。”〔5〕齐使曰:“萧桐侄子,顷公母;顷公母犹晋君母,奈何必得之?不义,请复战。”晋乃许与平而去。
【注释】〔1〕“隆”,或作“龙”,鲁国邑名,在今山东泰安东南。〔2〕“鞍”,齐国地名,在今山东济南西北。〔3〕“右”,指车右,战车上立于右边负责护卫主帅者。按本书《齐太公世家》和《左传》成公二年,时任车右者为齐大夫逢丑父。〔4〕“北”,败北,败退。此指败兵。〔5〕“萧桐侄子”,或作“萧同侄子”、“萧桐叔子”、“萧同叔子”。
楚申公巫臣盗夏姬以奔晋,〔1〕晋以巫臣为邢大夫。〔2〕【注释】〔1〕“申公巫臣”,即屈巫,氏屈,字子灵,楚国大夫,任楚申县(在今河南南阳北)县尹,故称申公。“夏姬”,郑穆公之女,陈大夫御叔之妻,夏徵舒之母,以美色闻名。陈灵公及大夫孔宁、仪行父曾与之淫乱。其子夏徵舒忿而杀死灵公,招致楚军讨诛。楚庄王及楚将子反欲纳夏姬,皆为申公巫臣所劝止,夏姬被赐予楚大夫连尹襄老。连尹襄老死后,又与其子黑要淫乱。申公巫臣串通夏姬,使之返郑,然后乘出使齐国之机迎娶夏姬,投奔晋国,则此“申公巫臣盗夏姬以奔晋”之谓。〔2〕“邢”,即邢丘,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温县东北。
十二年冬,齐顷公如晋,欲上尊晋景公为王,〔1〕景公让不敢。晋始作六军,〔2〕韩厥、巩朔、赵穿、〔3〕荀骓、〔4〕赵括、〔5〕赵旃皆为卿。〔6〕智■自楚归。〔7〕【注释】〔1〕“欲上尊晋景公为王”,按《左传》成公三年云:“齐侯朝于晋,将授玉。”并无尊王之事。《史记索隐》引王劭云:“按张衡曰:‘礼,诸侯朝天子执玉,既授而反之。若诸侯自相朝,则不授玉。’齐顷公战败朝晋而授玉,是欲尊晋侯为王,太史公探其旨而言。”然诸侯相见自有授玉之礼,不足信。则此尊王之事实乃误解“授玉”所致。〔2〕“晋始作六军”,晋国原有中、上、下三军,此时增设新中、上、下三军,共有六车。〔3〕“赵穿”,按《左传》成公三年,当作“韩穿”为是。韩穿曾任上军大夫。〔4〕“荀骓”,谥文。“骓”,音zhu9。〔5〕“赵括”,赵衰之子,赵盾之异母弟,食邑于屏,因以为氏,亦称屏括,又称屏季。曾任中军大夫、公族大夫等职。于公元前五八三年因赵庄姬之谮被晋景公所杀。〔6〕“赵旃”,赵穿之子,公元前五八八年任新军主将。按以上六人为增设的新三军将、佐。《左传》成公三年杜预《注》云:“韩厥为新中军,赵括佐之;巩朔为新上军,韩穿佐之;荀骓为新下军,赵旃佐之。”〔7〕“智■自楚归”,《史记会注考证》引枫山本,“归”后有“晋”字。
十三年,鲁成公朝晋,〔1〕晋弗敬,鲁怒去,倍晋。晋伐郑,取氾。〔2〕【注释】〔1〕“鲁成公”,名黑肱,鲁宣公之子,公元前五九○年——前五七三年在位。详见本书《鲁周公世家》。〔2〕“氾”,郑国邑名,在今河南巩县东北。
十四年,梁山崩。〔1〕问伯宗,伯宗以为不足怪也。
【注释】〔1〕“梁山”,故梁国名山,后入晋成为晋望,在今陕西韩城西北。
十六年,楚将子反怨巫臣,〔1〕灭其族。巫臣怒,遗子反书曰:“必令子罢于奔命!”乃请使吴,令其子为吴行入,〔2〕教吴乘车用兵。吴、晋始通,约伐楚。
【注释】〔1〕“子反”,名侧,字子反,楚公族,或谓楚穆王之子,亦称公子侧,任司马,于公元前五七五年鄢陵之战兵败后被杀。“楚将子反怨巫臣”,子反曾欲娶夏姬,被巫臣所劝阻,后巫臣却娶夏姬奔晋,子反因此怀恨。〔2〕“其子”,指巫臣之子孤庸,即屈狐庸,袭父食邑邢,故亦称邢侯、邢伯。后自吴返晋。为大夫。“行人”,官名,职掌朝觐聘问。
十七年,诛赵同、〔1〕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奈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后,〔2〕复与之邑。
【注释】〔1〕“赵同”,赵衰之子,赵括之兄,食邑于原(在今山西济源西北),亦称原同,又称原叔,晋大夫,曾任下军大夫等职。〔2〕“武”,即赵武,谥文,亦称赵文子,又称赵孟,赵盾之孙,赵朔之子,母赵庄姬系晋成公之女(本书《赵世家》谓“成公姊”,误)。赵氏族灭时,随母养于公宫,幸免于难。后为卿,执掌国政,死于公元前五四一年。详见本书《赵世家》。
十九年夏,景公病,立其太子寿曼为君,〔1〕是为厉公。后月余,景公卒。
【注释】〔1〕“寿曼”,或作“州蒲”、“州满”、“洲满”,公元前五八○年——前五七二年在位。厉公元年,初立,欲和诸侯,〔1〕与秦桓公夹河而盟。〔2〕归而秦倍盟,与翟谋伐晋。〔3〕三年,使吕相让秦,〔4〕因与诸侯伐秦。至泾,〔5〕败秦于麻隧,〔6〕虏其将成差。
【注释】〔1〕“和”,和合,会合。〔2〕“秦桓公”,名荣,秦共公之子,公元前六○三年——前五七七年在位。详见本书《秦本纪》。〔3〕“翟”,按《左传》成公十三年,指白翟,活动于今陕西延安、安塞、延川、延长、宜川、黄龙、洛川、富县、甘泉一带。〔4〕“吕相”,亦称魏相,魏犨之孙,魏锜之子;谥宣,又称吕宣子,晋大夫,晋悼公时为卿。“让”,责让,谴责。〔5〕“泾”,水名,渭水支流,源出今宁夏六盘山东麓,东南流经甘肃,至陕西高陵入渭河。〔6〕“麻隧”,秦国邑名,在今陕西泾阳西北。
五年,三郤谗伯宗,〔1〕杀之。伯宗以好直谏得此祸,国人以是不附厉公。
【注释】〔1〕“三郤”,指晋国卿大夫郤锜、郤犨、郤至。
六年春,郑倍晋与楚盟,晋怒。栾书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乃发兵。厉公自将,五月度河。闻楚兵来救,范文子请公欲还。〔1〕郤至曰:〔2〕“发兵诛逆,见强辟之,〔3〕无以令诸侯。”遂与战。癸巳,射中楚共王目,〔4〕楚兵败于鄢陵。〔5〕子反收余兵,拊循,〔6〕欲复战。晋患之。共王召子反,其侍者竖阳谷进酒,〔7〕子反醉,不能见。王怒,让子反,子反死。王遂引兵归。晋由此威诸侯,欲以令天下求霸。
【注释】〔1〕“范文子”,即士燮,谥文,排行叔,范文子士会之子,亦称范叔,晋卿,时任中军佐,死于公元前五七四年。〔2〕“郤至”,郤克族侄,食邑于温,排行季,亦称温季,晋卿,时任新军佐,公元前五七四年被晋厉公所杀。〔3〕“辟”,通“避”。〔4〕“楚共王”,或作“楚恭王”、“楚龚王”,名审(或作“葴”),楚庄王之子,公元前五九○年——前五六○年在位。详见本书《楚世家》。〔5〕“鄢陵”,或作“焉陵”,郑国邑名,在今河南鄢陵西北。〔6〕“拊循”,或作“抚循”,安抚,抚慰。〔7〕“竖阳谷”,或作“竖谷阳”、“谷阳竖”。
厉公多外嬖姬,〔1〕归,欲尽去群大夫而立诸姬兄弟。宠姬兄曰胥童,〔2〕尝与郤至有怨,〔3〕及栾书又怨郤至不用其计而遂败楚,〔4〕乃使人间谢楚。〔5〕楚来诈厉公曰:“鄢陵之战,实至召楚,欲作乱,内子周立之。〔6〕会与国不具,〔7〕是以事不成。”厉公告栾书。栾书曰:“其殆有矣!〔8〕愿公试使人之周微考之。”〔9〕果使郤至于周。栾书又使公子周见郤至,郤至不知见卖也。厉公验之,信然,遂怨郤至,欲杀之。八年,〔10〕厉公猎,与姬饮,郤至杀豕奉进,宦者夺之。〔11〕郤至射杀宦者。公怒,曰:“季子欺予!”〔12〕将诛三郤,未发也。郤锜欲攻公,〔13〕曰:“我虽死,公亦病矣。”郤至曰:“信不反君,智不害民,勇不作乱。失此三者,谁与我?我死耳!”十二月壬午,公令胥童以兵八百人袭攻杀三郤。胥童因以劫栾书、中行偃于朝,〔14〕曰:“不杀二子,患必及公。”公曰:“一旦杀三卿,寡人不忍益也。”对曰:“人将忍君。”公弗听,谢栾书等以诛郤氏罪:“大夫复位。”二子顿首曰:“幸甚幸甚!”公使胥童为卿。闰月乙卯,〔15〕厉公游匠骊氏,〔16〕栾书、中行偃以其党袭捕厉公,囚之,杀胥童,而使人迎公子周于周而立之,〔17〕是为悼公。
【注释】〔1〕“外嬖姬”,按下文有“立诸姬兄弟”,此“外”似系衍文,当作“嬖姬”,指宠幸的姬妾。按《左传》成公十七年云“晋厉公侈,多外嬖”,则又似“姬”系衍文,当作“外嬖”,指宠幸的大夫。“外嬖姬”不词,必有讹误,译文姑从前者。〔2〕“胥童”,字之昧,亦称胥之昧,胥甲之孙,胥克之子。此称“宠姬兄”,未详所本。晋大夫,于诛杀三郤后为卿。〔3〕“尝与郤至有怨”,按《左传》宣公八年,郤至之父郤缺为中军元帅执政时曾撤销胥童之父胥克的下军佐职务。言胥童“尝与郤至有怨”,当指此。〔4〕“栾书又怨郤至不用其计而遂败楚”,按《左传》成公十六年和《国语·晋语六》,在鄢陵之战中,栾书主张伺机出机,而郤至主张速战速决,结果晋厉公采用郤至之策大败楚军,栾书因此结怨。〔5〕“间”,乘间,乘机。“谢”,告致,告诉。〔6〕“子周”,亦称周子、孙周、公子周,即晋悼公,时居于成周,公元前五七三年——前五五七年在位。〔7〕“与国”,盟国。“具”,齐备,此指到齐。〔8〕“殆”,音d4i,大概,恐怕。〔9〕“微”,暗中。〔10〕“八年”,按以下所载晋厉公外出田猎,诛杀三郤等事,《左传》皆系于鲁成公十七年,当晋厉公七年。则此“八年”系“七年”之误。〔11〕“宦者”,按《左传》成公十七年,指晋厉公之寺人孟张。〔12〕“欺”,欺负,轻视。〔13〕“郤锜”,亦称驹伯,郤克之子,晋卿,时任上军将。〔14〕“中行偃”,即荀偃,字伯游,谥献,故亦称中行献子,又称中行伯,荀林父之孙,荀庚之子,晋卿,时任上军佐。公元前五六○年继荀■任中军元帅,执掌国政。死于公元前五五四年。〔15〕“闰月乙卯”,按《左传》成公十七年云:“闰月乙卯晦,栾书、中行偃杀胥童。”而记厉公出游被囚在此前十二月。厉公之死,下文和《左传》成公十八年皆谓于“正月庚申”。厉公自被囚至被杀,时历鲁历(即周历)十二月、闰月及翌年正月,与《国语·晋语六》、《吕氏春秋·骄恣》、《淮南子·人间》所言囚厉公三月而杀相合。可证《左传》所记不误。此以“闰月乙卯”下系厉公出游被囚,误。〔16〕“匠骊氏”,指晋国大夫匠骊氏之家,地在翼,即今山西翼城东南。〔17〕“周”,《史记集解》引徐广曰:“一作‘纠’。”
悼公元年正月庚申,〔1〕栾书、中行偃弑厉公,葬之以一乘车。〔2〕厉公囚六日死,〔3〕死十日庚午,智■迎公子周来,至绛,刑鸡与大夫盟而立之,〔4〕是为悼公。辛巳,朝武宫。二月乙酉,即位。
【注释】〔1〕“悼公元年正月庚申”,按《左传》成公十八年所记与此合。但《左传》记时用的是鲁历(即周历),换算成晋历(即夏历),此“正月庚申”实在去年,即晋厉公七年。此云“悼公元年正月庚申”系鲁、晋历法纪年混用。〔2〕“葬之以一乘车”,按《国语·周语下》韦昭《注》云:“礼,诸侯七命,遣车七乘。以车一乘,不成丧也。”《左传》成公十八年杜预《注》云:“言不以君礼葬,诸侯葬车七乘。”〔3〕“厉公囚六日死”,按《国语》、《吕氏春秋》、《淮南子》等皆谓厉公囚三月而死,《左传》亦载厉公被囚历三月死,当是。此言“囚六日死”,当承上文误系厉公之囚于“闰月乙卯”所致。〔4〕“刑”,杀,斩。
悼公周者,其大父捷,〔1〕晋襄公少子也,不得立,号为桓叔,桓叔最爱。桓叔生惠伯谈,谈生悼公周。周之立,年十四矣。悼公曰:“大父、父皆不得立而辟难于周,〔2〕客死焉。寡人自以疏远,毋几为君。〔3〕今大夫不忘文、襄之意而惠立桓叔之后,赖宗庙大夫之灵,得奉晋祀,岂敢不战战乎!〔4〕大夫其亦佐寡人!”于是逐不臣者七人,〔5〕修旧功,施德惠,收文公入时功臣后。秋,伐郑。郑师败,遂至陈。〔6〕【注释】〔1〕“大父”,祖父。〔2〕“辟”,通“避”。〔3〕“几”,通“冀”,期望,企望。或说通“机”,机会。〔4〕“战战”,通“颤颤”,发抖的样子,比喻小心谨慎。〔5〕“不臣者”,不能恪守为臣之道者,即不称职者。〔6〕“伐郑。郑师败,遂至陈”,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系于晋悼公二年,与《左传》襄公元年合。则伐郑事当在悼公二年。
