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二十三 礼书第一

  史记卷二十三礼书第一〔1〕 王文锦注译 太史公曰:洋洋美德乎!〔2〕宰制万物,役使群众,岂人力也哉?〔3〕余至大行礼官,〔4〕观三代损益,乃知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其所由来尚矣。〔5〕【注释】〔1〕“礼”,规范人们行为的种种规则、仪式的总称。帝王时代的礼,具有明显的等级性、阶级性。“书”,《史记》所创的专门论述某种重大事项的体裁。《汉书》以下史书沿用其体,改称为“志”。“《礼书》”,是《史记》八书之一,全篇略论礼的沿革、阐述礼的作用。据《汉书·司马迁传》颜师古注引张晏说,汉元帝、成帝时代《礼书》已经残缺。现传的这篇《礼书》乃当时人褚少孙兼取《荀子》中《礼论》、《议兵》两篇的一些段落,修补而成的。〔2〕“洋洋美德乎”,这是对礼的赞美。“洋洋”,盛大的样子。〔3〕“岂人力也哉”,意思是说主宰万物,役使群众,主要靠礼的教育感化,不能单凭强制力量。〔4〕“大行”,官名。汉武帝时有大行令掌管礼仪。“官”,官府。〔5〕“尚”,久远。

  人道经纬万端,〔1〕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故德厚者位尊,禄重者宠荣,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2〕人体安驾乘,为之金舆错衡以繁其饰;〔3〕目好五色,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4〕耳乐钟磬,为之调谐八音以荡其心;〔5〕口甘五味,〔6〕为之庶羞酸咸以致其美;〔7〕情好珍善,〔8〕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9〕故大路越席,〔10〕皮弁布裳,〔11〕朱弦洞越,〔12〕大羹玄酒,〔13〕所以防其淫侈,救其凋敝。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下及黎庶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14〕事有宜适,物有节文。〔15〕仲尼曰:“褅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16〕【注释】〔1〕“人道”,人间事理。“经纬”,布帛的纵线为经,横线为纬。“端”,头绪。此句意谓人间事理纵横交错,千头万绪。〔2〕“海内”,古人认为我国疆土四面环海,故称国境以内为海内。〔3〕“舆”,车箱,泛指车。“衡”,古车单辕,辕前端的横木叫衡。衡两边各施一轭,分别架在两马颈上,便于引车。〔4〕“黼黻”,音f( f),古礼服上绣的图案花纹。黑白相间如斧形的花纹叫黼,黑青相间如搢形的花纹叫黻。“文章”,错杂的色彩。古时以青赤两色相配合的花纹为文,以赤白两色相配合的花纹为章。〔5〕“八音”,古代乐器的总称。指用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种材料做的乐器。〔6〕“五味”,酸、辣、苦、咸、甜。此泛指各种滋味。〔7〕“庶羞”,各种佳肴。〔8〕“珍善”,指各种珍贵的玩赏器物。〔9〕“圭璧”,都是贵重玉器。圭为长方形,上端呈等腰三角状。璧为扁圆形,中有孔。〔10〕“大路”,即大辂,天子乘用的礼车。“越席”,越音hu$,蒲草编的席。〔11〕“皮弁”,古冠名,用白鹿皮制做的礼冠,帝王临朝时所戴。“布裳”,白麻布做的下裳。上为衣,下为裳。裳不是裤子,形制略如长裙,但分为前后两片。先系后片遮后,再系前片蔽前。男女都穿用。〔12〕“朱弦”,瑟上所张的红色丝弦。据说丝弦经红色煮染,发音较浑厚。“洞越”,越是瑟底小孔,洞越是将底孔贯通瑟面,为了使瑟声低沉。〔13〕“大羹”,大音t4i,不加调料的肉汤。“玄酒”,其实就是清水。礼中将清水放进空酒樽里,与酒樽并设,且尊称之为玄酒,而设位又在酒樽之上。用大羹、玄酒,都为了表示不忘古。〔14〕“黎庶”,平民百姓。“分”,音f8n,名分。〔15〕“节文”,节制性的文饰。〔16〕“褅”,祭名。“灌”,本作“裸”。祭祀开始,作为主人的君王,酌以郁金香草汁加入黍米酿制的香酒,献给代表祖先神灵的尸,尸受献将酒灌于地,这项祭祀中的第一次献酒就叫作灌。天子诸侯在太祖庙里平均五年之中举行两次盛大祭礼,一名褅,旨在祖先合食;一名褅,旨在审谛昭穆。这里指鲁国的褅祭。鲁文公二年,鲁国举行褅祭时,竟将鲁僖公的神主放在鲁闵公的前面。鲁僖公虽是鲁闵公的庶兄,但他是在闵公死后才即位的,他既曾做过闵公之臣,按理他的神主应该排在闵公神主之后才是。孔子认为把僖公神主硬置于闵公神主之前,破坏了君臣的体统、名分,违反了褅祭的本意。所以他说观看鲁国的褅祭,及至第一次向尸献酒之后,就不愿意再往下看了。这里所引孔子的话,见《论语·八佾》。

  周衰,〔1〕礼废乐坏,大小相逾,管仲之家,〔2〕兼备三归。〔3〕循法守正者见侮于世,〔4〕奢溢僭差者谓之显荣。〔5〕自子夏,〔6〕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7〕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8〕渐渍于失教,〔9〕被服于成俗乎?〔10〕孔子曰:“必也正名。”〔11〕于卫所居不合。仲尼没后,〔12〕受业之徒沉湮而不举,〔13〕或适齐、楚,〔14〕或入河海,〔15〕岂不痛哉!

