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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本书中,我将尝试对我生命历程中特别感兴趣的事物进行梳理和思考。但是,我所整理出的这些结论,就像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的一艘沉船残骸,在我的脑海中漂来漂去。在我看来,如果按照某种顺序将这些东西排列妥当,那么我可能会更清晰地了解它们的本来面目,书也会写得更具连贯性。这个想法在我脑海里魂牵梦萦很久了,我不止一次地在开启一段持续数月的旅行时下决心去做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很理想。但我总被脑海中诸多印象所困扰,我看到了很多新奇的事情,结识了很多激发我想象的人,我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好好反思。那瞬间的经历太过于生动,我根本无法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去深思内省。
以自己的身份表达自己的思想令我感到厌烦,我的写作也受制于此。尽管从这个角度我已经写了很多东西,但我还是以小说家的身份进行创作,也就是说,我在某种程度上成了故事中的一个角色。我更倾向于通过笔下的人物去传递话语,长期的习惯使然。我能轻而易举地左右他们怎么思考,但不易决定自己的想法。前者于我来说是一种乐趣,而后者则是一份宁愿推脱的苦差。但如今我不能再拖下去了。人在年轻时很难意识到他们眼前的漫长时光终将会成为过往,甚至到中年,仍对生活抱着一份平常的期望,人们也还是会轻易地找到借口,推迟该做而不想做的事情。但是,死亡的那一天终会来临。各地的同龄人不断地相继离去。众所周知,人孰无死(苏格拉底也是人,因此——众生皆如此),但对于我们而言,我们终究会认识到在这平凡的历程中,终点并非遥不可及,在此之前,它只不过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前提。偶尔瞥一眼《泰晤士报》的讣告栏,便会觉得人到六十多岁的时候身体就不是很硬朗了。我一直以为,在将这本书写完之前,我就要奔赴西天了,所以我最好立刻着手写作。完成这本书,我就可以平静地面对未来,因为那时候我就可以为生命中的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我不能再迁就自己脑子里那个“还没有准备好去写它”的想法了,因为如果我现在还没有决定去做这件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大事,那么此生我都可能不会去做了。令我高兴的是,最终我收集齐了所有的想法,这些想法长期以来随意地浮在我意识的各个层面上。它们一旦写成,我就完成了任务,继而我又可以自由地驰骋思绪,去思考其他事情了。因为我希望这不会是我写的最后一本书。人不会在立遗嘱后马上死去,立遗嘱是以防万一。安排好各种事务是在为余生毫无忧虑地度过做准备。写完此书我便会知道我立身于何处。到那时候,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要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