三年,晋会诸侯。悼公问群臣可用者,〔1〕祁傒举解狐。〔2〕解狐,傒之仇。复问,〔3〕举其子祁午。〔4〕君子曰:“祁傒可谓不党矣!外举不隐仇,内举不隐子。”方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5〕魏绛戮其仆。〔6〕悼公怒,或谏公,公卒贤绛,任之政,使和戎,〔7〕戎大亲附。十一年,悼公曰:“自吾用魏绛,九合诸侯,〔8〕和戎、翟,魏子之力也。”赐之乐,〔9〕三让乃受之。冬,秦取我栎。〔10〕【注释】〔1〕“悼公问群臣可用者”,按《左传》襄公三年,中军尉祁傒告老引退,悼公因问可继此职者。〔2〕“祁傒”,“祁”或作“祈”,“傒”或作“奚”、“徯”,字黄羊,晋献侯之后裔。〔3〕“复问”,按《左传》襄公三年,解狐未及就职便去世,故晋悼公再次询问。〔4〕“祁午”,继任父职中军尉。〔5〕“杨干”,或作“扬干”。“行”,行列,队列。〔6〕“魏绛”,或作“魏降”,本书《魏世家》云谥昭,亦称魏昭子;按《左传》、《国语》、《世本》等谓谥庄,又称魏庄子。魏犨之子(或谓魏犨之孙)。时任中军司马,掌管军中法纪。后为卿,历任新军佐、下军佐、下军将等职。详见本书《魏世家》。“仆”,御者,驾车者。〔7〕“戎”,即山戎,因多居山区;亦称北戎,因处北方;又称无终。时活动于今山西太原一带,后迁至河北玉田西北无终山。〔8〕“九合诸侯”,据《左传》和《国语》,指公元前五六八年会于戚,同年又会于城棣救郑;公元前五六六年会于■;公元前五六五年会于邢丘;公元前五六四年会于戏;公元前五六三年会于柤,同年又戍郑虎牢;公元前五六二年会于毫城,同年又会于萧鱼。或谓“九”系虚数,极言其多。〔9〕“赐之乐”,按《左传》襄公十一年和《国语·晋语七》,晋悼公赏赐给魏绛女乐八人、歌钟一肆。〔10〕“取”,本书《秦本纪》和《十二诸侯年表》均言“败”,按《左传》襄公十一年亦云:“秦、晋战于栎,晋师败绩。”《史记志疑》谓“疑‘取’当作‘败’”。“栎”,音l@,晋国邑名,在今山西永济西南。
十四年,晋使六卿率诸侯伐秦,〔1〕度泾,大败秦军,至棫林而去。〔2〕【注释】〔1〕“六卿”,指晋国三军的将佐,具体是:中军将荀偃,中军佐士匄,上军将赵武,上军佐韩起,下军将栾黡,下军佐魏绛。〔2〕“棫”,音y)。“棫林”,秦国邑名,在今陕西泾阳泾水西南。
十五年,悼公问治国于师旷。〔1〕师旷曰:“惟仁义为本。”冬,悼公卒,子平公彪立。〔2〕【注释】〔1〕“师旷”,晋国乐师,名旷,字子野。〔2〕“平公彪”,公元前五五七年——前五三二年在位。
平公元年,〔1〕伐齐,齐灵公与战靡下,〔2〕齐师败走。晏婴曰:〔3〕“君亦毋勇,何不止战?”遂去。晋追,遂围临菑,〔4〕尽烧屠其郭中。东至胶,〔5〕南至沂,〔6〕齐皆城守,晋乃引兵归。
【注释】〔1〕“平公元年”,按下载晋伐齐,本书《十二诸侯年表》、《齐太公世家》皆系于平公三年;《左传》在鲁襄公十八年,即晋平公三年。此“元”当系“三”之误。〔2〕“齐灵公”,名环(或作“瑷”),齐顷公之子,公元前五八一年——前五五四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靡下”,即历下,齐国邑名,在今山东济南西。〔3〕“晏婴”,名婴,字平仲,夷维(今山东高密)人,食邑于晏(在今山东齐河西北),齐卿晏弱之子。公元前五五六年其父去世,继任齐卿,历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世,死于公元前五○○年。今传《晏子春秋》八卷,当为战国时人托名之作。详见本书《管晏列传》。〔4〕“临菑”,或作“临淄”、“临甾”,齐国都城,在今山东淄博东北,以临淄水而得名。〔5〕“胶”,水名,源出今山东胶南西北胶山,北流即今胶莱河,至今山东掖县海仓口入渤海。按《左传》襄公十八年作“潍”。〔6〕“沂”,水名,源出今山东沂源鲁山,流经沂水、沂南、临沂,至今江苏邳县入废黄河。
六年,鲁襄公朝晋。〔1〕晋栾逞有罪,〔2〕奔齐。八年,齐庄公微遣栾逞于曲沃,〔3〕以兵随之。齐兵上太行,〔4〕栾逞从曲沃中反,袭入绛。绛不戒,平公欲自杀,范献子止公,〔5〕以其徒击逞,逞败走曲沃。曲沃攻逞,逞死,遂灭栾氏宗。逞者,栾书孙也。其入绛,与魏氏谋。〔6〕齐庄公闻逞败,乃还,取晋之朝歌去,〔7〕以报临菑之役也。
【注释】〔1〕“鲁襄公”,名午,鲁成公之子,公元前五七二年——前五四二年在位。详见本书《鲁周公世家》。〔2〕“栾逞”,即栾盈,此作“栾逞”似系避汉惠帝刘盈之讳。谥怀,亦称栾怀子。栾书之孙,栾黡之子。晋卿,曾任公族大夫、下军佐等职。后为其母栾祁和范宣子诬谄而出奔,助齐攻晋。公元前五五○年被晋人所杀。〔3〕“齐庄公”,名光,齐灵公之子,公元前五五三年——前五四八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4〕“太行”,即太行陉,为太行山八陉之一,在今河南沁阳西北。〔5〕“范献子”,名鞅,谥献,亦称范鞅、士鞅,范宣子(即范匄、士匄)之子。晋卿。公元前五五九年因受栾黡责难而出奔秦。后返晋,任公族大夫,与栾盈不和,为驱逐、击杀栾盈的重要参与者。公元前五○九年继魏献子任中军元帅,执掌国政。〔6〕“魏氏”,指魏献子(即魏舒)。栾盈曾为魏献子之父魏庄子(即魏绛)所将下军之佐,私交甚好。〔7〕“朝歌”,晋国邑名,在今河南淇县。
十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1〕晋因齐乱,伐败齐于高唐去,〔2〕报太行之役也。
【注释】〔1〕“崔杼”,齐国公族,齐丁公后裔。食邑于崔(在今山东章丘西北),因以为氏。谥武,亦称崔武子。有宠于齐惠公,惠公卒而被逐。后返国任大夫。娶棠公寡妻棠姜。齐庄公屡与棠姜通奸,并公开张扬,崔杼设计杀死庄公而扶立景公。公元前五四六年被庆封所杀。〔2〕“高唐”,齐国别都,在今山东高唐东北。
十四年,吴延陵季子来使,〔1〕与赵文子、韩宣子、〔2〕魏献子语,〔3〕曰:“晋国之政,卒归此三家矣。”
【注释】〔1〕“延陵季子”,名札,吴王寿梦之少子,故亦称公子札、季札,吴王诸樊、余祭、余昧之弟,屡让君位不就。封于延陵(在今江苏常州),故称延陵季子。后又封州来(在今安徽凤台),亦称延州来季子。学识广博,阅历丰富,此年出使鲁、齐、卫、晋等国。详见本书《吴太伯世家》。〔2〕“韩宣子”,名起,谥宣,韩献子(即韩厥)之子。晋卿,曾任上军佐。公元前五四○年继赵文子(即赵武)任中军元帅,执掌国政。死于公元前五一四年。详见本书《韩世家》。〔3〕“魏献子”,名舒,谥献,魏庄子(即魏绛)之子(本书《魏世家》谓魏绛之孙。此从《左传》和《世本》。晋卿。公元前五一四年继韩宣子任中军元帅,执掌国政。死于公元前五○九年。详见本书《魏世家》。
十九年,齐使晏婴如晋,与叔向语。〔1〕叔向曰:“晋,季世也。公厚赋为台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门,〔2〕其可久乎!”晏子然之。
【注释】〔1〕“叔向”,名肸,字叔向,氏羊舌,故亦称羊舌肸,晋公族,晋靖侯(或说晋武公)之后,羊舌职之子。食邑于杨(在今山西洪洞东南),故又称杨肸。晋悼公时为太子傅,晋平公时任太傅。〔2〕“私门”,指卿大夫之家,相对于国君公室而言。〔3〕“其”,通“岂”。
二十二年,伐燕。二十六年,平公卒,子昭公夷立。〔1〕【注释】〔1〕“昭公夷”,公元前五三一年——前五二六年在位。
昭公六年卒。六卿强,〔1〕公室卑。子顷公去疾立。〔2〕【注释】〔1〕“六卿”,指晋当时世袭国卿、控制军政的韩氏、赵氏、魏氏、范氏、中行氏、智氏等六个家族。〔2〕“顷公去疾”,公元前五二五年——前五一二年在位。
顷公六年,周景王崩,〔1〕王子争立。〔2〕晋六卿平王室乱,立敬王。〔3〕【注释】〔1〕“周景王”,名贵,周灵王之子,公元前五四四年——前五二○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2〕“王子争位”,指周景王之子王子朝、王子猛等争夺王位。〔3〕“敬王”,即周敬王,名匄,周景王之子,公元前五一九年——前四七六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
九年,鲁季氏逐其君昭公,〔1〕昭公居乾侯。〔2〕十一年,卫、宋使使请晋纳鲁君。季平子私赂范献子,献子受之,乃谓晋君曰:“季氏无罪。”不果入鲁君。〔3〕【注释】〔1〕“季氏”,指季平子,即季孙意如,季武子宿之孙,季悼子纥之子,公元前五三五年继季武子为卿,执掌国政,公元前五○五年卒。“昭公”,即鲁昭公,名裯(或作“稠”、“袑”),鲁襄公之子,公元前五四一年——前五一○年在位。详见本书《鲁周公世家》。“鲁季氏逐其君昭公”,按本书《鲁周公世家》和《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此年季平子与郈氏、臧氏发生争执,鲁昭公偏袒郈氏、臧氏而讨伐季氏,季氏联合孟孙氏、叔孙氏进行反击,鲁昭公被迫出奔。〔2〕“乾侯”,晋国邑名,在今河北成安东南。“昭公居乾侯”,按本书《十二诸侯年表》、《鲁周公世家》和《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昭公居乾侯当为晋顷公十二年之事。〔3〕“不果”,没有结果,没有成功。
十二年,晋之宗家祁傒孙、〔1〕叔向子,〔2〕相恶于君。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尽灭其族,而分其邑为十县,〔3〕各令其子为大夫。〔4〕晋益弱,六卿皆大。
【注释】〔1〕“宗家”,同宗本家。“祁傒孙”,指祁傒之孙祁盈,晋大夫。祁氏系晋献侯后裔,晋公族。〔2〕“叔向子”,指叔向之子杨食我,亦称羊舌食我,字伯石,晋大夫。羊舌氏系晋靖侯(或说晋武公)后裔,晋公族。〔3〕“分其邑为十县”,按《左传》昭公二十八年,祁氏之邑分为七县,羊舌氏之邑分为三县,十县具体是:邬、祁、平陵、梗阳、涂水、马首、盂、铜鞮、平阳、杨氏。〔4〕“各令其子为大夫”,按《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司马弥牟为邬大夫,贾辛为祁大夫,司马乌为平陵大夫,魏戊为梗阳大夫,知徐吾为涂水大夫,韩固为马首大夫,孟丙为盂大夫,乐霄为铜鞮大夫,赵朝为平阳大夫,僚安为杨氏大夫。除知徐吾、赵朝、韩固、魏戊系六卿庶子,余皆非六卿子弟。
十四年,顷公卒,子定公午立。〔1〕【注释】〔1〕“定公午”,公元前五一一年——前四九○年在位。
定公十一年,鲁阳虎奔晋,〔1〕赵鞅简子舍之。〔2〕【注释】〔1〕“阳虎”,即阳货,或谓名虎字货,鲁国季孙氏家臣。季平子死后,挟持其子季桓子,据有阳关(今山东泰安南),控制国政。公元前五○二年,即晋定公十年,企图消灭左右鲁国的三桓势力,旋被击败,出奔阳关;次年奔齐,后经宋至晋,投奔赵鞅门下,为赵鞅家臣。〔2〕“赵鞅简子”,名鞅,一名志父,谥简,亦称赵孟,赵文子武之孙,赵景叔成之子,晋卿,公元前四九七年起执掌国政,死于公元前四七五年。详见本书《赵世家》。“舍之”,给他住宿,指收留阳虎。
十二年,孔子相鲁。〔1〕【注释】〔1〕“孔子相鲁”,按本书《鲁周公世家》云鲁定公十年(即晋定公十二年),“定公与齐景公会于夹谷,孔子行相事”。与《左传》定公十年相合。则“孔子相鲁”实指孔子行傧相盟会之事,而非为鲁国相。然司马迁误以后者为言。
