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却说苏映雪主意刺死刘奎璧,然后自刎,免得受辱;遂拭了眼泪,假说曰:“不是贱妾推辞,奈此乃小姐的姻缘,妾怎好乘闹中争夺,是以推托。”孟士元夫妻曰:“小姐今已逃出,你肯代嫁,便是报恩,怎说夺婚?”映雪曰:“既如此,女儿就此拜见老爷夫人为父母。”孟士元夫妻曰:“女儿何必多礼。”苏映雪拜了八拜,立起身来。孟嘉龄亦上前行了兄妹礼,方氏亦认了姑嫂礼。士元等下楼,吩咐合府女婢,称映雪为小姐,不可使外面家人知道代嫁之事。众婢领命,暗道苏映雪好命,得此良缘。苏大娘更喜,嫁女不费分文。当下韩氏终溺爱不明,对丈夫曰:“今既有金蝉脱壳之计,苏姑娘肯代嫁,可使心腹家人分往四处追赶女儿同回来,免其流落外方受苦,士元亦是爱女之心,即答曰:“此言证合我意,“谅女儿逃走未远,可令人速去赶回。”孟嘉龄忙阻止曰:“不可不可,岂不知妹子知识过人,他已逃出,即使赶到,赤不肯回来。他出门时,金珠盈囊,到处便可安身。况妹子矢志冰霜,必无失节之事;且为人慈惠,亦无天折之虞。爹爹母亲何必过虑?“孟士元夫妻省悟曰:“我儿说得是,不必追赶惹祸。”随即退出。只见家人报曰:“后人报称,昨晚失脱了一匹黄骠马并鞍子全副。门户关闭,不知从哪里去的,特来禀明。”孟士元知是女儿盗去,即曰:“偶然失脱,从宽免究,下次须要小心。”

  苏映雪就在阁上寻思刺了刘奎璧,为丈夫报仇,替小姐雪恨,遂寻取一把利刀,藏在身边。韩夫人密向孟士元曰:“苏姑娘代嫁,又非我的亲生,嫁妆各物,何必许多?那些好的对象,留下家申应用若何?”孟士元曰:“我亦是如此主意。”遂把几件好的对象留下。是日因来早女儿出嫁,甚是忙乱。

  刘奎璧因思孟小姐饱学,新房须近花园方好,即使小姐要吟咏,那池直通昆明江,客船货物,俱在池边安泊,来往船只热闹非常,使孟小姐观山玩水,好得作赋吟诗。就在前楼作新人的卧室。初二早饭之后,合府官员齐到侯府恭贺,因大堂备下花烛,众官俱在东花厅饮茶,只有秦布政推辞不至。刘奎璧穿了三品公服,扬扬得志,陪伴众客。不须臾,祁相大媒已到,刘奎璧出门迎接,祁相后堂下轿,众文武官员一齐降阶,接入花厅让他坐在上面,众官与刘奎璧两旁坐下。茶毕,祁相间刘奎璧曰:“各物齐备否?”刘奎璧曰:“已完备多时了。专侯太师驾到。”祁相曰:“老夫理当效劳。”即辞了众官,连忙上轿,押了花轿及执事人等,一路音乐喧闹,花炮震天。祁相轿上暂花挂红,进城方转出东门,来到孟府。

  当下孟士元父子迎接祁相,步入花厅,见礼坐下。茶毕,家入呈上筵席,祁相谢曰:“不必费心,请令嫂速速登舆,免误良时“。孟公令家人小心服侍祁相,父子入内。映雪之母早间催促映雪,已打扮停当,暗藏一把利刃,系在裙带之上,插在腰间,俱未知道。孟士元夫妻早备二名小婢随嫁。当下乐人奏乐,女婢扶了新人上堂。苏映雪风冠蟒袄霞披,打扮得如天仙一般,拜辞父母。孟公夫妻甚不过意,令请映雪之母前来。孟公夫妻掺住曰:“大娘乳养深思,“请即高坐,受小女拜辞。”苏大娘假意谦让道:“妾有何能,敢受小姐拜见。”孟公夫妻曰:“理当拜见。”遂强扶大娘坐在当中,苏映雪下拜,大娘连称“得罪“,受了四拜,即下来扶起了新人。苏映雪追思母女此别,难得相见,何等悲伤,奈花轿已到,只得忍耐。夫人代为盖上罗帕,携其上轿,即便起行。执事排开,又有许多御赐完婚金字朱漆的高牌,更有许多嫁妆,真是尚书嫁女,国舅娶妻,极尽人间富贵。

