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难张温秦宓逞天辩 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自曹丕以三路取吴,而吴、魏之衅生;自曹丕以五路取蜀,而吴、蜀之交复合。吴、蜀之交复合,而吴、魏之衅乃愈生矣。以前回观之,则五路之中,孔明又以孙权一路为急。盖其于四路,不过退之已耳。若孙权一路,则不但退之,又将用之。退之使不侵蜀,用之即侵魏也。吴纵不侵魏,而魏必侵吴,以致吴之侵魏;既致吴之侵,而吴必结我以侵魏。是吴以两路答三路之师,蜀亦以两路答五路之师也。然则魏之伐吴,适所以自伐;而蜀之通吴,乃其所以伐魏欤?

   

  孔明之遣邓芝,为伐魏地也。然为伐魏地,亦正为吞吴地也。先主尝仇吴矣,先主仇之,而孔明通之,岂孔明之心异于先主哉?以为不先灭魏,则吴未可吞;而不先通吴,则魏未可灭。魏灭而蜀与吴势不两存。观邓芝“天无二日”之言,章章可见。然则孔明反先主伐吴之事,实欲终先主吞吴之志耳。

  &

  屈灵均作《天问》,柳子厚作《天对》,一问于千百载之前,一对于千百载之后。窃谓子厚未识灵均寄托之本意,恨不再起灵均以难之。若秦宓既为天对以答问,又复为天问以索对,殆以一人而兼灵均、子厚之长矣。

  &

  吴侯初以刀锯鼎镬待蜀使,而吴使至蜀,蜀岂得无答礼乎?有秦宓之舌剑,可以当刀斧手;其悬河之口,可以当油鼎之沸矣。然孔明亦尝舌战东吴之士,何以不自折之,而乃用秦宓也?曰:师相之体固宜养重,与前番入吴时,又自不同故也。

  &

  前有周郎赤壁之火,又有陆逊猇亭之火,无分毫相犯,斯亦事与文之最奇者矣。乃不意两番之后,又有徐盛南徐之火,又与前两番无分毫相犯。如赤壁、猇亭之用火甚迟,南徐之用火甚速,其不同者一。曹操、先主之兵烧之而后退,曹丕之兵至于退而后烧;前两番则以火蹑其后,后一番则以火截其前,其不同者二。周郎之兵先小胜而后大胜,陆逊之兵先小败而后大胜,而徐盛则止是一胜,其不同者三。不但此也。程普不服周郎,韩当、周泰不服陆逊,是以老成轻量少年;孙韶不服徐盛,是以少年轻量老成,此则其同而不同者也。曹操有连环之舟,先主有连营之屯,其连在敌;徐盛有连城之势,其连在我,此又其同而不同者也。孔明以草为人,用之大雾之中;徐盛以草为人,见之大雾之后。孔明以石为兵,御陆逊于既胜;徐盛以木为城,惑曹丕于初来。其仿佛处皆种种各别。如此妙事,如此妙文,使今之捏造稗官者执笔而摹之,岂能效其万一耶?

  &

  若曹丕自守邺都,吴亦以徐盛代守荆州,而令司马懿与陆逊相拒于江淮之间,其鬬智必有可观,惜未见此两人之交手也。且使攻南徐者为曹操,则龙舟之役未必如此之惫;又使助徐盛者有孔明,则曹丕之奔必无生还之路矣。读书者将前后彼此相易而观之,则其人才之分数自出。