十五年,赵鞅使邯郸大夫午,〔1〕不信,欲杀午,午与中行寅、〔2〕范吉射亲,〔3〕攻赵鞅,鞅走保晋阳。〔4〕定公围晋阳。荀栎、〔5〕韩不信、〔6〕魏侈与范、〔7〕中行为仇,乃移兵伐范、中行。范、中行反,晋君击之,败范、中行。范、中行走朝歌,保之。韩、魏为赵鞅谢晋君,乃赦赵鞅,复位。二十二年,晋败范、中行氏,二子奔齐。〔8〕【注释】〔1〕“邯郸”,晋国邑名,在今河北邯郸。“午”,即赵午,为邯郸大夫,亦称邯郸午,赵穿曾孙,赵旃之孙,赵胜之子,与赵鞅为五从兄弟。“赵鞅使邯郸大夫午”,指赵鞅让邯郸午将卫国所进贡安置在邯郸的五百家归还给他。〔2〕“中行寅”,即荀寅,谥文,亦称中行文子。荀偃之孙,荀吴之子,晋卿。为邯郸午之舅。其子娶范吉射女,与范吉射为亲家。〔3〕“范吉射”,亦称士吉射,谥昭,又称范昭子,范献子鞅之子,晋卿。按此谓邯郸午与中行寅、范吉射攻赵鞅,而本书《赵世家》和《左传》定公十三年皆谓邯郸午已被赵鞅囚禁而杀,未与攻鞅。此记有误。〔4〕“晋阳”,晋国邑名,时为赵鞅封邑,在今山西太原西南。〔5〕“荀栎”,或作“荀跞”,亦称知栎,谥文,又称知文子、知伯文子,荀盈之子,晋卿。〔6〕“韩不信”,或作“韩不佞”,字伯音,谥简,故亦称韩简子,韩宣子起之孙,韩贞子之子,晋卿。详见本书《韩世家》。按《左传》定公十三年,与中行寅相恶。〔7〕“魏侈”,或作“魏哆”、“魏曼多”,谥襄,亦称魏襄子。魏献子舒之孙,魏简子取之子;或谓魏献子舒之子。晋卿。详见本书《魏世家》。按《左传》定公十三年,与范吉射相恶。〔8〕“二子”,指中行寅、范吉射。
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会黄池,〔1〕争长,赵鞅时从,卒长吴。〔2〕【注释】〔1〕“吴王夫差”,吴王阖闾之子,公元前四九五年——前四七三年在位。详见本书《吴太伯世家》。“黄池”,宋国邑名,在今河南封丘西南。〔2〕“卒长吴”,结果以吴为盟长。按本书《秦本纪》、《赵世家》和《国语·吴语》、《公羊传》哀公十三年等谓吴主盟,同此;而本书《吴太伯世家》和《左传》哀公十三年则谓晋主盟。
三十一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1〕而立简公弟骜,为平公。〔2〕三十三年,孔子卒。
【注释】〔1〕“田常”,亦称陈恒,“田”、“陈”古音同通假,“常”当汉人避文帝刘恒讳所改,谥成,陈釐子乞之子,齐相,奉行其父策略笼络人心,于此年杀死齐简公,扶立齐平公,正式确立田氏独揽齐国政权局面。详见本书《田敬仲完世家》。“简公”,即齐简公,名壬,齐悼公之子,公元前四八四年——前四八一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2〕“平公”,即齐平公,公元前四八○年——前四五六年在位。详见本书《齐太公世家》。
三十七年,定公卒,子出公凿立。〔1〕【注释】〔1〕“出公凿”,“凿”或作“错”,公元前四七四年——前四五二年在位。
出公十七年,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1〕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2〕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3〕故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4〕【注释】〔1〕“知伯”,或作“智伯”,即荀瑶,谥襄,亦称知襄子,知文子栎之孙,知宣子甲之子,晋卿。公元前四七五年继赵简子执掌国政,卒于公元前四五三年。〔2〕“四卿”,指知氏、赵氏、韩氏、魏氏。〔3〕“出公奔齐,道死”,按晋出公在位年数,此谓十七年;《史记集解》引徐广云“《年表》云出公立十八年。或云二十年”;《史记索隐》引《竹书纪年》作二十三年。当以《竹书纪年》为是。〔4〕“是为哀公”,按继晋出公位者,此谓昭公曾孙晋哀公骄;本书《赵世家》谓昭公曾孙晋懿公骄;《史记索隐》、《史记正义》所引《六国年表》作晋哀公忌;《史记索隐》引《竹书纪年》作昭公孙晋敬公(公元前四五一年——前四三四年在位)。当以《竹书纪年》为是。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卷三二云:“传谓敬公是昭公之孙,孙即曾孙。”
哀公大父雍,晋昭公少子也,号为戴子。〔1〕戴子生忌。忌善知伯,蚤死,故知伯欲尽并晋,未敢,乃立忌子骄为君。当是时,晋国政皆决知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知伯遂有范、中行地,最强。
【注释】〔1〕“戴子”,《史记索隐》引《世本》云“昭公生桓子雍”,《史记集解》引徐广曰:“《世本》作‘桓子雍’,注云戴子。”哀公四年,赵襄子、韩康子、〔1〕魏桓子共杀知伯,〔2〕尽并其地。〔3〕【注释】〔1〕“韩康子”,名虎,谥康,韩简子之孙,韩庄子之子,晋卿,卒于公元前四二五年。详见本书《韩世家》。〔2〕“魏桓子”,名驹,谥桓,魏襄子侈之子,或说魏襄子侈之孙,晋卿,约卒于公元前四四六年。详见本书《魏世家》。〔3〕“尽并其地”,按《史记索隐》云:“如《纪年》之说,此乃出公二十二年事。”则三家灭知氏在晋出公二十二年,即公元前四五三年。十八年,哀公卒,子幽公柳立。〔1〕【注释】〔1〕“幽公柳”,即晋幽公,公元前四三三年——前四一六年在位。幽公之时,晋畏,〔1〕反朝韩、赵、魏之君。独有绛、曲沃,余皆入三晋。
【注释】〔1〕“畏”,或作“衰”,于义较长。十五年,魏文侯初立。〔1〕十八年,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中,盗杀幽公。魏文侯以兵诛晋乱,立幽公子止,〔2〕是为烈公。
【注释】〔1〕“魏文侯”,名斯,魏桓子之子,或说魏桓子之孙,战国之魏国创建者,约公元前四四五年——前三九六年在位。详见本书《魏世家》。按魏文侯初立之年,本书《六国年表》列于晋幽公十四年,《史记索隐》引《竹书纪年》谓晋敬公十八年,雷学淇《介庵经说》、王国维《古本竹书纪年辑校》皆谓晋敬公六年(以《竹书纪年》之“十八”系“六”之误析),杨宽《战国史》谓晋敬公七年。杨说近是。〔2〕“幽公子止”,本书《六国年表》谓止系幽公之弟。公元前四一五年——前三八九年在位。
烈公十九年,周威烈王赐赵、〔1〕韩、魏,皆命为诸侯。〔2〕【注释】〔1〕“周威烈王”,亦称周威王,名午,周考王之子,公元前四二五年——前四○二年在位。详见本书《周本纪》。〔2〕“周威烈王赐赵、韩、魏皆命为诸侯”,按本书《六国年表》系于晋烈公十七年,近代学者据古本《竹书纪年》推定为晋烈公十三年,即公元前四○三年。二十七年,烈公卒,子孝公颀立。〔1〕【注释】〔1〕“孝公颀”,《史记索隐》引《世本》作“孝公倾”。《史记索隐》云:“《纪年》以孝公为桓公。”当以《纪年》为是。晋桓公于公元前三八八年——前三六九年在位。
孝公九年,魏武侯初立,〔1〕袭邯郸,不胜而去。十七年,孝公卒,〔2〕子静公俱酒立。〔3〕是岁,齐威王元年也。〔4〕【注释】〔1〕“魏武侯”,名击,魏文侯之子,公元前三九五年——前三七○年在位。详见本书《魏世家》。按魏武侯初立,本书《六国年表》系于晋孝公七年;近代学者据古本《竹书纪年》推算为晋烈公二十一年,即公元前三九五年。〔2〕“孝公卒”,按《史记索隐》云:“《纪年》云桓公二十年赵成侯、韩共侯迁桓公于屯留。已后更无晋事。”又《水经·浊漳水注》云:“《竹书纪年》:梁惠成王元年,韩共侯、赵成侯迁晋桓公于屯留。”则晋史止于晋桓公二十年,即公元前三六九年。此后所载孝公以下世系纪年皆无证可稽,不足为信。〔3〕“静公俱酒”,《史记索隐》引《世本》作“静公俱”。〔4〕“齐威王”,名因齐(或作“婴齐”),田氏,齐桓公之子,公元前三五六年——前三二○年在位。详见本书《田敬仲完世家》。“齐威王元年”,近代学者据古本《竹书纪年》推算,为公元前三五六年。
静公二年,魏武侯、韩哀侯、〔1〕赵敬侯灭晋后而三分其地。〔2〕静公迁为家人,〔3〕晋绝不祀。
【注释】〔1〕“韩哀侯”,韩文侯之子,详见本书《韩世家》。近代学者据古本《竹书纪年》推定韩哀侯在位年代为公元前三七六年——前三七四年,而晋国之灭在公元前三六九年,则参与灭晋者不可能是哀侯,应为其子韩懿侯(即韩共侯)。〔2〕“赵敬侯”,名章,赵烈侯之子,详见本书《赵世家》。近代学者据古本《竹书纪年》推定赵敬侯在位年代为公元前三八六年——前三七四年,而晋国之灭在公元前三六九年,则参与灭晋者不可能是赵敬侯,应为其子赵成侯。又魏武侯不及灭晋之事,晋灭已是武侯之子魏惠王元年。〔3〕“迁”,贬谪,放逐。“家人”,庶人,平民。太史公曰:晋文公,古所谓明君也,亡居外十九年,至困约,及即位而行赏,尚忘介子推,况骄主乎?灵公既弑,其后成、景致严,至厉大刻,大夫惧诛,祸作。悼公以后日衰,六卿专权。故君道之御其臣下,固不易哉!
译文 晋国的始祖唐叔虞,是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的弟弟。当初,周武王与叔虞的母亲相会时,(叔虞的母亲)梦中见天帝对周武王说:“我为你生的孩子起个名,叫做虞,我赐给他唐国之地。”到生下孩子,发现有字在婴儿手掌上,是个“虞”,所以就据此替孩子取名叫做虞。
周武王去世,周成王即位,唐国发生内乱,周公举兵灭掉唐国。(一天)周成王与叔虞玩耍,把梧桐树叶削成珪璧形状交给叔虞,说:“将这唐地封给你。”(这时在旁的)史佚就请求挑选日子册立叔虞。成王说:“我只不过同他闹着玩儿罢了。”史佚说:“天子没有开玩笑的话。一发话,史官便记录下来,举行典礼实施它,奏起音乐歌颂它。”于是就册封叔虞在唐。唐地处黄河、汾水的东面,方圆百里,叔虞因此叫做唐叔虞。他姓姬,字子于。
唐叔的儿子燮,这就是晋侯。晋侯的儿子宁族,这就是晋武侯。武侯的儿子服人,这就是晋成侯。成侯的儿子福,这就是晋厉侯。厉侯的儿子宜臼,这就是晋靖侯。从晋靖侯以来,年代可以推算。从唐叔到靖侯这五代,没有他门在位的年数。
晋靖侯十七年,因周厉王昏愦残暴,国人发生暴动,周厉王被迫逃出京城跑到彘这个地方。朝廷由大臣执政,所以称为“共和”。
十八年,晋靖侯去世,儿子侯司徒继位。晋釐侯十四年,周宣王开始即位。十八年,晋釐侯去世,儿子献侯籍继位。晋献侯在位十一年去世,儿子穆侯费王继位。
晋穆侯四年,娶齐国女子姜氏为夫人。七年,攻伐条戎。生下太子仇。十年,攻伐千亩,获得胜利。生下小儿子,取名叫成师。晋国大夫师服说:“怪哉,国君竟这样给儿子取名!太子名叫仇,仇是仇敌的意思。小儿子名叫成师,成师是显赫的称呼,是成就事业的意思。名称,应该根据事物本身命名;事物,应该根据天然秩序定位。如今嫡子、庶子取的名意义乖戾颠倒,从此以后晋国岂能不发生变乱呢?”
二十七年,晋穆侯去世,其弟殇叔自己即位,太子仇被迫出逃。晋殇叔三年,周宣王去世。四年,晋穆侯的太子仇率领他的党徒袭击殇叔而即位,这就是晋文侯。
晋文侯十年,周幽王暴虐无道,犬戎起兵杀死幽王,周王朝向东方迁徙。从而秦襄公因有功开始正式列为诸侯。
三十五年,晋文侯仇去世,儿子昭侯伯即位。
晋昭侯元年,封文侯之弟成师到曲沃。曲沃城邑规模比翼大。翼,是晋国君主的都城。成师受封曲沃,号称桓叔。晋靖侯庶出孙子栾宾辅佐桓叔。桓叔此时的年纪已经是五十八了,喜好德行,晋国的民众全都归附他。君子说:“晋国的祸乱,就出在曲沃了。枝末大于根本,而又获得民心,这样还能不乱而等待什么!”