  【注释】〔1〕“周衰”,指周王朝迁都雒邑(今河南洛阳)后,国力衰微。〔2〕“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时代齐国人。他辅佐齐桓公,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使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首。生年不明,死于公元前六四五年。详见《管晏列传》。〔3〕“三归”,储存粮食、布帛、钱币的三座库台。《管子·山至数》篇中说:“请散栈台之钱散诸城阳;鹿台之布散诸济阴。”储存财物用台,因为台既高爽,利于防腐朽锈蚀,又便于守护。此种粮食、布帛、钱币本是市租收入归国君所有者。桓公既霸,遂将这项收入赏给了管仲,管仲就仿效国君筑三台存储。管仲功劳虽大,然而毕竟是臣,家中兼备三归,实属僭越。〔4〕“见”,被。〔5〕“奢溢”,奢侈过度。“僭差”,音ji4n c9,越分。〔6〕“自”,即使,虽。“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长于文学。曾为魏文侯的老师。生于公元前五○七年,死于公元前四○○年。详见《仲尼弟子列传》。〔7〕“说”,音yu8,通“悦”。〔8〕“中庸”,材质平庸的人。〔9〕“渐渍”,音ji1nz@,浸润,沾染。〔10〕“被服”,被音p9,喻指亲身感受。〔11〕“必也正名”,语见《论语·子路》。子路问孔子:卫国国君将请您去理政,您打算先办何事?孔子说“必也正名”。意谓首先要端正名分。〔12〕“没”,音mò,通“殁”,死去。〔13〕“举”,举用。〔14〕“齐”,国名,在今山东省北部。“楚”,国名,在今长江中游一带。《论语·微子》说,太师挚到齐国去了,亚饭干到楚国去了。〔15〕“河海”,河专指黄河,海谓海滨。《论语·微子》说,鼓方叔到黄河边上去了,少师阳和击磬襄到海滨去了。

  至秦有天下,〔1〕悉内六国礼仪,〔2〕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3〕依古以来。至于高祖,〔4〕光有四海,〔5〕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6〕大抵皆袭秦故。〔7〕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孝文即位,〔8〕有司议欲定仪礼,〔9〕孝文好道家之学,〔10〕以为繁礼饰貌,无益于治,躬化谓何耳,〔11〕故罢去之。孝景时,〔12〕御史大夫晁错明于世务刑名,〔13〕数干谏孝景曰:〔14〕“诸侯藩辅,〔15〕臣子一例,古今之制也。今大国专治异政,〔16〕不禀京师,恐不可传后。”孝景用其计,而六国畔逆,〔17〕以错首名,天子诛错以解难。事在《袁盎》语中。是后官者养交安禄而已,莫敢复议。

  【注释】〔1〕“至秦有天下”,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王嬴政统一六国,自称始皇帝,建都咸阳。〔2〕“内”,通“纳”,收纳。“六国”,指韩、赵、魏、齐、楚、燕。〔3〕“济济”,音j!j!,仪节隆盛的样子。〔4〕“高祖”,指汉高祖刘邦。〔5〕“光”,广。“四海”,古人认为中国四面环海,所以用四海喻指天下。〔6〕“叔孙通”,薛(今山东薛城)人。曾为秦朝博士。后归附刘邦,也任博士。刘邦称帝,叔孙通为之制定礼仪。官至太子太傅。详见《叔孙通列传》。〔7〕“大抵”,大都。“袭”,因袭,继承。“故”,旧例。〔8〕“孝文”,指汉文帝刘恒。汉朝皇帝死后,例在谥号上加“孝”字,表示国家以孝治天下。〔9〕“有司”,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因称官吏为“有司”。〔10〕“道家”,古代的一个学派,遵奉老聃的清静无为的学说。〔11〕“躬化”,以身作则,进行感化。〔12〕“孝景”,指汉景帝刘启。〔13〕“御史大夫”,官名,主管弹劾纠察,掌管图书秘书,官位仅次于丞相。“晁错”,颍川(今河南禹县)人。西汉政治家。文帝时为太子家令,有“智囊”之称。屡上书言事。景帝即位,迁官御史大夫。他坚决主张逐步削夺诸侯王国的封地,以巩固中央集权,得到景帝采纳。不久,吴、楚等七国以诛错为名,起兵造反。景帝惊恐,听信袁盎谗言,为了讨好反王们,斩晁错于东市。晁错生于公元前二○○年,死于公元前一五四年。详《晁错列传》。“刑名”,战国时代法家的一派。以申不害为代表。强调循名责实,借以强化上下关系,巩固贵族统治。〔14〕“数”,音shuò,屡次,多次。“干”,冒犯。〔15〕“藩辅”,藩是房舍外的篱笆,辅是车子两旁的木板。藩辅合为一词,意谓分封在外的诸侯国,乃是保卫朝廷的屏障,并非独立王国。〔16〕“异政”,与朝廷相异的政令。〔17〕“六国畔逆”,畔通“叛”。指吴、楚、赵、胶西、胶东、齐、淄川七国之乱。《史记正义》说:“齐孝王狐疑城守,三国兵围齐,齐使路中大夫告天子,故不言七国也。”

  今上即位,〔1〕招致儒术之士,〔2〕令共定仪,十余年不就。或言古者太平,万民和喜,瑞应辨至,〔3〕乃采风俗,定制作。上闻之,制诏御史曰:〔4〕“盖受命而王,〔5〕各有所由兴,殊路而同归,谓因民而作,追俗为制也。〔6〕议者咸称太古,百姓何望?汉亦一家之事,典法不传,〔7〕谓子孙何?化隆者闳博,治浅者褊狭,可不勉与!”〔8〕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9〕易服色,〔10〕封太山,〔11〕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12〕垂之于后云。〔13〕【注释】〔1〕“今上”,当今皇上。指汉武帝刘彻。〔2〕“儒术”,儒家的理论、学术。〔3〕“瑞应”,古人认为,天降的祥瑞是人君德行的感应,故名祥瑞为瑞应。“辨”,通“遍”。〔4〕“制诏”,命令。《秦始皇本纪》有“命为制,令为诏”之语。原是文告名称,此作动词用。〔5〕“盖”,发语虚词,表示下面有所解释、阐明。“受命”,古代帝王假托神权来进行“名正言顺”的统治,所以自称受命于天。〔6〕“追”,追随。〔7〕“典法”,常行不变之法。〔8〕“与”,通“欤”,感叹词。〔9〕“太初”,汉武帝刘彻的年号之一,共用了四年,公元前一○四年到前一○一年。“正朔”,一年的第一天。正是每年的第一个月,朔是每月的第一天。历代正朔多不相袭,如夏代以孟春即阴历正月为正,商代以季冬即阴历十二月为正,周代以仲冬即阴历十一月为正秦朝与汉朝太初元年以前以孟冬即阴历十月为正。可知所谓改正朔,就是根据阴历确定本王朝的元旦日,实际上并未对历法进行根本性的改变。〔10〕“易服色”,各王朝崇尚的车马、旗帜、服装的颜色也例不相袭,随朝代的改变而改变。〔11〕“封太山”,帝王在泰山上筑坛祭天。〔12〕“典“常”,常法。〔13〕“云”,语尾助词,无义。