  一路笙簧并奏,花炮震天!从东门进城,转出南门,来到刘府,就把花轿停在甬道之上。祁相到东花厅,众官迎接坐下。略停了一会,良时已到,就请新人新郎出来拜堂。刘奎璧扬扬得意,女婢揭开轿帘,扶上堂来,同拜花烛。众官向祁相曰:“老丞相请看新人,同拜花烛。”按祁相闻秦布政说明比箭放火荐他征番等情,寻思新人不知是何等美貌,致刘奎璧如此执迷;当下笑对众官曰:“老人家看新人,恐被人议论。”众官曰:“老少同乐,最是美事,有何议论?”祁相曰:“有如此说?”即同众官到后堂,见新人头盖罗帕,虽不见面容,但见柳腰细瘦,三寸金莲,婢肄裘娜,有如玉树迎风,尤多风韵。众官莫不称□。夫妻参拜天地,叩谢圣上之恩!再向北拜见公公,方拜见顾太郡;然后夫妻交拜。拜毕,拥上五明楼合?席上,对面坐下。女婢向前把头上罗帕揭去,刘奎璧认得正是楼上所见的美人,不觉喜从天降,向前笑对新娘曰:“下官当日到尊府比箭,不是箭法不精,因见夫人在楼上,颜色动人,故此神迷失守,以致一箭不中。谅夫人办必为下官不甘。”苏映雪暗想:“这匹夫好得志,今晚定结果尔性命,方消此恨。”刘奎璧只道是害羞,故不敢答应,遂回位坐下饮酒。女婢进酒奉菜,好不热闹。酒过数巡,只听得楼下女婢高叫曰:“外面酒席已备,请公子下来陪客。,刘奎璧寻思,官己若往陪客,新人无陪伴,岂不冷静?

  且说刘燕玉自闻得孟小姐受聘;暗道孟小姐既然失节改嫁,日后皇甫少华若得救父回朝,自己便可为正室夫人,又叹孟小姐向有才学,虽迫于君父之命,何不自尽以全名节?又伶若不失节,乃丈夫的旧人,与我乃分居妻妾,何不前去相会,看他怎样美貌,致皇甫郎家散人离,亦尽我一点妻妾之心。即从后楼步到前边绣房,只见兄长尚坐案前饮酒,急忙退出。刘奎璧早已见他,正中心怀,招手曰:“我要下楼,你嫂子独坐无聊,;你来得恰好,陪伴你嫂游耍,我好去陪客饮酒。”刘燕玉应允曰:“哥哥请便。”刘奎璧即下楼而去。

  刘小姐步入新房,□向苏映雪作下万福,曰:“嫂嫂在上,奴家有礼。”苏映雪见如此美貌而且多礼,忙起身答应曰:“姑娘请坐。”二人分宾主坐下,女婢奉茶,先说些套话。刘燕玉自思,只道孟小姐怎样绝色,今日看来,“与自己的容貌不相上下,乃曰:“奴虽识几个文字,唯赋诗一道,一概不通。久闻嫂嫂万斛珠玑,今后专望指示。”苏映雪曰:“奴虽有诗句,不过涂鸦而已。姑娘言及诗赋,令奴抱愧,还望指教。”刘小姐曰:“嫂嫂乃阀阅名妹,何必过谦。”苏映雪暗思,少时刺死刘贼,便耍自刎,岂不苦楚,何不乘此寻个速死去处,免得自刎疼痛“主意已定,乃谓刘小姐曰:“未知这里可有什么玩耍的所在么?”刘小姐曰:“这五明楼前临街道,旁靠花园,后通昆明池-----就是昆明江,各船往来的口岸,俱有风景,好使嫂嫂即景吟咏。如蒙不弃,奴即陪到后面观看风景。”苏映雪自想投水最是利便,免得尸骸血溅,遂答曰:“敢烦姑娘同往。”刘小姐曰:“嫂嫂有兴,奴当引道。”说罢,同往后楼,就在栏杆内,令女婢移椅坐下。苏映雪诈向女婢曰:“这栏杆碍眼不便,可通拆去。”女婢领命,就把一带的栏杆尽行拆下,果见船只许多,往来不绝,□白浪滔滔,人烟热闹。映雪故意说话挨延,侯刘奎璧到来,好得行刺。刘小姐只道姑嫂情深,竭意畅谈。

  且说外面众官饮酒,日末斜西,那祁相年过六旬,酒量已定,即便辞席。”刘奎璧再三相留,众官亦挽留曰:“天色尚早,老太师再饮几杯,进城末迟。”祁相笑曰:“列位好不晓事,只管吃酒,却不道还有二人见怪,说我们贪杯,误人好事,故早去为是。”众官亦笑曰:“老太师真是老练,不被人见怪。”遂各辞别起身。

  刘奎璧乘着酒兴,回归五明楼,与孟小姐畅饮。来到房内,只见二婢在房,刘奎璧忙阔曰:“新夫人往哪里去了?”女婢禀曰:“新夫人小姐引到后楼观看风景。”刘奎璧即往后楼进来。

  却说苏映雪坐想,投水死得清净,一道阴魂又好庇护皇甫郎与孟小姐早得团圆,谁知这池是我的死地。正在伤心,忽见刘奎璧来到,燕玉与映雪即立起身来。刘奎璧笑嘻嘻向妹子曰:“日色斜西,水面风冷,汝嫂身子薄弱,怎好引到此间受风?实为不该。”燕玉闻言暗恨,嫂嫂与我同庚,不怕我寒冷,只顾着妻子,我乃命苦,无人爱惜。刘奎璧即向苏映雪曰:“舍妹不晓事,使夫人受冷,可回房畅饮。”说罢,笑嘻嘻伸出手来,携苏映雪回房。刘燕玉暗想:“哥哥不怕羞,有我在此,却如此不掩人耳目。”即便返身退避。