晋昭侯七年,晋国大臣潘父杀死国君晋昭侯而迎纳曲沃桓叔。桓叔打算进入晋国都城,晋都国人发兵攻击桓叔。桓叔兵败,返回曲沃。晋都国人共同拥立晋昭侯的儿子平为国君,这就是晋孝侯。杀死了潘父。
晋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去世,其子■继代桓叔,这就是曲沃庄伯。晋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在翼杀死国君晋孝侯。晋都国人攻打曲沃庄伯,庄伯返回进入曲沃。晋都国人又立晋孝侯的儿子郄为国君,这就是鄂侯。
晋鄂侯二年,鲁隐公开始即位。
晋鄂侯在位六年去世。曲沃庄伯听说鄂侯去世,便起兵进攻晋国都城。周平王派遣虢公率领军队讨伐曲沃庄伯,庄伯逃跑据守曲沃。晋都国人共同拥立晋鄂侯的儿子光继位,这就是晋哀侯。
晋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去世,其子称继代庄伯即位,这就是曲沃武公。晋哀侯六年,鲁人杀死其国君鲁隐公。晋哀侯八年,晋都军队侵伐陉廷。陉廷人与曲沃武公合谋,九年,在汾水之滨进攻晋都军队,俘虏晋哀侯。晋都国人于是拥立晋哀侯的儿子小子为国君,这就是小子侯。
晋小子侯元年,曲沃武公派韩万杀死所俘虏的晋哀侯。曲沃的势力越来越强大,晋国公室拿它没有办法。
晋小子侯的四年,曲沃武公设计引诱召来晋小子侯而杀死他。周桓王派虢仲领兵讨伐曲沃武公,武公入据曲沃,于是(虢仲奉周王命)立晋哀侯之弟缗为晋侯。
晋侯缗四年,宋国人拘留胁迫郑国的祭仲而立突为郑国国君。晋侯十九年,齐国人管至父杀死他的国君齐襄公。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开始为诸侯霸主。曲沃武公攻伐晋侯缗,消灭晋国公室,如数将晋国公室的珍宝重器赠送奉献给周釐王。周釐王赐命曲沃武公为晋国国君,正式排在诸侯之列,(曲沃武公)于是全部兼并晋国之地而占有它。
曲沃武公到这时已经在位三十七年了,更改称号叫做晋武公。晋武公开始建都晋国翼城,加上以前曲沃的在位时间,通共在位年数有三十八年。
武公称,是先晋穆侯的曾孙,曲沃桓叔的孙子。桓叔,是最初封在曲沃的。武公,是庄伯的儿子。从桓叔始封曲沃一直到武公灭亡晋国公室,统共六十七年,终于取代晋国国君成为诸侯。晋武公取代晋国国君二年,去世。同曲沃的在位时间通共计算年数,在位总共三十九年而去世。他的儿子晋献公诡诸继位。
晋献公元年,周惠王的弟弟颓攻打惠王,惠王出走外奔,居住在郑国的栎邑。
晋献公五年,攻伐骊戎。俘获骊姬、骊姬的妹妹,晋献公很喜爱宠幸她们。
晋献公八年,士劝说献公道:“原先晋君公族的公子很多,如不杀掉,祸乱将会发生。”晋献公就让士全部杀死诸公子,而后在聚地筑城作为国都,取名叫绛,开始以绛为国都。晋献公九年,晋国公子们全部逃亡投奔至虢国,虢公因为这个缘故两次攻伐晋国,没有取胜。献公十年,晋国国君打算攻伐虢国,士说:“暂且等待虢国自己的内乱。”
晋献公十二年,骊姬生下奚齐。献公有意要废除原来的太子,就说:“曲沃是我先祖宗庙所在的地方,而蒲邑与秦国接界,屈邑与翟人接界,不派诸子去镇守,我很担心。”于是派太子申生驻守曲沃,公子重耳驻守蒲,公子夷吾驻守屈。晋献公和骊姬所生的儿子奚齐居住在国都绛。晋国国人因此知道太子不能立为国君。太子申生,他的母亲是齐桓公的女儿,叫齐姜,早年去世。申生同母胞妹就是后来的秦穆公夫人。重耳的母亲,是戎翟部落狐氏的女子。夷吾的母亲,是重耳的母亲的同母胞妹。晋献公有儿子八个,而其中太子申生、重耳、夷吾都有才能德行。但到获得骊姬后,晋献公便逐渐疏远这三个儿子。
十六年,晋献公建立两个军。献公统率上军,太子申生统率下军,赵夙驾驭献公战车,毕万担任车右,出征灭掉霍国,灭掉魏国,灭掉耿国。班师回来,为太子申生营建曲沃城池,赐给赵夙耿国之地,赐给毕万魏国之地,让二人分别担任耿、魏的大夫。士说:“太子不能立为国君了。分给他先君的都城,并且授予国卿的职位,提前让他达到作为臣子的顶点,哪里还能立为国君呢!还不如逃走,别让大难降临。当个吴太伯,不也可以吗?况且还能有个好名声。”太子申生没有听从。卜偃说:“毕万的后代必定发迹。万,是个满数;魏,是个大号。开始的赏赐就这样,是上天在赞佑他啊。天子号称统有兆民,诸侯号称统有万民,如今名号既大,又加满数,毕万的后代必定能得到众多的百姓。”当初,毕万卜问在晋国的仕途。遇到《屯卦》变成《比卦》。辛廖观察卦变说:“吉利。《屯卦》象征着坚险牢固,《比卦》象征着进入居住,还有什么吉兆能胜过这呢!他的后代必定兴旺昌盛。”
十七年,晋献公派遣太子申生领兵攻伐东山皋落氏。里克劝谏献公说:“太子是供奉宗庙社稷祭祀大典、早晚照看国君膳食的人,所以叫做冢子。国君出征的话,太子便镇守国都;如果另有他人镇守国都,便随从国君出征。跟随国君出征叫做抚军,镇守国都叫做监国,是从古立下的制度啊。至于那统率军队,是需要机断专行独立谋划的事;向军队发布号令,是国君同执政大臣筹划的事,都不属于太子所应做的事。统率军队的职责就在于发号施令罢了,(但作为太子统领军队的话,)一味请示接受国君的命令就没有威严,擅自决定发号施令就归于不孝,所以国君的继承人不可以为军队的主帅。国君丧失用人授官的正确原则,使得太子统率军队没有威严,今后将怎么再重用他呢?”献公说:“我有好几个儿子,还不知道那太子该立谁。”里克没有作答而告退。里克进见太子申生,太子说:“我大概要被废除了吧!”里克说:“太子您好自为之吧!国君是在教导您学习军事指挥,怕的是您不能尽职,有什么理由要废除您呢?况且做儿子只应害怕不能尽孝,不该担心不能立为国君。修养好自己的身心而不责求他人,就可以免除祸难。”太子申生担任军队主帅,晋献公让他穿上左右异色的衣服,佩带金玦。里克推托有病,没有跟从太子出征。太子于是就领兵攻伐东山皋落氏。
十九年,晋献公说:“当初我的先君庄伯、武公讨伐晋国内乱,可是虢国经常帮助晋君公室攻伐我曲沃,又匿藏晋国的流亡公子,结果造成祸乱。如今不诛讨虢国,必然会给子孙后代留下忧患。”于是派遣荀息带着屈地出产的名马去向虞国借路。虞国借给了路,就出兵攻伐虢国,夺取它的下阳而返归。
晋献公私下对骊姬说:“我想废掉太子,用奚齐来替代他。”骊姬流着眼泪说:“太子的册立,诸侯都已知晓;而且他多次统率军队出征,百姓归附他,怎么能因为我的缘故废除嫡子而册立庶子呢?如果您一定要这样做,我就只好自杀了。”骊姬表面上假装称誉太子,而暗中却让人诽谤中伤太子,图谋立她的儿子为太子。
晋献公二十一年,骊姬对太子说:“国君做梦见到了齐姜,太子您赶快到曲沃祭祀生母,然后将祭祀过的供品致送国君。”太子于是到曲沃祭祀他的母亲齐姜,事完后给献公送上祭祀的供品。晋献公当时出外打猎,就将供品放在宫中。骊姬让人在供品里加了毒药。过了两天,晋献公从外面打猎归来,厨子向献公送上供品,献公准备食用。骊姬从旁边加以制止,说:“供品送来的地方很远,应当先试试再吃。”便将酒洒泼到地上,地面突然隆起;将肉给狗吃,狗当即毙命;给身边小臣吃,小臣也当即毙命。骊姬流着眼泪说:“太子何等的残忍啊!对自己的生身父亲都要谋害而取代之,何况对别的人呢?再说国君您年事已高,是朝不保夕的人,居然还迫不及待而企图谋害!”接着又对献公说:“太子之所以这样干,不过是因为我和奚齐的缘故。我希望我母子能逃亡它国避难,或者趁早自杀,不让我母子平白无故地成为太子施暴的对象。当初国君想要废除他,我还加以抱怨;事至今日,我才深感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过失。”太子闻悉这件事,立即奔回新城。献公大怒,就杀死太子的师傅杜原款。有人对太子说:“放这毒药的人就是骊姬啊,太子为什么不自己陈辞辩明此事呢?”太子说:“我的父君已经老了,没有骊姬,就会睡不安宁,吃不香甜。如果我陈辞说明这事,父君便会因此事发怒。不可这样做。”有人对太子说:“可以投奔他国。”太子说:“蒙受这样的恶名而出奔,人家有谁肯接纳我呢?我只有自杀这条路了。”十二月戊申那天,太子申生在新城自杀。
这时重耳、夷吾前来朝见国君。有人告诉骊姬说:“两位公子怨恨您进谗言害死太子。”骊姬很恐慌,就诬陷两位公子说:“申生在供品中下毒,二位公子事先知道。”两位公子听说这话,非常惊恐,重耳跑回蒲,夷吾跑回屈,据守各人的城邑,自己作好防御的准备。当初,晋献公委派士为两位公子修筑蒲城、屈城,没有完成。夷吾将情况向献公报告,献公便对士发怒。士告罪说:“边境城邑很少贼寇,哪里用得着再加固?”退下后这样唱道:“狐皮袍子蓬蓬松松,一个国家并存三公,我到底该跟谁而从!”最终完成修城。到太子申生死去,两位公子便回去据守已经加固的城邑。
二十二年,晋献公恼怒两位公子不辞而别,以为果真同太子早有预谋了,便派兵攻打蒲城。蒲地出生的宦官勃鞮传达君命要重耳马上自杀。重耳翻墙逃跑,宦官勃鞮上前追赶斩下重耳的衣袖。重耳就投奔了翟。献公派人攻伐屈,屈人据城固守,无法攻克。
这一年,晋国又向虞国借路去攻伐虢国。虞国的大夫宫之奇劝谏虞国国君说:“对晋国是不可以借路给它的。借路给它的话将会趁机灭亡虞国。”虞国国君说:“晋国和我国同姓,是不应该攻伐我国的。”宫之奇说:“太伯、虞仲,是太王的儿子,太伯因为逃亡离去,所以没有继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做周文王的卿士,对王室建有功勋而记录在册,(记勋的典册)保存在朝廷的盟府。现在晋国连虢国都要灭掉,还会对虞国有什么爱怜之心呢?况且虞国同晋君的血亲关系能够超过桓叔、庄伯家族吗?桓叔、庄伯家族有什么罪过,晋献公却尽行诛灭诸公子。虞国同虢国,就好比嘴唇与牙齿,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受冻。”虞公不肯听从,便应许晋国借路。宫之奇带领自己的家族离开虞国。那年冬天,晋人灭掉虢国,虢公醜逃奔周朝京都。晋军返回时,偷袭灭掉虞国,俘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作为秦穆姬的陪嫁随员,同时继续保持原先虞国的山川祭祀。荀息牵着从前馈赠给虞国国君屈地出产的马匹,奉还于晋献公,献公笑着说:“马还是我过去的马,只是年龄大了几岁。”
二十三年,晋献公接着派遣贾华等攻伐屈,屈人溃败。夷吾将要打算投奔翟。冀芮说:“不行,重耳已经在了,现在去,晋人必定移兵攻伐翟,翟人害怕晋军,灾祸就会临头。不如投奔梁国,梁国靠近秦国,秦国强盛,等我们国君去世后可以借助秦国力量求得进入晋国的机会。”于是投奔梁国。二十五年,晋军攻伐翟,翟人因为保护重耳的缘故,便在■桑打击晋军,晋军停止进攻而离去。
在这时期,晋国强盛,西面据有河西,与秦国接壤,北面同翟相邻,东面一直到河内。
骊姬妹妹生下悼子。
晋献公二十六年夏天,齐桓公在葵丘大会诸侯。献公因生病,行路落后,还没赶到盟会地点,遇见周王室的宰孔。宰孔说:“齐桓公越来越骄横,不致力于德政而忙于征战,诸侯大都内心不服。您尽可不参加盟会,齐国也不能拿晋国怎么样。”晋献公也因有病,就又掉头回国。献公病情加剧,于是对荀息说:“我想把奚齐作为继承人,但他年纪太轻,众大臣不会服从,所以我又担心引起动乱,你能扶立他为国君吗?”荀息说:“能。”晋献公问:“用什么作为证明?”荀息回答说:“假使死人复生的话,活着的人也不会感到有丝毫惭愧,用这来作为证明。”于是献公就将奚齐托付给荀息。荀息为辅佐大臣,主持国政。秋天九月,晋献公去世。里克、邳郑想接纳重耳回国,便发动三位公子的党羽作乱,对荀息说:“三位公子的积怨将要发作,秦人、晋人帮助他们,您将怎么办?”荀息回答道:“我不能背弃对先君许下的诺言。”十月,里克在晋献公停灵的地方杀死奚齐,献公的灵柩还没下葬。荀息准备自杀,有人对他说:“(与其自杀,)不如立奚齐之弟为君而辅佐他。”荀息便立悼子为国君而安葬了晋献公。十一月,里克在朝廷杀死悼子,荀息为此自杀。君子说:“《诗》中所说的‘白玉上的斑点,还可以磨去。可言语中有污点,却无法改变’,大概是在说荀息这样的人吧!能够不背弃自己的诺言。”当初,晋献公准备攻伐骊戎,龟卜的占辞说:“搬弄诡言酿就灾祸。”到攻破骊戎,获得骊姬,晋献公宠爱她,结果因此大乱晋国。