  却说东吴陆逊,自退魏兵之后,吴王拜逊为辅国将军,江陵侯,领荆州牧。自此军权皆归于逊。张昭、顾雍启奏吴王,请自改元。权从之,遂改为黄武元年。魏曰黄初,吴亦曰黄武,皆应“黄天当立”之谶。忽报魏主遣使至,权召入。使命陈说:“蜀前使人求救于魏,魏一时不明,故发兵应之,蜀安肯求救于魏,如此说谎骗孙权不信。今已大悔,欲起四路兵取川,东吴可来接应。若得蜀土,各分一半。”前既救蜀,今又取蜀,便是自相矛盾之语。权闻言不能决,乃问于张昭、顾雍等。昭曰:“陆伯言极有高见,可问之。”权即召陆逊至。逊奏曰:“曹丕坐镇中原,急不可图,今若不从必为仇矣。臣料魏与吴皆无诸葛亮之敌手,今且勉强应允,整军预备,只探听四路如何。若四路兵胜,川中危急,诸葛亮首尾不能救,主上则发兵以应之,先取成都,深为上策。如四路兵败,别作商议。”已在孔明算中。权从之,乃谓魏使曰:“军需未办,择日便当起程。”使者拜辞而去。权令人探得:西番兵出西平关,见了马超,不战自退;南蛮孟获起兵攻四郡,皆被魏延用疑兵计杀退回洞去了;上庸孟达兵至半路,忽然染病不能行;曹真兵出阳平关,赵子龙拒住各处险道,果然“一将守关,万夫莫开”,曹真屯兵于斜谷道,不能取胜而回。四路兵退却,在孙权一边听得,不向西蜀一边叙来,笔法变换,却又极省笔。孙权知了此信,乃谓文武曰:“陆伯言真神算也。孤苦妄动,又结怨于西蜀矣。”怕结怨于蜀一语,绝妙鬬笋。

  忽报西蜀遣邓芝到。张昭曰:“此又是诸葛亮退兵之计,遣邓芝为说客也。”权曰:“当何以答之?”昭曰:“先于殿前立一大鼎,贮油数百斤,下用炭烧。待其油沸,可选身长面大武士一千人,各执刀在手,从宫门前直摆至殿上,却唤芝入见。休等此人开言下说词,责以郦食其说齐故事,效此例烹之,看其人如何对答。”如此恐吓,亦是下着。权从其言,遂立油鼎,命武士立于左右,各执军器,召邓芝入。芝整衣冠而入。行至宫门前,只见两行武士,威风凛凛,各持钢刀、大斧、长戟、短剑,直列至殿上。芝晓其意,并无惧色,昂然而行。以前能有喜色,故此时能无惧色。至殿前,又见鼎镬内热油正沸。左右武士以目视之,芝但微微而笑。近臣引至帘前,邓芝长揖不拜。妙。权令卷起珠帘,大喝曰:“何不拜!”芝昂然而答曰:“上国天使,不拜小邦之主。”以硬对硬。权大怒曰:“汝不自料,欲掉三寸之舌,效郦生说齐乎?可速入油鼎。”芝大笑曰:“人皆言东吴多贤,谁想惧一儒生。”不但说自己不惧,反说东吴惧他,妙甚。权转怒曰:“孤何惧尔一匹夫耶?”芝曰:“既不惧邓伯苗,何愁来说汝等也?”权曰:“尔欲为诸葛亮作说客,来说孤绝魏向蜀,是否?”芝曰:“吾乃蜀中一儒生,特为吴国利害而来。不说为蜀,反说为吴,妙甚。乃设兵陈鼎,以拒一使,何其局量之不能容物耶?”又用激法。权闻言惶愧,即叱退武士,命芝上殿,赐坐而问曰:“吴、魏之利害若何?愿先生教我。”芝曰:“大王欲与蜀和,还是欲与魏和?”妙在先问他主意。权曰:“孤正欲与蜀主讲和;此句待他自说,妙甚。但恐蜀主年轻识浅,不能全始全终耳。”芝曰:“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诸葛亮亦一时之俊杰;蜀有山川之险,吴有三江之固。上二语说吴、蜀人才,此二语说吴、蜀形势。若二国连和,共为唇齿,进则可以兼吞天下,退则可以鼎足而立。此言与蜀和之利。今大王若委贽称臣于魏,魏必望大王朝觐,求太子以为内侍。如其不从,则兴兵来攻,蜀亦顺流而进取。妙在又用一句硬话。如此则江南之地,不复为大王有矣。此言与魏和之害。若大王以愚言为不然,愚将就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之名也。”答还说客一句,妙甚。言讫,撩衣下殿,望油鼎中便跳。此等做法,却是放刁,妙不可言。权急命止之,请入后殿,以上宾之礼相待。权曰:“先生之言,正合孤意。孤今欲与蜀主连和,先生肯为我介绍乎?”反使孙权求他,妙不可言。芝曰:“适欲烹小臣者乃大王也;今欲使小臣者亦大王也。大王犹自狐疑未定,安能取信于人?”反是他作难起来。妙不可言。权曰:“孤意已决,先生勿疑。”以孙权不决,故撩他此一句出来。于是吴王留住邓芝,集多官问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荆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处也?蜀有邓芝,不辱其主;吴并无一人入蜀,以达孤意。”孙权亦用激法。忽一人出班奏曰:“臣愿为使。”众视之,乃吴郡吴人,姓张,名温,字惠恕,现为中郎将。权曰:“恐卿到蜀见诸葛亮,不能达孤之情。”又激他。温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孙权不注意后主而注意孔明,使者之意亦不在后主而在孔明。权大喜,重赏张温,使同邓芝入川通好。以上按下东吴,以下再叙西蜀。

