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2) 

花青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早就跟你说得明白,此事干系重大,不能有丝毫纰漏疏忽!这伤口看起来唬人,其实并无大碍,东洋虽只是弹丸之地,他们的医术却也有几分独到之处。”

说到这里,花青忽地呵呵轻笑道:“秦家那小子可谨慎得很,若非老夫准备得妥帖,还真差一点应付不来,哼哼,便是对着一个将死之人他也是谎话连篇!”

花如意飞快地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看不出喜怒,明智地闭嘴不语。

三十年来花青身前得力之人来走变换,唯独他能够始终被视为心腹,自然不是侥幸,论血缘亲疏他只是花家旁支,比才能忠诚他亦非出类拔萃,归根结底是因他始终不曾须臾忽略自己的身份,做奴才就要谨守做奴才的本分。

“有话就说!”花青摆了摆手,示意跪在地上的花如意起身说话。

“小人只是担心孙小姐……”花如意揣摩着措辞,小心地说道,对花夜霜的担忧却不是伪装,他看着花夜霜长大,这位百年难出的花家娇女虽对人总是一副冰冷的面孔,心地却是极善良单纯,“孙小姐天资聪慧,可毕竟不知江湖险恶,那秦家小子狡猾多端……”

花青枯瘦的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你是在责怪老夫没有将此事的详情告知霜儿?”不等面如死灰、惊恐欲绝的花如意开口辩解,花青摆手道:“老夫知道你对霜儿的关爱确是出于本心,霜儿天赋异禀,对匠作技艺一点即透,可她却实在没有耍弄阴谋诡诈的天分,以她疏冷骄傲的性子,若非好奇秦氏的四绝三艺,怕是连一句谎言都不屑说,所以对霜儿来说,知道得越多,破绽便越多,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没有了破绽!”花青极为罕见地对花如意解释了自己的算计。

花青一辈共有嫡庶兄弟九人,他排行最末,花家虽不过是个世家大族,可这家主之争也极为惨烈,与康熙年间九龙夺嫡颇有些相似,兄弟之间机关算尽,最终原本实力最弱的花青在大哥花云的鼎力相助下出人意料地胜出,其中过程波诡云谲,不足为外人道,而那时花如意不过是花家旁支不惹眼的普通青年,对这段扑朔迷离的家主争夺更是一无所知。

登上了家主宝座的花青施展霹雳手段对几个参与了争夺家主之位的兄弟驱逐的驱逐、打压的打压,终于几乎将偌大的花家尽数握在手中——只差一点点,如果没有了身为长子的花云,那么整个花家再也没有人能与花青抗衡。

花如意在花青的暗示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为他剔除了这根扎在心头的刺,这想必也是花青之所以如此信任花如意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花青身边的时间久了,花如意隐约地发现了蛛丝马迹,那几个被从花家族谱上除名、遭到驱除的手足兄弟在离开花家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与花青也不无关联。

花青说出来的话在花家便是圣旨,他根本不需向任何人解释,在花如意的记忆中,这应该是花青第二次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而上一次还是八年前……

花如意一点也听不懂,他紧紧地抿着嘴唇,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满心惶恐的同时还有点受宠若惊。

微微失神的花青忽地笑了笑,对花如意道:“放心吧,霜儿定然无事。”

花如意也跟着笑了起来。

再美丽的容颜也会有老去的一天,再强悍无情的人也会有疲惫孤独的时候,今天的花青话特别多,花如意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却不知是因为肋下的枪伤使得他坚韧如铁的神经终于出现了一丝松懈,还是这位执掌花家三十年的家主衰老的征兆。

“九爷一向算无遗策,孙小姐定能如愿以偿!”花如意的音量不高,语气却是无比肯定,见花青微笑点头,他大着胆子道:“其实咱们花家在匠门之中已然独占鳌头,秦家早就是昨日黄花了,依小人看,那劳什子的四绝三艺也就是秦家糊弄外行的把戏罢了!”

花青和煦的微笑倏地收敛,眉头微微一皱,冷冷地扫了眼花如意,花如意一颗心随之猛地收紧。

花家与秦家的恩怨纠葛他所知不深,但是秦家未倒之前,花家有一条训诫:花家不得涉足江南!这条训诫的由来花如意不知道,可他却很清楚当年秦家没少坏花家的好事,十六年前,花家用十三件钧窑赝品设局江淮巨富谭望山白银五万两,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时,谭望山请来秦落羽掌眼,结果害得花家功败垂成。

八年前秦家一夜之间被斩草除根,花如意也怀疑此事与花青脱不开干系,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花青对秦家应当深恶痛绝,这才顺势贬低秦家,没想到适得其反。

秦家虽然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行事谨慎低调,可毕竟数百年传承下来,总会出现些变数。

秦氏四绝三艺中的三艺指的是“鉴古”、“修补”、“裱褙”,说起来这三艺皆非秦家所独有,但秦家传承的技艺却有独到之处,“鉴古”不消说,最为世人啧啧称奇的是秦家“修补”和“裱褙”的功夫。

古玩多为易碎易损之物,积代传承便难免有所破损,古董行里也有专门以修补为生之人,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手段,可秦家的修补却是一绝:半闲堂曾接过一桩生意,将一件碎成了大小三千余片的青铜鼎复原如初,连古董行里的大家也没发现粘补的痕迹,自此秦家“修补”绝技名传天下。

所说的“裱褙”更是寻常,裱褙又叫“装池”,也就是字画装裱。

字画大多作于宣纸或是绢绸之上,其质地纤薄、柔软易碎,为了便于收藏、保管和欣赏,裱褙便应需而生,裱褙分为“原裱”和“重裱”,原裱可分为“托裱”、“镶覆”、“砑装”三步,顾名思义,先以麻纸、布帛等“托裱”,而后镶边,最后装轴完成,说来简单,其中过程却极为考校功力,“三分画七分裱”之说并非夸张。

“重裱”比之“原裱”更加复杂困难,传世字画裱褙之后因收藏保管不妥,极易受潮发霉、虫蛀鼠咬或是裱褙破损,这时便需“重裱”,先要剥离原裱,清洗污霉、修补破损,然后再重新裱褙,古人便曾说过:“古迹重裱,如病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手而毙。”

由此可见,重裱对于字画留存何等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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