  礼由人起。〔1〕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忿而无度量则争,争则乱。先王恶其乱,〔2〕故制礼义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3〕使欲不穷于物,物不屈于欲,二者相待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稻粱五味,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茝,〔4〕所以养鼻也;钟鼓管弦,所以养耳也;刻镂文章,〔5〕所以养目也;疏房床第几席,〔6〕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

  【注释】〔1〕“礼由人起”,自此至“儒墨之分”,凡三小段,均采自《荀子·礼论》。〔2〕“恶”,音w),厌恶。〔3〕“给”,音j!,供给。〔4〕“茝”,音ch3i,一种香草的名称。〔5〕“文章”,色彩杂配的花纹。〔6〕“疏房”,带窗的房间。“床笫”,床铺。笫音z!,竹制床板。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辨也。

  〔1〕所谓辨者,贵贱有等,长少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也。〔2〕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养体也;侧载臭茝,〔3〕所以养鼻也;前有错衡,所以养目也;和鸾之声,〔4〕步中《武》《象》,〔5〕骤中《韶》《褒》,〔6〕所以养耳也;龙旗九斿,〔7〕所以养信也;寝兕持虎,〔8〕鲛韅弥龙,〔9〕所以养威也。故大路之马,必信至教顺,然后乘之,所以养安也。〔10〕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11〕孰知夫轻费用之所以养财也,〔12〕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13〕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14〕【注释】〔1〕“辨”,差别。〔2〕“称”,音ch8n,这是“名实相称”的称,有符合、适合的意思。〔3〕“臭”,音xi),气味。此指香气。〔4〕“和鸾”,马车上的铃铛。和铃在轼即车箱前横木上,鸾铃在衡即辕前端横木上。〔5〕“步”,缓行。“中”,音zhòng,应和。“《武》”,舞乐名。此乐旨在歌颂周武王伐纣克殷的武功。“《象》”,周代的一种舞乐名。〔6〕“骤”,马奔驰。“《韶》”,虞舜时的乐曲名。“《褒》”,音huò,商汤时的乐曲名。〔7〕“旂”,上画龙形、竿头系铃的旗子。“斿”,音li*,旗帜下边悬垂的饰物。〔8〕“寝兕”,伏卧的雌性犀牛。“持虎”,蹲坐的虎。持为跱的借字,音zh@。寝兕跱虎都是车上的图画。〔9〕“鲛韅”,鲨鱼皮做的马腹带。韅音xi3n。“弥龙”,在车辕前端横木上镶着的金龙装饰。〔10〕“孰知”,谁知晓。“夫”,音f*,语中助词。“出死”,效死,献身。“要节”,要求名节。要音y1o。〔11〕“轻”,动词,减轻。

  人苟生之为见,〔1〕若者必死;〔2〕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怠惰之为安,若者必危;情胜之为安,若者必灭。故圣人一之于礼义,〔3〕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失之矣。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4〕墨者将使人两失之者也。〔5〕是儒墨之分。〔6〕【注释】〔1〕“苟”,假若,如果。〔2〕“若”,如此,这样。〔3〕“一之于礼义”,以礼义统一之。“一”作动词用。〔4〕“儒者”,信奉儒家学说的人。〔5〕“墨者”,信奉墨家学说的人。〔6〕“分”,分野。

  治辨之极也,〔1〕强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2〕王公由之,〔3〕所以一天下,臣诸侯也;〔4〕弗由之,所以捐社稷也。〔5〕故坚革利兵不足以为胜,〔6〕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楚人鲛革犀兕,〔7〕所以为甲,坚如金石;宛之钜铁施,〔8〕钻如蜂虿,〔9〕轻利剽遬,〔10〕卒如熛风。〔11〕然而兵殆于垂涉,〔12〕唐昧死焉;〔13〕庄