  却说孔明自邓芝去后,奏后主曰:“邓芝此去,其事必成。吴地多贤,定有人来答礼,陛下当礼貌之,不必用油锅武士。令彼回吴以通盟好。吴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于蜀矣。吴、魏宁靖,臣当征南,平定蛮方,便为七擒孟获张本。然后图魏。便为六出祁山张本。魏削则东吴亦不能久存,仍照顾先主伐吴之意。可以复一统之基业也。”后主然之。 忽报东吴遣张温与邓芝入川答礼。后主聚文武于丹墀,令邓芝、张温入。温自以为得志,昂然上殿,见后主施礼。后主赐锦墩坐于殿左,设御宴待之。后主但敬礼而已。说不出一句话。宴罢,百官送张温到馆舍。次日,孔明设宴相待。孔明谓张温曰:“先帝在日,与吴不睦,今已晏驾。当今主上,深慕吴王,欲捐旧忿,永结盟好,并力破魏。望大夫善言回奏。”邓芝见吴主,不曾提起先主伐吴之事,却于孔明对吴使补出。张温领诺。酒至半酣,张温喜笑自若,颇有傲慢之意。孔明此日任其傲慢,不与计较,自是相体。次日,后主将金帛赐与张温,设宴于城南邮亭之上,命众官相送。孔明殷勤劝酒。正饮酒间,忽一人乘醉而入,昂然长揖,入席就坐。此人定是孔明约来。温怪之,乃问孔明曰:“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勑,现为益州学士。”温笑曰:“名称学士,未知胸中曾学事否?”此句笑今人则可,笑秦宓则不可。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学,何况于我?”温曰:“且说公何所学?”宓对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所不通;古今兴废,圣贤经传,无所不览。”此等大话,我今亦闻之矣,但未是真有如秦宓者耳。温笑曰:“公既出大言,请即以天为问:天有头乎?”问得诙谐。宓曰:“有头。”答亦诙谐。温曰:“头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诗》云:‘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也。”便将西蜀高抬。温又问:“天有耳乎?”诙谐。宓答曰:“天处高而听卑。《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敏妙之极。温又问:“天有足乎?”诙谐。宓曰:“有足。《诗》云:‘天步艰难。’无足何能步?”敏妙之极。温又问:“天有姓乎?”诙谐。宓曰:“岂得无姓!”妙。温曰:“何姓?”宓答曰:“姓刘。”温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刘,以故知之。”天子为天之子,以子之姓,姓其父也。然则天子屡易姓,则天之姓亦屡易矣。温又问曰:“日生于东乎?”日言君象,是言君在东吴也。宓对曰:“虽生于东,而没于西。”又将西蜀抹倒东吴。此时秦宓语言清朗,答问如流,满座皆惊。张温无语。宓乃问曰:“先生东吴名士,既以天事下问,必能深明天之理。昔混沌既分,阴阳剖判;轻清者上浮而为天,重浊者下凝而为地。至共工氏战败,头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缺: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既轻清而上浮,何以倾其西北乎?张温之问天是诙谐,秦宓却认真问起来,教他如何对答。又未知轻清之外,还是何物?此一句又问天之外,一发难对。愿先生教我。”张温无言可对,乃避席而谢曰:“不意蜀中多出俊杰!恰闻讲论,使仆顿开茅塞。”孔明恐温羞愧,故以善言解之曰:“席间问难,皆戏谈耳。足下深知安邦定国之道,何在唇齿之戏哉?”暗约秦宓来难倒了他,却又自己收科,孔明真是妙人。温拜谢。孔明又令邓芝入吴答礼,就与张温同行。张、邓二人拜辞孔明,望东吴而来。

