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故土难离

二 故土难离

徐小圩离巢湖最近,那时大雨大灾,小雨小灾,无雨旱灾。雨水少和无雨季节,成片的庄稼地里便是一道道的龟裂,被太阳炙烤得焦黄的庄稼几乎都要冒烟。青黄不接是年年有啊!青黄不接时,连树叶、草根都被挖光了,吃光了。

乡亲们外出逃荒,从来就没间断过。那种凄凉和悲惨,甚至比凤阳花鼓戏词上唱的“说凤阳,道凤阳……十年就有九年荒”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徐小圩是十旱九淹。每当淫雨肆虐,随风势渐涨的巢湖水便由这个村地势低洼的北冲,直向南头高坎漫溢、席卷,于是顷刻间庄子便与湖水连成一片,浩浩荡荡的水面上只露出高坎处的屋脊和断壁残垣,还有风雨飘摇中的点点树梢了。

有一年发大水,从上游漂到北冲多具浮尸,世椿的姑姑和乡亲们便将尸体打捞起来。水退后邻村没有人前来认领尸体,想必他们的亲人也遇难了。于是,善良、仁慈的祖母便买了块地,让姑姑和乡亲们一道将浮尸埋在高岗上,作为徐氏家坟,世代祭奉。从此之后,姑姑便在乡亲们盖的潮城寺削发为尼,烧香念经,皈依佛门了。

在发大水的年头,乡亲们可怜到连树叶草根都吃不上时,那白浪滔滔的巢湖里居然涌来一群又一群灰白色的鱼,几寸长,不怎么宽,扁扁的、薄薄的。

巢湖有一种黑头、细个条,身子洁白通透得像白玉一样的鱼,游弋在水里,闪着银白色的光,乡亲们视之为高贵的鱼,是他们捕来卖钱养家糊口舍不得吃的巢湖特产——银鱼。而那灰白色的鱼,连村子里最会说古的老人都未见过。

巢湖中庙镇有座庙叫中庙,经年香火缭绕,是远近乡亲朝拜的圣地。据他们的父辈、祖父辈说,从前有个木匠鲁班师傅,带着一帮人过来修庙。那一年大风大雨整日下个不停,大家被困在中庙没吃没喝,饿得不行了,鲁班师傅便跪下来求神,叫人把箩筐拿来,装满刨花后就把刨花一把一把撒到湖里去。结果显灵了,一片一片的刨花竟变成了许许多多的鱼了。

这原是一个美妙的神话传说,但乡亲们无法解释眼下出现的那些灰白色的扁薄的片片鱼,最终便演绎成一段流传在义城集一带的动人佳话。成了神的鲁班,为搭救这一方百姓,在天上不停地刨着木花,那源源不断抛进巢湖里的木花变成了可当饭吃、救穷人命的片片鱼了。

每天一大早,饥饿的村民们就乘坐大筏盆、小木舟,颠簸在一片汪洋的浪涛尖上,捕捉那些永远捕不完打不尽的救命鱼。没有油盐煮出来连骨头带刺都能吃的这种鱼,虽然有点腥,却比树叶草根充饥不知强多少倍呢。那些捕多了吃不掉的片片鱼,遇有太阳的好天气,还可以晒干了作为“隔夜粮”,第二天用水一泡,再加上野菜,一煮就是一大锅不错的饭菜了。

尽管灾荒年年有,却也是穷家难舍,故土难离,乡亲们谁都不愿离开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这片土地。被大水冲走、淹没、毁坏的家园重建后又有了人气,荒芜的土地耕耘后又有了绿意盎然的生机。这里贫穷、落后,直至世椿父亲以前都没有谁外出过,也没有谁进过学堂读过书。

尽管男耕女织,生活清苦,外出逃荒依旧,但徐士哲一家四口总算平安无事。

日子越是贫穷,祖母对子女读书学习要求越严格。不管自己再忙再累,一双儿女帮衬父母干活再乏再困,每天的夜读从不间断。在豆大昏黄的油灯下,祖母一边纺棉花,一边要儿女温故知新,背不出默不出诗文就不准睡觉。她将当陪读丫鬟时学到的,尽其所有全部灌进孩子的小脑袋瓜里,使他们从小就打下了扎实的古文功底,儿子徐东莱还写得一手好文章。祖母就这样培养出了村子里第一批的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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