   起,〔14〕楚分而为四参。〔15〕是岂无坚革利兵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汝颍以为险,〔16〕江汉以为池,〔17〕阻之以邓林,〔18〕缘之以方城。〔19〕然而秦师至鄢郢,〔20〕举若振槁。〔21〕是岂无固塞险阻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纣剖比干,〔22〕囚箕子,〔23〕为炮格,〔24〕刑杀无辜,时臣下懔然,〔25〕莫必其命。〔26〕然而周师至,而令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是岂令不严、刑不陖哉?〔27〕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注释】〔1〕“治辨之极也”,自此至“刑措而不用”,共两段,皆采自《荀子·议兵》。《议兵》此句上有“礼者”二字,是。“治辨”,治国家,辨名分。“极”,最高准则。〔2〕“总”,纲要。〔3〕“由”,遵循。〔4〕“臣”,动词,使之臣服。〔5〕“捐”,舍弃,丧失。“社稷”,土神和谷神。建国必先建立社坛稷坛,因以社稷指代国家。〔6〕“坚革”,坚韧的铠甲。“利兵”,锋利的兵器。〔7〕“楚”,国名。芈姓。芈音m!。始祖鬻熊,西周时建国于荆山一带。熊渠在位时,疆土扩大到长江中游,建都郢(今湖北江陵西北纪王城)。春秋时,不断与晋国争霸,楚庄王曾为霸主。战国时,疆域又有扩大,是春秋、战国时代最大的国家。从楚怀王起,屡被秦国打败,公元前二二三年为秦国所灭。〔8〕“宛”,音yu1n,楚邑名,地在今河南南阳。“钜铁施”,刚铁矛。施,《议兵》作“ ”。〔9〕“钻”,刺。“虿”,音ch4i,蝎子。〔10〕“剽遬”,轻捷快速。“遬”通“速”。〔11〕“卒”,音c),同“猝”,突然。“熛”,音pi1o,疾速。〔12〕“殆”,受杀害。“垂涉”,楚国地名,不详所在。《议兵》作“垂沙”。〔13〕“唐昧”,楚将。《楚世家》载,怀王“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昧”。〔14〕“庄 ”,楚将。楚威王时,命庄 领兵西征,又进占滇池(今云南昆明西南)一带。旋被秦军截断归路,他就在滇称王。〔15〕“楚分而为四参”,楚国屡次被敌国打败,被迫迁都。楚昭王时,吴军入郢,楚迁都于鄀(今湖北宜城);楚襄王时,秦军侵犯,徙都于陈(今河南淮阳);考烈王时,又为秦军所逼,徙都寿春(今安徽寿县)。“四参”,犹言“三四”,参同“三”。〔16〕“汝颍”,汝水和颍水,均在河南南部,汝水在南,颍水在北,都是从西北向东南流,注入淮河。〔17〕“江汉”,岷江和汉江。岷江从四川入楚境,汉江从汉中东南流入长江。“池”,护城河。〔18〕“邓林”,地名,地在今湖北襄阳之南。〔19〕“方城”,春秋时楚国北部的长城。其城由今之河南方城北至邓县。而杨伯峻先生认为是山名,他在《春秋左传注》中说:“凡今之桐柏、大别诸山,楚统名之曰方城。”〔20〕“鄢郢”,鄢,楚邑,在今湖北宜城西南。郢,楚都,在今湖北江陵西北。《秦本纪》云,秦昭襄王“二十八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鄢、邓,赦罪人迁之。二十九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为南郡,楚王走”。或云鄢郢即鄀,楚之别都,在今湖北宜城西南。译文从后说。“举”,攻占。〔21〕“振槁”,振摇枯叶。〔22〕“纣”,商代最后一代君主。残暴无道。周武王伐纣,纣战败自烧杀。“比干”,纣的叔父。因直言进谏,被纣剖心。〔23〕“箕子”,纣的叔父。因进谏而被囚禁,装疯免祸。〔24〕“炮格”,酷刑名。用铜做格,下烧炭,令人光脚行格上,跌下烧死。〔25〕“懔然”,恐惧的样子。懔音l!n。〔26〕“必”,必保。〔27〕“陖”,同“峻”,严厉。

  古者之兵,戈矛弓矢而已,〔1〕然而敌国不待试而诎。〔2〕城郭不集,〔3〕沟池不掘,固塞不树,机变不张,〔4〕然而国晏然不畏外而固者,〔5〕无他故焉,明道而均分之,时使而诚爱之,则下应之如景响。〔6〕有不由命者,然后俟之以刑,〔7〕则民知罪矣。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不尤其上,〔8〕知罪之在己也。是故刑罚省而威行如流,无他故焉,由其道故也。故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古者帝尧之治天下也,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传》曰:“威厉而不试,刑措而不用。”〔9〕【注释】〔1〕“戈矛”,都是古代的长柄兵器。戈前端略如镰刀,而上下皆刃,用以横击、钩杀。矛即长枪,用以刺杀。〔2〕“试”,用。“诎”,通“屈”,屈服。〔3〕“城郭”,内城外城。“集”,积累,这里引申有增高的意思。〔4〕“机变”,机巧多变的器械。〔5〕“晏然”,安然。〔6〕“景”,通“影”。“响”,回声。〔7〕“俟”,待。〔8〕“尤”,怨恨。〔9〕“措”,设置。天地者,生之本也;〔1〕先祖者,类之本也;〔2〕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3〕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4〕则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5〕是礼之三本也。

  【注释】〔1〕“天地者生之本也”,自此至“明者礼之尽也”,凡七段,均采自《荀子·礼论》。“生之本”,天地产生人类、生物,所以说天地是生命的本源。〔2〕“类之本”,族类的本源。〔3〕“恶”,音w&,疑问代词,怎么,如何。〔4〕“三者偏亡”,三者缺一。〔5〕“卤,尊崇。

  故王者天太祖,〔1〕诸侯不敢怀,〔2〕大夫士有常宗,〔3〕所以辨贵贱。贵贱治,得之本也。〔4〕郊畴乎天子,〔5〕社至乎诸侯,〔6〕函及士大夫,〔7〕所以辨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巨者巨,宜小者小。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国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8〕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有特牲而食者不得立宗庙,〔9〕所以辨积厚者流泽广,〔10〕积薄者流泽狭也。

  【注释】〔1〕“王者”,指天子帝王而言。“天太祖”,祭天时以太祖配享。天是动词。太祖指开国天子。〔2〕“诸侯不敢怀”,诸侯不能祭天,更不能以太祖配天,所以说不敢有这种想法。“怀”,《荀子·礼论》作“坏”,意谓诸侯永远保留太祖庙,虽百世亦不迁毁。当以《荀子》为正。〔3〕“常宗”,大宗。大夫士们都各有本族所尊奉的大宗。大宗系统永不迁变,故曰常宗。〔4〕“得”,通“德”。〔5〕“郊”,周代天子于冬至在南郊祭天,称作郊。“畴”,本义是田的界限,此作动词用,限于。〔6〕“社”,祭土神的场所。〔7〕“函”,包含,包括。〔8〕“有五乘之地者”,有能出兵车五乘之领地的卿大夫。乘音sh8ng,量词,辆,指古代四匹马拉的兵车。古制,纵横一里为田九百亩,是为一井。纵横十里为百井,其中六十四井出兵车一乘(一车四马),是为一乘之地。有五乘之地即谓有五百井的领地。〔9〕“有特牲而食者不得立宗庙”,只有一头牲口,凭之耕种而食的平民,不得建立宗庙,岁时祭于寝。“特牲”,《荀子·礼论》作“持手”,谓依恃双手劳动而食者,亦指平民而言。〔10〕“积”,通“绩”,功绩。“流泽”,流传给后世的恩泽。