里克等人已经杀死奚齐、悼子,便派人到翟迎接重耳,准备拥立他为国君。重耳辞谢说:“背弃父亲命令而出奔,父亲故世又不能奉行做儿子的礼节侍候丧葬,重耳我还有什么脸面敢进入晋国!请众大夫改立其它的公子吧。”使者返回报告里克。里克派人到梁迎接夷吾。夷吾想要前往,吕省、郤芮说:“国内还有其它公子可立而到外面来找人,难以令人置信。我们计议如不派人到秦国,凭借强国的威势来进入晋国,恐怕有危险。”于是派遣郤芮用重礼贿赂秦国,并立约说:“如能返国为君,愿将晋国河西之地送与秦国。”至于送致里克的信说:“果真能立为国君,愿将汾阳之邑封赏给您。”秦缪公于是派军队护送夷吾去晋国。齐桓公听说晋国有内乱,也率领诸侯前往晋国。秦国军队和夷吾一抵达晋国,齐国就派隰朋会同秦国军队共同护送夷吾进入国都,夷吾被立为晋国国君,这就是晋惠公。齐桓公到达晋国的高梁便返回本国。
晋惠公夷吾元年,派遣邳郑告谢秦缪公说:“当初夷吾我曾将河西之地应许给您,如今有幸得以入国即位,可大臣们说:‘土地,是先君的土地,国君当初流亡在外,凭什么可以擅自应许给秦国?’我力争而不能得成,故此向秦国告歉。”同时也不给里克汾阳之邑,反而夺了他的权。四月,周襄王委派周公忌父,会同齐国、秦国大夫一起为晋惠公举行正式即位的典礼。晋惠公因为重耳在国外,害怕里克策应制造变乱,就赐命里克自杀。对他说:“没有您里子,我不能即位。尽管如此,您毕竟杀死过两个国君和一个大夫,当您这样臣子的国君,不是太作难了吗?”里克回答说:“没有奚齐、悼子的废黜,国君您怎么能兴立?想杀一个人,难道还会找不到托辞吗?却要说上这样一番话!臣下领受君命就是了。”就拔剑自杀而死。此时邳郑正出使秦国致歉尚未回还,所以没有遇难。
晋惠公改葬恭太子申生。秋天,狐突前往下国,途中遇见申主,申生与之同车而告诉他:“夷吾不守礼法,我已经向天帝请求并得到允许,准备把晋国给予秦国,秦人将会祭祀我。”狐突回答说:“臣下听说神灵是不食用不是同宗共祖所供的祭品的,(倘若把晋国给予秦国,)您的祭祀不就终止了吗?您还是再考虑一下。”申生说:“好。我将重新向天帝提出请求。十天以后,新城西边将有一个巫者显现我的灵魂。”狐突答应了他的约会,申生就不见了。狐突到约定的时间前往,再次见到申生,申生告诉他说:“天帝答应惩罚有罪的人了,夷吾将在韩地大败。”民间儿童中有歌谣唱道:“恭太子,改葬了。此后十四年,晋国不兴旺,兴旺在兄长。”
邳郑出使秦国,听说里克被杀,就劝说秦缪公道:“吕省、郤称、冀芮是不愿意给秦国土地的。如用重礼贿赂而相与谋划,就能赶出晋惠公,接纳重耳,事情必定成功。”秦缪公答应这么办,派遣使者同邳郑回报晋国,厚礼贿赂三位大夫。三人觉察说:“财礼丰厚,言语甘甜,这必定是邳郑在秦国出卖了我们。”就下手杀死邳郑以及里克、邳郑的同党七位军中大夫。邳郑的儿子邳豹逃奔秦国,进言攻伐晋国,秦缪公没有听从。
晋惠公即位后,背弃先前给秦国河西之地以及封里克汾阳之邑的许诺,又杀害七位军中大夫,因此国人不亲附。晋惠公二年,周天子派召公过来举行赐命晋惠公的典礼,惠公在仪式中傲慢不恭,召公讥诮此事。
晋惠公四年,晋国发生饥荒,向秦国请求购买粮食。秦缪公问百里奚该怎么办,百里奚说:“天灾流行,总会在各国交替出现,救援灾民、赈济邻邦,是处理国家之间关系的一条原则。给他们粮食吧。”邳郑的儿子邳豹说:“应当攻伐晋国。”秦缪公说:“晋国国君确实可恶,但晋国的百姓有什么罪过!”结果决定给粮,运粮的队伍从秦都雍城一直连接到晋都绛城。
晋惠公五年,秦国发生饥荒,向晋国请求购买粮食。晋惠公与大臣商量,庆郑说:“国君依靠秦国的力量得以即位,事后却背弃给地的口约。晋国发生饥荒而秦国又借贷粮食给我们。如今秦国发生饥荒来请求买粮,应当给他们粮食。还有什么疑问而需要商量的呢!”虢射说:“去年上天将晋国赐给秦国,秦人不知乘机攻取反而借我粮食。如今是上天将秦国赐给晋国,我晋人怎么可以违背天意呢?应该立即乘机攻伐他们。”晋惠公采用虢射的计谋,不给秦国粮食,反而发兵准备攻伐秦国。秦缪公大怒,就发兵攻伐晋国。
晋惠公六年春天,秦缪公领兵攻伐晋国。晋惠公对庆郑说:“秦军深入国境了,怎么办?”庆郑说:“秦国护送您回国即位,您却背弃当初给地的许诺;晋国发生饥荒,秦国运来粮食,秦国发生饥荒,晋国却反其道而行之,居然乘人饥荒攻伐它:秦军深入国境不也理所当然吗!”晋惠公占卜驭手和车右的人选,都是以庆郑为吉利。晋惠公说:“庆郑这个人不恭顺。”便改命步阳驾驭战车,家仆徒担任车右,出发进军。九月壬戌这天,秦缪公、晋惠公在韩原会战。晋惠公的马陷进泥淖不能行走,这时秦兵赶到,惠公窘迫危急,召呼庆郑来驾车。庆郑说:“不听用占卜,战败不也是当然的吗!”说完就离开了。惠公改命梁繇靡驾车,虢射担任车右,迎战秦缪公。秦缪公手下的壮士冲锋打败晋军,晋军溃退,便丧失俘获秦缪公的机会,反让秦军抓获晋惠公而回国。秦缪公准备杀死晋惠公来祭祀上帝。晋惠公姐姐是秦缪公的夫人,(闻讯后)身穿丧服痛哭流涕。缪公说:“擒得晋侯,原想以此欢乐一番,不料如今却到了这般地步。况且我听说箕子见到唐叔当初受封,说过‘唐叔的后代必定昌大’,晋国怎么能灭亡呢!”于是同晋惠公在王城订立盟约,而且答应放他回国。晋惠公也同时派吕省等人回报国人说:“我即使得以返归,也没脸再见宗庙社稷了。你们就挑选日子扶立子圉即位吧。”晋国国人听说后,都失声痛哭。秦缪公问吕省:“晋国内部和睦一致吗?”吕省回答说:“不和睦一致。小人们惧怕没有国君失去亲人,不惜拥立子圉为国君,并说‘一定要报仇,宁可去事奉戎狄(也不从秦国)’。那些君子们却怜悯国君并且知晓他的罪过,等待秦国的命令,并说‘一定要报答秦国对晋国的恩德’。有这样两派意见,所以不和睦一致。”于是秦缪公改换了晋惠公住宿的地方,并馈赠牺牲七牢。十一月,送晋惠公回国。晋惠公到达国都,杀死庆郑,整顿政治教化。惠公同大臣商议说:“重耳在国外,诸侯中大多认为送他返国为君对自己有利。”打算派人把重耳杀死在狄。重耳闻讯,便离狄前往齐国。
晋惠公八年,派遣太子圉作为人质去秦国。当初,惠公流亡住在梁国,梁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生下一男一女。梁伯占卜两个孩子的命运,结果说男孩子将来要当人臣,女孩子将来要为人妾,所以男孩取名叫圉,女孩取名叫妾。
晋惠公十年,秦国灭掉梁国。梁伯喜好大兴土木工程,整治城墙沟池,民力疲乏,怨声载道,被征发的民众经常互相惊吓,叫嚷“秦兵打来了”,百姓怨恨疑惑,秦国最后灭了梁国。
晋惠公十三年,晋惠公发病,当时国内有好几位公子。太子圉说:“我母亲的娘家在梁国,梁如今被秦国灭亡,我是在外被秦人所轻视而在国中又无内援。国君倘若一病不起,担心大夫们看不起我,会改立其它公子为国君。”于是同他的妻子谋划一起逃亡回国。秦女说:“您是堂堂一国的太子,蒙含屈辱在此作人质。秦君派我侍奉您,想借以稳住您的心。您要逃亡了,我不能跟从您,但也不会告发。”子圉便只身逃亡返回晋国。十四年九月,晋惠公去世,太子圉即位,这就是晋怀公。
子圉逃亡,秦缪公对此十分恼怒,于是寻找公子重耳,打算送他回国为君。子圉即位后,惧怕秦国来攻伐,就下令国中所有家中有跟随重耳流亡在外的人,给他们规定回归的日期,期满不到的诛灭全家。狐突的儿子狐毛和狐偃跟随重耳在秦国,狐突不肯召他们回来。晋怀公发怒,囚禁狐突。狐突说:“臣下之子事奉重耳已有多年了,如今召他们回来,这是教他们弃上背主,怎么能这样教育子女呢?”怀公结果杀了狐突。秦缪公就发兵送重耳回国,派人通知栾氏、郤氏等同党在国内策应,在高梁杀死晋怀公,迎重耳进入国都。重耳即位,这就是晋文公。
晋文公重耳,是晋献公的儿子。从小喜好结交士人,十七岁时,已有贤士五人:赵衰;狐偃咎犯,是晋文公的舅舅;贾佗;先轸;魏武子。在晋献公立为太子的时侯,重耳就已长大成人了。晋献公即位那年,重耳二十一岁。献公十三年,因为骊姬的缘故,重耳被派守蒲城防备秦国。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死了太子申生,骊姬又谗言相害,重耳惶恐,没有向献公告辞便返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派宦官履鞮赶紧杀死重耳。重耳翻墙而走,宦官履鞮追赶上前斩下他的衣袖。重耳于是投奔狄。狄,是他的生母的故国。这时重耳四十三岁。他身边跟从的有上述五位贤士,其余不出名的有几十人,一起跑到狄。
狄人攻伐咎如,俘获咎如君的两个女儿。狄君将大的嫁给重耳为妻,生下伯■、叔刘;将小的嫁给赵衰为妻,生下盾。在狄居住五年后晋献公去世,里克已经杀死奚齐、悼子,就派人前来迎接,准备立重耳为国君。重耳畏恐被杀,就坚决推辞,不敢回国。不久晋人改迎重耳的弟弟夷吾,立他为君,这就是晋惠公。惠公七年,晋惠公害怕重耳夺位,就派宦官履鞮与壮士一道准备杀死重耳。重耳闻知这个消息,就同赵衰等人商议说:“当初我投奔狄,不是以为可借此成就大事,只是考虑路近容易到达而已,所以暂且在此歇脚。在此歇脚久了,我本意希望移居到大国。那齐桓公乐善好施,志在建立霸王之业,安抚周济诸侯。如今听说管仲、隰朋已死,这正是他渴望得到贤才辅佐的时候,何不前往呢?”于是就出发。临别时重耳对他的妻子说:“等我二十五年,如果还不回来,你就改嫁。”他的妻子笑着说:“到了二十五年,我坟头上栽的柏树都长大了。即便如此,我还是等你。”重耳在狄居住一共十二年才离去。
途经卫国,卫文公不以礼遇。离开卫国时,经过五鹿,重耳因饥饿而向郊野百姓乞讨食物,郊野百姓将土块装在器具中进送给他。重耳发怒。赵衰说:“土块,象征会有土地,您应该拜谢接受它。”
到达齐国,齐桓公厚礼相待,并且把同宗女子嫁给重耳,又给八十匹马,重耳十分安于这种生活。重耳到齐国两年,齐桓公去世,遇上竖刀等人制造内乱,齐孝公立为国君,诸侯军队频繁而至。重耳在齐留居一共五年。重耳留恋齐女,没有离开齐国的念头。赵衰、咎犯于是在桑树下筹划如何出走。齐女的侍从恰好在桑树上听到谈话,就报告她的主人。齐女却杀死那侍从,劝重耳赶快出走。重耳说:“人生能够安乐,谁还管别的东西!我一定要死在这里,不能离开。”齐女说:“您是一个大国的公子,遇到危难而来到此地,但众位贤士还是把国家的命运寄托在您身上。可您不马上返回晋国,报答告慰臣下,却眷恋男女之情,我私下都替您感到羞耻。况且这等大事不进取追求,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成功?”于是同赵衰等人谋划,设计灌醉重耳,用车载着而上路。出发很远才醒过来,重耳大发雷霆,操起戈要杀咎犯。咎犯说:“杀死臣下而能成全您,是我的心愿啊。”重耳说:“如果事情不成,我就吃你这娘舅的肉。”咎犯说:“即便事情不成,我的肉又腥又臊,哪里值得您吃!”重耳这才罢休,继续行路。
途经曹国,曹共公不以礼遇,反而要观看重耳身上长在一起的肋骨。曹国大夫釐负羁说:“晋公子贤能,又是同姓,窘困之中来拜访我曹国,怎么能不以礼相待!”曹共公不听从他的主意。釐负羁于是私下赠送食物给重耳,将玉璧置放在食物下面。重耳接受他的食品退还玉璧。