  却说吴王见张温入蜀未还,乃聚文武商议。忽近臣奏曰:“蜀遣邓芝同张温入国答礼。”权召入。张温拜于殿前,备称后主、孔明之德,愿求永结盟好,特遣邓尚书又来答礼。权大喜,乃设宴待之。权问邓芝曰:“若吴、蜀二国同心灭魏,得天下太平,二主分治,岂不乐乎?”芝答曰:“天无二日,秦宓论天,邓芝又论天。民无二王。如灭魏之后,未识天命所归何人。但为君者各修其德;为臣者各尽其忠:则战争方息耳。”邓芝到底不弱,胜张温多矣。权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如是耶!”遂厚赠邓芝还蜀。自此吴、蜀通好。自此一和之后,永不相伐,又是一大关目处。以上按下吴、蜀两边,以下接叙魏国一边。

  却说魏国细作人探知此事,火速报入中原。魏主曹丕听知,大怒曰:“吴、蜀连和,必有图中原之意也。不若朕先伐之。”于是大集文武,商议起兵伐吴。头醋不酸,只怕二醋不辣。此时大司马曹仁、太尉贾诩已亡。侍中辛毗出班奏曰:“中原之地,土阔民稀,而欲用兵,未见其利。今日之计,莫若养兵屯田十年,足食足兵,然后用之,则吴、蜀方可破也。”辛毗十年之说太远,与贾诩、刘晔之谏伐吴不同。丕怒曰:“此迂儒之论也。今吴、蜀连和,早晚必来侵境,何暇等待十年!”即传旨起兵伐吴。司马懿奏曰:“吴有长江之险,非船莫渡。陛下必御驾亲征,可选大小战船,从蔡、颖而入淮,取寿春,至广陵,渡江口,径取南徐:此为上策。”与曹操之屯兵赤壁又不同。盖曹操既得荆州,故赤壁之兵欲从荆州渡江;今荆州已属孙权,故淮上之军欲从广陵渡江。地势既殊,局面亦异。丕从之。于是日夜并工,造龙舟十只,长二十余丈,可容二千余人;此时好向镇江看大龙舟也。收拾战船三千余只。魏黄初五年秋八月,会聚大小将士,令曹真为前部,张辽、张合、文聘、徐晃等为大将先行,许褚、吕虔为中军护卫,曹休为合后,刘晔、蒋济为参谋官。刘晔此时何以不谏?前后水陆军马三十余万,克日起兵。封司马懿为尚书仆射,留在许昌,凡国政大事,并皆听懿决断。便为司马氏专权之兆。