  大飨上玄尊,〔1〕俎上腥鱼,〔2〕先大羹,贵食饮之本也。〔3〕大飨上玄尊而用薄酒,〔4〕食先黍稷而饭稻粱,〔5〕祭哜先大羹而饱庶羞,〔6〕贵本而亲用也。贵本之谓文,〔7〕亲用之谓理,〔8〕两者合而成文,〔9〕以归太一,〔10〕是谓大隆。〔11〕故尊之上玄尊也,俎之上腥鱼也,豆之先大羹,〔12〕一也。〔13〕利爵弗啐也,〔14〕成事俎弗尝也,〔15〕三侑之弗食也,〔16〕大昏之未废齐也,〔17〕大庙之未内尸也,〔18〕始绝之未小敛,〔19〕一也。大路之素帱也,〔20〕郊之麻讘,〔21〕丧服之先散麻,〔22〕一也。三年哭之不反也,〔23〕《清庙》之歌一倡而三叹,〔24〕县一钟尚拊膈,〔25〕朱弦而通越,一也。

  【注释】〔1〕“大飨”,指袷祭而言,谓在太祖庙中合祭先王们。“上玄尊”,玄尊是盛玄酒即清水的酒尊。为了不忘古始,祭礼中将玄尊与酒尊并设,且玄尊设位在酒尊之上。礼中唯用酒,不用玄酒。〔2〕“俎”,盛鱼肉的木制有足的器皿。“腥鱼”,生鱼。〔3〕“贵饭食之本也”,设玄酒、生鱼、肉羹,都是为了尊重原始的饮食,表示不忘本。〔4〕“薄酒”,《荀子·礼论》作“酒醴”,义长。〔5〕“饭”,动词,吃用。〔6〕“哜”,音j@,尝仅至齿为哜。〔7〕“文”,美,善。谓美善品格。〔8〕“理”,谓生活情理。〔9〕“成文”,结合成为礼仪。〔10〕“太一”,指太古时的情境。〔11〕“大隆”,大盛,谓礼的最高境界。〔12〕“豆”,食器。此豆为陶制。〔13〕“一”,意义一致。〔14〕“利爵”,祭祀将告成时,佐食者酌酒献尸,谓之利爵。尸是从本族与被祭祖先昭穆相当的晚辈中挑选的,用以充当祖先神灵并代之享祭的人。“啐”,音cu@,尝至口中为啐。〔15〕“成事”,完成祭事。〔16〕“三侑之弗食也”,第三次劝食,尸就不再吃了。《荀子·礼论》此句下有“一也”二字,此脱,译文据补。〔17〕“大昏”,指天子、诸侯的大婚礼。“昏”通“婚”。“废”通“发”。“齐”通“斋”。大婚前必斋戒告庙。〔18〕“大”,通“太”。“内”,通“纳”。〔19〕“绝”,断气。“小敛”,用衣衾布带包裹扎束死者,谓之小敛。〔20〕“素帱”,素色车帷。帱音ch$u。〔21〕“郊”,南郊祭天。“麻讘”,麻布制做的冠冕。讘同“冕”。〔22〕“散麻”,父母之丧小敛后,孝子先束麻带,带端散垂。死后三日,孝子穿上正式丧服,麻带下垂部分才分两股纠结。〔23〕“三年哭”,谓儿女哭始死之父母。父母死,孝子将为之服三年之丧。“不反”,谓恸哭失声,其声若去而不返。反通“返”。〔24〕“《清庙》”,为《诗经·周颂》中的首篇,是祭祀周文王的祭歌。“一倡而三叹”,一人领唱,三人咏叹应和,表明唱和人数少。〔25〕“县”,音xu2n,“悬”的本字。“拊”,音f(,拍打。“膈”,通“隔”,悬钟的木架。

   凡礼始乎脱,〔1〕成乎文,〔2〕终乎税。〔3〕故至备,情文俱尽;其次,情文代胜;其下,〔4〕复情以归太一。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好恶以节,喜怒以当。以为下则顺,〔5〕以为上则明。〔6〕【注释】〔1〕“脱”,简略。〔2〕“文”,文饰,指由仪节器物所体现的形式。〔3〕“税”,音yu8,通“悦”。〔4〕“其下”,此“下”字谓最后。〔5〕“下”,在下者,指臣民。〔6〕“上”,在上者,指君主。

  太史公曰:至矣哉!〔1〕立隆以为极,〔2〕而天下莫之能益损也。本末相顺,终始相应,至文有以辨,〔3〕至察有以说。天下从之者治,不从者乱;从之者安,不从者危。小人不能则也。〔4〕【注释】〔1〕“太史公曰至矣哉”,《荀子·礼论》作“礼岂不至矣哉”。自此至最后,共三段,均出自《荀子·礼论》。今传《礼书》改首句前三字为“太史公曰”,恐非司马迁《礼书》原貌。〔2〕“立隆”,立隆盛之礼。“极”,最高准则。〔3〕“至文有以辨”,“有以”《荀子·礼论》作“以有”。下同。〔4〕“则”,取法。《荀子·礼论》作“测”。

  礼之貌诚深矣,〔1〕坚白同异之察,〔2〕入焉而弱。〔3〕其貌诚大矣,擅作典制褊陋之说,入焉而望。〔4〕其貌诚高矣,暴慢恣睢,〔5〕轻俗以为高之属,入焉而队。〔6〕故绳诚陈,则不可欺以曲直;衡诚县,〔7〕则不可欺以轻重;规矩诚错,〔8〕则不可欺以方员;〔9〕君子审礼,则不可欺以诈伪。故绳者,直之至也;衡者,平之至也;规矩者,方员之至也;礼者,人道之极也。然而不法礼者不足礼,谓之无方之民;〔10〕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礼之中,能思索,谓之能虑;能虑勿易,谓之能固。能虑能固,加好之焉,圣矣。天者,高之极也;〔11〕地者,下之极也;日月者,明之极也;无穷者,广大之极也;圣人者,道之极也。