离开曹国,途经宋国。宋襄公此时刚刚兵败于楚,在泓之战中受了伤,听说重耳贤能,就用对待国君的礼节款待重耳。宋国司马公孙固与咎犯相好,说:“宋是小国,新近又遭兵败,不能靠宋国来求回国,应该另赴大国。”重耳一行于是离开宋国。
途经郑国,郑文公不以礼相待。郑国大夫叔瞻劝谏他的国君说:“晋国这位公子贤能,同时他的随从个个都是堪任国君辅佐的人材;而且又属同姓,郑国的先祖出自周厉王,晋国的先祖出自周武王。”郑君说:“诸侯的流亡公子经过此地的很多,哪能够全都以礼相待!”叔瞻说:“国君您既然不能以礼相待,不如就杀了他,(否则,)日后将会成为国家的祸患。”郑君没有听从。
重耳离开郑国前往楚国,楚成王用相当于诸侯的礼节招待他,重耳辞谢不敢承当。赵衰说:“您流亡在外十几年,连小国都轻视您,何况大国呢?如今楚作为大国而坚持如此款待您,您就不必谦让了,这是上天在保佑您啊。”重耳于是以相应的宾客礼节会见楚成王。成王隆重接待重耳,重耳显得非常谦卑。成王说:“您如果返回故国,用什么来报答我?”重耳说:“鸟羽、牛尾、象牙、犀角、宝玉、绢帛等,都是您有富余的东西,不知用什么来报答。”成王说:“即便如此,(您总该有所表示,)用什么来报答我?”重耳说:“如果不得不讲的话,倘若有朝一日同您各领兵车在平原旷野相会,就让我为您退避九十里。”楚国将军子玉发怒说:“君王款待重耳极其隆重,如今重耳却口出不逊,请杀死他。”楚成王说:“晋国这位公子贤能而在外困顿多年,跟随的人都是治国之材,这些都是上天的安排,难道可以杀他吗?况且话已出口,还能改说什么呢!”在楚国居住几个月后,(作为人质的)晋国太子圉从秦国逃亡,秦缪公怨恨太子圉;听说重耳在楚国,便派人来召他。楚成王说:“楚国路远,要经过好几个国家才能到达晋国。秦国和晋国毗邻接界,秦君又贤明,您就好好去吧!”并备厚礼为重耳送行。
重耳到达秦国,秦缪公将宗室女子五人嫁给重耳,原先子圉的妻子(在其中)一起前往。重耳不想接受子圉的妻子,司空季子说:“他的国家你都将要攻伐,何况娶其旧妻这等小事呢!再说接受下来缔结与秦国的亲事可以求得回国,您竟要拘泥小节,而忘弃大事吗!”重耳便接受了。秦缪公非常高兴,同重耳一起宴饮。席间赵衰唱起《黍苗》这首诗。秦缪公说:“我知道公子想急着回国了。”赵衰和重耳离座下拜,拜了两拜后说:“孤臣游子仰望国君施恩,就如同庄稼盼望及时雨一般。”这时正当晋惠公十四年的秋天。晋惠公在九月去世,子圉即位。十一月,安葬晋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枝、郤縠等听说重耳在秦国,都暗中来劝说重耳返回晋国,愿为内应的人很多。于是秦缪公就派军队陪同重耳回归晋国。晋怀公听说秦军前来,就派出军队抵御。然而大家都暗中知道是公子重耳要回来,其中只有晋惠公的故老旧臣吕甥、郤芮一伙不愿意立重耳为国君。重耳出国流亡共十九年而得回归,当时年纪已经六十二了,晋人大多亲附于他。
晋文公元年春天,秦军护送重耳到达黄河。咎犯说:“臣下跟随君上周流诸侯各国,过失已经很多了。臣下尚且自知,何况君上呢?请让我在此地分手离开吧。”重耳说:“倘若返回国都,有任何不与您同心同德的地方,就请河伯作证。”说完将玉璧投入黄河中,以此与子犯立下誓约。这时介子推随行,在船中,就笑道:“上天在保佑公子,可子犯却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向君上邀功请赏,真可羞耻啊。我不能忍心和这样的人同事供职。”便独自隐秘地渡过黄河。秦军围困令狐,晋军驻扎在庐柳。二月辛丑这天,咎犯与秦国、晋国的大夫在郇订立盟约。壬寅这天,重耳进入晋军大营。丙午这天,进入曲沃。丁未这天,朝拜武宫,然后正式即位为晋国国君,这就是晋文公。群臣都来拜见。怀公圉出奔高梁。戊申这天,晋文公派人杀死怀公。晋怀公的旧臣吕省、郤芮原本不亲附晋文公,晋文公即位后,害怕被杀,就密谋与他们的党羽焚烧文公居住的宫室,杀死晋文公。晋文公不知道。当初曾经要杀死晋文公的宦官履鞮得知他们的密谋,打算把情况告诉晋文公,以解脱从前的罪过,请求进见晋文公。文公不肯接见,派人斥责说:“在蒲城那件事中,你斩断我的衣袖。此后我跟随狄君打猎,你又替惠公来追杀我。惠公给你期限三天到达,而你一天就赶到,为什么那样快?你自己想想吧。”宦官履鞮说:“臣下是刀锯之下残废的人,不敢用三心二意来事奉国君,背弃主上,所以得罪于您。您如今已返国为君,难道就不存在像当年蒲城、狄地那样的隐患吗?再说从前管仲发箭射中带钩,齐桓公(不加计较反委重任)以此称霸。如今我这个酷刑残存的人有要事禀告而国君您不肯相见,只怕是灾祸又将临头了。”晋文公于是接见他,履鞮便将吕省、郤芮等人的密谋报告文公。晋文公开始打算召见吕省、郤芮,但吕省、郤芮等人的党羽很多,晋文公怕自己新近回国,国人出卖自己,就秘密出行,在王城会见秦缪公,国人都没察觉。三月己丑这天,吕省、郤芮等人果然造反,焚烧国君宫室,但没有找到晋文公。文公的卫士与叛党激战,吕省、郤芮等退兵想跑,秦缪公诱骗吕省、郤芮等人,在黄河边上杀了他们。晋国恢复平静后,文公重得回归国都。夏天,从秦国接回夫人,秦缪公所嫁给晋文公的妻子终于成为夫人。秦缪公送三千人作为晋文公的警卫,来防备晋国的暴乱。
晋文公修明政治,施舍恩惠给百姓。赏赐随从他流亡的人以及其它有功之臣,功劳大的封给食邑,功劳小的奖给爵位。论功行赏还未完毕,周襄王因其弟带发难逃出京都栖居郑国氾地,派人前来向晋国告急。晋国刚刚安定下来,文公打算出兵,但又怕别的乱子起来,因此赏赐随从流亡人员的事还没顾及到隐居的介子推。介子推自己也不提爵禄的事,爵禄便没有给到他头上。介子推说:“晋献公儿子九人,只有国君在世了。惠公、怀公无人亲附,国内国外都离弃他们。但上天没有断绝晋国的运脉,那就必定会有人出来主持国政。主持晋国祭祀的人,不是君上还能是谁呢?上天在保佑国君,可那些人却以为是自己的力量,不是在自欺欺人吗?偷窃别人的财物,尚且说是盗贼,何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呢?下面的臣子贪冒罪过,上面的君主赏赐奸邪,上上下下相互蒙骗,实在难以和他们相处了。”他母亲说:“你何不也去邀功请赏呢?即便这样死了,去埋怨谁呢?”介子推说:“明知错误而效法它,罪过就更严重了。况且我已口出怨言,不能再吃国君的俸禄了。”母亲说:“那就让国君明了事情真相,怎么样?”介子推回答说:“言语,好比是人身上的装饰;连身子都要隐藏起来,哪里还用得着装饰它呢?装饰身子,这是企求显耀啊。”他母亲说:“你能这样吗?(真能这样,)我同你一起去隐居。”介子推一直到死也没有再露面。
介子推的追随者同情他,于是在宫墙门上挂了一条字幅,写道:“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晋文公出门,看见那字幅,说:“这讲的是介子推啊。我正忙于操心王室之乱,还没来得及报答他的功劳。”派人召见介子推,人已经逃走。便寻找他的住所,听说介子推进入绵上山中,于是晋文公下令环绕绵上山的中心区域修筑封疆,作为介子推的禄田,称之为介山,并说:“用这来记录我的过失,同时表彰善人。”
随从重耳流亡的贱臣壶叔说:“国君三次论功行赏,赏赐都没有惠及臣下,冒昧前来请罪。”晋文公回答说:“那能用仁义来引导我前进,用德行贤惠来防范我过失的,这类人授于上等赏赐。用实际行动来辅佐我,最终取得成功的,这种人授于次一等的赏赐。敢冒流矢飞石的危险,立下汗马功劳的,这类人授于再次一等的赏赐。至于用苦力事奉我而不能补救我过失缺陷的,这类人授于更次一等的赏赐。三次赏赐之后,本来就将轮到你。”晋人听说这番话,都很高兴。
晋文公二年春天,秦军驻扎在黄河边上,准备护送周襄王返入京都。赵衰说:“谋求霸主的办法,没有比护送襄王返入京都尊崇周室更好的。周、晋本系同姓,晋国如不先护送襄王进入京都,往后秦国就会护送襄王进入京都,这样晋国便无法对天下发号施令了。当今尊崇襄王,正是晋国日后称霸的资本啊。”三月甲辰这一天,晋国便出兵到达阳樊,包围温邑,护送周襄王进入成周。四月,杀死周襄王之弟带。周襄王赏赐给晋文公河内阳樊的土地。
晋文公四年,楚成王与诸侯围攻宋国,宋国大夫公孙固前来晋国告急。先轸说:“报答施舍、奠定霸业,就在今朝了。”狐偃说:“楚国新近得到曹国归附,又初次和卫国通婚,倘若攻伐曹国、卫国,楚国必定救援它们,宋国之围也就可以解除了。”于是晋国建立三军。赵衰推举郤縠统领中军,郤臻辅佐他;让狐偃统领上军,狐毛辅佐他;任命赵衰为卿;栾枝统领下军,先轸辅佐他;荀林父驾驭公车,魏犨为车右,出兵讨伐。冬天十二月,晋军抢先沿黄河下太行山之东,同时把原邑封给赵衰。
五年春天,晋文公准备攻伐曹国,向卫国借路,卫人不答应。晋军绕道从黄河南段渡水,入侵曹国,攻伐卫国。正月,攻取五鹿。二月,晋侯、齐侯在敛盂订立盟约。卫侯请求与晋国结盟,晋人不答应。卫侯打算与楚国结盟,国人不愿意,所以驱逐他们的国君来取悦晋国。卫侯居住在襄牛,公子买奉鲁君之命戍守卫国都城。楚军来救援卫国,没有结果。晋侯领兵围攻曹国。三月丙午这一天,晋军攻入曹国都城,斥责曹共公不采用釐负羁谏言,反而重用美女,美女乘坐轩车的竟有三百人之多。晋文公下令军中,不准进入僖负羁家族住房,以此报答当年的恩德。楚军围攻宋国,宋国再次向晋国告急。晋文公要救宋就必须进攻楚军,但因楚成王曾经对自己有过恩德,便不打算攻伐楚军;想撒手不管宋国,可宋襄公又曾经对自己有恩德:晋文公对此感到十分为难。先轸说:“拘捕曹伯,把曹国、卫国的地分给宋国,楚国便会着急曹国、卫国的处境,造成那样的形势,自然可以消除宋国的危难。”于是晋文公听从他的计谋行动,而后楚成王也就退兵回国。
楚国将军子玉说:“君王对待晋君极为宽厚,如今他明知楚国为曹国、卫国着急而故意攻伐他们,这是轻蔑君王。”楚成王说:“晋侯流亡在外十九年,窘困的日子经历过很久了,结果得以返回晋国,艰难险阻全都知晓,善于使用他的百姓,这是上天保佑的结果,不可以阻挡。”子玉请战说:“我不敢保证此行必定成功,但愿以此封住那说三道四的嘴。”楚成王很生气,便少给他兵。于是子玉派遣宛春告诉晋侯说:“请您恢复卫侯君位和归还曹国土地,臣下就撤除对宋国的包围。”咎犯说:“子玉太无礼了,当国君的只能取得一件,而做臣子的却要取得两件,不能答应。”先轸说:“安定他人叫做礼。楚人一句话而安定三个国家,而您一句话要灭亡三个国家,那我们就失礼了。不答应楚国,这便是抛弃宋国啊。不如私下答应曹国、卫国的要求来引诱二国,拘捕宛春来激怒楚国,等战事发生再作打算。”晋侯就在卫国拘捕宛春,而且私下答应曹、卫复国。曹国、卫国向楚国宣布绝交。楚将得臣非常恼怒,攻击晋军,晋军后退。军吏问:“为什么后退?”晋文公说:“从前我在楚国时,曾向楚成王立约,(倘若交战相遇,)晋军后退九十里,难道可以背弃吗?”楚军准备离去,得臣不肯。四月戊辰这天,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扎营在城濮。己巳这天,同楚军交战,楚军大败,得臣收拾残兵离去。甲午这天,晋军返回到衡雍,在践土为周天子建筑王宫。
起初,郑国帮助楚军,楚军溃败,郑君很害怕,派使者向晋侯请求结盟。晋侯与郑伯订立盟约。