  不说魏兵起程。却说东吴细作探知此事,报入吴国。近臣慌奏吴王曰:“今魏王曹丕亲自乘驾龙舟,提水陆大军三十余万,从蔡、颖出淮,必取广陵渡江来下江南,甚为利害。”孙权大惊,即聚文武商议。顾雍曰:“今主上既与西蜀连和,可修书与诸葛孔明,令起兵出汉中,以分其势。为下文赵云取阳平关伏线。一面遣一大将,屯兵南徐以拒之。”权曰:“非陆伯言不可当此大任。”雍曰:“陆伯言镇守荆州,不可轻动。”丕之不取荆州,想亦为陆逊在彼之故。权曰:“孤非不知,奈眼前无替力之人。”孙权惯用激将法。言未尽,一人从班部内应声而出曰:“臣虽不才,愿统一军以当魏兵。若曹丕亲渡大江,臣必主擒以献殿下;若不渡江,亦杀魏兵大半,今魏兵不敢正视东吴。”权视之,乃徐盛也。守南徐,恰好用着姓徐的。权大喜曰:“如得卿守江南一带,孤何忧哉!”遂封徐盛为安东将军,总镇都督建业、南徐军马。盛谢恩,领命而退;即传令教众官军多置器械,多设旌旗,以为守护江岸之计。其地曰徐,其将曰徐,其用兵亦不疾而徐。忽一人挺身出曰:“今日大王以重任委托将军,欲破魏兵以擒曹丕,将军何不早发军马渡江,于淮南之地迎敌?直待曹丕兵至,恐无及矣。”与韩当、周泰不服陆逊仿佛相似。盛视之,乃吴王侄孙韶也。韶字公礼,官授扬威将军,曾在广陵守御;年幼负气,极有胆勇。陆逊以年少,人不服他;孙韶亦以年少,不肯服人。 盛曰:“曹丕势大,更有名将为先锋,不可渡江迎敌。待彼船皆集于北岸,吾自有计破之。”与陆逊候先主移营仿佛相似。韶曰:“吾手下自有三千军马,更兼深知广陵路势,吾愿自去江北,与曹丕决一死战。如不胜,甘当军令。”盛不从,韶坚执要去。盛只是不肯,韶再三要行。盛怒曰:“汝如此不听号令,吾安能制诸将乎?”叱武士推出斩之。如韩信之欲斩樊哙。刀斧手拥孙韶出辕门之外,立起皂旗。韶部将飞报孙权。权听知,急上马来救。樊哙是相国来救,孙韶却是君王自救。武士恰待行刑,孙权早到,喝散刀斧手,救了孙韶。韶哭奏曰:“臣往年在广陵,深知地利;不就那里与曹丕厮杀,直待他下了长江,东吴指日休矣!”孙韶有终军、宗悫之风。权径入营来。徐盛迎接入帐,奏曰:“大王命臣为都督提兵拒魏;今扬威将军孙韶不遵军法,违令当斩,大王何故赦之?”权曰:“韶倚血气之壮,误犯军法,万希宽恕。”盛曰:“法非臣所立,亦非大王所立,乃国家之典刑也。若以亲而免之,何以令众乎?”徐盛有穰苴、孙武之风。权曰:“韶犯法,本应任将军处治;奈此子虽本姓俞氏,然孤兄甚爱之,赐姓孙;于孤颇有劳绩。今若杀之,负兄义矣。”孙权笃于兄弟,与曹丕不同。盛曰:“且看大王之面,寄下死罪。”权令孙韶拜谢。韶不肯拜,厉声而言曰:“据吾之见,只是引军去破曹丕,便死也不服你的见识。”可谓强项将军。徐盛变色。权叱退孙韶,谓徐盛曰:“便无此子,何损于兵?今后勿再用之。”善于调停。言讫自回。是夜,人报徐盛说:“孙韶引本部三千精兵,潜地过江去了。”盛恐有失,于吴王面上不好看,乃唤丁奉授以密计,引三千兵渡江接应。徐盛亦得体,若弃韶而不救,便不成大将矣。

