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黑暗中寂寞的花朵,独自绽放,并不需要任何阳光。
我不清楚那是一间怎样的酒吧。当时我只觉得门上的霓虹有点妖冶,扭曲的样子好像很痛苦,于是我进去了,一个人进去了。
我从来不喜欢坐在吧台边,昏暗的灯光映照下频繁晃动的影子苍白的像尸体,而酒杯里的红色液体又像是生命的汁水,这一切,让我感到恐惧。我于是选择了一个角落,很少有灯光和目光经过的角落。
弛是叼着烟过来的,当他拿他的烟轻碰我的烟,笑着说cheers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杂乱的长发。他说:“ 你安静得像一朵花,像一朵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玻璃花。”我笑笑说:“ 知道吗,你像我的哥哥。”
我有一个哥哥,从小我就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里,我宁愿一个人静静地做一些与别人无关的事情,常常可以几天不说一句话,而说出来的话又常常让人无法接受或不可思议。于是,同龄人大多不喜欢我。只有哥哥,我能感觉到,他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快乐。
16岁时,我对哥哥说:“ 如果人与人之间最深最真的感情被叫做爱的话,那么,我愿意对你说三个字,我爱你。”
可是后来他死了,他是跳到海里往岸上拉一条船的时候淹死的,船上是惊慌失措的我。我趴在船帮上,看见了他沉下去时挣扎的双手和用力挣大的眼睛。我哭喊着:“ 哥…哥…哥…哥,你不能死,我要嫁给你的……”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从此,我不再主动跟任何人讲话,对我来说,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奢侈品,我的生活里,这一切都是空白。
我是个怪人,美丽的怪人。
弛要带我离开酒吧的时候,三四个男人围了上来。刚开始,是我被扯来扯去,接着是弛掀翻了一张桌子,把其中一人按倒在地,再后来,是几个人一起扑上去,暴躁的音乐中人们乱做一团,桌几横陈却没有人理会我,我蹲在旁边抱着头尖叫。我看见了在地上挣扎的弛,可是我看不到他的眼睛。我要看到它,我要知道那里面没有垂死的绝望,没有生离死别的痛楚。于是,我站了起来,打碎了一个瓶子,握着剩下的部分向人群里狠狠地刺了进去……
在弛简陋的房子里,我对他说:“ 现在离天亮还有5个小时,在这5个小时里,我属于你。你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你愿意。如果在天亮前,我还没有彻底爱上你,那么这是我们最后的5个小时。但是你要清楚,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报答你什么,只是……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沉寂了多年的感情有了一丝波澜。因为你,像我的哥哥。”
弛静静地抽烟,脸上身上是紫色的伤,整个看上去,像一头受伤的狮子。肩膀上一个小小的刺青,是两个罂粟果。
“ 别傻了。”他拿左手整个托住我的右脸,“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但是我敢肯定,你会真正爱上我,我跟你赌。赌注是完完全全的一个晚上,你属于我,呵呵,怎么样,你敢吗?当然现在你随时可以离开,毕竟,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我喜欢他的大手摸我脸的感觉,暖暖的,就像整个要把我覆盖起来一样,在这样的包藏下,我想象着许多若干年后的事情。我轻轻地揉捏他的手指,他于是抱住了我。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脏撞击我胸部的力量,一下一下,将我的意志慢慢击溃。
“ 叫我鱼儿吧,弛。”
哥哥喜欢叫我鱼儿。四月花开,阳光下的花瓣沸沸扬扬,我们像两条游弋于花海的鱼,哥哥于是叫我鱼儿,可是我不会游泳。哥哥会,可他还是死了。
“ 弛,为什么两个人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为什么相恋却预示着离别,爱情真的那么痛苦吗?”
“ 鱼儿,你知道吗?爱情和生活是两回事,尤其是你我。”
外面风雨交加。我喜欢下雨的天气,还有肆无忌惮的风。我能在此时此刻听到城市的呻吟,总感觉这样的天气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会有什么东西毁灭,会有什么在无法预料的黑暗与暴戾中成为永恒。
然而,一切平静。
天亮时,我离开了弛,我不愿去想这是不是我们最后的5个小时。总之,当我推开洗手间的门看着坐在便盆上的弛时,我笑着对他说:“ 如果爱字可以被用在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话,我可以对你说三个字,‘我爱你’。再见。”
我是个男人,我爱的人也是男人。对我来说,爱情和生活毫无关系,这一点没人比我更清楚。
一直以来,我都是没有什么目标的人。也许,我应该被叫做自由职业者。我不喜欢被人管,更不喜欢管别人,在我可以确保自己不被饿死的情况下,我从不刻意努力或奢求什么,除非我喜欢。
也许是因为画家们看惯了四肢发达、肌肉动起来像蟾蜍的男人,和四肢纤弱、皮肤好像捏一下就会出水的女人,所以,我成了很抢手的人体模特,因为我有颀长的身材和很好的皮肤,我喜欢。
常常在画室里,我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裸着身子,把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摆上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总是很快乐。我可以不发一言地静静得想一些事情,然后,精神和肉体分离,那种感觉,我不知道跟死亡有什么区别。
其实人死亡的过程,本身是很快乐的。孤云说:“ 人在开始死亡的那一刻,会感觉到自己在灿烂的阳光下,美丽的花海中畅游,整个过程没有丝毫的痛苦。然后,一切都成为乌有。”
孤云是经常来画画的人中最具艺术家气质的一个。高大威武,棕色长发,宽大的仔裤。每次结束,他总是递给我一杯清水。当他问我做模特的感觉是,我说精神和肉体分离了,我死了。
我宁愿相信他关于死亡的论述。然后,想象着哥哥下沉时应该是无比快乐的。可是,我的泪水却无声地滑落。
第一次看孤云的画时,我手中的水杯落到了地板上。画中的人不像我,可是他忧郁的眼神,像我几千年前的一次邂逅,抑或是我期待了几千年的一个梦。
“ 你知道吗?鱼儿,你忧郁的眼神好像痛苦了几千年,在这样的眼神里,除了爱,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我盯着画无语。
我不知道别人的爱憎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我开始在孤云的家里过夜。这个比我大20岁的男人有宽阔的胸膛,睡在那样的胸膛上,我常常感到安全。偶尔做爱,尽管我努力了,但我还是感到痛苦和厌倦。
静下来的时候,他喜欢抚摩我。