五月丁未这天,晋国向周襄王进献俘获楚军的战利品:由四匹被甲战马拉的车一百辆,步兵一千人。天子委派王子虎策命晋侯为诸侯之长,赏赐大辂一辆,红色的弓一把、红色的箭一百枝,黑色的弓十把、黑色的箭一千枝,用黑黍加郁金香草酿制的酒一卣,柄为圭状的玉勺一把,虎贲三百人。晋侯辞谢三次,然后稽首接受。周廷史官作《晋文侯命》:“周王这样说:叔父崇尚仁义,和合诸侯。光辉的文王、武王,能够恪守美好的品德,光照天界,流芳人间,于是上帝将他的使命赋予文王、武王。叔父应当顾念关注我身,辅佐我长久地安居天子之位。”从这时起,晋文公在诸侯中称伯。癸亥这天,王子虎在践土的王宫大庭与诸侯缔结盟约。
晋军焚烧楚人军营,大火数日不止,晋文公却在叹息。左右侍臣说:“战胜楚军而国君还在忧愁,为什么?”晋文公说:“我听说能够取得胜利而心安理得的只有圣人,因此担心。况且子玉还在,难道可以高兴吗!”子玉战败回国,楚成王恼恨他不听自己的话,贪恋与晋人作战,便斥责子玉,子玉自杀。晋文公闻讯说:“我在外面攻击子玉,楚王在国内诛杀子玉,真是内外相互呼应。”于是才高兴。
六月,晋人再次送卫侯进入国都。壬午这天,晋侯渡过黄河北上回国。颁行赏赐,狐偃为头功。有的人说:“城濮战事,是靠先轸的谋略。”文公说:“城濮之役,狐偃劝说我不要失信。先轸说‘军事以胜为右’,我采用他的谋略而获胜。然而这只是适用一时的权宜之言,可狐偃之言说的却是千秋万代的功业,怎么能将一时的利害凌驾于千秋万代的功业之上呢?因此把狐偃之功排在最前面。”
冬天,晋侯在温邑会合诸侯,打算率领诸侯朝见周王。因力量不够,恐怕诸侯中有背叛的,就派人叫周襄王到河阳打猎。壬申这天,晋文公便率领诸侯在践土朝见周王。孔子读史书记载看到晋文公这一段,说:“诸侯不能召见周王。”“王狩河阳”这句话,是《春秋》避讳晋文公召见周襄王的笔法。
丁丑这天,诸侯军队围攻许国。
曹伯臣子中有人来劝说晋侯道:“齐桓公会合诸侯而封立异姓之国,如今国君会合诸侯反而灭亡同姓之国。曹国,是叔振铎的后代;晋国,是唐叔的后代。会合诸侯而灭亡兄弟之国,不合礼法。”晋侯理解劝谏之意,便恢复了曹伯的君位。
在这一年晋国开始建立三支步兵部队。荀林父率领中行,先縠率领右行,先蔑率领左行。
七年,晋文公、秦缪公共同领兵围攻郑国,因为郑国在晋文公流亡过访时不以礼相待,以及城濮之役时郑国帮助楚国。围攻郑国,想要抓获叔瞻。叔瞻听说此讯,就自杀了。郑人拿着叔瞻的尸体来报告晋国,晋文公说:“一定要抓到郑君才甘心。”郑文公害怕,就暗中派遣使者对秦缪公说:“灭亡郑国加强晋国,对晋国来说是得着好处了,但对秦国来说却不算有利。国君为什么不解除郑国之围,因此取信郑国使之成为秦国东行道上的友邦?”秦伯理解其意,便撤走军队。晋君也撤了军队。
九年冬天,晋文公去世,儿子襄公欢即位。这一年郑伯也去世。
郑国人有向秦国出卖自己国家的,秦缪公(得到情报后)发兵前往偷袭郑国。十二月,秦国军队经过我晋国都城郊外。晋襄公元年春天,秦国军队经过成周,没有礼仪法度,王孙满讥诮秦军。秦军到达滑国,郑国商人弦高将要到成周去做生意,正好相遇,弦高(随机应变)将十二头牛慰劳秦军。秦军感到惊诧而回师,灭了滑国而离去。
晋卿先轸说:“秦伯不采用蹇叔的规劝,违背众人之心,这样的军队可以打击。”栾枝说:“没有报答秦国对先君的恩惠,反而打击它,不可以。”先轸说:“秦国欺侮我国君丧父初孤,攻伐我同姓之国,还有什么恩德可以报答?”就出兵攻击秦军。晋襄公把丧服染成黑色(出征)。四月,在殽山打败秦军,俘虏秦军三位将领孟明视、西乞秫、白乙丙而回国。晋襄公于是穿着黑色丧服安葬晋文公。晋文公夫人是秦国之女,对襄公说:“秦君想得到他的三位将军而杀死他们。”襄公应许,遣返三人。先轸得知此事,对襄公说:“祸患就要发生了。”先轸就即刻追赶三位秦将。秦将正渡黄河,已经在船上,叩头告辞,先轸结果没能追回。
此后三年,秦君果然派孟明领兵攻伐晋国,来报殽山战败的仇,取得晋国的汪邑而返回。晋襄公四年,秦缪公大举进兵攻伐我晋国,东渡黄河,取得王官,在殽山为当年阵亡的将士筑起土台以志纪念而离去。晋人恐惧,不敢出击,便据城固守。晋襄公五年,晋军攻伐秦国,取得新城,以报王官之战的仇。
晋襄公六年,赵衰成子、乐贞子、咎季子犯、霍伯相继去世。赵盾替代赵衰执掌国政。
七年八月,晋襄公去世。当时太子夷皋年纪还小。晋人因为国家多难的缘故,希望立一个年纪大些的国君。赵盾说:“立襄公弟弟雍为君。他爱好行善而又年长,先君喜欢他;并且与秦国亲近,秦国是晋国的旧日友邦啊。置立善良就稳固,事奉年长就和顺,拥护先君所爱就合孝道,结交旧日友邦就会安定。”贾季说:“不如立他的弟弟乐。辰嬴受到两位国君宠幸,立她的儿子为国君,百姓必定服从。”赵盾说:“辰嬴卑贱,位次排在九人之下,她的儿子有什么威望!况且辰嬴被两位国君宠幸,这是淫乱。作为先君的儿子,不能求得大国入居而外出住在小国,这是鄙陋。母亲淫乱而儿子鄙陋,便没有威严;陈国弱小而遥远,就无法为援:这将怎么可以呢!”赵盾派士会前往秦国迎接公子雍。贾季也派人到陈国去召公子乐。赵盾罢免贾季,因为他杀害了阳处父。十月,安葬晋襄公。贾季出奔到翟。这一年,秦缪公也去世了。
晋灵公元年四月,秦康公说:“从前晋文公进入国都没有护卫,所以有吕省、郤芮的发难。”就多给公子雍卫士。太子母亲缪嬴日夜抱着太子在朝廷上哭泣,说:“先君有什么罪?他的后嗣又有什么罪?舍弃嫡子而到外面寻找国君,将把这孩子置于何地?”出了朝廷,便抱着太子赶到赵盾的住所,叩头说:“先君当初手捧这孩子托付给您,说:‘这个孩子将来成材,我就敬受您的恩惠;不成材的话,我就死也怨您。’如今国君去世,话还在耳边,却要背弃他,您看怎么办?”赵盾与众大夫都忧虑缪嬴的纠缠,而且害怕被杀,于是背弃所迎的公子雍而立太子夷皋为国君,这就是晋灵公。晋国发兵阻止秦国护送公子雍的卫队。赵盾任主将,领兵前往攻击秦军,在令狐打败秦军。先蔑、随会流亡投奔秦国。秋天,齐君、宋君、卫君、郑君、曹君、许君都来会赵盾,在扈地缔结盟约,因为晋灵公开始立为国君的缘故。
晋灵公四年,晋军攻伐秦国,取得少梁。秦军也取得晋国的殽。六年,秦康公攻伐晋国,取得羁马。晋侯发怒,派遣赵盾、赵穿、郤缺领兵攻击秦国,在河曲展开激战,赵穿最有功劳。七年,晋国执政的六卿担心随会在秦国,常有造成晋祸乱的危险,就命令大夫魏寿余假装反叛晋国投降秦国。秦康公派随会到魏邑接受投降,魏寿余乘机拘捕随会而返归晋国国都。
晋灵公八年,周顷王驾崩,由于王室公卿争权,所以没有向诸侯各国报丧。晋君派遣赵盾率领八百辆战车平定周朝王室内乱而扶立周匡王继位。这一年,楚庄王开始即国君之位。十二年,齐人杀死他们的国君齐懿公。
十四年,晋灵公长大成人,十分奢侈,横征暴敛来绘饰宫墙。他常从高台上用弹弓弹人,观看行人躲避弹丸(以此取乐)。厨子炖烧熊掌不烂,灵公发怒,杀死厨子,让妇人们抬着厨子的尸体出宫扔掉,经过朝会大厅。赵盾、随会以前曾多次进谏,灵公不听;这次因为又在朝廷上见到死人手,两人前往劝谏。随会先去进谏,又不听。灵公讨厌再有人进谏,派遣鉏麑去刺杀赵盾。赵盾寝门敞开,起居极有法度,鉏麑(眼见此情)便退出来,叹息说:“杀死忠臣,背弃君命,罪过是一样的。”就用头撞树而死。
当初,赵盾曾经在首山打猎,有一次看到桑树下有个饿汉。那个饿汉,就是示眯明。赵盾给他食物吃,他只吃了一半。问其中缘故,回答说:“我在外为人臣仆三年,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想把食物留给母亲吃。”赵盾认为他有孝亲的大义,就添加饭和肉给他。示眯明不久当上晋灵公的厨子,赵盾没有再知道他后来的情况。九月,晋灵公请赵盾喝酒,埋伏下身穿盔甲的武士准备攻杀赵盾。灵公的厨子示眯明知道这情形,恐怕赵盾喝醉不能起身,就进去说:“君主设宴赏赐臣子,酒过三巡便可作罢。”想借此让赵盾离开,使他先走脱,免遭杀身之祸。赵盾已经离席,但晋灵公事先埋伏的武士还没集中,就先放出名叫敖的咬人猛犬。示眯明替赵盾徒手击杀猛犬。赵盾说:“弃除人用狗,即使狗再凶猛,又有什么用。”然而赵盾不知道示眯明在暗中回报自己的恩德。旋即晋灵公唆使埋伏的武士出来追赶赵盾,示眯明反过来攻击灵公埋伏的武士,埋伏的武士不能前进,结果让赵盾脱身。赵盾问示眯明救自己的原因,示眯明说:“我就是当年桑树下的饿汉。”再问他名字,不肯告诉。示眯明也就此逃亡离去。
赵盾于是逃奔,还没来得及出晋国国境。乙丑这天,赵盾的兄弟将军赵穿在桃园袭击杀死晋灵公,同时迎回赵盾。赵盾素为权贵,又得人和;晋灵公年轻,又十分奢侈,百姓不亲附,所以被杀很容易。赵盾官复原位。晋国太史董狐记录道“赵盾弑其君”,并在朝廷上宣示。赵盾说:“杀国君的人是赵穿,我可没有罪。”太史说:“你身为众卿之长,而且逃亡没有跑出国境,返归不讨伐国都暴乱,(杀国君的人)不是你还能是谁?”孔子听说这件事,说:“董狐,是古代所说的优良史官,据史法直书没有隐讳。宣子,是好大夫,因为史法而蒙受恶名。可惜啊,只要他一出国界就可以免遭杀君的罪名。”
赵盾派赵穿从成周迎回晋襄公的弟弟黑臀,立他为国君,这就是晋成公。
晋成公,是晋文公的小儿子,他的母亲是周天子的女儿。壬申这天,到曲沃的武宫朝见祭祀。
晋成公元年,赐封赵氏担任公族大夫。讨伐郑国,是因为郑国背弃晋国的缘故。三年,郑襄公开始即位,归附晋国而背弃楚国。楚君发怒,攻伐郑国,晋军前往救援郑国。
晋成公六年,讨伐秦国,俘虏秦将派出的探子。
七年,晋成公与楚庄王争夺霸主之位,在扈地会合诸侯。陈君畏惧楚国,没有赴会。晋君派遣中行桓子讨伐陈国,同时借此救援郑国,与楚军作战,击败楚军。这一年,晋成公去世,其子晋景公据继位。
晋景公元年春天,陈国大夫夏徵舒杀死他的国君陈灵公。二年,楚庄王攻伐陈国,诛杀夏徵舒。
晋景公三年,楚庄王率军围攻郑国,郑国向晋国告急。晋君派荀林父率领中军,随会率领上军,赵朔率领下军,郤克、栾书、先縠、韩厥、巩朔辅佐三人。六月,到达黄河。听说楚军已降服郑国,迫使郑伯赤露上身投降认罪,与他缔结城下之盟然后离去,荀林父准备返回。先縠说:“大家一起来救援郑国,不到郑国是不可以的。”将帅之间意见分歧,最后还是渡过黄河。楚王已经降服郑国,原打算用饮马黄河作为出师成功名义而离去。结果,楚军与晋军进行激战。郑国新近归附楚国,畏惧楚国,因此反过来帮助楚军攻击晋军。晋军溃败,逃奔黄河,争相渡河,船舱里被砍下的手指很多。楚军俘获我晋国将领荀■。晋军回国,荀林父说:“臣下身为主帅,军队溃败,理当诛杀,请求死罪。”晋景公想答应他。随会说:“从前晋文公领兵同楚军在城濮作战(击败楚军),楚成王回国后杀死主将子玉,文公才开始高兴。如今楚军已经击败我军,我们又要诛杀军队主将,这是在帮助楚人杀仇敌啊。”景公便制止荀林父自杀。
晋景公四年,先縠因为首先提出进兵的主张而招致晋军在黄河岸边溃败,害怕被杀,就投奔翟人,同翟人谋划攻伐晋国。晋君察觉此事,便诛灭先縠家族。先縠,是先轸的儿子。
晋景公五年,攻伐郑国,因为郑国帮助楚军的缘故。这时候楚庄王称强诸侯,因为他在黄河岸边挫败了晋国军队。
晋景公六年,楚军攻伐宋国,宋人来向晋国告急,晋君准备救援宋国,伯宗说:“楚国,如今上天正在保佑它,势不可当。”晋君于是派遣解扬前去假装答应救援宋国。郑人抓到解扬交给楚人,楚王重礼相赠,让他把原来的话反过来说,命令宋国赶快投降。解扬假装答应楚王,结果却在喊话时传达了晋君的话。楚王要杀死他,有人劝谏,便放解扬回国。
晋景公七年,晋君派遣随会领兵灭亡赤狄。
晋景公八年,晋君派遣郤克出使到齐国。齐顷公的母亲从高台上观看而嘲笑来使。所以这样的缘故,是因为郤克背驼,鲁国使者腿瘸,卫国使者瞎一只眼,故尔齐人按照各位使者的生理缺陷让有相同残疾的人来导引宾客。郤克非常愤怒,返国途中到达黄河岸边,说:“来日不报齐国的羞辱,就让河伯作见证!”回到国都,向晋君请求,打算攻伐齐国。景公询问后知悉事情原委,说:“你个人的怨恨,怎么能来烦扰国家!”没有听从。魏文子告老请求退休,荐举郤克,郤克执掌国政。