  【注释】〔1〕“礼之貌”,《荀子·礼论》“貌”作“理”。下同。〔2〕“坚白同异”,战国时,公孙龙创“离坚白”之说,认为石头的坚和白的属性是脱离石头而独立存在的实体。惠施创“合同异”之说,强调各种事物的同一性,否定差异的客观存在。两家的学说有明显的诡辩色彩。〔3〕“弱”,《荀子·礼论》作“溺”。〔4〕“望”,怨恨。《荀子·礼论》作“丧”。〔5〕“恣睢”,狂纵凶暴。睢音su9。〔6〕“队”,通“坠”,堕落。〔7〕“衡”,秤。〔8〕“错”,通“措”,措置。〔9〕“员”,通“圆”。〔10〕“方”,道义。〔11〕“极”,标准,准则。

  以财物为用,〔1〕以贵贱为文,〔2〕以多少为异,以隆杀为要。〔3〕文貌繁,情欲省,礼之隆也;文貌省,情欲繁,礼之杀也;文貌情欲相为内外表里,并行而杂,〔4〕礼之中流也。〔5〕君子上致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步骤驰骋广骛不外,〔6〕是以君子之性守宫庭也。〔7〕人域是域,〔8〕士君子也。外是,民也。于是中焉,〔9〕房皇周浃,〔10〕曲得其次序,〔11〕圣人也。故厚者,礼之积也;大者,礼之广也;高者,礼之隆也;明者,礼之尽也。

  【注释】〔1〕“以财物为用”,用财物表达情意。《荀子·礼论》此句上尚有“礼者”二字,此缺。〔2〕“以贵贱为文”,根据贵贱尊卑做出相宜的礼的形式。〔3〕“隆”,隆盛。“杀”,音s4i,降减。“要”,要领。〔4〕“杂”,会合。〔5〕“中流”,适中。〔6〕“广骛”,纵马急奔。〔7〕“君子之性守宫庭”,意谓君子守礼之心性如同常守宫廷一样。〔8〕“人域是域”,人能置身于礼的这个领域。前“域”是动词。〔9〕“于是”,在此。〔10〕“房皇”,即“彷徨”,徘徊。房音p2ng。“周浃”。犹周旋。〔11〕“曲”,周遍。此曲与“曲尽其妙”的曲,用法相同。

   译文 太史公说:多么盛大恢宏的美德啊!主宰万物,役使群众,难道就靠人们的强制力量吗?我到过主管礼仪的大行官府,观看夏商周三代对礼仪的删减增益,才知道顺从人情来制定礼规,依照人性来作出仪节,由来已久了。

  人间事理虽然纵横交错,千头万绪,而规矩却能无所不贯,用仁义诱导人们上进,用刑罚来束缚人们行为,所以道德高就地位尊崇,俸禄重就宠幸光荣,这是统一国内、规范万民的原则。人们的身体安于乘坐车马,就为之车箱嵌金、车衡上彩来增添装饰;人们的眼睛喜好五颜六色,就为之在衣服上加上各色图案花纹来表现他的仪态;人们的耳朵喜欢聆听钟磬音乐,就为之调和八音来涤荡他的心灵;人们的口舌喜爱品尝各种滋味,就为之烹制各种佳肴或酸或咸而极尽其美;人情爱好珍贵优美的物品,就为之琢磨圭璧等玉器来通其情意。古时帝王乘坐的大辂,上铺蒲席;帝王视朝头戴白鹿皮弁,而下穿白麻布裳;帝王用的瑟,朱红的丝弦而瑟底之孔上通;大礼中为了不忘古,设置不加盐菜的肉羹,还以清水与醴酒并设且为上尊:这些都是用以防止过度奢侈、拯救衰败的。因此,君臣在朝廷上尊卑贵贱的次序,下至黎民百姓的乘车、衣服、房屋、饮食、嫁娶、丧葬、祭祀的名分,每桩事都有适合身份的限度,每件物都有节制性的文饰。所以孔子说:“鲁国举行的宗庙的褅祭,在第一次酌香酒献尸主之后,我就不想再看了。”周朝衰微,礼废乐坏,大小人物不顾名分,互相逾越。管仲的家中,兼备来自市租的钱、粮、布三种库台。遵守法度和正道的人被世俗欺侮,奢侈僭越的人被称作显贵尊荣。虽然卜子夏身为孔子门下高徒,尚且说“出门看见纷繁华丽的事物就欢悦,回来聆听夫子讲的道理就快乐,两种情感在心中争斗,自己不能决断”,又何况中材以下的人,被错误的教育所熏染,被习俗所包围呢!孔子说:“一定要端正名分。”他在卫国与所居的政治环境不合拍。孔子死后,他的受业门徒,人材埋没而不被举用,有的前往齐国、楚国,有的到了黄河、海滨一带,岂不令人痛惜呀!及至秦朝据有天下,详尽地收纳六国的礼仪,采用了其中较好的部分。虽然不完全合乎圣王的制度,不过,尊崇君主,抑制臣下,使朝廷威仪隆重,还是依循古昔以来的传统。及至汉高祖据有天下,叔孙通对前代礼制稍微有所增减,大都沿用秦朝旧制。上自天子称号,下至臣僚、宫室、官名,很少有所改变。文帝即位,有关官员建议制定礼仪,文帝喜好道家的学说,认为繁文缛节装饰外貌,无益于国家的治理,治国要看以身作则躬行教化如何,所以弃置不加采用。景帝时,御史大夫晁错通晓当代政务及刑名学说,屡次干犯劝谏景帝说:“诸侯藩国,属于臣子之类,这是古今的定制。现今诸侯大国擅自颁行异政,不禀告京都,这种做法恐怕不可传留后世。”景帝采用他的计谋,从而招致六国叛乱,以斩除晁错为名。景帝诛杀了晁错,用以解除危难。此事记载在《袁盎晁错列传》之中。此后,做官的只想致力交际、保位安禄而已,没有敢再议论这事的了。