  当下苏映雪见公子如此形相,一时发火,遂指着奎璧厉声曰:“刘奎璧!尔好不自忖,既无本领,敢来我家射袍讨辱;又不悔过,包藏祸心,小春庭留宴放火,谋害我夫性命,幸皇天庇佑!却又通父举荐征番,陷夫满门拆散,再通尔姊,惑奏朝廷,立赐完婚。父子济恶,少不得恶贯满盈,自有灭亡之日。今我孟丽君怎肯失身与尔为妻,尔休生妄想严刘奎璧一闻此言,心中火发,然犹有伶色之心,自思好事方成,若是发怒,岂不弄撒了好事?不如忍耐为是。只得强作笑容曰:“我今奉旨赐婚,你说此话,莫不是没福作夫人么?今念你年轻,姑不见罪。尔宜省悟,抉回绣房饮酒。”言讫,向前伸手,来携夫人,苏映雪寻思,看他这等形状,怎能等得灌醉下手?不若就此动手,即跳下池中,却是爽快。遂指着刘奎璧曰:“你这奸贼,我与你仇深如海,还敢妄想!我今为夫报仇,与你拼命罢。”言未毕,早从腰内拔出利刃,飞向刘奎璧的咽喉刺来。奎璧吃了一惊,即把头一低,那刀尖早着左额角眉上。奎璧觉着疼痛,忙将右手向额角一拭,不着犹可,一着满手尽是鲜血,一时大怒,骂曰:“贱人,胆域带刀行刺,料你飞不上天!“即奔上前来拿捉。苏映雪喝声“奸贼休得无礼“,赶向楼前踊身一跃,投下昆明池去了。奎璧忙向前一看,忽有一阵狂风向水面一激,水珠溅上楼来,把刘奎璧泼了一身湿透。谁知风神有意作此波浪,遮住刘奎璧的两目。是夜又差水差作起神通,把苏映雪托出昆明池去了。后来自有好人相救,按下慢表。

  原来刘奎璧本是奸诡之徒,若无尸首交还,孟士元必诬我谋命灭尸,更难抵挡。当下心慌,顾不得额上中伤,急奔下楼,大叫家将曰:“新人投下昆明池,汝等快从后门出去,吩咐大小船只,若能捞得尸身来献者,赏银一百两,若捞不着,每人各酬银二两。”家将忙出后门吩咐,各船上的水手知有重赏,各自争先打捞。刘奎璧复上楼来看,不表。

  却说苏映雪行刺投水,刘燕玉尚未下楼,听得明明白白,暗道:“好个烈女,死得有光。”亦到楼前来看,只见白浪滔滔,那有尸身?暗叹道:“可惜一位节女,尸葬鱼腹之中。”回想自己,日后若父母为我主婚配亲,我亦怎肯失节,负却从前订约?亦难免投水之事。

  且说女婢回报,顾太郡闻得儿子中伤,好不惊讶,忙赶上楼来,但见儿子血染衣襟,着急叫曰:“痴儿,中伤如此利害,尚不敷药,还要急捞户身何故扩喝叫女婢速取金疮药来,照顾公子要紧。女婢下楼而去。刘奎璧曰:“母亲有所不知,岳父此番嫁女,迫于圣旨,本来不撼。今若无尸交还,岳父必来讨索人命,怎肯干休。”太郡大怒曰:“我儿好没志气,他教女行刺,若来吵闹人命,待为娘与他理论,怕他甚么!“正言间,女婢已取药来,替刘奎璧敷上伤痕,又取一方纱帕扎好。太郡埋怨刘奎璧曰:“你恰自作怪,新娶妻子,何故引他到此,又拆去栏杆,使他易于投水?是你自取其祸!“刘奎璧恨根指着燕玉道:“孩儿在前堂陪客,恰是这个贤惠妹子引他到此的。”顾太郡本来不欢喜燕玉,一听此言,恰似旺炉加了干炭,勃然大怒,指着女儿燕玉骂曰:“原来是你引了孟氏到此地方投水,来日孟士元若来追索他女儿的性命,定把你这个贱人交他偿命。”刘燕玉年轻胆怯,听得要把他偿命,心内慌张,向着他母亲跪下曰:“多是哥哥叫我陪伴嫂嫂,伊要观看风景,女儿实是敬重兄嫂,特引到此,怎知他要投水?望母亲念女儿年轻,救我性命。”太郡益怒曰:“人命之事极大,怎么说得如此容易,总把你交与他抵命,说甚闲话?”遂忿忿下楼去了。□燕玉土时慌乱,立起身来,向奎璧求情曰:“妹子因敬兄长,故引嫂嫂前来,乞哥哥救我。”

  未知奎璧如何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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