晋景公九年,楚庄王去世。晋军攻伐齐国,齐君派遣太子彊作为人质到晋国,晋军才撤回。
晋景公十一年春天,齐军攻伐鲁国,夺取隆邑。鲁国向卫国告急,卫国和鲁国都通过郤克向晋国告急。晋君便派遣郤克、栾书、韩厥率领战车八百辆与鲁军、卫军共同讨伐齐军。夏天,晋军与齐顷公的军队在鞍地作战,使齐顷公受伤被困。顷公就跟他的车右调换在车上的位置,装作下车打水,因此得以脱身逃去。齐军溃败逃跑,晋军追赶败兵直到齐国腹地。齐顷公奉献宝器请求媾和,晋军不答应。郤克说:“一定要得到萧桐侄子作为人质(才能讲和)。”齐国使者说:“萧桐侄子是顷公的母亲,顷公的母亲就好比你们晋君的母亲,怎么能一定要得到她作为人质呢?这样做违背人伦大义,我们只能请求再战一场。”晋军这才应许跟齐国媾和而离去。
楚国申公巫臣拐娶夏姬投奔晋国,晋君让巫臣担任邢大夫。
晋景公十二年冬天,齐顷公前往晋国,要尊奉晋景公为王。景公辞让不敢接受。晋国开始建立六军,韩厥、巩朔、赵穿、荀骓、赵括、赵旃都被封为卿。智■获释从楚国归来。
晋景公十三年,鲁成公朝见晋君,晋景公不礼貌,鲁君含怒离去,打算废弃与晋国的盟约。晋军讨伐郑国,夺取氾邑。
晋景公十四年,梁山崩塌。晋君询问伯宗,伯宗认为不足为怪。
晋景公十六年,楚国将军子反怨恨巫臣,便杀灭其宗族。巫臣极为愤怒,给子反致送书信说:“一定要叫你疲于奔命!”便向晋君请求派人出使吴国,让他的儿子当了吴国的行人,教吴人学习车战用兵之法。吴国与晋国开始交通往来,并相约讨伐楚国。
晋景公十七年,晋君诛杀赵同、赵括,并且诛灭赵氏家族。韩厥说:“赵衰、赵盾的功绩难道可以忘记吗?怎么能断绝赵氏的香火!”晋君于是又让赵氏庶子赵武为赵氏继承人,并又给他食邑。
十九年夏天,晋景公病重,立他的太子寿曼为国君,这就是晋厉公。此后一个多月,晋景公去世。
晋厉公元年,因刚即位,厉公想会合诸侯,便与秦桓公隔着黄河互派使者结盟。双方回国后秦国即背弃盟约,与白翟密谋攻伐晋国。晋厉公三年,晋国派遣吕相出使谴责秦君,接着与诸侯讨伐秦国。军队到达泾水,在麻隧击败秦军,俘虏秦将成差。
晋厉公五年,三郤进谗言陷害伯宗,厉公诛杀伯宗。伯宗因为喜欢直言劝谏遭受这杀身之祸,国人因此不亲附晋厉公。
晋厉公六年春天,郑国背弃晋国与楚国结盟,晋君大怒。栾书说:“不可以当我们在世时失去诸侯。”晋国就发兵。晋厉公亲自领兵,五月渡过黄河。听说楚兵前来救援,范文子向厉公请示打算返回。郤至说:“发兵诛讨叛逆,遇上强敌就逃避,将丧失号令诸侯的资格。”于是与楚军开战。癸巳这天,晋军发箭射中楚共王的眼睛,楚军在鄢陵战败。子反收拾残兵,安抚整饬余部,准备再战。晋人对此感到忧虑。楚共王召见子反,他的侍从竖阳谷献酒给子反,子反大醉,不能前来进见。楚王发怒,责备子反,子反自杀而死。楚王于是领兵回国。晋国因此威震诸侯,晋君想借此号令天下求为霸主。
晋厉公有许多宠幸的姬妾,鄢陵之战归来,准备全部除去众大夫而封立各姬妾的兄弟。有个受到宠幸姬妾的兄长叫胥童,曾经与郤至有积怨,至于栾书又怨恨郤至不采用他的计谋而结果击败楚军,于是派人暗中通报楚君(设计陷害郤至)。楚国来人欺骗厉公说:“鄢陵之战,是郤至招来楚军,他打算发动变乱,接纳子周立以为君。恰好遇上盟国之兵没有到齐,因此事情没有成功。”厉公告诉栾书。栾书说:“那恐怕实有其事了。望国君您试着派人到成周,暗中核实此事。”厉公果真派遣郤至到成周。栾书又另派人让公子周会见郤至,郤至不知自己已被人出卖。厉公验证此事,以为确实如此,于是怨恨郤至,想要杀死他。八年,晋厉公出外打猎,与姬妾宴饮。郤至杀死野猪前来进献,宦官夺走野猪。郤至用箭射杀宦官。厉公发怒,说:“季子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厉公将要诛杀三郤,但还没有行动。郤锜打算攻击厉公,说:“我即便死了,厉公也会狼狈不堪。”郤至说:“有信就不能反叛国君,有智就不可残害百姓,有勇就不许发动叛乱。失去这三件,谁还来跟从我?我只好死了吧。”十二月壬午这天,晋厉公命令胥童带领八百名士兵袭击杀死三郤。胥童乘势在朝廷上劫持栾书、中行偃,说:“不杀掉这二位,祸患必定延及国君。”厉公说:“一个早上杀死三卿,我不忍心再增加了。”胥童回答说:“人家将会忍心对您下手。”厉公没听从,把惩诛郤氏罪行的情况告诉栾书等人,并说:“大夫们各复原职。”二人磕头拜谢说:“幸运得很,幸运得很。”厉公让胥童为卿。闰月乙卯这天,晋厉公出游住在匠骊家,栾书、中行偃率领党徒偷袭逮捕厉公,囚禁了他,杀死胥童,同时派人到成周迎回公子周而立他为国君,这就是晋悼公。
晋悼公元年正月庚申这天,栾书、中行偃杀死晋厉公,安葬厉公只用一辆遣车。厉公被囚禁六天而死,死后十天是庚午日,智■迎回公子周来,到达绛,杀鸡饮血与大夫订立盟誓而立公子周为国君,这就是晋悼公。辛巳这天,朝拜武宫。二月乙酉这天,正式就国君之位。
晋悼公周,他的祖父名捷,是晋襄公的小儿子,不能立为太子,号称桓叔,桓叔最受襄公宠爱。桓叔生惠伯谈,谈生悼公周。周立为国君时,年仅十四岁。悼公说:“祖父、父亲不能立为国君而到成周避难,客死它乡。我本人因为与公室关系疏远,没有当国君的奢望。如今各位大夫不忘文公、襄公的志意而惠顾扶立我这个桓叔后人为国君,依赖祖宗、先大夫的在天之灵,我才得以主持侍奉晋国祭祀,哪敢不战战兢兢呢!望诸位大夫辅佐我!”于是驱逐不能遵守臣道的七个人,修明旧日功绩,普施德泽恩惠,收容安抚于晋文公回国有功之臣的后代。秋天,攻伐郑国。郑国军队溃败,晋军于是抵达陈国。
晋悼公三年,晋君盟会诸侯。晋悼公询问群臣可以任用的人,祁傒荐举解狐。解狐,是祁傒的仇人。(解狐去世,)晋君又询问,祁傒荐举自己的儿子祁午。君子说:“祁傒可以称得上不结私党了!荐举外人不隐匿仇人,荐举家人不隐匿儿子。”当会合诸侯时,晋悼公之弟杨干扰乱军队行列。魏绛依法诛戮他的御者。悼公很恼怒,有人劝谏悼公,悼公终于认为魏绛是个贤材,委以重任,派遣出使安抚戎人,戎人都来亲附。十一年,晋悼公说:“自从我重用魏绛以来,九次会合诸侯,广泛安抚戎翟,是魏子的功劳啊。”赏赐给魏绛女乐歌钟,魏绛再三推辞才接受。冬天,秦军夺取我栎邑。
晋悼公十四年,晋君派遣六卿率领诸侯军队攻伐秦国,渡过泾水,大败秦军,直到棫林才离去。
晋悼公十五年,悼公向师旷询问治国之道。师旷说:“只有仁义才是治国之本。”冬天,晋悼公去世,儿子平公彪继位。
晋平公元年,晋军攻伐齐国,齐灵公领兵与晋军在靡下激战,齐军战败溃逃。晏婴说:“国君既然没有勇气,何不停止战斗?”灵公于是撤军离去。晋军乘胜追击,接着围困临菑,在城郭肆意焚烧屠杀。东面到胶水,南面到沂水,齐人都据城固守。晋君这才退兵回国。
晋平公六年,鲁襄公朝见晋君。晋国栾逞犯有罪行,逃奔齐国。晋平公八年,齐庄公暗中派遣栾逞到曲沃,并用军队跟随其后。齐军登上太行陉,栾逞从曲沃城中造反,偷袭进入绛都。绛都没有戒备,晋平公准备自杀,范献子制止平公自杀,并率领他的私属攻击栾逞,栾逞战败逃奔曲沃。曲沃人攻击栾逞,栾逞战死,于是诛灭栾氏家族。栾逞,是栾书的孙子。他进入绛都,曾与魏献子密谋。齐庄公听说栾逞战败,便回军,夺取晋国的朝歌而离去,以报临菑之役的仇。
晋平公十年,齐国崔杼杀死他的国君庄公。晋军乘着齐国内乱,在高唐攻伐击败齐军而离去,以报太行之役的仇。
晋平公十四年,吴国延陵季子来晋国出使,同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交谈,此后说:“晋国的大政,最终将归于这三家。”
晋平公十九年,齐君派遣晏婴前往晋国,同叔向交谈。叔向说:“晋国,已经到了末世。平公横征暴敛建造台观池沼而不忧虑国政,国政已经落入卿大夫私家之手,难道还能长久吗!”晏子认为是这样。
晋平公二十二年,攻伐燕国。二十六年,晋平公去世,儿子昭公夷即位。
晋昭公在位六年去世。六卿强盛,公室衰落。昭公的儿子顷公去疾即位。
晋顷公六年,周景王去世,王子们争夺王位。晋国六卿领兵平定王室之乱,扶立周敬王。
晋顷公九年,鲁国季氏驱逐他们的国君鲁昭公,昭公住在乾侯。十一年,卫君、宋君派遣使者请求晋君护送鲁君回国。季平子私下贿赂范献子,范献子接受礼物,便对晋君说:“季氏没有罪。”结果没有送鲁君回国。
晋顷公十二年,晋国公室同宗本家祁傒的孙子祁盈、叔向的儿子杨食我,同与国君结怨。六卿有意削弱公室,于是就设法全部消灭这两个家族,接着把他们的食邑划分为十个县,各让自己的子弟担任县大夫。晋公室愈加衰弱,六卿势力都有扩大。
十四年,晋顷公去世,儿子定公午即位。
晋定公十一年,鲁国阳虎逃奔晋国,赵鞅简子收留了他。
晋定公十二年,孔子任鲁国相。
晋定公十五年,赵鞅让邯郸大夫赵午将卫国所进贡安置在邯郸的五百家归还给他,结果没办成,便打算杀死赵午。赵午同中行寅、范吉射是婚姻亲家,联合起来攻打赵鞅,赵鞅逃奔据守晋阳。晋定公派兵围困晋阳。荀栎、韩不信、魏侈与范吉射、中行寅有仇,就搬兵进攻范吉射、中行寅。范吉射、中行寅反晋,晋君下令攻击他们,打败范吉射、中行寅。范吉射、中行寅逃奔朝歌,筑城坚守。韩简子、魏襄子替赵鞍向晋君说情,定公便宽赦赵鞅,让他官复原职。二十二年,晋军击败范氏、中行氏,范吉射、中行寅二人逃奔齐国。
三十年,晋定公与吴王夫差在黄池会合诸侯,争当盟主,赵鞅当时随从晋君,结果让吴王做了盟主。
晋定公三十一年,齐国田常杀死他的国君齐简公,接着拥立简公之弟骜,这就是齐平公。晋定公三十三年,孔子去世。
三十七年,晋定公去世,其子出公凿即位。
晋出公十七年,知伯和赵氏、韩氏、魏氏共同瓜分范氏、中行氏的封地作为自己的食邑。晋出公很恼怒,通告齐国、鲁国,准备同来讨伐四卿。四卿恐惧,就反过来攻击晋出公。晋出公逃奔齐国,在途中死去。所以知伯就扶立晋昭公的曾孙骄为晋国国君,这就是晋哀公。
晋哀公的祖父雍,是晋昭公的小儿子,号称戴子。戴子生忌。忌与知伯相好,早年去世,所以知伯心想全部吞并晋国,但还没敢动手,就扶立忌的儿子骄为国君。在这时期,晋国的政事都取决于知伯,晋哀公不能有所干预。知伯于是占有范氏、中行氏的封地,在四卿中力量最强。
晋哀公四年,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同杀死知伯,全部吞并他的封地。
十八年,晋哀公去世,儿子幽公柳即位。
晋幽公的时候,晋国公室衰败国君提心吊胆,反而去朝见韩、赵、魏三家君主。晋君只有绛都、曲沃之地,其余全部落入韩、赵、魏三家。
晋幽公十五年,魏文侯开始即位。十八年,幽公乱搞女人,夜晚私自从都城出来,盗贼杀死幽公。魏文侯领兵讨伐晋国动乱,扶立幽公的儿子止为国君,这就是晋烈公。
晋烈公十九年,周威烈王赐封赵氏、韩氏、魏氏,全都册命为诸侯。
二十七年,晋烈公去世,儿子孝公颀即位。
晋孝公九年,魏武侯开始即位,袭击邯郸,没有获胜而离去。十七年,晋孝公去世,儿子静公俱酒即位。这一年,是齐威王元年。
晋静公二年,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灭亡晋国,三家瓜分其地。晋静公贬为平民百姓,晋国宗庙从此断绝香火无人祭祀。
太史公说:晋文公,是古代所说的明君。他流亡居住在外十九年,极端艰难困苦,及至登上君位颁行赏赐,尚且忘记功臣介子推,何况那些骄横的君主呢?晋灵公被杀,其后成公、景公实行苛政,到厉公大加严酷,大夫们因惧怕被杀,祸乱纷起。悼公以后公室日趋衰落,六卿专擅权柄。所以说把握人君之道,如何驾御他的臣下,实在不易啊!
史记卷三十九 晋世家第九
史记新注
(汉)司马迁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