  当今皇上即位,招致通晓儒家学术的士人,命令他们制定礼仪,十几年也没完成。有人说,古代天下太平,万民和洽欣喜,祥瑞相应地普遍降临,国家就采集风俗,定立典章制度。皇上听到这个意见,就命令御史说:“承受天命而为帝王,各有缘由兴起,途径相异而有共同的目标,意思是说因顺民情而有所兴作,追随风俗而拟定礼制。议事者都称道上古,那百姓还有什么指望?汉朝亦如一家之事,没有常法传留,如何跟子孙交代?教化兴隆的,礼制一定宽弘博大;治道浅薄的,礼制必然片面狭隘。能不奋勉吗?”于是在太初元年更改历法,变换服装崇尚的颜色,在泰山上筑坛祭天,制定宗庙、百官的礼仪,以为典范性的常法,垂留后世。

  礼是由人兴作的。人生都有欲望,欲望不能实现就不能不忿恨,忿恨没有节度就要争斗,争斗就要造成纷乱。古代帝王厌恶这种纷乱,所以就制定礼义来调理人们的欲望,供给人们的需求,使欲望对于物质不会穷求,使物质对于欲望不至枯竭,让欲和物二者相应地协调增长,这是礼的兴作缘由。所以礼是调养的意思。稻粱五味,是用来养口的;椒兰香草,是用来养鼻的;钟鼓管弦,是用来养耳的;雕刻花纹绘画色彩,是用来养目的;窗房床第几席,是用来养身体的。所以说礼是调养的意思。君子既得到欲望的调养,又喜好调养的分别。所谓分别,就是说贵贱有等级,长幼有差异,贫富轻重都各称其身份。所以天子乘坐的大辂,铺着蒲席,是用来养身体的;边侧载着芳香的茝草,是用来养鼻的;前面辕端有涂饰彩色名叫衡的横木,是用来养目的;轼前悬挂和铃,衡下悬挂鸾铃,缓步而行铃声与《武》曲、《象》曲合拍,驰骤而行铃声合乎《韶》乐、《濩》乐的节奏,是用来养耳的;龙旗上九条飘带,是用来培养威信的;车箱上画着伏卧的犀牛和蹲踞的猛虎,鲨鱼皮制的马腹带,压在马颈上的车轭装饰着金龙,是用来培养威严的。所以大辂的驾马,一定训练得极为驯顺,然后驾车乘用,是用来养体安身的。谁懂得推诚效死邀立名节正是用以养生的道理呢?谁懂得节约消费正是用以养财的道理呢?谁懂得恭敬谦让正是用以养体安身的道理呢?谁懂得礼义文理正是用以涵养性情的道理呢?人如果只看到生而苟且求生,这样他必然走向死路;人如果只看到利而见利忘义,那他必然身受其害;人如果只把懈怠懒惰当作安适,那他必然陷入危难;人只把纵情任性逞强好胜当作安乐,那他必然自取灭亡。所以圣人把情欲统一到礼义的规范下,那么情欲和礼义就能两得了;如果把礼义统一在情欲的圈子里,那么情欲和礼义势必两失了。所以儒家就是使人们二者兼得的人,墨家就是使人们二者俱失的人。这是儒家、墨家的分野。

  礼是治理国家、辨正名分的最高准则,是国家强盛巩固的根本,是推行权威的方式,是建立功名的总纲。帝王遵循礼义,所以能够统一天下,臣服诸侯;不遵循礼义,所以就丢掉了国家。因此,坚韧的铠甲,锋利的兵器,称不上是优胜;高城深沟,称不上是坚固;严厉的命令,繁多的刑罚,称不上是威严。遵循礼义之道,这些手段就能行之有效;不遵循礼义之道,这些手段就废而无功。楚国人用鲨鱼皮、犀牛皮来做铠甲,坚固得如同金属、石头,宛城的刚矛,尖利得像蜂尾蝎钩,轻捷快速,猝然如同疾风。然而兵败于垂涉,唐昧战死在那里;自从楚将庄 起兵征讨,此后楚国弄得四分五裂。这难道是没有坚甲利兵吗?这是他们用以统理的手段不得其道的缘故。楚国将汝水、颍水作为天险,有江水、汉水作为天堑,以邓林为险阻,将方城作边防。然而秦军一到,楚国首都鄢郢即被攻占,就像摇动树上枯叶一般。这难道是没有坚固的要塞险阻吗?是他们用以统理的手段不得其道的缘故。商王纣挖比干的心,囚禁箕子,创制炮格酷刑,虐杀无罪的人,当时臣下战战兢兢,没有人能自保性命。然而周军到来,纣王的命令属下不执行,不能役使他的民众。这难道是军令不严、刑罚不重吗?是他统理的手段不得其道的缘故。

  古代的兵器,只有戈矛弓箭而已,然而没等动用,敌国就屈服了。城墙不用增筑,壕沟不用深挖,要塞不用修建,器械不用张开,然而国家安然不怕外敌并且十分稳固,这不是其他原因,显明礼义而使各守本分,因时役使而真诚爱护,那么人民顺从命令就如同影子随形、回响应声。再有不遵守命令的,然后依法处刑,那民众就知罪了。所以处罚一人就能使天下心服,罪人不怨恨上级,知道咎由自取。因此刑罚减省而威权推行如同流水那样顺畅。这没有其他原因,是由于遵循礼义的缘故。所以说,遵循礼义之道就能行之有效,不遵循礼义之道就废而无功。古代帝尧治理天下,只杀一人刑罚二人,就天下大治了。古书中说:“威令虽然严厉但不试用,刑罚虽然设置但不动用。”天地是生命的根本,祖先是族类的根本,君主和师傅是治理的根本。没有天地,怎能有生命?没有祖先,怎么能出生?没有君主和师傅,如何得到治理?这三项缺少一项,就没有安宁生活的人了。所以礼,上敬事天,下敬事地,尊崇祖先、君主和师傅,这是礼的三大根本。因此帝王祭天以太祖配享,诸侯不敢有以太祖配天的想法,大夫和士各有百世不迁的大宗,这是为了用以辨别贵贱。贵贱辨清,这是道德的根本。祭天属于天子祭祀的范畴,而祭社可以下及诸侯,包含士大夫,这是用来辨明祭祀等级,位尊的帝王才可以事奉尊贵的天神,位卑的诸侯、大夫、士,只能事奉较卑的社神,应该大的就大,应该小的就小。所以据有天下的帝王能建立七庙,祭祀七代祖先;据有一国的诸侯能建立五庙,祭祀五代祖先;拥有五乘封地的大夫能建立三庙,祭祀三代祖先;拥有三乘封地的命士能建立两庙,祭祀两代祖先;家有一牛用之耕地谋生的平民,不得建立宗庙:这是用以区别祭祀的等级,功业大的流布的恩泽就广大,功业小的流布的恩泽就狭小。

