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裱褙”的法门独到,尤以“重裱”著称,就连酷爱字画文玩的乾隆皇帝也下诏命当时半闲堂的裱褙师傅入宫为其珍藏裱褙,秦家三艺的名声响亮由此可见一斑,而半闲堂一年只接三件裱褙生意的规矩更让世人趋之若鹜,往往重金相求而不可得。
花如意在古董行里混迹多年,怎能不知秦家三艺的高明?他只是尽做奴才的本分,讨好主子而已,却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一记马屁竟拍在了马蹄上,不由得双股战战,心头惴惴。
“你呀!”花青指着噤若寒蝉的花如意冷哼道,“这些年行事太过顺畅,却忘记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秦家能够盛延两朝,稳居匠门第一的依仗便是这四绝三艺,你也算见多识广,眼力不凡,就没想过为何竟在那小畜生手上吃了亏?”
花青严厉的训斥反倒让花如意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今儿九爷的心情不错。陪着小心讪笑道:“都怪小人拙笨,但凡能学得九爷一层功力,也断不能被秦家那……小子打了眼!”
花如意嘴里这么说着,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花家吃的是暗匠这碗饭,暗匠做的虽是造假骗人的勾当,可凭的却是真本事,说来说去还是自家的手段更加高明。
“哼!”花青看出花如意言不由衷,淡淡地道,“你未曾见识过秦家的手段,自然不晓得这四绝三艺如何精妙厉害……依你看来那件玉佩的品级如何?”
花如意微微一怔,马上反应过来花青说的是叶迎风用以交换“曜变天目”的玉佩,只是他问的是玉质而非做工,这让花如意有些不解。
花青的问话隐含考究的意味,花如意不敢托大,仔细思索了一阵儿才缓缓地答道:“质地细腻、光泽温润,通体无暇,状若凝脂,单论质地当属极品羊脂白玉!”
“极品?哈哈!”花青蓦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嘲笑,怜悯地瞥了眼一头雾水的花如意,“极品?嘿嘿!秦门四绝中有一样便是造玉,可笑的是你还大言不惭地说秦家没什么了不起!”
花如意张大了嘴,呆若木鸡,那张朴实憨厚的脸上此刻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心中震惊无比:“造玉……”
那难得一见的顶级羊脂白玉竟然根本就不是玉!
秦氏四绝三艺中,三艺算是古董行的手艺,名扬天下不讳人言,而四绝究竟是哪四样绝技却是罕有人知,四绝之名还是多年前一个秦家族人酒酣之际不慎流传出来的。
传闻纷纷,将秦家技艺越传越神,可追根溯源能确定的不过是秦氏四绝应是匠门手段,而今花如意总算知晓了其中一绝:“造玉”!
花如意造假的功夫在匠门里或许算不上出类拔萃,可他跟在花青身边多年,见识、眼力绝对比古董行里大多数所谓的“鉴赏大家”高明得多,加上他生性谨小慎微,行事极少有犯错的时候,这一次却栽了个大跟头。
他终于有些明白花青每次提及秦家时压抑不住的忌惮和嫉妒是从何而来了。
他愈想愈是心惊:若是秦家做的是暗匠买卖,洛阳花家算得上什么?
口干舌燥的花如意舔了舔嘴角,犹豫了片刻,好奇最终占据了上风,委婉地打探起来:“若非九爷指点,打破脑袋小人也决计想不到世上竟有这般玄妙的手段,想必其他三绝也非同小可吧?”
“秦门四绝中造玉你已经见识过了,还有闻石、揭画、品土,精妙玄奇比之造玉更有过之,难以描述,若是……你或许还有机会亲眼瞧一瞧。”花青意兴索然地挥了挥手,示意花如意退出去。
面无表情的花青大马金刀地坐在床铺中央,这让他瘦小的身躯看起来很有气势,花青的目光穿过车窗,有些茫然地望着天空中一片形状变幻不定的白云,无声地叹了口气,世事变化如白云苍狗,莫测难料,昔日天才辈出的秦家一夜间便烟消云散,而花家将来又会是个怎样的结局呢?
略有些遗憾的花如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包厢,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扫了花青的谈兴,他对秦门四绝可好奇得紧。
这时火车已经入站许久,虎视眈眈的军警就像一群过境的蝗虫,将车厢里闹得鸡飞狗跳后在满车敢怒而不敢言的乘客无声诅咒中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花如意望着手提肩背、收获颇丰的军警们兴高采烈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咬着牙低低地骂了句“畜生!”
花如意守在包厢外,一边在站台上搜寻自己的侄子,一边琢磨着花青方才的话,若是孙小姐能从叶迎风处成功骗取秦氏四绝三艺,自己或许就有机会亲眼瞧上一瞧了吧……
仿佛一条苏醒的巨龙,静止了许久的火车蓦地发出一声震天嘶鸣,猛地颤抖了一下,缓缓启动。
包厢里,恢复本来面目的花青面沉似水地看着坐在对面的金正午。
“已经五天了,居然还没有查到任何线索?金先生,你手下的人都是饭桶吗?”花青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面对花青不客气的质疑,金正午的脸色很难看,全然没有了平日的风度,拇指粗细的楠木手杖在他的手中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真他妈的见鬼了!我甚至开始怀疑王喜贵是不是真的带出了那东西!”
花青毫不犹豫道:“此事毋须怀疑!凤兰可是亲眼见到了青花梅瓶的!”
金正午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犹豫了一下,习惯性地摩挲着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包金杖柄:“那个女人……可信吗?”
“她绝无问题。”花青的声音虽不高,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哦?”花青的回答让金正午颇为诧异,作为十几年的合作伙伴他很了解花青的为人,多疑而无情,对他而言如此信任一个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花青垂下眼睑,轻轻弹了下衣袖,轻轻地道:“凤兰虽为女子,却天性至孝……她的父母和亲弟一直都生活在花家。”
原来如此!金正午抿了抿嘴角,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意,这种手段他并不陌生。
金正午耸了耸肩,解释道:“九爷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王喜贵死前那件东西只有他与凤兰姑娘见过,知道王喜贵得到那东西的也只有她。”
“那倒未必!”花青冷笑,缓缓道。
“还有谁?”金正午眼睛猛地亮了起来,腾地站起身,动容道:“还有那个叫丁友儿的小太监!”
花青平静地点了点头:“此人大有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