  却说魏主驾龙舟至广陵,前部曹真已领兵列于大江之岸。曹丕问曰:“江岸有多少兵?”真曰:“隔岸远望,并不见一人,亦无旌旗营寨。”与朱桓之在濡须仿佛相似。丕曰:“此必诡计也。朕自往观其虚实。”于是大开江道,放龙舟直至大江,泊于江岸。船上建龙凤日月五色旌旗,仪銮簇拥,光耀射目。此等龙舟,只好去汨罗江吊屈原耳。曹丕端坐舟中,遥望江南,不见一人,回顾刘晔、蒋济曰:“可渡江否?”晔曰:“兵法实实虚虚。彼见大军至,如何不作整备?陛下未可造次。且待三五日,看其动静,然后发先锋渡江以探之。”丕曰:“卿言正合朕意。”

  是日天晚,宿于江中。当夜月黑,将写雾,先写月。军士皆执灯火,明耀天地,恰如白昼。遥望江南,并不见半点儿火光。连写灯火火光,正为后文火攻点染。丕问左右曰:“此何故也?”近臣奏曰:“想闻陛下天兵来到,故望风逃窜耳。”丕暗笑。及至天晓,大雾迷漫,对面不见。既写月黑,又写雾天。与曹操舞槊之月,孔明借箭之雾,前后闲闲相映。须臾风起,雾散云收,望见江南一带,皆是连城:城楼上槍刀耀日,遍城尽插旌旗号带。顷刻数次人来报:“南徐沿江一带,直至石头城,一连数百里,城郭舟车,连绵不绝,一夜成就。”如海市蜃楼之不测。曹丕大惊。读者见之亦吃一惊。原来徐盛束缚芦苇为人,尽穿青衣,执旌旗,立于假城疑楼之上。假城疑楼,只用假人守把。妙。魏兵见城上许多人马,如何不胆寒。丕叹曰:“魏虽有武士千群,无所用之。江南人物如此,未可图也!”然则特地到此,只当龙舟一乐。正惊讶间,忽然狂风大作,白浪滔天,江水溅湿龙袍,大船将覆。曹真慌令文聘撑小舟急来救驾。龙舟上人立站不住。文聘跳上龙舟,负丕下得小舟,奔入河港。忽流星马报道:“赵云引兵出阳平关,径取长安。”与曹操在赤壁时闻马腾消息,一虚一实,前后又闲闲相映。丕听得,大惊失色,便教回军。众军各自奔走。背后吴兵追至。丕传旨教尽弃御用之物而走。龙舟将次入淮,忽然鼓角齐鸣,喊声大震,刺斜里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乃孙韶也。魏兵不能抵当,折其大半,淹死者无数。少年负气,未尝误事,与近日少年不同。诸将奋力救出魏主。魏主渡淮河,行不三十里,淮河中一带芦苇,预灌鱼油,尽皆火着;前徐盛所授之计,至此始见。顺风而下,风势甚急,火焰漫空,截住龙舟。曹操之火背后烧来,曹丕之火当面截住,便是着急。丕大惊,急下小船傍岸时,龙舟上早已火着。此时十只龙舟已化作十条火龙矣。丕慌忙上马。岸上一彪军杀来;为首一将乃丁奉也。张辽急拍马来迎,被奉一箭射中其腰,可与太史慈报仇。却得徐晃救了,同保魏主而走,折军无数。背后孙韶、丁奉夺得马匹、车仗、船只、器械不计其数。魏兵大败而回。吴将徐盛全获大功,吴王重加赏赐。张辽回到许昌,箭疮迸裂而亡,曹丕厚葬之,不在话下。以上按下东吴,以下再叙西蜀。

  却说赵云引兵杀出阳平关之次,忽报丞相有文书到,说益州耆帅雍闿结连蛮王孟获,起十万蛮兵,侵掠四郡;因此宣云回军,令马超坚守阳平关,丞相欲自南征。南蛮消息却从赵云一边听得,绝妙接笋。赵云乃急收兵而回。此时孔明在成都整饬军马,亲自南征。正是:方见东吴敌北魏,又看西蜀战南蛮。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