  举行合祭先王的大飨礼,以盛放清水的樽为上,以盛放生鱼的木俎为上,以不放盐菜调料的肉羹为先,这是为了不忘本而尊崇最初的饮食。大飨礼中,盛着清水的樽与酒樽并设,设在上位,设而不用,盛着淡酒的酒樽设在下位,礼中唯饮酒不饮水;进食先进黍米饭、穈子米饭,而吃用白米饭、黄粱米饭;祭食时,先尝一小口没调味的肉汤,而馈食时饱享各种佳肴:这是尊重原始的饮食而亲用当今的美味。尊重本始说的是善良纯真,亲用时味说的是生活情理,两者结合而成为礼仪,用以回归太古的情境,这就叫作大隆——礼的最高境界。所以酒樽之崇尚盛放清水的玄樽,祭俎之崇尚供设腥鱼,瓦豆之先供设未加调料的肉汤,意思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追怀太始、不忘本初。庙中祭祀将告成时,佐食者酌酒献尸,尸就奠杯不饮了;祭事将完成时,俎中牲肉,尸就不再尝用了;到第三次劝食,尸就不再吃了:意思是一致的,都表明祭礼将要告终。大婚礼迎亲前尚未斋戒告庙之际,太庙祭祀尚未迎尸入庙之际,人刚咽气尚未进行小敛之际:意思是一致的,都表明礼仪的开始。天子乘用的大辂,用素色车帷;天子南郊祭天时,戴着麻布冠冕;父母之丧小敛后,孝子先腰束麻带,带端散垂:意思是一致的,体现了至敬无文、至哀无饰的精神。遭遇父母之丧,孝子纵情恸哭,哭声好像往而不回;天子宗庙祭祀,乐工升歌《清庙》,一人领唱,唯三人应和;悬挂一钟,而崇尚打击钟架;瑟上张着朱红丝弦,瑟底孔却上通瑟面:意思是一致的,都是在声音方面朴素无华,以质为贵。

  大凡典礼,开始简略,完成当中就有文雅仪式,礼终时人情和悦。所以最完备的礼,感情和表达形式都尽美尽善;其次是感情胜过仪式,或者仪式胜过感情;最后将感情回到太古质朴无华的境界。达到这种境界,天地因之而融合,日月因之而明朗,四时因之而更迭有序,星辰因之而正常运行,江河因之畅流,万物因之昌盛,好恶因之而调节,喜怒因之而得当。礼达到这种境界,作为臣民就和顺,作为君上就英明。太史公说:到了顶点啦!订立隆盛礼仪作为生活准则,天下没有人能加以增删。礼仪根本和末节互相顺应,开始与终结互相照应,极为周详的仪式可以辨别尊卑贵贱,极为明察的内容可以怡悦人心。天下遵从礼制的就能达到大治,不遵从礼制的就要造成大乱。遵从礼制的就安定,不遵从礼制的就危险。卑鄙小人是不能遵守礼规的。礼的义理实在精深哪!那种“离坚白”、“合同异”的论辩,相当明察了,一纳入礼中衡量,就软弱不堪了。礼的义理实在博大呀!那些擅自制作典章制度、褊狭浅陋的学说,一纳入礼中比较,就自恨自责了。礼的义理实在高明啊!那些粗暴狂妄、轻视世俗自以为高的人们,一纳入礼中检验,就自惭堕落了。所以,只要把线绳陈设出来,就不能用曲直来欺人;只要把秤悬挂出来,就不能用轻重来欺人;只要把圆规、矩尺拿来一放,就不能用方圆来欺人;君子明察礼义,就不能用谎言、虚伪来相欺。所以,线绳是最直的标准,秤是最平的标准,规矩是最圆最方的标准,礼是人类道德的最高标准。那么,不遵守礼、不重视礼的人,叫作没有道义的人;遵守礼、重视礼的人,叫作有道义之士。在礼的范围之中能够思索礼仪的用意,这叫作能够思虑;能够思虑又能遵从不变,这叫作能够固守。能够思虑,能够固守,再加上由衷的喜好,那就是圣人了。天是高的准则,地是低的准则,日月是光明的准则,无穷的天宇是广大的准则,圣人是道德礼义的准则。

  礼以财物作为手段,以贵贱等级作为制度,以事物多少表示差异,以隆盛省约作为要领。仪节繁重,用情较省,仪节超过了情感,这是礼的隆盛形式。仪节省约,用情较多,情感超过了仪节,这是礼的省约形式。仪节与情感内外表里并行融合,这就是礼的适中的体现。君子对于礼,该隆重的就努力隆重,该减省的就尽量减省,该适中的就力求适中。无论平时的徐行漫步,还是战时的纵马奔驰,都不把礼排除身外,所以君子守礼的心性就如同常守宫廷一样。人能够置身于这个礼的领域之中,就是有志操的君子;置身于礼的范围之外,就是一般的庸人。在这个礼的领域中,从容徘徊,周旋自在,全面周详地掌握了礼的规矩顺序,那就是圣人了。因此,圣人之所以德厚,这是由于学礼的长期积累;圣人之所以伟大,这是由于学礼的范围宽广;圣人之所以高尚,这是由于他的礼的修养丰厚;圣人之所以英明,这是由于他对礼的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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